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自从认识千里以来,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一切的开端──所有不幸和悲剧的核心。

也就是说──

断言而说──

就是关于三船千里所拥有的超能力「千里眼」──其所有相关问题。

不过,考虑到之后我听千里说的话──

考虑到之后我必须对千里说的话──

我不得不说目前我所使用的说法实在太不经头脑,没有考虑过他人感受──完全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在此打开话题的廉价东西;我必须在此为这件事道歉,十分对不起。

可是,这个时候的我──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察觉到我所使用的说法有什么问题。我是真心地认为「千里眼」这个根本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超能力是一切的起因,是目前发生的所有事实所围绕的核心──我甚至并未向千里确认「千里眼」是否真的存在,对「千里眼」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作出了这种连推理都算不上的无知判断,确实是我这个人太过轻率太过愚蠢也太过自以为是的体现。

无知的判断──

我说过,「知道自己不知道」才是迈向「自知」的第一步。

然而,这个时候的我──

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的无知──是完全的无知。当然事后来说我已经知道了当时的无知,但再重申一遍──

这个时候,现在的我──即2026年8月9日周日晚上的我,对于「千里眼」这个超能力,是完全处于无知的状态。我不会为这件事作任何辩护,可是如果我能更早察觉到这个超能力的秘密──也许我就不会落得最后依旧什么成长都没有,只能依赖他人来帮我擦屁股的下场了吧。

当然,客观地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倒不如说我这种像是「责任都在我身上」的说法才是真正的自以为是──相信知道这一切的人都会这么指责我,但我无法因此而无视掉自己到头来的软弱无能。

所以,故事就由这里开始──

由三船千里正式住进我们家的2026年8月9日这天──今晚开始。

前言正式结束,接下来请听我说──

我和三船千里之间的、似有却无的故事。

‧♋‧

『本次「特里尼蒂号」失联并且造成了相信3229名乘客罹难的沉船事件,可以说是自战后以来死伤最为恶劣严重的交通载具事故。根据「海马之虹岛」提供之乘客名单,当中1821名乘客皆为于岛上工作的研究人员及相关科研顾问──失去他们会为脑科学、基因学、生物学乃至于医学的研究与技术进步带来何种影响呢?今天,我们请来了来自「天河市医疗技术研究促进基金协会」的专家们来与我们一起讨论──……』

这两天,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评论节目《新闻天镜365》一直都在说特里尼蒂号沉船事件的事情。

电视画面中的节目主持人一如既往地说着上述的教科书式开场白──

而不理那些专家嘉宾是否已发表意见,画面下方已大喇喇地放出了「医疗界技术水平将倒退100年!?沉船事件对科研的沉重打击!」这样的作为新闻评论节目来说不太适当的耸动字句。

我坐在3人沙发上的中间,无聊地看着这样的节目──

并时不时地偷偷观察正坐在我右边的千里。

洗过澡后──

现在的她正身穿着小兔给她的睡衣裙。那是一件式的不深也不浅的蓝色短袖睡衣裙──裙摆长度约到膝盖往上一点点的位置;整件睡衣裙都布满了白色的卡通兔子图案──这也导致我不太相信这是小兔本身拥有的衣服,因为她从没有穿过这件,若她有穿过的话,或者说肯穿的话,我也不致于老是吐槽她身上没有兔子元素这点。

自从刚才给了千里这家里的Wi-Fi名字和密码后,她就一直在玩手机──现在也正在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用手指在那画面上来回滑动和进行点击。

我稍微瞟到了──

那画面上映出了似乎是照片的东西──那照片中则有个像是我的人物,正无聊地看着左侧车窗外似的身影。

(咦?这不是今天回来时的……)

我当成没看到似地往前稍探出身子──装作非常认真地在看节目的样子。嗯,也就是说──这家伙,当时装作拍风景的样子偷拍了我一张?也是,下雨的风景也没什么好拍的,可是我的身影应该是比雨景更加没什么好拍的才对。

真是麻烦。

我即使对别人做过类似的事情,自己本身从没遇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这一刻我心里已被烦闷感所填满──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引起千里好感的事情,难道只因为我日语说得太好?不可能吧。

正当我心里烦恼非常之际──

「﹝……话说,闪哥哥──﹞」

千里向我开口了。

(妈的,别跟我说话。妳外表上和人设上都应该是个更加不主动说话的孩子才对啊!)

