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意识吗……?居然这么坚韧……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本以为,你的心也会在转变的过程中被黏土吞噬殆尽的,不过就算如此,你也已经输了。”

当这一团曾是特莉丝坦,如今或许都无法被认定究竟是“什么”的东西在这花柱顶端的平台中央痛苦地扎下了根,浑身抽搐起来时,就连茵黛一行三人之中最为超然、冷血的林德尔,也不由得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只不过,或许这位妖女的境遇着实凄惨,但他却无法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之心。他觉得这个女孩并不值得自己这样做。

“就在和优昙在冥泥内部的思念世界中见面前,我也算是摸了一把这个被你妹妹叫做司令簇的东西。只有特莉丝坦和你能够得到它的认可,而且……”

一边解释着,林德尔同时将左手向着面前用力一挥:同一个瞬间,一道锋锐的白色叶片便如同刀刃一般划破空气席卷而来,却是在老猫掌心前的空气中,如同撞在了一道铜透明的墙铁壁上一般迸裂成为万千碎片。血浆在这片看似轻薄的叶刃破碎开来那一瞬间喷涌而出,洒落在三人脚下这纯黑色的平台地面上时,却是立刻融了进去,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而且?”

“冥泥只会认同冥泥,就好像白黏土只会接纳白黏土。现在,你的妹妹……已经不再是‘冥泥’了,所以司令簇正处于无人控制状态——你看头顶。”

当林德尔发出提示时,茵黛与优昙则是在各自跃向两边、躲开又一道疾驰而至的叶刃时一并抬起了头:这形状如同百合花一般的花瓣还依旧保持着之前那仅仅留了一条缝的状态,然而透过这道狭小的缝隙,主仆二人却都能够无比清晰地看到,尽管那个通往溶解之海的巨大天眼本身还依旧张得大大的,但是从中流出的冥泥涌流,却是已经由之前那道磅礴的瀑布缩小、干涸成为了一道涓涓细流……即便如此,这道细流也还在变得愈加微弱。

“这……司令簇接收不到特莉丝坦的控制了,所以就——”

“所以,就暂且停止了为世界注入冥泥、注入死亡的流程——接下来你该做什么,应该就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吧?”尽管在口头上说出的是对茵黛与优昙的放心,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老猫便补上了一句说明,听起来甚至显得有些婆婆妈妈的,“首先彻底让特莉丝坦失去抵抗能力,然后……”

“夺取司令簇,关上那道门——我明白的。优昙?”

魔女对着身边的女仆长伸出手:优昙捧起茵黛的手指,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我为您而战,主人。”

“——上了!”

那一刻,两个黑色的身影就此在这同为纯黑色的穹顶之下,一齐扑向了中央那一棵疯狂地生长、蔓延随后却又凋落、腐烂的树:当林德尔看到面前这一幕时,他甚至在自己的心底捕捉到了一丝如释重负一般的解脱感。

——他很清楚,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可言了。就算抛开冥泥对于白黏土、混沌对于秩序那刻入这个世界运转法则之中的相生相克,让特莉丝坦以这么一具实际上就和世上最早、最原始的生命形式集合体没什么差别的身躯,去抗衡茵黛与优昙这两个由冥泥构成、如同是走在进化的临界点,即将步入自我毁灭的“高等生命”,本就是一个十足的笑话。

“如果这样你还能输掉的话,我也就活该是眼瞎了,继承者啊……”

如此这般地想着,当那金属碰撞声与女性惨叫声一同回荡在这穹顶内部时,林德尔却是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个人自顾自地来到了柱头平台的边缘。

他盘起腿,坐在了这看似厚重、坚实的巨型百合花瓣内侧,随后则是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一把细长、锋利的短刀:那是与他手中那一对双枪配套使用的刺刀,也是在无比遥远的过去,他还需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时时担心时最为信赖的求生工具。如今,这刀显然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实际意义,但林德尔还是舍不得让它们与自己分开。

“用了多少年的东西了……结果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传出去给应当的人。”

嘴里咕哝着,老猫同时则是用手将刀刃刺入面前的花瓣内壁,随后便像是起开了一个罐头一般,轻轻松松地在这足有10厘米厚的花瓣上开出了一个形状整整齐齐的圆形孔洞。透过这个洞,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黑色的泥浆如今已经基本完整地覆盖了整座大炮之街,将其变成了一片粘稠而又危险的湖,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

