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梦里的我在一个像是研究所的走廊里,拼命地奔跑着,而我的身后,Clytie拿着一把金色的小刀面目狰狞地追赶着我,嘴里还喊着什么。从噩梦中惊醒后,意外的是,这次梦里的内容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Clytie追在我身后喊的那些话了。弗洛伊德说过,梦是受抑制的潜意识上升为意识的东西,通俗点讲就是我们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想应该是最近我和Clytie关系恶化引起的吧,毕竟昨天才吵了那般的架,那般仿佛再也不会和好的架。

揉了揉额角才惊觉手心中已经全是冷汗,从小到大,第一次做到这么真实的梦境,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直到醒来的时候,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尽管再三告诉自己只是个梦境,但是身体肌肉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的追逐战中。

拿起手机想要给周棋洛打个电话,看着屏幕许久我始终无法拨出这个号码,他不会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一直这样重复着这句话。

“你在逃避。”

我听到自己的内心传来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反驳道,“我没有。”

“你有。”那个声音充满了嘲笑的意味,“你不光在逃避,而且你其实知道周棋洛不在法国不是吗?”

我其实……知道啊……

坐在床上看着自己怎么也停不下来颤抖的手,那些被我刻意忽略掉的事实突然如潮水般涌出,几乎要将我淹没。周棋洛无预兆地宣布息影,无预兆地宣告离别,无预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不是毫无预兆。

我突然想起来了,其实周棋洛一直在告诉我他将要离开这件事,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回想起来,他偶尔会露出的寂寞表情,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过去,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处处都仿佛在告诉我,他有事情想说却不能说。是我疏忽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不管是Clytie还是周棋洛,我都没能及时发现他们的异样……

想到这里,我打算打个电话给Clytie约她见面,一来打算和解我们目前尴尬的状态,二来,想知道周棋洛的事情,她到底知道多少。可是我连着打了3、4遍,都被挂断了,第5遍再打过去的时候,Clytie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我的脑海中警铃大作,虽然一般人看到这个状况可能会自然而然联想到对方不想接自己的电话,但是我知道Clytie不是这样的人,凭借我对着她这么多年的了解,即使我们现在关系非常微妙,她也不会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挂我电话,更不会因为我连续打几个电话就关机。

Clytie作为一个节目制作人,每天至少要接20多个电话,如果是重要的节目制作,可能一整天电话都无法离手,这样的工作环境下,她已经养成了从来不关机的习惯,所以最多只会接起来告诉我,现在不想和我说话,让我不要打扰她,但是并不会做出关机这种事情。

想通这点后,我急忙起床准备去找Clytie,在走出公寓大楼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果不其然,作家已经在不远处的花园旁边等着我了。

“我今天没有空和你纠缠。”没等她开口我先发制人拒绝了和她聊天,然后转身朝前走去。

“是因为……那个Clytie?”作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看到我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便跟在我的身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也对,医生你最近诊所又不营业,这么火急火燎地出门肯定不是因为急着去上班。那大概就是因为你的那位闺蜜出事了,她出了什么事情啊?难不成失踪了?”

我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看她,她有些迷茫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捂着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不会真的被我猜中了吧,医生你终于发现了啊。”

“什么叫终于发现?你知道什么?”

她笑着歪着头看着我,“我知道很多哦,比如你的那位闺蜜现在根本不在你提到过的那家影视公司里。”

“那她现在在哪里?市中心医院?”

“市中心医院?”作家歪着头想了想,“就是我上次碰到你的那家医院吗?”

“是。”我没兴趣询问她怎么知道的,因为直觉告诉她,她不一定会告诉我实话,只好沉住气等着她的回复。

她似乎斟酌了很久该怎么回复我,然后抬起头来笑了一下,笑容古怪渗人,“那里你也不用去哦,因为她也不在。”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医生,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知道的?”作家突然蹿到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问你,你会如实相告吗?”

“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不一定,看情况。”

“你看,你对我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说不说实话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次她没再拦住我,反而侧开身体让出了路。

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里面还带着几许怜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来她曾经跟我说过,我们这些医生看她们病人的眼神,充满了不自知的怜悯,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攥紧了手心,我不禁失笑,现在可能我看她是个病人,她看我也像个精神病人。

虽然作家告诉了我Clytie不在公司,但是就如同我告诉她的那样,我并不完全相信她,所以我还是去了Clytie所在的影视公司楼下,这次我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用了路边的公用电话,给她公司打了一个电话。

“嘟——嘟——”的两声过后,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了。

“喂?”

