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腳傷的關係,露比不得不修養一段時間,所以這兩天沃爾總算是有空去做些其他事情了——比方說跟着香風村村民出去打獵,以前村民們只敢在相對安全的村外密林狩獵野獸,現在有了沃爾等人作為後盾,他們就可以去管制區和禁獵區的交界處狩獵中小型魔獸了。

開爾文防線大抵分為四個區域:管制區,禁獵區,警戒區和無人區,危險等級層層遞進,卡腓亞的守備軍常年駐紮在警戒區,崗哨和營寨連綿數十卡腓里,組成一條宛如長蛇般的要隘,防線以北有一片無人區作為過渡,再往北便是魔元獸蟄伏的核心地帶——恩洛克大沼澤。

28年前,恩洛克大沼澤發生過一次不明原因的小規模暴動,當時有四頭魔元獸率領了一群魔獸衝出了無人區,企圖以偷襲的方式突破防線,好在最前線的多個異獸崗哨“鷹眼”偵測到了它們的動向並及時通知了後方的主力,結果就是這群昏了頭的入侵者沒能突破警戒區便被以“爆烈的風牙”為首的守備軍精銳給剿滅了,僅有一頭身負重傷的魔元獸逃了回去。

事實上,對於擁有高智慧的魔元獸來說,擅自發動進攻實屬魯莽之舉,更何況是這種拋棄主力的離群行動,無異於以卵擊石。而因為某些前車之鑒,再加上瘴氣、地形等諸多因素,卡腓亞方面也始終沒有深入沼澤作進一步的討伐。雙方都很清楚,一旦發生大規模衝突,必然會是兩敗俱傷的結果,魔元獸集團會失去它們的棲息地,而元氣大傷的卡腓亞也必然會被虎視眈眈的鄰國趁虛而入。因此數百年來,兩股勢力就如同他們的先祖那樣,在此地僵持不下,絕大多數時候倒也是相安無事。

那次事件卡腓亞方面給出的最終結論是魔元獸集團內訌導致的某個小群體的集體出走,作為勝利的一方,他們的說辭看似合情合理,殊不知其背後更深層的真相,卻被埋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

在管制區的狩獵活動分成了兩組:一組是由沃爾的帶領犬人少年們,這算是他們的第一次課外實踐。另一組則是由伊戈爾帶領的其他村民,其中不乏經驗老到的獵人。

狩獵過程異常順利,兩組人馬像是在較勁一般大肆搜尋和獵殺魔獸,不到半天功夫便繳獲了大量戰利品,包括稀有的皮毛和獠牙,烹煮起來異香撲鼻的“土錘蛇”肉,當然還有晶核這種硬通貨。

分完戰利品之後,伊戈爾說要趁天還沒黑再去采些草藥幫露比鞏固療效,讓沃爾背着東西先行回村,既然時候尚早,不如邊走邊欣賞一下田園風光。

沃爾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遠處是錯落有致的農舍,四周環繞着野蜂飛舞的嚶嚶嗡嗡聲,微風將陣陣熟悉的香味送入鼻腔,說起來,昨天在家裡就聞到這種味道了,到底是從哪兒飄來的呢?

這時,背後傳來了一陣鬆軟細碎的腳步聲。

“沃爾大哥,請等一下!”

是阿尼亞。

剛才村口解散后就和她分別了,怎麼又追上來了呢?

“我突然想起件事,那個,明天下午有空嗎?”

阿尼亞湊到近前,表情忐忑地抬眼望着沃爾。

“明天啊,明天倒是有空的,怎麼了?”

“嗯,就是想帶您去見一下我們村的‘神樹’,按照村裡的習俗,外來的朋友在見過樹神大人之後,才算是被正式接納進村呢。”

把古樹作為神明來參拜,很多的獸人村落的確有這種風俗來着。

不過這都來了好幾天了才去參拜,真的沒問題嗎?

沃爾把這種無關緊要的疑問拋在腦後,對阿尼亞露出和藹的笑容。

“哦!那好啊,明天我把伊戈爾他們一起喊上,去參見一下樹神大人!”

“不不不,只要您作為代表,一個人來就可以啦!不用麻煩他們的!”

阿尼亞不知為何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地往後挪着小碎步,尾巴也跟着在身後不停地甩動。

“就我一個人?跟你嗎?”

“嗯嗯!”

