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从摩天轮熊乐宇宙上下来后,我打了电话给瞳姐──让她过来接我们。我平时若只有我自己的时候都不太好意思麻烦瞳姐接送,可不知为何,千里的存在使我觉得如果是两个人的话麻烦一下瞳姐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常来说应该是反过来──两个人的情况下应该由我自己负起责任带千里回家,而只有千里一个人时当然只能拜托瞳姐了。

不,问题是──只有我自己一个的话呢?

(嗯……)

这么简单的问题,却也是我怎么想都想不通的问题──看来我离成为成熟大人还差了相当遥远的距离。

在乘上第六代Camaro RS后,在出发回去月兔侦探事务所的途中──

千里说出来了──

诉说出了、她至今为止的人生。

三船千里──三船一家原为居住于冈山县备前市的、随处可见的寻常而又幸福的家庭。千里自出生起直到她5岁时某个事件发生为止,她一直都在那个人口稀少、民风纯朴的古街小镇里居住。

千里的童年很平凡,除了印象已经较为模糊的一两次家族旅行,没有什么值得去特别说出来的事情──直到她5岁那年,即7年前2019年的暑假,有一天,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天──

一家人一起吃完饭后,千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午睡了起来──这本只是非常日常、一如既往的生活情境──对千里来说是如此,对千里的父母三船夫妇来说也当然是如此。

可对于做了一场梦、睡醒后的千里却不是如此。

简单来说,本来应该在起居室里看电视的三船夫妇──死了。当然,对于那个时候的千里来说,她根本看不出来自己父母已经死了的事实──那看上去只像是闭起双眼睡着了而已,两具成年人尸体给千里的第一眼印象并没有超越「睡着了」的范畴。

然而,无论千里怎么喊叫,怎么拉扯父母的衣服──他们都没有醒过来,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也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即使是只有5岁的千里,到了这个地步也肯定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了──

她心里想着要叫救护车或者叫警察,而准备冲出起居室的时候──

突然,一群陌生人冲进了起居室内──之所以说是陌生人,是由于那些人就连脸都看不到,他们的脸上都戴着当时5岁的千里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面具。

之后,千里就被这帮戴着奇怪面具的陌生人们给带走了──她被丢到了小货车的后车箱里,车内左右的车窗都被贴上了黑色可遮光的贴纸,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下千里就这样被带往完全陌生的地方;关于这段自己被掳走的记忆,千里似乎没有很具体的记忆,只留下了「非常害怕非常害怕非常害怕」的印象,关于车上的人都说了什么、车上自己的经历等,都无法很好地回想起来。

千里被带到的地方是──位于京都市左京区内的儿童养护设施「纯花寮」,也就是所谓的孤儿院,她在那里渡过了从5岁到7岁的人生。

当然──一个5岁的孩子突然就失去父母,并被丢到孤儿院里,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变化,也承受不住因这样的变化而带来的巨大不安与压力,那段时间千里每天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哭,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好好地吃饭,都是自己真的饿了的时候才独自一人翻冰箱找剩下的饭菜吃;不过,虽然心灵上仍然很幼小,但当时的千里也十分明白,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幸好,纯花寮里的小朋友们都是很亲切友好的好孩子,并且在那里打工的指导员三田川晃在各方面都帮助了千里很多,于是在历经约两个月左右的闹别扭后,千里总算融入到了大家当中,总算开始接受在纯花寮里的生活。

当时,纯花寮的孩子们都没有去上学──而是由院里的职员直接进行教学。听千里的描述,那些老师都是些看起来很恐怖的大人们,他们的双眼就像是完全没把孩子们当成活人般的眼神。

可是──即使是纯花寮的生活也不长久。那是约5年前──2021年的10月底左右发生的事情,那天院内本来要举办万圣节派对而把所有孩子都聚在一起,可就在派对正要开始前,千里忽然感到了一阵睡意,很快就倒在了墙边,昏睡了过去;当她醒过来并爬起身的时候,发现──其他所有孩子都倒在地上死了,只有她和指导员三田川晃还活着。

当千里说到这里时──

我忍不住插嘴作出了提问──

「﹝只有妳和那个……记得妳说过是妳爸爸──三田川晃──只有两个人活着?﹞」

三田川晃这个名字──在今天前往熊熊LAND途中,也听千里提起过。

由于姓氏不一样,只知道应该是千里的养父──

「﹝嗯……那个时候,整个派对会场,只有我和三田川晃──即爸爸,还有呼吸。﹞」千里使用的说法还挺硬核的,「﹝……爸爸也是在这次事件之后,成为了我的爸爸。﹞」

「﹝是这样啊……﹞」

我应了这句后,想了想──

决定还是将疑问问出来:「﹝到底……为什么会死掉?那些孩子──﹞」

「﹝咦?这个……我──我也不太清楚。﹞」

明显在隐瞒什么。

但──

总比说是「因为自己的预感而死」好多了──现在的千里已经跟之前摩天轮上的千里完全不一样,勇于面对自己的过去。

所以──

我也不再作过问,只淡淡地回应道:「﹝是么……好吧,妳继续说。﹞」

「﹝嗯……﹞」

之后──来到现场的是,跟千里之前在三船家里看到的一样,大量戴着未知面具的男人。

男人们把三田川晃和千里一同带到了虹林医疗集团旗下的科研机构「海马之虹岛」上──千里不太记得在那里发生了什么,那部份的记忆印象很模糊,只知道,之后三田川晃和岛上好几个看起来很可怕的大人交谈了一段时间后,就突然决定了今后生活的一切。

