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现在投票还太早了。且不说这钥匙的来头还莫名其妙,黑泽小姐的死不还是云里雾里?我们得先彻底弄清这两个问题,再进行投票。”

海文话音刚落,柏恩便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

维托点头附和:“是这样。关于这个……芳妮小姐?”

“啊?是!”

芳妮一直低头、眉头紧锁,表情很不明朗。她不安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嘴角频频下撇,呼吸并不稳定。当维托叫她名字时,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惊愕地抬起头,本能地喊了声“是”。

“关、关于黑泽小姐的死因。”很快,芳妮回过神来,“是这样,死者浑身上下没有外伤,结合她死前的表现,很可能是发病或中毒。但要说发病的话……我脑海里没有情况类似的病例。”

维托:“所以,她是被人毒杀了?”

芳妮:“我认为这可能性非常高。”

海文回想起先前见到的景象:艾丽卡倒在地上,双手抠着自己的喉咙,瞪着眼,显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原本惊艳动人的美貌上写满了恐惧和惊悚。他没看见黑泽艾丽卡死前挣扎的样子,但他联想了很多——艾丽卡如何在地上扭着身子、如何发出微弱的声音,最后生命的迹象一点点归于静止。

接着,他又回想起自己刚登岛时,在客运中心里中毒后那刻骨铭心的冰冷与步步紧逼的窒息。由此,心底也不由对黑泽艾丽卡产生了一丝同情。如果有的选,没有人会愿意以这种方法死去。

为了艾米,我杀了她,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对的。没人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去死,而且是在这么痛苦的体验中死掉。我把一个素昧平生的无辜人献祭给了女儿,我应该对她产生歉意,我应该对她产生歉意、产生歉意……

黑泽小姐,我很抱歉。

海文这么告诫自己,但他很快就发现,无论黑泽艾丽卡那激烈的死状在脑海中停留多久,他都无法在心中产生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虽然默默地向黑泽艾丽卡道歉了,但这并不是出于歉意,而是出于对自己如此冷漠的厌恶。

问心无愧地杀人后,海文对自己进行了一轮简短的谴责,然后把思维拉回现实。此时,维托正在主导话题的进展。

维托:“关于黑泽小姐的中毒,应该有两个方向。一是被噜咪酱所杀,也就是我们刚登岛时,噜咪酱用毒气给我们下毒,从时间上看,今天应该正好是毒性发作的日子;二是死于我们当中的某人之手,也即此人去仓库取了毒药,然后想办法让噜咪酱服用。以上。”

“自杀的可能性呢?”维托总结完后,柏恩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陷入寂静。

柏恩也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补充道:“呃,结合黑泽小姐死前的样子来看,即便是自杀,也太过痛苦了点……还是最后考虑种可能性吧。继续,请继续。”

维托:“如果黑泽小姐是被噜咪酱所毒杀,各位有什么看法吗?”

富樫春:“被噜咪酱所毒杀……真会有这种可能吗?这不就等同于说,黑泽小姐喝的解药并没有起效、或者她根本就没喝下解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难以理解。我们现在都好端端地站着,这就说明解药是确实有效的。要是不喝解药的话……实在无法相信。我很肯定黑泽小姐是第二个喝了解药的。”

“如果解药本身没问题的话,那有问题的就在盛解药的容器上了。”维托波澜不惊地说,“仔细想想,如果盛放解药的杯子里残留着什么化学物质,与解药本身发生反应的话,会死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海文警觉起来,心中暗叫不好——死了一个艾丽卡,余下这群人当中果然还有脑子灵光的家伙。

海文:“如果凶手在容器上下毒……不一定是下毒,哪怕是外头的河水都有可能和解药反应。这样考虑的话,找到任何单独接触过那机器房的家伙就行了吧。”

英格姆:“这……真的做得到吗?”

海文:“各位有没有什么线索?”

海文很清楚:有个家伙掌握并破解了自己的诡计,却出于未知的理由一直没有在人前揭穿自己。

既然他到现在都保持沉默,那多半是彻底不会露面了——海文怀着这样的心情提出了问题,在这之后,其余人们只是面面相觑,却无人能站出来指控别人。

维托:“这……没有人有线索吗?看来这条路走不通。那让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吧。各位,如果你们事先在毒药的容器上下了毒,到了喝解药的那天,会怎么做呢?如何保证自己不被毒死?”