“呃……”

雖然對“那方面”不太敏感,但沃爾也不至於是塊榆木疙瘩,再加上伊戈爾之前斷言阿尼亞喜歡自己,那這樣一來她的真正用意豈不是……

“您是在顧慮什麼嗎?”

“啊,沒有,小事一樁!”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拒絕她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我們明天下午在村口見,我帶你過去!”

“好。”

阿尼亞輕輕揮了揮手,朝着自家方向一路小跑離開了。轉身那一瞬間,她在胸前用力握了握拳,彷彿在給自己打氣,這一切都被沃爾看在眼中。

這下事情變得有些難搞了啊……

◇◇◇◇◇◇

晚飯過後,沃爾抽空去了趟哈特家,驗收一下之前教會他製作的木弓。

“唔,雖然細節上還有些粗糙,但第一次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之後再慢慢改進吧!”

“謝謝老師的鼓勵。”

在那群孩子當中,哈特是最虛心最有禮貌的一個。

“那接下來想學什麼呢?要不要挑戰一下更高難度的?桌椅這類的大件我都會做哦。”

“啊,那個的話還可以等等,我想先試試做一些小玩意。”

“小玩意?你是指那種木藝品嗎?也行啊,小木馬,小水車,還有木雕我都做過。”

以前為了逗自家大小姐開心,沃爾自學成才掌握了這項手藝,當時的不少作品如今應該還藏在那個和希爾娜擁有共同回憶的樹洞里吧。

“先、先從簡單的開始好了,比如說……木梳之類的?”

“那也太簡單了吧,我一天能做十把不重樣的。”

“主要是我想學在上面雕花,做成很好看的那種梳子!”

“雕花倒是比較費工夫……誒,你是想送人嗎?”

“啊嗯……送給,媽媽。”

哈特突然支支吾吾起來,目光四處游移,怎麼看都像是在撒謊。

“我覺得還可以送給心儀的女孩子哦?”

沃爾心中明白了幾分,於是故意試探道。

“沒沒沒有啦!才不是想送給阿尼亞姐呢!”

啊這,這麼快就不打自招了啊。真是個不會撒謊的孩子呢。

兩人無言地對視幾秒之後,哈特猛地低下了頭,白凈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小夥子很有前途嘛。”沃爾拍了拍哈特的肩膀,繼續循循善誘:“你不要把我當外人,說說看,喜歡她的哪些方面?”

“她特別會照顧人,經常像個姐姐一樣保護我不受欺負……而且勤勞樸實,熱情開朗……總、總之各個方面都喜歡……”

“哈哈,看出來了哦,她確實很照顧你呢。”

“嗚嗚……老師您想笑就笑吧,反正到頭來也只是我的單相思而已,她只是把我當弟弟看待的。”

“那是因為你羞於表達自己的愛慕,她就一直把你當弟弟看咯,再加把勁啊!”

幾乎沒有戀愛經驗的沃爾對於別人的感情問題倒是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來,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吧。

“我也有向她示好過的,但就算再怎麼努力也過不了村長那一關啊。”

“誒,別這麼說,相比起那群幼稚鬼,你可以說是與眾不同的。試着先用誠意打動阿尼亞吧,等到她真心喜歡上你之後,村長那邊也就水到渠成了。放心,我也會全力支持你的。”

“那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吧。”

“阿尼亞姐她,可能對你有意思……這樣一來的話,我就更加——”

“這個你無需多慮,”

沃爾打斷了哈特的話語,

“我會適時做個了結的。”

為了取得哈特的信任,沃爾故意說得很堅決。但究竟該怎麼處理才不會傷害到對方呢?其實他心裡也沒有底。

◇◇◇◇◇◇

回去之後輾轉反側了一宿,沃爾也沒有想到合適的話來拒絕阿尼亞。第二天下午,他只能硬着頭皮去村口赴約。

“沃爾大哥,這裡!”

老遠就看到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向這兒招手,沃爾揉了揉眼睛,差點沒認出來。

今天的阿尼亞很不一樣。

平時衣着樸素的她換上了一套充滿異域風情的服飾,整個人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額頭上點綴一抹泛着銀光的流蘇額飾,脖子上纏繞着金閃閃的鏈子,綴滿了各色獸牙和羽毛的米黃色寬領短衫包覆住了飽滿圓潤的前胸,外面還別出心裁地罩了一層淺褐色薄紗,下半身則穿了一條帶刺繡的低腰鹿皮短裙,從而大膽地露出了肚臍,腰扣上別著骨質號角和牛皮水壺,整體給人以一種部落高級祭司的感覺。

如果說她之前的穿着還是有點“土”的話,那這身亮眼的裝扮無疑讓她的形象天翻地覆了。

“好看嗎?”