可是,当然地,千里并不会理会我心里的葛藤,继续了她想说的话:「﹝那个,准、准备餐点时……闪哥哥还有月兔姐姐都不会去帮女仆姐姐忙么?﹞」

「﹝……厨房是瞳姐唯一不让我们帮忙的空间,因为她认为至少膳食是应该由女仆全权负责的。至于其他洗衣服和打扫之类的,我和小兔有空时也会自己做,瞳姐也让我们做。﹞」

「﹝是……是这样啊?很明确的分工呢。﹞」

「﹝嗯,是很明确。﹞」

然后──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

如果刚才千里问这个问题是为了尽可能找话题和我说话的话──那她这找话题能力也太差了点,比起直接问对方兴趣、喜欢什么之类的更加差劲。青春期年龄的孩子果然就是这样,会想太多从而问出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

总之──

不久后晚餐开饭了。由于这一餐也算是欢迎千里住入我们家的欢迎会──料理内容比平常豪华了不少。

但作为欢迎会主角的千里并没有吃很多──明明发育挺不错,也正值长肉的年纪,食量却意外地小,令我稍微对于「她到底是怎么在这个年纪就已经长得比小兔大只」这个问题疑惑了起来;总之,料理大部份都由我和瞳姐吃掉了──瞳姐作为女仆,而我们皆作为侦探代理人的情况下,平常工作消耗也比较大,所以由我们吃多点是最没有问题的解决方法。

吃完晚饭后,瞳姐到厨房清洗碗碟餐具。

千里则以第一天住进来的人来说太不检点的平躺姿势躺在了那3人座沙发上继续玩起手机来──我说妳能客气点吗?妳回到已经给了妳的妈妈房间玩手机也比在这里玩好啊。

总之,我并没有发现这个时候的我对于千里也正开始形成某种不太正常的心态──只是心里觉得「千里这副模样令我实在不想去理会」,并以此为理由,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即小兔身上。

吃完饭后──

小兔就坐到了位于白色单人沙发后方墙边的、事务所办公用的电脑前,两手忙碌地敲起键盘来了。

我来到她身后,好奇地问:「妳在做什么?」

「向政府发邮件,我打算使用我的特权,取得调查沉船事件的许可。」

小兔头也没回地回答道。

我看向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画面──确实是邮件界面。邮件内文的编辑栏位中正随着小兔飞快的打字速度而不断增加着文字,并形成一段又一段逻辑清晰的文章。

我想,小兔所说的特权应该是指──

03. 除去小规模的刑事犯罪案件,SSS级名侦探亦有权介入大型犯罪──包括跨地域性的集团式犯罪、恐怖组织的恐怖活动等──的调查,但需要涉及的地区政府之许可。

这一条。

「可是……这次沉船应该被定性为了『事故』──妳要使用特权的话,必须提出这涉及了犯罪的根据吧?」

我提出了我合理的疑问。

小兔还是看都没看我,继续边打字边回答:「刚才我打电话听诚哥哥说目前日本那边的警方已经在怀疑这次沉船事件中存在着某种犯罪事实,所以在催促这边加快打捞和搜集物证的速度了……而且好像已经有京都府警察本部的刑警前往『海马之虹岛』进行调查了。」

「可是这也是那边的事情……而且要正式立案也得先找到些具体证据吧?」

「谁说一定要先立案才行?别小看我SSS级名侦探在政府里的影响力,哥哥。既然日本那边已经在就怀疑犯罪事实积极取证,那么我以此为根据提出介入调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兔这个回答是她作为这个城市最顶尖的名侦探所应有的自信。

我对此也感到非常骄傲且安心,可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

「……小兔,妳为什么突然这么热心的想要介入这次事件调查?」我问道,「之前明明还说着『这次不是难解案件』这样想要尽可能避免介入的话。可今天一到了晚上却突然──」

「才不是『一到了晚上』,而是『一看到哥哥你把千里酱带回来』。」

「咦?」

「因为哥哥你把千里酱带回来了,所以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就是这样。」

「……我怎么不觉得我今天的行动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哥哥,你该有点自知之明。」小兔终于停下打字,转过头来以锐利的眼神盯着我看:「哥哥──你得看清楚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别总是想着自己只是个高中生什么的──你根本没有看清楚你的行为总是在为各种事件带来多大的影响。」

「喂喂,妳这也太抬举我了吧?」

「我不是在抬举你,哥哥。你作为我SSS级名侦探的侦探代理人,本来就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根本没有能再抬得更高的余地。哥哥你只是对太多事情都没有自觉,尤其对于自己为外界带来的影响──这点。」

「……」

我明白小兔想说什么,我明白,可是──我却无法立刻接受。

(我明明真的,只是个什么才能都没有的高中生……)

我只能继续用这样的说法催眠起了自己──

我若真的本身就站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那就表示我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也许我只是在逃避责任,逃避我应尽的责任。

