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史黛拉提供的思路,阴翅队的作战计划制定工作立刻就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毕竟,史黛拉成功对安可哈芝那看似无懈可击、无可战胜的庞大魔力场,做出了一个非常合理且十分容易被人接受的解释……毕竟,一行人当初在艾琳诺瓦城外,也曾经有过现场使用海水制作炮弹弹头外壳,借此蒙骗艾琳诺瓦城防御结界的经历。

所以,就在史黛拉在会上提出发言后不久,作战会议便宣告解散了。虽然具体的计划还没有敲定——主要矛盾集中在要不要继续由阴翅队执行追击安可哈芝的任务这一点上——但阴翅队的队员们也都不需要再继续无谓地嚼舌头了。葛洛莉、优昙与莫顿作为三方联盟各方成员在阴翅队中地位最高的人物,各自向各自的主子汇报了作战会议中碰撞出的创想,而接下来更具体的决定工作……那就不是阴翅队自身能做主的事了。

这就是让茵黛极为不爽的一点——她很不喜欢被人推着走。无论是被谁。

如今,阴迦楼罗改依旧停靠在已是自警团辖区的深红堡上空,她已经停在这里三天多了。如果是按照茵黛的脾气,阴迦楼罗改如今就该再冲回白垩泛滥区里去,然后趁机直捣黄龙,直接闯进帝都贝瑞莱特把帝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就算这样胜算很低,就算如今阴翅队在帝国内部最重要的支持者——蒂娅,也已经联络不上了,但这样……很浪漫不是吗?

反正自己也死不了……反正全世界的人死光了,自己也还是死不掉。所以……

该怎么活着呢?如果不会死,自己还算是活着吗?

很多时候,茵黛会无法克制地这样去想——起初她为了反抗萨巴斯的支配,为了那现在自己都觉得幼稚的“正义”选择自由,可得到自由后,她却又怀念起当初那有梦想有追求的生活来。当时限消失后,所有的体验与意义仿佛也一同不存在了。

活着。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所以什么都无法改变,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整个时代一步步走入深渊。是这样吗?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吗?

“……这就是你的感觉吗?姐姐。”

阴迦楼罗改最上层的瞭望室中,孤身一人在此沉默着的茵黛猛然回头——循着那略带嘲讽语气的声音,她再次看到了那个她最爱恨交织的身影。

“特……娜娜缇。”

“嗯。你终于接受我的新名字了?”

身着白袍的记忆传承人大步走到自己的姐姐面前。茵黛没有回应她的反问。魔女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不过,魔女知道她总能有自己的理由和方式。就这一点来说,自己没什么需要多问的。

“不愿意表态就不愿意吧。闷葫芦。”

走到茵黛身边时,娜娜缇向自己的姐姐伸出了手:她递来了一只小小的陶罐,透过敞开的口,可以看到里面是血红色的液体。

“妖莓果汁。”

“谢谢……”

味道很酸。妖莓的酸味比甜味重得多——不过,茵黛反而喜欢这些会被很多人认定为是“痛苦”的味道。

“其实你刚才已经把自己心里的困惑从嘴边说出来了。我都听到了哦?”

没有回答。不过,娜娜缇清清楚楚地看到,茵黛端着陶罐的手微微颤了一颤。自始至终,魔女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谁也不知道这张脸后面到底是麻木还是坦然。

“回答我。如果给你一个机会的话……你其实,还是想要做出改变的吧?对你眼前的这一切。对这个世界。”

“……”

“不愿意回答吗?其实你已经在为世界带来改变了。就像不远处那座城……”

发问的同时,娜娜缇将视线投向了瞭望室窗外的那片天空。现在是午后,不过天上依旧是灰蒙蒙的,而在视线尽头,隐隐约约浮现在雾霭之中的一片城镇轮廓……正是曾经的帝国卡珀克省首府,如今则是萨巴斯领内自治城市的椴木市。确切一点来说,是原椴木市市民们在白垩泛滥之后,在更靠近魔物领域与萨巴斯统治中心——白叶魔导院的所在,建立的新城。

“你肯定不知道吧?重建后的椴木市里发生了什么……”娜娜缇微笑着说道,“你肯定不知道的。不过,我想你还记得旧椴木市的大竞技场。帝国让这座城一度成为了一座屠场……可是现在,已经接受萨巴斯管理的新椴木市居民们,利用当初经营竞技场的经验与知识,办起了如今萨巴斯最大规模的作战人员培训中心。甚至,还有很多我作为特莉丝坦时,从大炮之街吸纳来的帝国军死士们,现在也都在那里。”

