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其实,特里尼蒂号事件里有一个非常根本性的问题,比事件本身还要更加根本性的问题──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去探讨过。在之前的讨论里,我一直都只跟哥哥你说过关于事件本身的事情及相关推理──但,在谈事件之前,有一个从一开始就存在的疑问。我想即使是哥哥你也应该或多或少在脑海里思考过这个疑问,因为这确实也许可以说是本次事件中一切后果的根源。

也就是说,邮轮特里尼蒂号事件里的「邮轮」部份──为什么海马之虹岛上的人们会选择了乘坐邮轮前往天河未来都市呢?说到底,为什么一个科研机构会拥有一整艘的豪华邮轮呢?﹞』

确实──

这个问题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存在的违和感,可又由于事实就摆在眼前而没有去深入想过──说到底,一个科研机构,为什么会有那个闲钱去买下邮轮?而且邮轮对岛上的科研有什么帮助?豪华邮轮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都是一种奢侈的交通工具,也就是说是「奢侈品」,跟科研应该搭不上边;虽然所谓科研实际上也充斥着大量造价昂贵的研究用设备,科研本身也是一种「奢侈」,但也正因为科研本身就足够奢侈,那么就理应更加没有那个空间、资金和必要性去容纳像邮轮这样的其他奢侈品。

我把上述想法以尽可能准确且精练的方式说给小兔听后──

『﹝哥哥你的脑袋怎么就是这么生硬转不出来呢?你明明都已经思考到「是否有必要」的地步了,为什么就是无法进一步去思考「如果邮轮对科研是有必要的,那么具体上来说是邮轮的哪个部份有必要」这个问题呢?﹞』

「﹝对对对,月兔大人说得没错!闪先生──你得让你的脑筋再柔软点喔?你这样还算是月兔大人的兄长吗?﹞」

为什么我非得要被这两个女的用日语一前一后言语夹击不可──虽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对此感到屈辱感,但由于小兔嘲讽我的智商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即使有屈辱感可那也早已麻木;就是没想到今天才刚认识的南南小姐也会跟着一起嘲讽我,这也许才是我现在略有点受伤的真正原因──不过对方是大人,大人对我这个小孩子的不当态度作出批评那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对此我也同样不会作抱怨。

我摊了摊手:「﹝我就是想不通邮轮对科研有什么用才把我的想法告诉妳啊,小兔。我若想得通的话也不需要小兔妳来推理了吧?﹞」

『﹝你这是思考停止,哥哥。如果什么都要由我来解释而不自己思考的话,你的脑袋迟早要植物化喔?﹞』

我从小兔的这句读言听出了双关的意思──一个是指我的脑袋会像是植物人那样瘫痪,另一个则是指木头(应该算植物吧)脑袋──太好了,看来我的脑袋还很灵活,居然能瞬间抽取出了这层双关意思。

不对──

我在小兔对我的毒言方面脑袋灵活有什么用?难怪我永远都只能是小兔的工具人,只能为了小兔而生存。

『﹝总而言之……邮轮是交通工具。交通工具最基本的作用是什么?﹞』

小兔像是想要引导我去推理般突然抛来了问题──

我想了想后,回答道:「﹝运输吧?把人和物从一个地点送到另一个地点……﹞」

『﹝答得对。那么哥哥──你觉得在邮轮上贩卖人口更简单?还是在飞机上贩卖人口更简单?﹞』

这真是个露骨的问题──

露骨到不只是答案,就连对方作出这个问题的意图也不需要去猜测──所以,我略有点不悦地摆出了一张臭脸。

「﹝当然是邮轮啊。以前也时而听说会有犯罪团伙潜伏在邮轮上,伺机绑架儿童进行人口贩卖的传闻……当然这些传闻大多都是欧美那边,我们亚洲这边我倒觉得应该还算挺安全的。﹞」

『﹝嗯嗯。那么,总的来说,是不是可以说──邮轮,或者说大型船只,就是一种非常容易利用来进行并掩饰犯罪的交通工具呢?﹞』

「……」

虽然总觉得小兔这套说法跳过了好多个步骤,形成了些许诡辩的意思在里面──但总体来说仍算是条理清晰的逻辑。

说来,我对逻辑条理清晰的标准还真是有够不严谨──要不是我是小兔的哥哥,能够在瞬间脑补完她推理中无数个缺失的步骤,否则正常来说一般人听了小兔这种提问方式,不是不明觉厉地卖萌,就是搬出网路抬杠大法的十八般武艺杠到无话可说为止吧。