利用根本不算是谦虚的自卑心态,来逃避责任──

可是──

「……我明白了。」我经过一番挣扎,终这样回应了小兔,「我尽量不逃避。」

「嗯?哥哥,我应该没有说到『你在逃避』这种地步吧?你这样才是真的想太多。」小兔又是边打字边说,「你只需要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事实,并承认这点就好。我只是讨厌哥哥你总是『明明曾经看清事实,事后却要说自己看不清』的态度,你这并不是逃避,只是单纯地不自知……要我具体比喻的话,就像是『哥哥你用双眼看清了外界一切,却没有看清镜子里的自己』──也因为这样,才没有看清自己对外界的影响,因为你只把『外界』当成了『外界』,并没有把自己放进『外界』这个整体考虑,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因素,认为自己对外界造成的影响很容易就能找到可替代的人事物。」

「……」

「不要忘记,哥哥。虽然你只是这世上众多人中的一个,连宇宙中的一颗尘埃都算不上──可你也实实在在的是这世上的一份子,是月兔侦探事务所的一份子,不要忘记了这点。」

「好的,我明白了……」

没想到──

本来是我主动向小兔搭话,现在我却反过来被她训话了一顿──看来今天她对我的意见很大,尤其自从我把千里带回来后就是如此。

不过,小兔这样的训话──

果然听起来只是很正常的,妹妹对哥哥的责备──一说到这里,我又想到某个总是灌我鸡汤的苹果头。现在仔细想想,果然那个苹果头灌我鸡汤的方式太不正常了──至少,不是正常朋友间会有的方式。

总之──

现在我还是别打扰小兔工作比较好,于是我离开了她身边,脚步很自然朝向了3人座沙发。

于是,我看到了──仍躺在那里手里拿着手机玩的千里。

我不知怎么的──

胸腔里涌上一股火气──

「﹝妳可知道妳这样的姿势,对妳颈椎伤害有多大?﹞」

看来是由于我突然出声训了她一句──

千里像是吓了一跳般两手一抖──手机从她手里滑落下来掉到她的胸上,她连忙锁起手机后坐直了身子,朝向了我。

「﹝……闪哥哥怎、怎么……说着像爸爸一样的话?﹞」

「﹝我才不是妳爸爸。﹞」说着,我打了个呵欠,「﹝我要回房了……妳也回房间吧?要跟我一起走吗?﹞」

「﹝嗯,好……﹞」

于是──

我和千里一起上2楼了。

我先带她到妈妈的房间──现在已经属于千里的房间门前。

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后,我这么对千里叮嘱道:「﹝早点睡吧。早点睡对身体好点,尤其妳这个年纪最好──﹞」

「﹝那、那个!闪哥哥……!﹞」

千里突然提高了声调,厉声打断了我的话语。

我稍微被她突然的音量吓到,而狼狈地应道:「﹝呃……啊,怎么了?﹞」

「﹝……那、那个──我和闪哥哥,我想──应该只有最多5岁的差距……﹞」

「﹝……?我再过两个多星期满17岁……所以是这样没错,这又怎么了?﹞」

「﹝所以……我觉得……就是说……我觉得闪哥哥是个很帅气、也很体贴的大哥哥,所以说──﹞」

(有什么话能不能干脆点说清楚……我想睡觉了啊。)

我无视着心里的不耐烦──

仍然保持着耐性,一声不吭地听千里想说的话──

「﹝所以……我希望,闪哥哥──那个,闪哥哥不要只把我当成小、小孩子看……﹞」

「……」

我想了想,选择了这么回答:「﹝……要让人不把妳当小孩子看,得看妳的表现。﹞」

「﹝表……表现?﹞」

「﹝嗯,表现。一个人会获得什么评价,都是看该人的表现──这很正常吧?﹞」

「……」

我以像是有点刁难似的语气提了要求,这使得千里也沉默了下来。

接着──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

微红着脸,也微低下了头──神情慌张地回应道:「﹝……说、说得也是……我会努力……﹞」

我总觉得她在这里可能误会了什么──

不过如果我把这件事问出来才是真失礼,所以我没有问出来。她也起码是个初中年龄的孩子了──若她误会了,就让她自己去思考、苦恼,并察觉是否误会了的事实;若是我这边误会了,那我也不会说什么,反正不是会需要我去理会的问题。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我采取这样的态度──

到底会种下怎样的后果,现在的我当然不会知道。但──

「﹝那么,晚安。﹞」

这里,我姑且应千里的要求,没有额外加上一句像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般的「早点睡」叮嘱。

千里也微笑着回应了我:「﹝嗯……晚安,闪哥哥。﹞」

互道晚安后,千里进了房,关上了门。

我也转过身──踏上前往自己房间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