“你好,请问Clytie在吗?”

“不在。你有完没完啊,神经病!”对方这次直接爆了粗口挂断了电话,我甚至来不及询问,她去哪了。

Clytie的员工我并没有亲自接触过,但是从她平时的聊天对话来看,Clytie对这群人评价极高,现在居然会对询问Clytie的来电这么敏感和粗暴,让我着实感觉到了意外。看样子最近应该是有一个声音和我很像的人,经常在打电话骚扰她们,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发出疑问的瞬间,作家的脸毫不犹豫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仔细回忆一下,她在正常说话的时候,声音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电话这种经过转码过滤后的电子音,就更难区分了。

我突然知道了她为什么那么笃定Clytie现在不在公司,因为她打电话来询问过了。离开影视公司之后,我直奔市中心医院,今天的市中心医院依旧没有营业,不过警戒已经撤掉了,保安只有一个躺在值班室里呼呼大睡的,根本起不了什么看门的作用。

我直接走了进去,里面还是和昨天一样,没有病人,连医护人员也看不到一个。轻车熟路走上住院部的四楼,这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之前紧闭着的病房门很多都敞开着,有的床上的被褥都被扯在了地上,像是有人来翻找过什么东西,想起我之前和Clytie一直躲在病房里,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加快脚步朝前跑了一小段距离直到尽头的金属门前面,让我意外的是,连这扇门也是虚掩着的,密码锁上的红蓝灯已经不再闪烁了。

四下观察确定没有人之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了一下,金属门和地面发出很大的摩擦声,吓的我立马松开了手,安静地站立了有一两分钟,并没有人发现我,索性一鼓作气直接拉开了这扇沉重的大门。

原本以为门的后面会是什么实验室,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向上的楼梯,我放轻脚步,顺着楼梯走上去,来到上面一层后,面前依旧是一道虚掩的大门,轻轻地推开,“吱呀——”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响亮,门的背后是一个长的像档案室的地方,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了一下,这个档案室非常大,上下两层全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文件袋,整个档案室透漏着一股极度压抑的气息。

我顺着书架上的年份挨个看过去,突然发现有一个书架是空的,上面什么档案都没有,像是刻意被人拿走了,再往不远处用手电照了一下,有几排书架甚至倒在地上,这里像是经历过一场打斗,地面上都是破损的档案袋。我仔仔细细地找过了每个角落,确定了Clytie也不在这里。

合上手机,顺着原路离开医院,我突然陷入了迷茫,如果Clytie真的如我所想的那般遭遇不测,现在她会在哪里呢,这时,昨天晚上的梦境突然从脑海里闪现而过,那个破旧的研究所。恋语市有很多研究所,可是废弃的都应该被改造成别的建筑了,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没有收获。

仔细回忆了一下梦境里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于这个难得可以清晰记得每个场景摆设的梦境特别的在意,甚至在这个找不到Clytie的节骨眼上,我居然愿意相信一场梦。

在梦里,Clytie拿着一把金色的匕首追逐着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Clytie不是被抓走的,她是自己去了那里呢。想到这点后,我立马打车去了Clytie家里,到处翻找了一番,在书桌下的垃圾篓里找到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像是匆忙间从病历本上撕下来的纸张,边缘残破不堪,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串地址,这是我没见过的笔迹,推测可能是宋医生的,因为那天晚上宋医生出现后,Clytie离开的时候,手心里好像攥着一团纸。

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地方后,我面前是一个年久失修的研究所,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在网上查询的时候,却没有搜到和这里有一星半点相关的资料。研究所的大门已经不见了,地上满是灰尘,不过托这些灰尘的福,我看到一连串杂乱无章的脚印,有朝里的也有朝外的,从数量来看,应该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了。向里张望了一下,没有灯,四周的窗口都被木条封上了,阳光也照不进去,走廊像是一个黑漆漆地洞穴,仿佛只要进去就会被吞噬掉。

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不确定前方会不会突然钻出来一个人,连手电筒也不敢打开,只能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就着微弱的光线往前走。两边研究室的房门,有的虚掩着,从门缝里可以依稀看到里面有些许仪器和实验用的玻璃烧杯,但是看不真切,有的则是紧紧地锁着,无法判断曾经是用来做什么的房间。

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我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和因为紧张剧烈的心跳声。走到一个转角处,眼前出现了一个楼梯,是通往二楼的,我想了想,轻轻地走了上去,刚到二楼,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手电筒一晃而过,好像有个人。我紧张地贴在转角后面的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出,明晃晃地白光时不时划过我旁边的墙壁,让我紧张的开始发抖。

我听到房门一个一个被打开的声音,离我在的位置越来越近,突然后悔没有在外面找个棍子或者砖头再进来,手电筒的光在距离我一个转角的位置停了下来,我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咦,怎么打不开?”

