“阿犬。”

“……”

我和天上从机舱内走出来,望着四周燃烧着B型们,又看了看刚刚被大雪掩埋的那三台机体的位置。

天上的棕色长发上夹杂着冰雪,身着冬季军装的她此刻如同守护着此地的雪之精灵。

她的耳尖和鼻尖都是通红的,

她的吐息萦绕在我的眼前。

“这样才是蠢的死法啊。”

“……确实呢。”

“你刚刚是怎么发现的?”

“是站姿吧,长年累月的作战,身体不会说谎的。”

“那我的身材是不是也走样了?!”

天上慌张的担心自己女人魅力是否下降时的表情真的是可爱至极。

“放心吧,没有啦。”

非但没有,反倒是要比皇城里那些大小姐还要好太多了吧。

虽然这样说会被天上认为是在盲目的吹捧她。

“队长也应该活不长了吧。”

“说不定已经冻成了标本。”

站在雪地上的鞋子已经被冻透,但是我和天上都想在外面再逗留一会,是因为牵在一起的手是温暖的缘故吧?

是因为彼此都在此役中活下来、还有机会可以相互温存的缘故吧。

“他们死的就像雪片融化一样简单。”

天上没有看着我,反而眺望着这条边境小路,她这样静静地说着。

“呐、阿犬,还记得吗,小时候的儿歌是怎样唱来着?”

我清了清嗓子,随着天上的视线望去。

“鱼儿死在地面,

青草死在第一台阶,

蚯蚓死在第二台阶……

甲虫死在第三台阶。”

“我们大概就是甲虫吧,在这首歌里。”

天上的目光转了过来,她坚定地看着我。

“在第三台阶死去。”

“又在胡思乱想了,这只是儿歌而已……”

“听我说,阿犬。”

而接下来她说的无情的话语可能是扭曲一切的转折,如同暴风雪一般打在我的脸上。

“阿犬,106部队要移动到博朗穆特峰了。”

我望着刚刚向北逃离战场的敌方队长机在雪中留下的痕迹,惊讶得说不出话。

没错,

博朗穆特就是那个方向,而且是更加遥远。

但是,却离死亡越来越近。

“是和正在博朗穆特峰作战的尤利乌斯第一级部队汇合吧?记得好像是大公主兰贝莉卡的北极星部队(Polaris)还有二公主塞西莉娅的太极部队(Taichi)。这次行动好像是尤里乌斯近年来最大的一次战略计划。”

“并不是汇合这么简单……”

她的声音在颤抖着。

“我们可能……全部会死。因为那里是主战场之中的主战场。”

“天上……”

还未等到我说出口,天上的嘴唇便凑了过来。她柔软的嘴唇触碰到了我干裂的嘴角上,紧紧地抱着我仿佛是要愈合我的伤口似的。

这不是第一次我们接吻,也不是第一次天上在和我接吻时流着泪水。

我穿过天上的发梢向左边瞥去,神夜正在打开他们所驾驶的Targa,嘴唇紧闭,头也再没有望过来。

这段记忆发生在距今,三年前。

我们死伤惨重。

我们是为了保护一个秘密而牺牲的。

我们最终却却沦为了——王国的叛徒。

——

因为担心凛那边的情况,此时神夜正在驾驶着T型向着兰凛机和巴尼机的方向移动。

“李犬前辈?”

“诶?”

伊琳内的声音从我的耳根响起,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她现在正在侧身靠在我身上,后颈枕着我的肩膀,吐息就在我的下颚边。而且现在的我只要稍稍低下头,就可以看到公主的……

就可以看到公主的……

“你的视线一定不好的吧,能看到敌人么?”

“不不不,我的视线好得很!”

“我没有……碍到你吧?”

“没、没关系的伊琳内殿下,这些都是小问题!”

如果每天都可以听到伊琳内公主亲口说出的甜蜜关怀,想必尤里乌斯的作战部队会更拼命吧?

“李犬,他们散开了,马上进入射程。”

“主炮准备!”

我的手臂颤抖着,小心翼翼的穿过伊琳内的胸侧握紧了主炮Whisper的发射按钮,紧接着锁定了两台企图接近的B型。

而这一动作让我腿上的少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虽然隔着布料,但是我仍然可以感受到手臂内侧由于身体的挤压而带来的一丝柔软的触感与体温的热感。

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可是喉咙却一下子哽咽住,让自己更加的不适了起来。

“发射!!!!!”

我的手向后拉动主火炮的操纵杆,随即按下了发射按钮。

T左右摇晃了两下,伴随着强大的脉冲和厚重的低音,在敌人的视角看来是两发主炮纷沓而至。而在T型的内部,我的手也感受到了两次,伊琳内胸部带来的柔软冲击。

“咿呀!!!”

“公主殿下?!”

“啧。”

“喂!神夜你刚刚‘啧’了吧!你你你有什么意见啊?!”

“一想到开火之后李犬脑子里那些邪恶的想法,我连和你呼吸同一处空气的胃口都没有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会有邪恶的想法?!我只是正常作战啊!我也要负责开火的好吧!”