其内容如下──

‧三田川和千里都只能在岛上生活。

‧三田川必须在岛上工作。

‧千里上学方面可以去上京都府内的学校,但得由海马之虹岛行政部安排并支付学费。

‧三田川和千里皆必须一定程度上协助海马之虹岛的实验与研究。

千里在说到最后一项时再度支吾其词,看起来她对于「海马之虹岛的实验与研究是指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只有「知道」的程度,总觉得她在这个部份隐瞒了比较多的事情;总之,我并没有针对此作任何追究──三田川和千里也就此成为了义理上的父女,展开了在海马之虹岛上的生活。

三田川──千里的养父是个人类科学方面的知识顾问,于海马之虹岛上展开了新生活后,他的事业也有了很大的进展,两父女在岛上的生活实际上也变得富裕充实起来;于是,海马之虹岛上的新生活就这样持续了5年──时间来到了今年的8月初,乘「到天河市举办千里眼发布会」的机会,千里和她爸爸三田川一同乘上了邮轮特里尼蒂号。

「﹝剩下的就正如闪哥哥所知道的……只、只有我成功逃到了天河市──其他人全都死了……﹞」

来到这里──

千里似乎终于说完了她的人生──诚然,她明显仍然隐藏了很多重要部份没说,如果换成是以前的我我恐怕又要因为对方瞒事而发火了;可是,这次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有种直觉,这事必须循序渐进的来,只有循序渐进才能更准确地掌握这次事件的真实情况。

无论是从一开始真相就非常明显的简单事件,还是必须把所有相关人员都聚在一起理清全部事实关系的复杂事件──都不适用于这次特里尼蒂号事件的情况。

所以──

「﹝原来如此……妳果然很了不起,千里。﹞」

我只能作出这种多余又没有建树的感想。

「……」千里对我的这个感想不发一语──也许是说了太久,感觉累了。车内的氛围陷入到一股沉寂之中。

可是,即使对方沉默了下来──

我还是有些在意的事情,感觉必须在这里就问出来──

「﹝除了妳爸爸……上了船的,还有别的认识的人吗?﹞」我扶着下巴,装作很深思熟虑似的样子问出了问题。

「﹝岛上的大人们我都……没怎么说过话。福来叔叔倒是很常跟我说话,但我觉得他有点可怕,应该说是病态?另外还有爸爸的朋友,小町姐姐──她经常来探访我和爸爸。﹞」

「﹝这个──福来叔叔和小町姐姐都上船了?﹞」

「﹝嗯……﹞」

「﹝……他们在岛上分别都从事什么工作?﹞」

「……」对我的问题──千里又一次沉默了好十几秒。

接着──

「﹝……福来叔叔──福来智司是『千里眼计划』的主要负责人。而小町姐姐是独自开研究室研究精神健康方面的。﹞」

没想到──

千里意外地诚实道出了似乎非常重要的事实。

「﹝千……千里眼计划?﹞」我当然也注意到这个重要事实的关键词,从而发出了疑问──

这个词语听着像是千里的超能力──千里眼的核心。如果这个超能力真的存在,那么在这里问出关于其核心的事情的话,也许也是对调查的一大帮助──虽然我并不清楚千里眼和沉船事件本身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总觉得至少不会只是烟雾弹程度的东西。

然而──

「﹝……闪哥哥如果也是个侦探的话,就自己去调查吧。﹞」

千里说着这句台词,把脸朝向了我──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中,似乎带有某种自信和「狡猾感」,亦像是在测试我的器量般,配上微瞇起的两眼形成了一张「估价」似的表情。

这也是──

自从认识千里以来,首次看到的表情──而且是很难想象会是这个年龄的孩子露出的复杂表情。

她继续维持着这张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是闪哥哥的话……一定能找到真相的,是吧?﹞」同时,还微弯下腰低下了头,像是想要窥看我此刻的反应一般──

我──

「﹝当然的了,没有我们月兔侦探事务所解不开的谜团。﹞」擅自夸下了海口。

突然──

我感觉到了来自前方瞳姐的视线。可当我把自己的视线移向车内后视镜时,发现瞳姐已经没有在看我──是错觉吗?

「﹝哇!我好高兴!千里我好高兴哦~!﹞」

而在即将回到月兔侦探事务所的这一刻──

千里对我的海口级承诺表现出了异常兴奋的喜悦情绪。这时她的笑容,其嘴角上扬幅度也是至今最大的,可是──

看在我的眼里──

那却也是千里至今的笑容中最虚假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