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一個星期多的綿綿陰雨終於在這個深夜暫時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霧蒙蒙的水汽。今夜的月色也要比往前黯淡了不少,月亮在厚厚的雲層之間羞怯地探出頭來,它像是被什麼人細細地撒了一層粉筆灰一般,不僅是它的邊緣,連它發出的微弱光芒也像是被什麼人細細地撒了一層鉛筆灰一般,呈現出一種毛茸茸的骯髒感。

 比起這種骯髒的光芒,瑞恩更喜歡純凈的黑暗。

 帕德諾伊正在繪製陣法。他習慣用水銀作畫,那些在地上滾動着的銀色小圓球井然有序地被他組合在一起,匯聚成一片銀色的水窪。

 帕德諾伊開始吟唱,他用的不是棽言,而是某種更加古老也更加難以名狀的語言。隨着他的吟唱,地上的水銀開始像沸騰了一般冒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氣泡,其中有一些水銀自地面往半空中升起,它們沿着一定的軌跡在空中互相連接,待到帕德諾伊念完最後一段,他清亮的少年音完全不能被聽見時,那些水銀也已經組成了瑞恩所需要的東西。

 水銀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鳥籠,籠子的門是打開的,正等着瑞恩進去。、

 “你可別在我傳送到一半的時候就把籠門打開。”帕德諾伊少見地神情嚴肅,他往地上插了一支白色的蠟燭。一陣風吹過,燭光跳躍了兩下,他趕緊把蠟燭護好。“這是由鮫人提煉出來的蠟油,如果沒有外界作用的話,可以保持千年不滅。”

 瑞恩朝帕德諾伊點點頭,但是在瑞恩一隻腳都跨進籠子里時,他又喊住了瑞恩:“等等!”他把那個偶人從自己的肩上扯了下來,遞給瑞恩。“這樣我們還可以保持聯繫。”他說,隨後他微妙地頓了一下“如果有看見一個矇著臉的,一直抱着一個兔子玩偶的女孩兒的話…幫我告訴她,我很好。”

 “我答應你。”瑞恩把那隻玩偶依照帕德諾伊平時的放法,把它放在肩頭。但是那玩偶總是不聽話地從他的肩頭滑落。於是他乾脆把那玩偶丟進自己的儲物袋裡。

 “Zwi-Pollihell Deeth-Sii”見瑞恩沒有開口的意思,帕德諾伊只好代替他來吟唱。那巨大的鳥籠合著裡頭的瑞恩在他的聲音落地之前就消失不見。帕德諾伊習慣性地想摸一摸他肩膀上的小偶人,但是他摸了個空。

 “師傅…”他喃喃,月光照射在他的銀色短髮上,像是撒了一層鹽。

 帕德諾伊是一個偏執狂——這句話是卡米娜說的,而帕德諾伊本人也十分認可這種說法。

 帕德諾伊是被卡米娜在森林中撿到的,帕德諾伊早沒了當時的記憶,但每每卡米娜給他講從前的故事時總愛笑着向他描述當時的他有多麼可愛。

 “那時候的你還是小小的一團。”卡米娜的眼裡出現懷念的神情,她伸出手給帕德諾伊比劃“就大概——這麼大吧。你那個時候還咿咿呀呀地沖我笑呢,多可愛啊。”她揉了揉那時候帕德諾伊的黑髮,少年那時候還留着長發,這下被卡米娜一揉就全亂了套,於是他躲開卡米娜的手,向她抱怨:

 “別揉我頭啦,師傅。”他最後的話語帶着撒嬌的鼻音,卡米娜假裝出一副嫌棄的樣子,但很快破功了:她也和帕德諾伊一樣笑了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災難,隨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他也不會失去他的…他的師傅。

 帕德諾伊閉上眼睛感受自己的心跳,他最後不自覺吐出的語氣被淹沒在機械的運轉聲中。

 “如果沒有那些神明就好了,師傅…”

 摘自《編年》第三節注釋

 卡米娜是西大陸中第一個使用科技的手段來醫治患者的醫師,但是她的大膽嘗試卻遭遇的長老院的一致反對。

 “西大陸不允許出現這種手段,這是對神明的不敬”——那群長老是這麼判斷的,他們告訴卡米娜,要麼她停止使用科技,要麼就自願死去。

 卡米娜選擇了後者,但是她有一個要求。

 “救救我的弟子,他叫帕德諾伊。”她這麼說“這是我的最後一個請求——我要主持給帕德諾伊移植心臟的手術。”

 長老院同意了這個請求,於是卡米娜為帕德諾伊換上了機械心臟,她走向刑場的姿態無比高傲,就好像是準備加冕的女王一般。

 帕德諾伊活了下來,但是那個機械心臟也是有極限的——他註定活不過二十五歲。

 直到他看見了一種召喚亡靈的陣法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