“好看。”

並沒有任何奉承的意思,沃爾幾乎是脫口而出。他打心底覺得這衣服覺得太適合阿尼亞了。

“這是我們犬人族只有在過節和舉行祭祀活動時候穿的傳統服裝哦,還有這些首飾也是。”

阿尼亞笑眯眯地撥弄了下耳朵上的新月和鈴鐺耳墜,旋即傳來清脆悅耳的響聲。

“可我就穿了平時的衣服哎,沒關係嗎?”

“沒關係沒關係,只有我們原住民才要穿正式點啦。來,跟我走吧~”

“好嘞。”

阿尼亞背着手,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難道說是自己想多了,她真沒別的意思?想到這,沃爾反倒是有些臉頰發燙。

◇◇◇◇◇◇

“原來就是這裡啊!”

剛到目的地,沃爾就傻眼了。

這不就是上次露比摔傷的後山嘛!

才過了沒幾天,山頂的金合歡樹就已經開花了,滿樹金燦燦的小絨球連成一片,如同日落時分的雲彩,而且散發出的香味已經濃郁到接近刺鼻的程度。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就是阿尼亞口中的“神樹”吧。

“您來過這裡?”

阿尼亞疑惑地眨着眼睛。

“哦,前兩天還在這山腳下修習來着,但沒上去過!”

沃爾趕緊撒了個慌,總不能說為了鍛煉露比的體能讓她把“神樹”作為折返點在山上溜了一圈就下來吧。哎,不知道有沒有給樹神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這樣啊!這裡的確是個僻靜的好地方呢,沃爾大哥眼光很獨到哦!好了,我們上去吧~”

這種高度的小山對於兩個獸人來說可謂小菜一碟,阿尼亞依舊在前面,邊爬還邊興緻勃勃地向沃爾作着介紹:

“神樹開花的時候啊,香味會飄滿整個村子,再加上我們犬人天生鼻子比較靈光,所以每個村民都能聞到!這也是我們‘香風村’名字的由來啦!”

“原來如此,真是個很有詩意的名字。”

沃爾隨口附和着,無意中眼睛就往上瞟去,然後——

“咳咳,要不……還是我走前面吧。”

“?”

阿尼亞回過頭,再次陷入疑惑。

(不是,就完全意識不到嗎?都被我看光了啊喂!)

沃爾也不好意思當面指出,就隨口編了個理由:

“我先上去看看有沒有危險。”

說罷便三步並作兩步超過了阿尼亞。

“沒事,山上野獸都很少,不會有危險的……不過,您真的好體貼哦。”

說到後半句時,阿尼亞的聲音很明顯變小了。

但此刻沃爾無暇顧及這些,因為剛才的畫面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讓他心神不寧。

(為什麼我總會看到不該看的啊,再下去都快成幸運色狼了……話說回來,居然是繩帶的款式,還挺大膽的?)

◇◇◇◇◇◇

山頂,金合歡樹下。

近距離再次抬頭仰望,沃爾總算能夠理解它被奉為“神樹”的原因了——不同於一般印象中的金合歡,這棵樹猶如被神明附體一般,展現出了不同尋常的體態和異常旺盛的生命力。呈傘狀鋪展開的枝葉繁茂得彷彿要遮天蔽日,帶刺的樹榦粗壯得七個人都合抱不過來,盤虯卧龍的根須有一部分都已經破土而出。若不是那滿樹金黃色的花朵,它大概會被誤認成是一棵巨大的龍血樹吧。

阿尼亞帶着沃爾繞到了樹榦背陰的一側,那裡有個小型祭壇,上面立着三根圖騰,這都是沃爾先前沒有留意到的。

“就是這兒了~每逢‘聖愛節’和‘秋收祭’,我們村民會在樹下舉行祭祀活動,向著先祖的圖騰和神樹祈求風調雨順哦。”

“唔……最長的這根,上面雕的是狼?”

三根圖騰,左右兩根上刻着的是代表村子種族的犬首沒錯,但正中間那根怎麼看都像是狼頭。而且狼頭對應的是滿月圖案,犬首對應的是新月。

“哈哈,大哥好眼力。沒錯,我們初代村長其實是個狼人哦!這棵樹也是他親手栽下的,多虧了他的領導,這一帶的犬人部族才會凝聚到一起,繁衍生息至今。所以我們對狼人是天生有好感的!”

