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长剑与白骨手杖彼此交错那一瞬间,优昙则是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得以苟活至今的真正缘由:说到底,茵黛并不擅长表演,而本就擅长察言观色的女仆长更是完全能够确认,自己的魔女主人并不是一个会有兴趣拯救与己无关之人的热心肠,这么描述绘司或许还更恰当一些。

所以说——

“我只是……一个容器吗?”

那一瞬间,女仆轻声开口——她没有祈求任何人回答自己,她知道答案,但她不想听到。

——因为,至少这样她还可以继续去相信着,作为一个仆人闭上眼睛拒绝周遭的一切,仅仅去拥抱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主人……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对,没错——

“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吗,女仆小姐……但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对了,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牢房尽头,特莉丝坦以杖拄于地,眼角则是再一次眯起了一丝笑意——那是带了几分满足感的笑,看上去甚至会让人感觉到一丝平静。

“优昙。这是我的名字……我是出生在帝国的平民,没有姓氏。你想说什么?”

“不,优昙,别听她的——”

那一瞬间,茵黛瞳仁之中那抹血红几乎已经无助得快要变成血泪涌出来了

“那好,很高兴认识你,优昙。我是特莉丝坦……是你身边这个人,你的主人的双胞胎妹妹——至少你可以这样理解,而现在我正式邀请你成为我的仆人,我会按月付工资的。虽说我明白,无论如何你的主人都确确实实地救了你一命,但我想,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同时从你这里夺走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

一边说着,女仆咬紧了自己的牙——那一刻,即便是一旁已经重整好姿态的茵黛与做好了战斗准备的绘司,也没有第一时间主动介入女仆与白魔女之间的对话。

——有些事,知道不等同于可以随便乱讲……尤其是在真正的当事人开口之前。茵黛很清楚,或许现在自己出头掩盖掉所有一切的事实没准还真的有可能骗过特莉丝坦,但失去优昙对自己的信任的风险,魔女显然负担不起。

毕竟,哪怕抛开感情要素不谈,此时此刻的女仆本身……也和黑魔女一样,是一颗足以炸毁一个国家的定时炸弹没有错,区别则是她的“装药量”要小一些,相对而言“安全性”也就更高一些。

“主人夺走了我的死亡……顺便,我所有的感情与人性也被预支给泥浆了。特莉丝坦,主人和我讲过这些的,你不需要重复第二次。”

“那就更好了……正好直接切入重点。优昙,或许你会认为你的主人救了你……确切来说,是给了你第二次作为不死者的生命能够算得上是恩赐,是值得你用一生去报答的事,但就算抛开她夺走死亡这一点于你是否算是好事不谈,在你诞生的同时,你其实已经帮了她最大的忙。”

“作为容器……吗?”

“是,优昙,很抱歉之前没和你提过——萨巴斯的传闻吸引着我来到了你的故乡,但在进入村庄之前,首先出现迎接我的却是……你们洛尔瓦家的私人卫队。说起来,那是当时由你派遣出来的么?甚至还是在村庄被烧毁之前。”

打断了白魔女的是优昙身旁的黑魔女——她的剑依旧笔直地指向面前的姐妹,然而她那相比较而言会更加锐利、更加冰冷的红眼,则是将视线死死地锁在了优昙的脸上。

“并不是,主人……我没有调动卫队的权限。”

“嗯……所以,当时的你应该也肯定不知道,这支卫队首先是不知道靠什么方式找到了我,如同未卜先知一般把我挡在了村落之外,随后在交火时我更是发现,他们是和刚刚的凉风一样,受冥泥操控的傀儡。”

“什——”

“这是事实,因为是我派他们去阻拦姐姐的。”

再一次,白魔女抢过了优昙面前的话语权——同时,她也摘下了自己的防毒面具:或许是为了表示诚意,但当那张五官与茵黛一模一样,表情中却带着三分媚笑的脸出现在女仆面前时,她甚至觉得有点恶心。

“只不过,姐姐一直都很残忍呢……你们的那些家仆,最后可是一个不剩的全都被姐姐吃掉了呢,字面意义上的哦。”

“吃掉……?”

“就是把那些可怜人打散、重新转化成为泥浆,吸收成为我自己一部分的意思……优昙。生命抽取与呼唤冥泥——这两种法术本身也都可以被那些人偶所掌握,一旦有人想要这么做,所有的生命完全可以在一个响指之后无可避免地走向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但我绝对不会容许你们真的这么做,特莉丝坦!无论你们呼唤出多少冥泥,我都照单全收,然后……”

“然后冒着自己的灵魂崩溃殆尽的风险,为了你一个人的执念创造更多和你这位女仆一样悲惨的存在,夺走她们的死亡以保证自己不先一步被泥浆本身染黑?这就是她真正欠你的那一份,优昙,没有你的话,恐怕茵黛早在白叶村外就会因为多吃了那群家仆身上的泥而直接融化,而她所阻拦的又是什么呢?所有的一切最终还是要尘归尘土归土,更何况……”

有一瞬间,特莉丝坦低下了头——在那双颜色更深的红眼之中,优昙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不甘。

“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打算收编所有的生命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所有一切都是你主人的一家之言,对不对?就算你过来到我这边,我也保证不会抹消你的人格,除非你自己这么要求。”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是要告诉我,我既没有必要为了报恩、也没有必要为了什么大义留在她身边。我说的没错吧,特莉丝坦。”