『﹝啊!哥哥,看你这表情,肯定又在想什么对我很不尊敬的事情了吧?﹞』

「﹝是这样吗?闪先生?你居然敢对SSS级名侦探月兔大人摆出这种态度?真是大言不惭,大愚若智,大逆不道啊!﹞」

可恶。

我就当这两个人是在卖萌吧──也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能过得舒服些。

『﹝……我的推理是,之所以会是邮轮──是因为邮轮非常适合用来「隐藏秘密」。如果要比喻的话,像邮轮这样的大型船只,就有如一个巨大的箱子,以广阔的海洋作为其盖子──当邮轮航行在海上的时候,它就是个完全被与外界隔绝了起来的箱子,箱内是一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世界,通俗点说就是「无法地带」。﹞』

巨大的箱子──

我想起了之前乘搭邮轮时的经历──当进入傍晚时段后,站在室外的近海栏杆处时,放眼望去是完全一片的漆黑,就连水平线在哪里都看不见,会有种仿佛被遗留在了漆黑异世界尽头般的错觉;面对这样的错觉,心里也会登时感到不自在、茫然若失,也仿佛要被眼前的黑暗所吸引并吞噬般──原来如此,如果将此比喻为「箱子」,确实算是很贴切的意境了。

「﹝也就是说,小兔妳的意思是说──与外界隔绝的邮轮是隐藏犯罪,或者说隐藏秘密的最佳场所?﹞」

『﹝就是这个意思。﹞』

「﹝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应该还有其他交通工具可以选择吧?比如即使是飞机也──﹞」

『﹝哎呀哥哥,你怎么又问出了这种蠢问题了呢?﹞』没等我问完,小兔即以严厉的骂语打断了我的发言,『﹝首先,飞机每天有多少艘在飞?与飞机航班的数量相比,邮轮船班又有多少?飞机的转乘频率也多很多很多很多,与之相比,一次邮轮旅行团却很少中途上下船的情况──也就是说,如果是需要事前准备或者说周详计划类的犯罪,哥哥你想想,变数较大的飞机适合吗?即使能够私人包机,但如果和私人邮轮相比──也有着明显的承载量差异。而且,最重要的是──飞机不能在天上一直飞上好几天,而邮轮的话它本身就能运载大量燃油储备,不靠岸持续航行力能以月单位计算。﹞』

「﹝咦……?这个──持续航行的时长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比如说,如果邮轮上发生了病毒大规模传播感染的事故,那么,你作为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你会想要让这艘邮轮停到你国家的港口吗?﹞』

「﹝这个……当然不想啊。万一病毒传到我国家里来不就惨了?﹞」

『﹝就是这个道理。以犯罪层面来说,邮轮无论是对各国政府方、对船上隐藏的秘密、还是对计划了犯罪本身的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尤其在政府也有参与到犯罪当中的官商勾结情况下──邮轮与外界完全隔绝,并且能持续航行很长时间也就是说,当船上发生意外情况,或者说,会带来不好局面的情况时,随时将这艘邮轮抛弃掉的时间和空间也更多的意思。﹞』推理至此,小兔忽然想到了什么般,继续补充道:『﹝……而现实中,特里尼蒂号确实沉没了,船上除了千里酱的所有人应该都死了──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实。这难道不就是「被抛弃掉」所形成的某种结果吗?对于本次事件中的黑幕来说最好的某种结果。﹞』

感觉,小兔这最后的结论有点偏移了最初问题的重点──

最初明明是在探讨为什么海马之虹岛会选择邮轮作为前往天河市的交通工具,可当话题涉及犯罪之后,包括这最后的说法──总觉得,小兔似乎有在刻意诱导出「选择了邮轮作为交通工具的人以及策划了特里尼蒂号事件的黑幕为同一人」的印象。然而,这种造成几近全船人死亡的事件真的有可能是特定的某个人一手策划出来的吗?按小兔对事前准备方面的说法,选邮轮的好处应该在于更周详、更复杂的团伙式犯罪,可如果是团伙式犯罪的话,全船人死亡的结果却令我无法释怀──如果说,那所谓犯罪的同伙就在船上的话。

我把我的疑问提出来后──

『﹝所谓犯罪,本身就充满欺瞒,即使是同伙之间。在隐瞒了「杀害全船人」此一最终结果的情况下得到船上同伙协助的方法应该多的是……现在探讨这个问题可能还有点太早了,而且也不重要。﹞』这时,小兔看向了之前南南小姐放在了矮桌上的笔电──那画面上据说来自日本气象厅的天气资讯情报,『﹝重要的是这个天气……资料显示,8月5日傍晚至8月6日凌晨,特里尼蒂号所航行的海域有较强的风雨呢。我记得这正好也是特里尼蒂号开始偏离原定航线的时间。﹞』