(難怪剛來的時候村長對我特別熱情啊,還有這麼個原因在裡面。)

“誒……那他留下後代了嗎?”

“有哦!他和部族的犬人女性結合,留下了好幾個子嗣……不過因為‘神的選擇’的關係,從第七代開始就再也沒有狼人了。順帶一提,我和爹爹就是他的後代,到我這兒已經是第九代了!非要說的話,我也是有狼人血統的呢!”

阿尼亞驕傲地挺起了胸脯,看向沃爾的目光愈發地炙熱。

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天生給人以一種絲毫不做作的親切感,而且,模樣也很可愛。無論是那清亮悅耳的嗓音,還是那光潔細膩的小麥色肌膚,都透露出鄉村少女的健康和活力。

(總感覺她在暗示些什麼……)

沃爾無所適從地撓了撓後腦勺,試圖把話題導向正規:

“原來村長也是一代代傳下來的啊……那我們接下來要舉行儀式什麼的嗎?”

“嗯!通常的話村裡人會在神樹旁圍成一圈,載歌載舞舉行儀式的。不過我們兩個人就可以簡略一些啦,您先在一旁看我來……哎呀,還有點害羞的說。”

阿尼亞邊說邊取下了別在腰間號角,先是試着吹了一下,號角隨即發出渾厚悠長的聲音。

稍作停頓之後,她的神情變得十分專註,如同虔誠的信徒般捧起了號角,邊吹邊邁着獨特的舞步,圍繞神樹開始轉圈。她的身體跟隨號角的節奏小幅度地扭動,步子時快時慢,時而抬頭,時而低頭,耳邊的鈴鐺隨之搖曳,發出悅耳的伴奏聲。雖說這算不上正式的舞蹈,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她體態輕盈,韻律和諧,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

簡單的儀式結束,阿尼亞把號角交到了沃爾的手中。

“最後請您對着神樹吹響它吧,持續時間越久越好。”

“哦,好的。”

沃爾想也沒想就吹了起來。他的氣很足,高亢嘹亮的號角聲回蕩在山林之間,經久不息。

忽然間一陣風吹過,滿樹金色的花朵像是感應到召喚一般,毫不吝嗇地撒下了絨毛般花瓣,如同金色的雨,漫天飛舞。

“快看吶,一下子飄下來這麼多,一定是樹神大人顯靈了!她接納您了!咱們村來年也一定會風調雨順的!”

阿尼亞大大地張開雙臂,迎接花瓣雨的洗禮,那笑容是如此的耀眼和迷人,讓沃爾都一時恍了神。

◇◇◇◇◇◇

烈日當空,兩人決定先在樹底下小憩片刻。

“口渴了吧?請喝水。”

阿尼亞把早已準備好的牛皮水壺遞了過來。

“謝謝……嗯?這是——”

沃爾猛喝了幾口才發現這水有種沁人心脾的香味,而且清冽回甘,讓人口舌生津。

“嘿嘿,這是我特製的拉汗果茶~”

阿尼亞歪着頭,似乎早就在等待沃爾的反應了。

“裡面還加了雞蛋花,金銀花等好幾種花一起煮出來的~只不過我們因為這邊不產拉汗果,所以要等行腳商來才能買到,不然前幾天您就能喝到了。”

“我是第一次喝這種茶……但真的很好喝耶!也特別的解渴!”

“您喜歡的話……我以後可以天天煮給您喝呀,無論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配方等您品鑒呢。”

“……”

(這邊該回答什麼?“哦,今後也麻煩你了!”?好像哪裡不對啊。)

然而還沒等沃爾回答,阿尼亞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接著說道:

“您知道嗎?神樹對於姻緣也很靈驗的哦!”

“何、何以見得?”

眼見着話題又被拉向了唯恐避之不及的領域,沃爾開始如坐針氈起來,先前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

“我的父母會在一起,就是由樹神大人牽線的——因為他們是在神樹下有的我。”

“啊?!”

沃爾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內心隨即進入了瘋狂吐槽模式。

(什麼叫在神樹下有的你?沒想到村長那個濃眉大眼的傢伙玩得這麼野啊!?話說,當著樹神大人做那種事豈不是對他的褻瀆嗎?)

“啊抱歉,說的有些簡略了。爹爹就是在這裡接受了娘親的表白,回去成親之後沒多久就有了我。”

(省略得太多了!還有女追男就不說了,剛接受表白就成親這也太快了吧!)