这个声音……是Clytie?我悄悄地探出头去,趁着对方手电筒的光看了上去,果然是Clytie,此刻,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面前的门锁。

“Clytie。”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啊——”正在用力拽着门锁的Clytie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我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了过来,手电筒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是你?”

“你能不能先把手电筒拿开。”我一只手遮着眼睛小心地从拐角处挪了出来。

“哦。”Clyite把手电筒照向另一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了你家,看到你扔在垃圾桶里的纸条,因为担心你,所以找了过来。”不想再和她有任何芥蒂,我索性说了实话。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诚实,Clytie抿了抿嘴没有回答,我走上前一步,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Clytie,我想你说的对,可能疯了的那个人,真的是我,昨天,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包括周棋洛失踪了这件事,我因为不想承认这件事,所以一直骗自己,他在法国,他只是暂时离开,我没想到……”

“哎——”Clytie突然靠在墙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优秀的心理医生,过段时间,你就会发现自己的异常,自动痊愈,可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越陷越深,我甚至暗示过你,询问你关于PTSD的资料,你依旧没有发现自己的问题。”

“但是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知道周棋洛在哪。”

Clytie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抿了抿唇,“我……其实不太确定。”

这句话给了我希望,不确定意思就是她还是有线索的,我激动地冲上去握住了她的双手,但是就在我握住的那个瞬间,Clytie突然尖叫一声后,一把推开了我,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惊恐无比。

“Clytie?你怎么了?”我向前一步靠近她。

“你别过来!不要过来!”Clytie退无可退地贴在墙上,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色的匕首指着我。

这把匕首,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下,不就是我梦里那把吗,一阵寒意直冲向我的头顶,“Clytie,我们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谈,你先把刀子放下。”

“不!你现在转身离开,离开这里!”Clytie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你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杀了我,可是我看不见她的脸,直到我刚才握着你的手,我突然看清了,那个人就是你!就是你!”

“Clytie,你清醒点,梦里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我自己愣了一下,如果梦里的事情不能当真,那么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看了下周围的环境,虽然手电筒的光照射范围有限,但是我还是看清楚了,这就是梦里Clytie追杀我的那个走廊。咽了咽口水,我后退了一步,我们现在的状况,和梦里几乎重叠了起来。

“Clytie,你冷静点,我怎么可能杀你呢。”

“怎么不可能,你现在有病,你现在是精神病,你都可以杜撰出一个病人来,你有什么不可以!”Clytie已经开始有点歇斯底里了。

“杜撰病人,什么意思?”

“你看,什么叫你全部都想起来了,你根本没有!那个轻小说作家你仔细想想真的有这个病人吗?”

“怎、怎么会没有,她写的那么多本小说还在网络上被连载中……”

“那些是你写的!是你自己跟我说的,每天接触到这么多精神病人,他们的故事写成小说一定很精彩,所以在你成为心理医生的第二年,你就开始在网上连载小说了,大家都以为是你编出来的故事,但是我们知道那些都是你的病人们讲述的故事!”

Clytie的话让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她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金色的刀身在手电筒白色的光芒照射下,泛着冷光。Clytie的这段话里有太多漏洞,我一时居然无法解析她的想法,如果我们两个人生病了的不只是我,还有她的话,这段话就解释的通了,但是无论如何,我要先控制住她。

这样想着,主动迈向前一步,想要夺下她手中的刀,没想到的是,Clytie这个时候也正好向前扑了过来,我伸出来的脚绊倒了她,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后,Clytie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轻轻地蹲下来,扶起Clytie,在她的胸口处指尖摸到了一片温热粘稠的液体,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颤抖着手拿起旁边的手电筒照了一下,Clytie的左胸口插着那把金色的匕首,她瞪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让我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松开手,看着她重新倒在地板上,再也没有起来。

我杀了Clyt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