“总归还是没有过量。甚至,距离临界数量还很远。真的是太出色了啊,茵黛……”

一边小声自言自语着,身穿黑衣的老猫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银亮色的小小酒壶:他轻轻地抿了一口,炽烈的气味甚至让他差一点就流下了泪。与自己的爱人不同,林德尔自始至终都没能做到习惯酒精的味道——但他一点也不排斥这种刺激感就是了。

“哦,丹妮女孩……当风笛呼唤,幽谷成排;当夏日已尽,玫瑰难怀……你天涯远引,我在此长埋——当草原尽夏,当雪地全白。任晴空万里,任四处阴霾。”

这时候如果要是身边有人能吹响一支风笛就好了:一边如此这般地想着,林德尔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眼前一轮湿漉漉的雾霭——当特莉丝坦的残躯在他身后,被那一主一仆完完整整地从纯白色的妖树之中切割而出时,林德尔就此将眼光透过那孔洞投向了更加遥远的地平线上:恍惚之间,这个微微佝偻着背的男人下意识地向自己身体的右侧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像是搂抱一般的动作:可是自然,他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即使知道,自己距离希望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近了——但是每一次,当林德尔坐在类似的高台之上眺望远方时,都会想起一个让她念念不忘的小小身影。或许,像艾琳诺一样,在某个地方留下一片能够供自己回忆过去的幻影也好。可是,谁让自己也没有时间再去这么做了呢?太多太多的事都更重要了。自己的,依拉朵娅的,这个家的……

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在无意间望向了蕾嘉·丹特莉安座舰“摩天楼”号所处的方向——只可惜在帝国上空的烟尘阻隔之下,他什么都没能看到。

当然了,如果林德尔真的看清了在“摩天楼”号正前方正上演着怎样的戏码,或许他会被气得直接跳起来——原因无他:不仅仅在于由绘司所带领的影镜行动队主力,如今尽管已经与阿尔德涅·范布隆克与山城·普利斯坎各自带领的队伍先后汇合,却依旧无力抗衡那三个“半艾琳诺”,那由艾琳诺·柏夫残骸培养而出的,被命名为“正义者”的生体兵器。

“魔……魔王大人,抱歉,但是我们真的需要支援!”

“知道了知道了!连你都没辙的东西,我们这边不也是得先斟酌一下该怎么支援吗?!给我安心等!坚持下去!”

与莫顿一同躲在某个凹陷之中的绘司,如今在透过通讯水晶与安可哈芝通话时,也顾不上再去处理自己对那位势利眼魔王的厌恶感了:目前,她和莫顿正被帝国军的压制火力死死地按在了这个凹坑之中,而尽管她的魔力确实足以赏三个正义者各一发次元过重弹,但如果她真的想要这么做,另外没有被瞄准的两台正义者……绝对也能够在她接近三分钟的无防备咏唱时间之内,把她细细地剁块切丝。

与艾琳诺·柏夫生前的模样不同,正义者的外形与其说是人形,倒不如说更接近于传说中的巨灵,有着强健的身躯与锐利的长爪,背后还生有一对羽翼。只不过,尽管外形上画风明显不同,但这些家伙却依旧还拥有艾琳诺·柏夫那几乎无法被摧毁的韧性——除了一直都没机会用出来的次元过重弹之外,就连影镜行动队之中最擅长魔法的绘司,也还没有发现任何一种能顶着这些家伙那夸张的回复速度,制造出有效伤害的手段,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她已经将这一切都汇报给了安可哈芝——现在,只能去期待贸易联盟还真的是要铁了心拆毁这里吧,绘司有些绝望地想着。安可哈芝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这点她倒是心里有数,只是就当绘司再一次将头探出凹坑,试图去观望战线最后方那艘造就了这一切的“摩天楼”号有什么新的动作时,老板娘的眼睛却因为疑惑而眯成了一条长长的线。

“有点不对劲……莫顿,我没看错吧?那门炮真的在调整水平射角?”

“我确定您没看错。不过,这个方向……”

记忆之中,一幅描绘着帝国全境的地图就这样出现在了莫顿·依科特的脑海间:与此同时,绘司则是掏出了她的立体地图投影水晶。尽管使用了不同的确认方式,但就在一秒钟后,回响在这小小凹陷……或者说弹坑之中的声音,却俨然融合成了同一个。

“——是大炮之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