“誒~~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嚇我一跳。”

“那沃爾大哥以為是什麼意思呀~是不是覺得太快了?我們和城裡人不一樣,向來都是很•直•接•的。”

阿尼亞邊說邊側過身子,單手撐着草地湊了過來,那向上的視線中所蘊含的溫度讓沃爾不敢直視。

毫無疑問,她正以進攻的態勢含情脈脈地看向這裡。倘若就此迎合那炙熱的目光,下一秒,她或許就會有更大膽的舉動。

(糟糕,好想逃。)

從沒經歷過類似狀況的沃爾幾乎是本能地產生了上面的想法,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所以一下子慫了。

“——啊,時候也不早了,差、差不多該下山了,我們邊走邊聊吧。”

沃爾故作鎮定地站起身,吹了個意義不明的口哨,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剛想邁開腳的那一瞬間,腰間猛然感受到了一股柔軟卻又堅定的衝擊力——

“沃爾大哥,我喜歡你。”

阿尼亞從背後緊緊環抱住沃爾的腰,如是說道。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

樹聲簌簌,鳥鳴囀囀。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交疊的身影一時間定格在了山頂。

阿尼亞的身體近在咫尺,身上所散發的奇異香味就連濃郁的花香都無法掩蓋。

“噗通,噗通”,猛烈的心跳透過緊貼的肌膚傳導到背部,充分展示了主人此刻的心情。

啊啊,她一定很緊張吧。

也一定有很多話想要說吧?

不如再等等?

與之對應的是,沃爾此刻內心出奇地平靜。不知為何,剛才的忐忑和慌亂在這一抱之後竟煙消雲散了。

“您知道嗎?我今年已經15歲了。”

半晌過後,阿尼亞終於開口。

“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在咱們村像我這個年紀的女孩特別少,因為她們到了這個歲數大多已經嫁出去了,在別的城鎮過上了還算不錯的生活,所以近些年,這裡的人口流失很嚴重。”

因為壽命的關係,獸人和凡人的婚育年齡普遍偏早,集中在13到18歲這個區間,而異人往往要到20歲乃至30歲以後。

“我也跟隨希婭她們去過幾次弗特丹,那邊的繁華曾一度讓我流連忘返,但我還是選擇繼續留在這裡,一方面是放心不下爹爹,想幫他打理村子裡的各種事務、同時照管那群年齡更小的男孩子;另一方面,我也幻想着要是哪天能遇到一位體格健壯的狼人男性就好了,如果他願意繼承村長的職位,和我繁衍後代的話,那這個村子的狼人血脈或許還能延續下去,重現往日的輝煌也指日可待——”

“啊,其實我……”

“——請聽我講完吧,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的。”

阿尼亞罕見地打斷了沃爾的話語。

“好。”

“娘親因為急病很早就走了,所以我從小就負擔起了各種家務。我真的什麼都會哦?不光是做飯打掃農活,還會烤麵包釀酒織布,昨天您也看到了,我打獵也是有兩下子的!然後……然後長相應該也還行吧?雖然不知道符不符合您的口味,但爹爹經常誇我好看,那群男孩子也喜歡圍着我轉……對了!今天穿的這身衣服就是娘親留給我的,爹爹曾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呢!……當然啦,提到您的時候他也是讚不絕口,說您成熟穩重有男子漢氣概,我深有同感……啊,或許您不願安於現狀,想去外面多闖蕩幾年的話也是沒問題的!常回來看看就行,我可以先在家裡帶孩子順便打理各種事務……天哪,我這是想得有多遠啊!”

阿尼亞竭盡全力地向沃爾展示自己的優點,語速越來越快,以至於有些語無倫次。

沃爾一邊耐心地傾聽,一邊陷入沉思。

原本心意已決的他在如此激烈的攻勢之下,內心那早已傾斜向一邊的天平,還是微微地動了一動。

是心動嗎?