小兔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我没听过的情报──

听起来像是主宰着特里尼蒂号调查的天河市才有可能掌握的,特里尼蒂号事发后实际航线的情报──

而理所当然地,南南小姐也应该是首次听到这情报,她睁圆了两眼:「﹝所以说,月兔大人──这次特里尼蒂号的沉船果然跟天气有关吗?既然是在风雨中偏离了航线的话……﹞」

『﹝要说有关的话应该是有关吧。总之,南南小姐妳试想想──如果下雨了的话,妳还会到室外的甲板上去吗?﹞』

「﹝嗯?当然不会啊……在刮着风雨的船上还跑到室外去的,大概是只有热爱冲浪的疯子才会干的蠢事吧?﹞」

『﹝妳说的没错。大多数人都会留在室内吧──更何况搭乘于特里尼蒂号上的本来就大多数都是沉迷于室内作业的科研人员们。﹞』小兔发表完她对科研人员的偏见后,继续解释了下去:『﹝而邮轮的室内,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封闭环境吧?如果在这样的封闭环境下,室内空调系统中出现了一种致命病毒的话?更别说,风雨天气还能加速空调系统中的空气流动,让病毒能以更快的速度传播到更广的范围去……﹞』

小兔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南南小姐那双眼睁得更圆了:「﹝月兔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次的那个所谓『黑幕』,利用了一种致命病毒杀害了全船人的意思吗!?因为病毒把船长和船员都杀死了,所以特里尼蒂号陷入了无人驾驶的情况──最终偏离航线触礁沉没……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但问题是,犯人是从哪里把病毒放进空调系统里的呢……?船上集中放置空调箱的地方,理应只有船员,或者顶多保安类的人员才能进去的吧。得尽早搞清楚这个问题哪……﹞』

「……?」我有点听不太懂小兔这里到底是在烦恼什么──

她之前明明说过犯人如何欺瞒同伙之类的问题并不重要,可却在意起了如何把病毒放进空调系统里的方法──为什么?同样都只是些旁枝末节的问题,为何小兔却在意起了后者?

(真是奇怪……)

然而以我愚笨的脑袋根本想破头了都想不通其缘由──所以,我只好一脸惘然地注视着正双臂环抱胸前、紧锁眉头一脸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的小兔。然而她好像没注意到我的视线,仍独个儿沉浸在她那SSS级别智商的思维世界里,我只好扫了兴似地将全身重量埋进沙发里。

至于南南小姐,她则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往矮桌的方向微躬下身,伸出两手,两眼直盯着屏幕啪嗒啪嗒地敲打起了自己笔电的键盘:「﹝特里尼蒂号事件有浓厚的致命病毒说……出处:SSS级名侦探月兔大人……﹞」

妳也太崇拜我妹妹了吧。这崇拜程度即使是以小兔为唯一生存意义的我也感到瞠目结舌了──当然,从月兔侦探事务所的立场来看,能得到如此高度信任也是非常光荣的事情,所以我本身也不会对此有任何怨言,只是凡事一旦超过了某个度都会有种恶心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那么,暂时来说按现有情报我所能披露的推理就这么多了。不知道我的推理是否令妳满意了呢?南南小姐?﹞』

「﹝满意,满意!比特特大盛的芝士牛肉丼都要更加满出来的满意!﹞」以满脸笑容披露了奇怪比喻的南南小姐,下一秒将那张笑容朝向了小兔:「﹝和无能的我不一样,一下子就提出了我从没想到过的可能性的月兔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和无能的我不一样!﹞」

从没见过会以满脸笑容和如此积极的态度贬低自己的人,而且还重复了一遍──要说是自卑那当然不是,但若说是厚脸皮也感觉不太像,真是个神奇且奇怪的家伙。

『﹝那就太好了。南南小姐妳提供的天气情报也帮上大忙了,是非常有用的材料──能给我传一份电子文件吗?﹞』

「﹝小事一椿!包在我身上!﹞」

于是小兔把月兔侦探事务所的邮箱地址告诉给了南南小姐──两人就这个话题又再聊了几句的同时,我则在心里产生了疑惑与扫兴的感情。

(结果……这次小兔所披露的推理,不过只是她很早就已经跟我说过的病毒说而已。)

