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巴斯……好久不见了啊,好久好久好久不见了啊——!”

过往中的她是叛逆的公主,而活在当下的魔女则已然向背德的女王之位迈出了第一步——她将手中的利刃高高举起,本应神圣的骑士长剑刃上则是多了几滴污秽的泥:正符合现在的她,不是么?

“是叛逃的公主……以特莉丝坦大人之名!消灭她!”

“——你们做得到的话……诶?”

被泥浆染作墨色的风自魔女的剑尖之上汹涌而起——只是,就在茵黛即将把这被压缩到极致的龙卷释放成为破坏一切的狂岚之前,骤然而起的惊雷则是让她登时愣在了原地:或许是因为前冲过猛,有一瞬间她甚至差一点就直接摔倒在了这冰冷的地面之上……

当然,是同面前所有那九位萨巴斯的小卒一起——那一瞬,黑夜被撕开了一条更为深邃的缝隙,从中迸裂而出的,则是疾如骤雨的八颗子弹。

“喔,我的枪法看起来还没退步啊。”

八颗头颅绽放成为八朵绚烂的血花,而在同一个瞬间,稳稳落在那尚未跌倒的八具尸体正中央的,则是身穿黑色长外衣的男人——或许说是“人”有些不够恰当,因为茵黛能够在他的头顶那有些破旧的宽沿礼帽之下,看到一对显眼的白色猫耳:相应的,男子身后一样有着属于猫的长尾,毛茸茸的样子甚至让茵黛有一点……想摸。

“很抱歉啦,因为是双枪……所以漏掉了走在最前方的你——不过别担心。”

最后一位暂且幸免于难的萨巴斯剑士还未来及转过身形,便仅能眼睁睁地看到面前茵黛的身影,因自己飞入空中的躯体而变得愈加渺小——在他身后,骤然而现的猫妖则是以左手的白枪将他径自撩入了半空之中,就连那杆装备着刺刀的火枪本身,也一并留在了他的身上。

“很快……你就能下地狱和你的同伴们叙叙旧了。不要等急了哦?”

魔女的视野之中,猫妖则是以最快速度将空出的左手一并扣到了右手中黑枪的枪栓之上——旋即,缓慢、清脆却又嘹亮、富有节奏感的枪声顿时回荡于空气之中:从枪口之中喷涌而出的并非火焰与铅弹,而是某种幽蓝色的光球,被击中的则是依旧留在那剑士身上的白枪枪托。

每被击中一次,那白枪便会在半空之中旋出一圈冷冰冰的弧形轨迹:剑士背后,那原本仅仅是浅浅一道的伤口,则是在这旋转之中被撕扯得愈加狰狞,也愈加深刻,直至……

“准备完毕——拜拜啦。”

从伤口之中掉落而出的白枪,甚至比那可怜的剑士本身更先一步落了下来,却不是被猫妖用手接住,而是不偏不倚地被插在了黑枪的枪口之上——那一刻,猫妖最后一次扣动了右手之中的扳机:奔涌而出的辉流顿时将这最后一位一息尚存的萨巴斯剑士化作了灰烬与骨屑。

“你……你是什么人?”

“只是一只路过的猫,遗产继承者——请继续前进吧,你想找的东西不就在正前方吗?别忘了,你的同伴还在等着你哦。”

没有给茵黛留下一丝一毫追问的余地——收起手中那一对火枪后,猫妖便看似随意地抬手捏住了自己的帽檐,旋即干净利落地一转:礼帽转动了半圈的同时,钉在帽檐之上的那一轮宛若戒指的小小铜环,便也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叮”的一声。

“等一下,你到底——”

“后会有期,茵黛——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下一秒,猫妖的双臂延展成为宽阔的翅膀——当他跃入半空之中时,已然化作一只翼展足有三米长的白色夜枭:旋即,他就此飘然而去,连一片羽毛都不曾留给茵黛。

“这家伙……我不是在做梦吧?”

那一刻,魔女几乎是惊得将眼珠都瞪了出来——那男人的声音无比的耳熟,只是魔女却无论如何也没能想起,是在哪里曾听到过:相比之下,不远处通往炽铁纪念广场的道路之上,则是再没有了半个堪称阻碍之物,而那锈红色的铁塔,更是已经出现在了魔女的视线之内。

“希望……还在那里,也所以——”

“就放弃所有的念想吧,优昙……还有史黛拉。”

高墙之下,打得乒乓作响的两柄镰刀之间,被加进了一根装饰着齿轮的冰冷法杖——显然,特莉丝坦并没有急着处决面前的女仆长与修女小姐,或许也是因为她目前使用的这个身体依旧没有足够的强度。

“真是讽刺,明明几天前还拔刀相向的两个人,现在却正携起手来守护各自对方的主人?可不可笑啊……”

“不可笑,妖人……我,我们——”

“你们怎样?我可是知道的……史黛拉。之所以你被送进了修道院,还不是因为和优昙相比,你的性子实在是差得冒泡?!”