或許有那麼一點,

但轉瞬即逝,

更像是一種錯覺。

不妨設想一下好了,

選擇阿尼亞就相當於選擇回歸平靜的生活,但同時意味着放棄仇恨,畢竟不可能讓她捲入到自己的恩怨之中。

可從燃起複仇火焰、踏上荊棘之路的那一刻,就沒法回頭了。我和她,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深陷虎穴的沃莉婭,那些被洗腦的孩子,還有更多無辜的獸人,都需要我去拯救。

每天和暮光幻影磨合、日益精進也正是為了有朝一日的決戰,所以只能將兒女情長放在一邊。

如果說這些仍然無法構成拒絕阿尼亞的理由的話——

沃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腦海中浮現出的,是最熟悉不過的面龐。

過去的優雅清純,

現在的可愛靈動,

兩張臉重合在了一起,兩份記憶穿越時空縱橫交錯,構成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

——看來,我的心早就屬於她了啊。

發出如此感嘆的沃爾決定不再迷茫,轉過身去直面阿尼亞,

“首先,非常抱歉這麼晚才察覺到你的心意。”

“啊,沒關係的……”

阿尼亞的眼中明暗交雜,似乎已有所預感。

“你的確、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都無可挑剔,但是對不起——”

這種時候,稍微撒個謊應該沒關係吧?

“我無法接受你的好意,因為,有個人一直在遠方等我。”

雖然這話對她有些殘忍,但也是對她負責。

“那個人,是您的戀人嗎?”

“怎麼說呢,更像是精神支柱吧——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精神支柱。”

“噢……”

阿尼亞低下頭,看向自己交纏在一起的手指,那份失落顯而易見。天生就耷拉着的耳朵似乎下垂得更厲害了。

“我……”

沃爾一時語塞,竭盡腦汁搜尋安慰的詞彙卻一無所獲。如果換作伊戈爾的話,想必能巧舌如簧地應對吧,他心想。

“沒事~那不也挺好的嗎?”

阿尼亞重新仰起臉來,露出燦爛的笑容。

“其實我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啦~而且今天我已經向您展示了我最好看的樣子、該說的也都說了,所以沒有遺憾了!”

“真、真的沒事嗎?剛才我好擔心你會哭出來耶。”

“嗯~~回家之後我或許會一個人蒙頭大哭一場吧,但請放心,我不會在您面前哭的,因為我知道您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肯定不願意見到女孩子淚水的,對吧?”

阿尼亞調皮地歪過頭,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啊啊,我這是走了什麼運,一路上遇見的女孩都那麼好!不管是露比還是希婭她們,都像你一樣熱情善良。”

“聽說這叫桃花運哦?”

“是嘛,那我只能萬花叢中過咯。”

“不管怎麼說,希望您在穿過萬花叢之後,與重要的人重逢。”

“托你吉言,你也一定會得到幸福的。對了,雖然有些唐突……你覺得哈特怎麼樣?”

“哈特嗎……他是個很特別的男孩子,有些靦腆但心靈手巧,人也很好,我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的。”

“哦~~其實我也一樣,是把你當妹妹看待的。”

“誒嘿嘿,那我算是有了一點安慰了!在樹神大人的見證下認了個乾哥哥好像也不錯?”

“那當然,不過話雖如此啊,”

沃爾伸手輕拍阿尼亞的肩膀,朝她擠了擠眼睛。

“多關注關注哈特吧。”

“誒,”

阿尼亞先是一愣,隨即若有所悟地用手指點着下巴沉吟道:

“您的意思是說……”

“嗯,他可是一直在努力的。”

“嗚嗚,沃爾大哥好狡猾哦,這麼快就開始撮合了,明明拒絕我拒絕得那麼乾脆。”

假裝嘟起嘴的阿尼亞眼裡卻滿是笑意。

“對不起。”

“開個玩笑啦,不優柔寡斷才是好男人~好的我明白了,我會好好考慮的!哎呀,這下時候真不早了,要不我們下山吧。”

“好。”

臨走之前,沃爾又回頭看了一眼“神樹”,滿樹的金黃漸漸染上了晚霞的色彩,變得別有一番風味。

(希爾娜好像有說過,金合歡的花語是什麼來着——)

“稍縱即逝的快樂。”

總之,珍惜當下吧。

◇◇◇◇◇◇

那天晚上,沃爾做了個奇怪的夢,他夢見阿尼亞竟未着片縷,一手撐着樹榦,媚眼如絲地看着自己。剎那間,一股原始的衝動跟隨着強烈的尿意化作無名的燥熱席捲全身,讓他從夢中驚醒。

(太可恥了,我怎麼會做這種夢啊!)

沃爾擦了擦汗,看向窗外,月亮正圓。

難道這跟月圓之夜有關係么……

忽然間感覺手上黏糊糊的,下意識一聞,有股石楠花的味道 。

(……看來再怎麼克制,也改變不了我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的事實啊)

沃爾臉上露出了久違的苦笑,阿尼亞的拉汗果茶,利尿功效也很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