终究,女仆还是对这对姐妹之间剑拔弩张却又几乎容不得外人插嘴的争吵感觉到了厌烦:一旁的绘司甚至干脆掏出了一把扇子,一边扇着风一边像是看着什么家庭伦理剧一般好整以暇……啊不,不怒反笑地盯着面前的姐妹,那架势甚至让优昙感觉有些滑稽。

“没错。说到底——”

“说到底你们果然是一个妈生的,说话全都喜欢一边掰开揉碎解释细节,一边拐弯抹角掩盖主题。就为了劝我放弃主人投奔你,所以说了一大堆就为了证明我这么做完全合乎逻辑?你有病吧你,和主人简直一模一样。”

“……我谢谢你夸奖,优昙。”

那一瞬间,特莉丝坦的脸已经完全地黑掉了——就连茵黛,也是一样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先不管女仆的嘴是不是有点臭了,这还确实是她们姐妹一如既往的习惯没有错。只不过……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吧?”

——值得纪念的一刻!姐妹二人重逢之后的第一次异口同声,只是这一次优昙也没有反驳罢了。

“的确不是。所以说,我个人的话……特莉丝坦。”

“怎么,准备好离开她投奔我的怀抱了吗?与她同行,你的命运之中只会被涂抹更多的凄惨——她从来也不懂得分享,无论是光辉还是阴影,但我能比她更真诚。你会喜欢一个整天拿打哈哈掩盖过去的闷罐子吗?”

“的确如此。但是特莉丝坦小姐,可以……靠近我一点吗?”

闭上双眼,随后再度张开时,则是从中流露出了少女楚楚可怜的那一面——或许对于优昙而言,这确实能够算得上是本色出演没错:她的确有足以拿出来卖惨的经历。

与之相应,在茵黛甚至有些惊恐的目光之中,身穿白衣的魔女则是迎着女仆的脚步同时向前:特莉丝坦在优昙面前微微地弯下了自己的身子,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优昙的头顶。

“可以的,优昙。你已经受了不少苦吧?现在就尽情在我怀里撒娇吧,好孩子……”

“我是你个头的好孩子哦,特莉丝坦——就这么喜欢这种表演方式吗?!”

“……额?!”

下一秒,黑色的泥浆与赤红色的鲜血顿时一同飞洒在这牢房之中——优昙仅仅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便将自己的右臂再一次转化成为了那柄用得最为得心应手的屠刀:特莉丝坦的身体自腰间被干脆利落地一斩两段,两股效忠于不同灵魂的泥浆之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交融……哪怕都是一样的粘稠黑暗。

她显然不会就这样死去——但那些重新失却了形态的泥浆,却是以最快速度溜进了牢房一角中的下水道。

而在那一瞬间,茵黛几乎傻掉了——优昙不知道的是,身体内部结构早就和常人相去甚远的魔女,在那一刻甚至听到了自己久违的心跳声:而且还是狂跳。

“优昙?你……”

“别高兴得太早,主人……我拒绝了她,可不是因为原谅了您。”

阔别许久,洛尔瓦庄园的女仆长终于获得了一个机会,来再一次施展她原本就最为擅长,同时更是最为喜爱的才能——

“曾经我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为了探明庄园中某些错误的责任人,去惩罚每一个被怀疑的仆从……直到他们开口承认错误为止。我用得最熟练的惩罚工具是蜡烛,鞭子,铁锁,木马,碎颅器和翼型螺钉,但我还用过其他的,也不介意时不时尝试一些新的玩法。我惩罚过男人,也惩罚过女人,但是呢……”

一边说着,女仆凑到了茵黛的面前,随后甚至是有些放肆的挑起了魔女的下巴——

“我还从来没有使用过好奇心作为工具,也从来没有惩罚过主人。伊索尔德的秘密,还有更多有关泥浆,有关您过去的信息……优昙明白,这是您肩头的重担,但既然您执意一人承受一切,做不到像一个拥有仆人的主子一样,让仆人为自己分担工作,那我有义务教您学会这一点。我会留在您的身边,我会用我的好奇心一点一点强奸您的秘密,夺取您的负担,直到您承认对我的不信任是一个错误为止!”

——下一秒,以吻封缄。情色小说里或许会写,两人的舌头“如蛇一般纠缠在一起彼此交融”,而两位心怀黑暗的冥泥使者在接吻时,嘴里恐怕没准真的在字面意义上融合到了一起。

“这就是优昙对茵黛的惩罚。不是对伊索尔德,而是对茵黛的。”

黑色的液体滴落而下——眼看着茵黛那双看上去就充满了无助、惊讶与诧异的眼,那一瞬间优昙几乎感觉自己要被爽上天了。

“憋久了遭报应了吧,茵黛?”

“绘司……求你了,别看笑话了,快把她带走——”

“我可懒得管你们两个的家事哦。”

有一个瞬间,绘司第一次觉得或许优昙会比那个闷葫芦魔女更适合作为自己的至亲——可能会更刺激一些吧,大概,虽说目前的女仆还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主人而已。

“请允许我和您真正意义上并肩作战吧,主人。而当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保证会为我的僭越接受您对我的惩罚。我已经学会享受我自己学到的每种玩法了,不过如果主人有新的想法,我也不会拒——”

“——扯够了没,终末之刻就是现在!”

——女仆正欲放开自家主人前的最后一刻,大地之中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同一瞬间,特莉丝坦的声音则是再一次回荡于空气之中,却不是来源于一行三人脚下的大地,而是自头顶的通道之中悠悠传来,如同在整个都市的穹顶之下激起了剧烈的回声一般轰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