完全没有任何新观点、新事实──南南小姐所提供的天气资料也顶多只是起了补强病毒说的作用,而且只是一种环境因素的补强而已,没有任何与事件中的犯罪有直接关联的新事实浮出水面。至今小兔的推理仍未脱离只属于她一面之词的理论范畴,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任何物证。

然而,也正因为这样──正因为天气资料除了补强小兔的理论之外,根本没有起到任何证明作用,不过顶多只是参考用的资料而已,所以我才不理解──为什么小兔会让南南小姐发一份给她。

(可能只是我想太多而已吧……)

由于小兔过去很多时调查期间都是依靠瞳姐的记忆力作为根据,所以我一直都有小兔很少要求取得具体物证的印象──而即使有,那也会是基于比较特殊的理由,比如上个月那起IT企业的事件里就有为了发动自己某项特权的情况。

问题在于,小兔还以「非常有用的材料」定义了南南小姐所提供的天气资料,我印象中小兔很少会对特定证据作出程度如此强烈的正面定义,所以我不得不对此感到违和──可我的思考也仅止于此,没有再深究下去。

『﹝啊……对了对了,在我「消失」之前,有件事必须先通知一下──这是对妳们京都府警察的重要通知。﹞』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般──

小兔忽然装出一副「真的只是突然想起而已」般的漠不关心似的表情──我看得出来,接下来小兔所想要说的话才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彷若事件的黑幕一般──

小兔启唇了──

『﹝应该最快也还要两到三天左右──会有两样重要证物被陆续寄到你们京都府警察本部搜查第一课。其中一样是动用了我们天河市一项未被公开的技术调查得来的证物──请一定要保密,否则,这可能会引发国际问题。﹞』

小兔说到这里时──

我听见了南南小姐吞口水和屏紧了气息的声音。

『﹝那两样证物寄到后,请立即要求送到这海马之虹岛上来,并交由我哥哥或者我家女仆保管。﹞』

「﹝好的,明白了……不过,月兔大人──那两样证物具体上来说到底是?﹞」

『﹝这个……妳们京都警察没有必要知道,也没有权利知道。﹞』突然,小兔以极严厉的语气──

极严厉的表情──

不带任何感情地断言了。

她那双冰冷的瞳孔似乎稍微吓到了南南小姐,使得她慌张地别过了视线──

『﹝南南小姐,在最后──妳最好记住接下来我所说的话。本次针对沉船特里尼蒂号的调查,我SSS级名侦探拥有着受天河市政府全面授权的调查权利,以及证据制作权利。这表示,一旦这个调查过程、以及搜证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必须负上全部的责任。我就是以这样的觉悟来向妳作出关于那两样证物的保密要求──希望妳能明白。﹞』

「﹝明……明白了。可是,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您们月兔侦探事务所还要来这边呢?造成不得不把您们那边的证据还那么麻烦的寄到这边来的情况……﹞」

『﹝这个我也一开始就说了,我们月兔侦探事务所并不是为了调查事件真相而前往海马之虹岛的──而只是为了收集材料。有一些材料,不得不在三船千里回到海马之虹岛上后才有可能收集得来。﹞』

「……」

我沉默了。正常来说,我这里大可以追问「小兔,妳这是什么意思?」来贯彻我愚笨的人设,然而我却选择沉默了。

不,与其说是沉默──

应该说,我选择了无视。我无视掉了小兔这里作出的这个发言所蕴含的重要讯息,以及其背后所意味着的事实──仿佛,在催眠着自己,让自己继续活在只需要为了小兔而活的美好梦境里一般;是的,我不需要担心别的任何人,包括自己──我唯一的生存意义只有小兔,那就让我继续这样好了。即使,就连小兔也开始对我作出除去此一生存意义之外的期待──

事后想来,我这里的无反应可能确实有点太刻意了──也许,若这里我肯发挥演技继续演出「小兔妳这是什么意思」的愚笨人设,我那个聪明过头的妹妹反而不会过早地发现本次海马之虹岛行期间我实际的心态。

『……?』而这个时候的小兔也确实看了我一眼──

脸上带着明显、明确且露骨的疑惑表情──那是比她遇上本次事件中任何疑点时所露出过的都要疑惑许多许多的疑惑表情。小兔就以这样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也确实改变了这个故事的最终走向。

接着──

『﹝总之……拜托妳了,南南小姐。﹞』

「﹝……明白了,我会办好您交代的事情,月兔大人。﹞」

小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回到了与南南小姐的对话当中──而对方也看来已经对小兔不容份说的态度和压力领教得足够充份了的样子,终不再提出疑问,很干脆地应允了小兔的要求。

我拼了命的想要逃跑──

而小兔她似乎已经注意到了我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