神夜的身体明显的向左躲了躲,她的一只手从驾驶操纵杆上移开,挡住了自己的身体,单靠另一只手在驾驶。

就像是路人在躲避一个从很远地方跑来的流浪犬的舔舐一样。

“喂,如果那么讨厌我碰到你的话,你就替我负责火炮好了!”

“讨厌的不是你战斗中碰到胸部啊。”

“那是什么?”

“是李犬你这种‘啊~没办法了~只好这样做了啊’的傲娇态度哦。”

什么……?

“我我我哪里……”

“有哦,兴奋到手抖的程度,喏,刚刚有一发miss掉了。”

神夜抬了抬她的下巴,示意我检查一下战场。

我立刻望向头顶上方的监控器,除了一台正中面门之外,的确另一台的机影还健在,而且后面还补充跟上了一台Berserker蜘蛛。

这真的是我的失职。

“抱歉,李犬前辈,神夜,果然是我影响了你们……”

“这是我的问题,您不用自责啦。”

“真的没问题么?”

“请公主放心好了。有李犬在的话,保住性命应该没有问题。”

“喂你这句话是夸赞么?总觉得有点歧义……”

在极其复杂的作战情况下一发主炮未击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倒不如说,对于早年间普通部队之间的战斗,打中了只是运气好而已。

我重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虽然这个失误完全在我,但是伊琳内公主却来主动道歉。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温柔亲切的皇位继承者到底在尤利乌斯首都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四处碰壁,

遭人构陷,

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甚至被一个人丢在满是敌人的包围圈里。

当然最后一条只是我的猜测。

真是的,

这种一动不动就要自责道歉的性格总感觉很像另一个人。

————犬哥!天上姐!真的十分抱歉,刚刚是我的问题,是我打偏了!!

的确很像呢。

和尼洛·星。

我现在依旧可以想象得到在皇城城区内的某家医院里,靠窗的病床上,一个坐起来苦笑着朝我和神夜摆手的,金黄色短发的,瘦弱的,双腿残废的星,还有他的那句口头禅:抱歉了,是我的错。

神夜侧身望着我,乌黑的长发飘散在空中,被战场的火光染红。挺立的腰线尽力的向前倾斜着,明显想要和我拉开距离。

“抱歉神夜,刚刚分神了,是我的失误。”

她低着头,脸上却没有了之前揶揄我时欲盖弥彰的笑容,反而带了些许认真的口气。

“分神什么的,这种无力的辩解还是少说为好,明明李犬上士本人就连kiss都可以旁若无人的进行吧。”

“接吻?!”

“啊,没错。”

神夜说出这句话之后,一切吵杂都在我的脑海中消失了。

接吻。

两人旁若无人的,接吻。

我想起了三年前尤奥边境连绵不断的高耸雪山,和在博朗穆特峰的会战,如同乌云般漫天密布的黑影,如同雪崩般倾覆的无数部队,如同地狱般熊熊燃烧着的战场,和如同甲虫般惊慌失措的,被敌人无情碾碎的我们。

想起了站在Targa出口踏板上,含着泪的、脸颊冻起绯色的天上,她嘴唇温暖的触感,她腰线的宽度,她染成棕色的长发发梢的冰雪。

还有在不远处默默走进Targa的神夜的影子。

如果能完好无损的从那场战役中离开,说不定和喜欢的人肩与肩的擦过真的是一种恩赐吧。

“真的很怀疑天上看男人的眼光呢。”

此刻说出这句话的神夜似乎并没有带着其他感情色彩,只不过是冷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一般。

机舱内的气氛一度冷到就连炸弹在身边爆炸也一点都不觉得热的程度。

“这种话希望你在天上还在的时候就说出来啊。”

“你以为我没有对她讲过?”

“那想必结果你肯定是知道了。”

神夜眨了一下眼,冷冰冰的向我看了过来。

“啊,我得到天上的回复了,想听么?”

“那要取决于你怎么讲。”

“她说你还不了解李犬,等到你完全了解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怎样的……优秀的,令自己自豪的男人了。”

“真的很像天上说出的话呢。”

我脑海中真的无法再出现天上的脸了。

“那只是她的盲目吧,可是我现在还没半点实感呢,三年已经过去了,每当天上的忌日到来的时候,我总是想跟她汇报一下的啊。”神夜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强忍着自己的情感:“她的男朋友是怎样优秀的战斗的,她的李犬到底是怎样让她自豪的……还有这种那种琐碎的日常包括在一起……准备扫墓时用的报备……可是……没有一条有价值的东西可讲呢。”

“够了。”

“陈年旧账今晚算清,不可以么?”

“没必要让公主听到这些对于她来说不重要的事情吧。”

“连讲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了么?李犬上士。”

“勇气一直都有。”

我静静地说着。

“可是讲出来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吧。”

我不知道神夜在纠结什么。

也不知道她在生谁的气。

如果是天上和我的话,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站出来解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