维托话题落下,人们陷入了极为短暂的沉寂,然后……

“怎么做……我想到了。他会事先在致命的容器上做标记,轮到自己喝药的时候,就避开那杯。”英格姆说。

维托点了点头,似乎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没错,但不仅是这样。他不但会在有毒的杯子上做标记,而且很可能争先恐后地喝解药,以免自己成为最后一个。成为最后就会失去挑选解药的权利。”

柏恩:“你是想说——杀人凶手就在最早喝‘解药’的那几个人当中?”

维托:“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最先喝解药的人是谁呢?第一位,海文先生,然后是黑泽小姐,接下来是英格姆?”

英格姆:“是我。”

维托:“再接下来是我自己……”

“不对,不对不对。维托,你搞错了,沿着这个思路走是不能得到结论的。”

海文一边在心中称赞维托的记忆力,一边感应到有目光正瞄向自己。于是他立刻发言打断了话题的推进。

“解药一共被调成了八杯,但真正喝解药的只有七个人,这样就多出来了一杯。既然如此,杀人凶手就没必要争先恐后地抢解药喝。”

维托:“这……确实如此。”

“另外,还有一个可疑的地方。”海文皱着眉头,捏着下巴继续说道,“既然凶手决心要在解药上做文章杀人,为什么不在三个杯子乃至更多杯子里搞鬼?现在的情况是,最后只死了黑泽艾丽卡一人。他明明有机会一举歼灭全员……除柏恩以外的全员,赚到最丰厚的奖励并结束游戏。”

英格姆:“这……是为什么呢?”

海文:“也许,也许他并没有那么铁石心肠,并没有冷酷到能毫不犹豫地连杀三人。也许他自己对杀人一事也持摇摆不定的态度。又或者……黑泽小姐并不是因解药出问题而死的,而是在别的时候被下了毒。各位意向如何?”

“那显然是第二种情况。”维托毫不犹豫地说。

柏恩:“赞同。”

芳妮与富樫静子也点了点头。

英格姆想了想,说:“肯定不是第一种情况……但也不一定是第二种可能,还有第三种可能。”

海文:“什么?”

面对海文的发问,英格姆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下决心、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想法。没多久,他便再度开口:“其实这个假设我很早就想与各位分享了,但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总之还请各位判断——我想与各位讨论的是,保罗医药和噜咪酱痛下杀手的情况。”

维托:“保罗医药与噜咪酱痛下杀手?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英格姆:“当然是为了把我们逼到现在这步田地。各位想想,等我们找出杀害黑泽艾丽卡的凶手后,该对他怎么做?我认为处死是必要的,各位也是这么想的吧?”

英格姆的视线光顾了一下其余众人,并没有人开口说话——在英格姆看来这便是默认了。于是他接着说道:“那么这样一来,受益人就已经确定了——保罗医药靠直播我们自相残杀来赚钱,这可是噜咪酱亲口承认的。”

海文:“英格姆,你的想法很妙,但对我们这个团队而言风险是非常高的。你提出的假设太难验证,要是判断错了,那凶手变回逃之夭夭,甚至杀害更多人。”

英格姆:“所以说,我才讲出来和大家集思广益……”

柏恩:“海文先生和英格姆先生都很有道理,我更倾向于海文。以我对保罗医药的了解,他们是绝对不敢在游戏中胡作非为的。死人,在这个游戏里,非不是各位想象的那般无足挂齿。恰恰相反,死亡一定会让上面那群人加倍关注——这事毕竟关系到他们的赌局。保罗医药大幅度介入游戏杀人……绝不可能,要是被那些投资人知道,对整个游戏、项目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绝不敢胡作非为?

海文嘴角抽动了一下,说:“没错。保罗医药不可能和钱过不去。黑泽小姐被保罗医药所杀……太异想天开了。”

“原来如此。”英格低头思索,不久陷入沉默。

维托:“那么,还是从海文先生沿着海文先生的思路继续走吧。黑泽小姐是在其他场合下中毒,然后丧命。”

话题推进到这里,海文暗自松了口气——绕了这么一大圈弯路,总算抵达了胜利的终点。接下来,无论如何火都烧不到自己身上了。

柏恩:“那么,现在最应该关注的便是黑泽小姐的饮食和交往了。她吃了什么东西、与什么人私下接触过。各位有什么想法?”