女仆盗版而来的镰刀被特莉丝坦的正版撞飞到了半空之中,白色的魔女旋即则是将这重获自由的血色凶刃径直砍向不远处刚刚凝结出了一杆冰锥的修女——冰片散落一地的同时,史黛拉·洛尔瓦的脸颊之上,甚至就此便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因为自己不喜欢,因为自己不接受,所以就给了自己唯一的贴身侍从机会,让她得以打着你自己的旗号处理所有的一切——上课也好,社交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直到她成为了真正的大小姐而你则成了洛尔瓦家的累赘……不是如此吗,优昙?!”

“你这混蛋——特莉丝坦!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老洛尔瓦的脑浆不会说谎——他是看不到你们之间那点儿女情长的,因此他才会将由误解引申而来的结论化作现实,优昙!这是你的错……无论有意无意!你们本不该站在一起的!”

“我的错?!你是说,老娘当年拼死拼活为自家大小姐努力分忧,是错的——”

“——抱歉,结果定义手段!”

镰刀被打飞而出后,来不及捡回武器的优昙则是干脆将整只左手都一起变作了巨大的屠刀,在史黛拉被劈成两半前的最后一刻挡下了那迎头而下的一击——即便如此,大小姐还是打着踉跄后退了几步,仿若白色魔女用无形的炮弹击中了他的胸口。

“咳……”

“看到了吗,优昙?就算当初你是出于好心做了所有的一切……可是你换到了什么?嫉妒,怨恨,乃至差一点夺走你生命的冰冷凶刃,这就是史黛拉·洛尔瓦曾给过你的一切!她始终都想这么做……想要你分担一切,又想要自己光芒万丈!鬼才做得到啊!所以——”

那一瞬间,优昙甚至看到,面前的特莉丝坦将自己的面容也变成了史黛拉·洛尔瓦的模样——不得不说,那副满腔愤恨的夸张表情相比较于此时身后那一脸冰冷僵硬的修女而言,或许确实要更接近优昙自己印象之中,被送进修道院前一天的那位大小姐。

“不想一起来么,优昙……我不管你会怎么看我和姐姐之间的事,但现在——不想杀掉你旁边那位大小姐吗?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把一切都交给我!”

“我——咳!”

终究,未能在力量上胜过白色魔女的女仆,在那巨镰的重击之下整个人都倒在了史黛拉·洛尔瓦的身上——构成她四肢的泥浆就此飞散而出,覆盖在了大小姐的身躯之上,而那朵被她佩戴在胸前的昙花,则是径直种在了史黛拉的心尖之前。

“不想吃了她吗,优昙……你好像还没亲自用冥泥吃过其他人吧?不如……就先拿这个一直恨着你的前主人开个荤如何?!是被我当场杀死在她面前,还是吃了她反抗我……你知道应该做什么!”

“我……我——”

“抱歉,优昙……我可不想被你吃掉——而且!”

下一秒,女仆的胸口则是被一柄短小却又锋锐的短刀从内而外穿刺而过,迸裂而出的泥浆甚至溅了特莉丝坦一脸——然而,那柄护身匕首,连带着修女紧紧握着那匕首的手臂,却没有仅仅满足于贯穿优昙一个人,而是在史黛拉·洛尔瓦的执拗与愤怒推动之下,径直将冰冷的刀刃刺入了特莉丝坦的胸口。

“史黛拉……你,你这是——”

“怎么,优昙——你是觉得我打算抢先一步杀了你吗?就这么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也会懂得改过从善?”

女仆低下头时,则是看到那贯穿了自己整个躯干的孔洞,距离自己真正的本体——那朵昙花,仅有着不到三公分的距离:然而,那娇嫩的花瓣之上甚至就连一点污痕都不曾留下。

下一秒,冰霜在女仆面前迸裂成为一株璀璨的树——积蓄在匕首之中的魔力将特莉丝坦的分身直接割裂成了万千粘稠的碎片,而在女仆长身后,史黛拉则是拄着自己的法杖重新站了起来……顺便也扶住了胸前还透着风的优昙。

“抱歉……很疼吧?”

