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路旁稀稀拉拉的枯樹點襯出一派凄涼荒漠的景象,昏黃的燈光一瀉而下把微弱的光灑向了四周,凹凸不平的馬路上,躺着一個人。

  這是一個人,沒錯。但此時他正熟睡着,髒兮兮的胸部來回起伏,一股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從他的鼻里口裡直噴出來,散亂乾枯的頭髮如草般在他的額前像窗帘一樣向下聳拉着,他的嘴邊殘留着啤酒的殘羹。

  在昏黃的路燈光下,可以看見,一個長長的影子,長長地影子,正在緩緩地靠近。

  迎面走來的少女,濃密的黑髮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眼瞼,一頂棒球帽恰如其分地戴在了她的頭上,她的嘴唇緊緊抿着,透出一股冷酷的決心來。

  她的臉異常的白,如死人般的白。

  上村勉強睜開了眼,露出一點眼白,當他看清楚眼前站着的是誰的時候,那飽經風霜的早已瘦弱的臉微微向旁邊扯動,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來,渾身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少女的身體遮住了他的視線,同時也遮擋了大部分的光線,在他的身上投下了一大片陰影,少女抬頭,把冷到透骨的寒冷傳送到他的眼中。

  上村的身體在顫抖,愈來愈劇烈,但他的目光,沒有在看若織,反而像透過她看向遙遠的遠方,一個與她酷似的人。

  若織抬起了手,蒼白的僵硬的手指中握的是一瓶剛從冰櫃里拿出來的啤酒,不斷地滲出水來,商標都已經濕透。

  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手染上了一層淡黃的光暈,上村的瞳孔睜大了。

  他可以忽略一切,但是,酒,是不可能忽略的。

  冰冷的液體從少女的指尖滴到他的臉上,儘管現在正值酷暑,但是上村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不知是寒冷還是恐懼。

  他顫顫巍巍伸出一隻乾枯瘦弱的手,竭力想接住那瓶酒,卻總是差一點,總是差一點,少女冷酷的眼角斜睨了他一眼,微微上斜的睫毛都露出對他的不屑。

  “給我---”從他的嘴裡無比艱難地流出幾個字,此時,他所有的思緒都在酒上面,瞳孔對準了它,顯出一種迫不及待的渴望。

  不料,若織的手輕輕一松,酒瓶立刻砸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和裡面的水四處飛濺,他驚異地看着這一切,惋惜地望着地上的那一堆殘渣,最後把目光的焦距鎖定在了若織身上,眼眸里透出一股埋怨來。

  “活該。”若織抿得緊緊的嘴唇總算伸張開了,吐出來的兩個字不禁讓上村一怔,隨即是深深地悲哀。

  捕捉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淚光,若織笑得更輕蔑了:“這就是你!在我活着的時候是我的父親!可是你履行過一個父親的責任嗎?”

  他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說出來。

  “若織嗎?”沙啞的聲音,沒有了醉酒時吐字不清的口吻,他忽然小聲地不敢確認地問了一聲。

  若織冷冷地轉過頭來,毫不畏懼地盯着他:“怎麼,連你的女兒也不認識了嗎?”瘦弱的背影顯出一股無可言喻的寒冷,上村顯然被這股寒冷攝住,他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忽然,他垂首,在一片陰影下,可以看到一大滴一大滴的淚水砸在地上。

  “雪野她,”微微停頓了一下,若織眯起了眼睛,是想問她現在的處境如何如何的窘迫吧!但是,“好嗎?”

  她立在原地,臉上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你瘋了嗎?雪野那個女人還值得你愛嗎?為什麼還要關心她!她這種人拋棄你和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同情!”她歇斯底里大叫。

  “不。”他胡亂地搖搖腦袋,“你不懂啊!”

  上村從地上爬起來,略有點失落地走向巷尾,他走過若織時,微微側首,嘴角無力地扯動了一下,少女烏黑的秀髮掠過他的臉龐,他像是安慰地笑了一下,走了。

  那個灰色的背影在若織的瞳孔里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少女的眼眸里再次籠罩上一層迷茫。

  “難道我錯了嗎?”她小聲地呢喃,眼裡不定地閃爍着光。

  “就算錯了,我也不可能再回頭了。”少女抬起頭,這時,一陣陰風捲起了滿地落葉,它們撕扯着,狂吼着,飛躍着,少女最終埋沒在了落葉叢里。

  不,我不會錯。

  她感受着涼風帶來的快感,恨意在慢慢消退,但是她並不擔心這些,怨恨消失了又能怎樣,魂飛魄散又能怎樣?她不在乎,起碼這一刻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