“要说吃了什么东西……不会是生活组的问题吧?”富樫静子犹犹豫豫地说,“那个……一直是我们一起准备的食物,大家也都平平安安的。”

“要说生活组顾虑不上的情况的话,那便是外出探险的时候了。你们有什么线索?”维托说着,把目光放在柏恩身上。

柏恩接到维托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说:“应该不是食物的问题。基本上,我们都是去河里抓鱼来解决饿肚子的麻烦,富樫春小姐也好好的。除非是黑泽小姐自己胡乱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我觉得她没傻到做出这种事。”

维托:“果然,通过饮食中毒的可能性很低。那多半是黑泽小姐私下接触什么人了,然后被趁不备给下了毒。话说回来,如果黑泽小姐私下接触过什么人,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这似乎又是个死胡同。”

死胡同?当然不是海文很快就意识到了突破口。他悄悄把目光投向富樫春,发现少女正杵在那,瞪大了眼,如晴天霹雳般受到了极大震撼。

正当海文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柏恩:“要说黑泽小姐私下接触了什么人的话,我有线索——而且各位应该都有印象才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在我们外出探险的时候,每当夜晚,黑泽小姐都是和富樫春两个人一起过夜,而我要另外找地方睡觉……”

“你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扭曲事实的混蛋!你这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富樫春就站在柏恩面前,她突然拉高了声音,攒起拳头,一记直拳狠狠砸向了柏恩脑袋上的的玻璃罩。

她速度很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拳头便带着呼呼的气流与柏恩凶猛地撞在了一起。

只听砰的一声,在沉闷的声响后,少女却并没有给柏恩的机体留下任何痕迹。当然,她也没有给柏恩造成任何困扰。柏恩只是沉默了一瞬,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以上是我亲身经历的内容。除此以外,富樫春小姐和黑泽小姐也都承认过,她们会一起过夜。”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和艾丽卡……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把她……”

“我觉得,已经可以开始投票了。”维托板着脸,语气沉得像块石头。

柏恩点了点头:“唔……似乎已经没有讨论的空间了。如果各位还有什么线索,大可以提出来,否则就让我们开始投票吧。”

富樫春:“等一下,还不能投票!各位,不要让柏恩给误导了……”

柏恩:“如果没有新证据的话,就开始吧。我投富樫春小姐一票。”

富樫春:“柏恩,你判断错了,真相 不是这样的!”

海文:“我也投富樫春一票。毕竟很多东西都没解释清楚,比如,她怎么知道那把钥匙的位置?”

富樫春:“这个我早就说明白了。凶手果然就是你,海文!”

维托:“富樫春。”

富樫春:“维托,就连你也……我、我投海文一票。”

“我女儿。我了解她的为人。要是杀了人,她一定会光明磊落地承认,而不是栽赃陷害别人。所以——”富樫静子的眼眶熬得通红,脸色则很是苍白,说起话来似乎有些吃力,“海文……一票。”

海文撇开视线。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抗议或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也不想再把注意力放在这对母女身上。

接下来发言的是芳妮。此前,她一直阴着脸,不言不语地独自思考着什么。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海文惊讶地发现,芳妮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有了些变化——变得更坚定,像是刚踏上征途的马拉松运动员。

“你们又想杀人了吧,”芳妮面若冰霜,说话声不响,但从言语中能听出几寸无奈和责备,“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做的,这是噜咪酱的陷阱。所以……海文,一票。”

“等等,你投我票我且不管。”海文皱起眉头,“‘噜咪酱的陷阱’,这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不要这样卖关子。”

面对男人的发问,芳妮沉默地别过头去,不言不语。海文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芳妮——他总觉得芳妮变了个人似的,态度非常强硬、对自己的立场寸步不让。而此前,海文一直以为她只是软弱和胆小。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下:芳妮、富樫春和富樫静子投票给自己。柏恩、维托和自己投给了芳妮。三票对三票,接下来就看英格姆的了。

“那么,终于轮到我了。”

英格姆微微开口。他似乎并没有思考很久,但还是刻意让自己最后一个发言。

“现在的情况是三票对三票。不管是投海文还是芳妮,都会把局面推向非常糟糕的境地。我选择——弃权。”

英格姆的表现大大超乎了海文的意料,他本以为英格姆会与他一条心,更何况富樫春身上有如此多的疑点没有解释清楚。

海文:“弃权?能说一下理由么?可别是害怕成为杀人凶手这种理由。”

“理由……抱歉,恕不透露,起码现在不行。”他这么说这儿,然后立刻闭紧了嘴巴,一副任谁都无法撬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