“的确,但……谢谢。”

史黛拉救了自己的命——这一点优昙还是看得出来的,无论之前特莉丝坦曾说了些什么……无论她是否相信。

“你还愿意将我当作同伴就好——哪怕她说的其实没错,我恨过你……只是我更恨自己罢了。”

无能,蛮横,会像是利用工具一样使唤那将自己当做妹妹看待的贴身侍从……

“直到跪倒在神的面前,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渺小,有多差劲……!优昙……”

“我不会原谅你的……说到底,你其实也没有给我留下过多少伤痕,对不对?哪怕是这样——”

没错,自己还能够承受……作为仆人,作为和新主人一样的怪物——有着比人类更强的心,不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伤口被泥浆填平,胸前的花朵则在这苦难之中绽放得愈加炽烈——并肩而立的两位少女面前,那曾是特莉丝坦的冰雪之树已然开始了崩毁与碎裂,而那些构成了白色魔女的泥浆,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归完整。

“以为……这就完了吗?我可是……不灭的……!”

没错,结果没有改变……特莉丝坦还活着,她至少会比自己与史黛拉更强。但是……!

正是因为结果没有改变——所以,才更不能带着毫无意义的怨恨和不相干的人一起上路,对不对?那么……

“那正好。继续战斗,史黛拉……或许咱们当不成主仆了,但至少——”

“……黄泉之路上,有我陪你!”

那一刻,各自伸出一只手掌五指相扣的她们一同昂起了头——夜空之上,葛洛莉那即将坠落的身影,早已燃烧得宛若晨星。

或许不会有希望……不会有胜利的可能,但越是走在断崖边就越要高唱出声——

即便主教大人自己还没有到达极限——但她座下这套与其说是机甲,不如说更接近强化战斗服的骨架则是已经在烈焰之中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悲鸣声: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巴兰·古夫也一样。

“你们祖先的故事早就结束了,炽铁魔女的后人……就凭这破铜烂铁,也想和我抗争吗?”

面前,那迫近了监狱大院上空的铁甲恶龙一边狂妄地笑着,一边则是将更为遽烈的风暴压向濒临崩溃破碎的主教——恶龙体表的每一道裂隙与每一个孔洞之中,都流淌着骄傲与狂妄的毒汁,而当那毒汁滴落到大地之上后,便成为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心的特莉丝坦。

那是泥浆——只是对于现在的葛洛莉、绘司与阿尔德涅而言,这已经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啊,打不过你……所以就要放下武器吗?那样未免太丢人了,而且——”

再度抬起头时,葛洛莉的眼中已经被火焰染成了一片血红。

“无关其他……我也是行走在人类与魔物之间,漫步于极端世界夹缝之内的魔女——所以我绝不会屈服任何一方,以我身为魔女的荣耀起誓!生而为魔女,死亦当自由!”

泪水与鲜血一同涌出了她的眼窝——主教已经不再奢求任何人会来回应她了,只是……

“很好,葛洛莉·德拉格米尔。”

寒冷如冰,平静若水,深邃如僭越夜空的暗——只是,此时此刻与茵黛的声音彼此相伴的,则是更为遽烈的破空之声。

那一刻,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夜空的尽头——

直到此时,他们才蓦然发现,不知何人在总督府所在的方向点起了一盏无比明亮的灯——划破夜空的光柱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那如同铁锈一般通体深红的当空一点,映射在云端之上的,则是足以让整座城市看得真切的清晰投影。

“那是……那是嘉兰百合的外部装甲?!虽说能够以战机形态独立飞行没错,但……但那东西不是停在纪念广场上的吗?!而且……”

而且那玩意根本没有独立操纵机构……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法驾驶啊?!这到底——

“别惊讶,葛洛莉……只是我钻进了整个机体结构的内部,暂时和这孩子融为一体了而已——绘司,阿尔,闪开……做好准备,葛洛莉!”

“哦……!”

没有人迟疑,包括葛洛莉自己——或许唯一被这一幕愣在原地的,仅有那位操控着恶龙的代表而已:红色的流星撕裂夜空,冲入风暴眼的正中央拖出了那炽烈如火的魔女,旋即带着她一起飞向了更高的云端之上。

依拉朵娅留下的投影水晶正一刻不差地跟随着那歌咏钢铁的魔女二人——那掩盖在装甲表层的锈蚀,也一并在剧烈的摩擦之中被燃烧殆尽:当她们翱翔在星空之下时,她们无比的纯净。

“我准备好了,茵黛——”

“接受我的拥抱吧。”

残破的内装表面,沿龙骨攀附而上的冥泥填补到了每一道裂隙之中——下一秒,茵黛则是操控着自己这具借来的钢铁之躯由战机重新伸展成为一套状若人形的机甲,旋即将葛洛莉紧紧拥抱入怀:同一个瞬间,主教的四肢也紧紧抓住了茵黛内侧的接驳口。

玩弄火焰的魔女在那一刻触碰到了黑暗——她与茵黛就此合二为一。钢铁、泥浆与火焰汇聚成了她们的翅膀,而被投射而出的巨大影像则是在那一刻撕裂了夜空,宛如君临深渊之底的妖艳凰王。

——不再是炽铁魔女,而是炽烈之夜的魔女二人,就此穿越时光再临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