在娜娜缇的微笑面前,茵黛不由得瞪大了自己的双眼。这些消息她并不是没有在之前找优昙要的萨巴斯简报里看到过,但是……

“我……”

“你太过于在乎你自己了,以至于……你甚至都没能发现,世界已经在因为你,向更好的方向转变了。就算……”

“就算我……我没有有意在做这些。”茵黛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疲惫感,“我从没想过要为萨巴斯做什么好事,我不过是想……”

她沉默了。娜娜缇几乎笑出了声。

“你不过是想……干什么呢?说真的,直到现在你其实都还没有找到你的目标吧。”

这一次,茵黛的头彻底低了下去——她知道娜娜缇说的是实话。就算如今,魔女能够用椴木市也好、其他地方也罢,世界上所有一切正在向好的事情来说服自己跟着时代潮流走是正当的,但是……

“我不知道……可能,我也和天陨彼方有同样的困惑吧。隐约之中,我的确明白你们……你和林德尔,都在代表着某种比这个世界本身更高一层次的力量在期待着我,但是——”魔女的语调一点点变得愈加急促了起来,“但是,一方面你们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另一方面我根本也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至今都不知道……所有一切都在给我打哑谜!难道你不是这么觉得的吗?如果说白垩泛滥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搞明白你是什么,为了阻止你的胡作非为,那现在——”

“呵,呵呵……”与茵黛的预想不同,她那近乎于某种情感宣泄的大段宣讲,迎头撞上的不是娜娜缇的宽慰或是关心,而是一阵充满讽刺意味的大笑——一阵会让她再度联想到“特莉丝坦”的大笑。

“就这?姐姐……就这些?你的疑惑只是这种东西?真让人失望啊。”显然,娜娜缇根本就没打算掩饰什么。后退几步与茵黛拉开距离的同时,她直接举起了自己的两根中指,随后用力朝着地面狠狠一戳,“记住,姐姐。”

“娜娜缇……!”

“只有弱虫……才会恳求别人施舍她一条活下去的理由!听明白了吗?”

茵黛只觉得,自己的怒火就像炸弹一样爆炸了——她直接将手高举过顶,破灭的时针便应声浮现在她的掌中:旋即,一道纵斩砍下。

“你……惹火我了!”

“那又如何?弱虫就是弱虫。”

与激动万分的茵黛相比,娜娜缇冷静得简直像是在侮辱魔女——传承人只是微笑着将单手向上一举,茵黛便连人带指针一齐……被直接震得飞了出去。魔女的身体打着滚被打飞了好几米远,后背直接撞在了瞭望室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

“咳……!特莉丝坦,你这家伙——”

“是娜娜缇。”一边说着,传承人大步向前,旋即以高跟鞋鞋跟一脚跺在了茵黛头顶:魔女那猛然闭合的上下牙齿,就这样把她自己的舌头咬成了两半,“再叫错的话,就砍断你的脖子。不是想要知道些什么吗?那就向我……向林德尔证实你配知道啊,我的好姐姐。”

“咕噜噜……!咳呼呼呼……”黑色的泥浆溺没了茵黛的喉咙。她还没来及完全再生好自己的舌头,但即便只能发出这种近乎猪叫的声音,她也依旧在坚持着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服气的话,就尽管去变强……去主动搅动这世界更多吧。从安可哈芝入手怎么样?后面还有帝国……如果连这些东西都摆平不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权和站在世界之外的我们对话?”

传承人没有再去看自己的姐姐,她只是转过了身,随后头也不回地向瞭望室外的过道走去。她肯定不是想要去船上的其他地点——茵黛知道,她只是在表达离去的意愿。

“不过,话是这么说……在得到理由之前,恐怕你也不会真的去做吧?这就是恶性循环了,瞻前顾后忧愁多思的胆小——”

传承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漆黑的指针从茵黛手中抛射而出,径直贯穿了娜娜缇的胸膛。传承人回过身,看到自己的姐姐已经摇晃着身体重新站了起来。魔女伸出手,指针便自行退出了娜娜缇的身躯,回到了魔女手中,如拐杖一般支撑着她那泥浆构成的身躯。

“你以为……我是谁啊?娜娜缇……别小看人了!我能在司令簇击败你一次,就能在这里——”

“我拒绝。不过,只是因为你选择‘在这里,在此时’——我会在你自己开辟出的未来等着你。和林德尔一起。”

不等茵黛继续发难,娜娜缇这次倒是先一步行了一礼,旋即纵身向后一跃:脚尖离地时,她的身躯便隐没在了空气之中,只剩最后一句留言的回声还回荡在瞭望室中。

“再见啦,我的姐姐……祝你在鹰喙群岛猎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