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吶,我劝大哥哥你也不用白费心机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三船千里似乎终于没忍耐住我的视线攻击──

再一次开口了。

开口对我进行了劝退的发言。

这里我得先向大家解释一件事情──这里三船千里说的话当然是用日语说的,但如果都写原文的话事后一一解说起来也太麻烦,所以我很贴心地翻译成中文了;以后,所有这类非原文的日语台词我都会用﹝﹞这个符号囊括起来,以方便大家理解。

总之──

由于对方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了,我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于是我清了清嗓子──

「﹝我不会要求妳说什么。不想说就不说,这很正常。不过我倒是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妳说,妳不想听的话也可以把耳朵堵住。妳的双马尾看起来很方便的样子呢?正好可以用来堵耳朵吧?妳最好就赶快堵住吧,要不然妳会被我的毒舌头给毒害的。﹞」

「……?」

三船千里抬起头看向我──

那表情里充满着疑惑之情──看来是对我这个人的态度感到奇怪了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

对三船千里来说,现在的情况就是「突然眼前冒出个陌生的大哥哥,并且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个场景也实在太可疑了,若这是小说且有人从这里开始看这本小说的话,那可以说是没有比这更不适合当开胃菜的匪夷所思场景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据说12岁的三船千里发育真好,目测比我家那个没兔子元素的妹妹身高更高,胸也更大,整体来说肉长得也比较多,比小兔健康多了的感觉。

理所当然地──

三船千里既然对我的话语示出了疑惑,接下来若她要开口应该也是要提出疑问。

我看见──

她的小嘴唇动了起来,正要打开──

「﹝……咦?大哥哥是那…那个……日本人吗?﹞」

总觉得她搞错了应该表达疑惑的地方。

「﹝不……我这日语只是过去几周花了点时间学的。﹞」

「﹝好…好厉害!这不是──这不是天才吗?像我这样的……感觉英语一辈子都学不懂……﹞」

三船千里的表情里透出阵阵的惊奇和好奇。

我注意到──

她把椅子稍微往前──往我的方向移动了一点。

(糟了……怎么会对这种无谓的事情这么有兴趣?)

现在话题的展开有点──不,非常地在我的预料之外。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以攒时间:「﹝……咳咳……总之,我学日语基本上就是为了来到这里和妳说话──妳可以这么认为。﹞」

「﹝是……么?﹞」

三船千里微皱起眉头,看起来不太相信的样子──

肯定不会相信。

再怎么说,又不是3岁小孩子了──根本不可能会相信这种鬼话。我这么说的原因只是为了强行转话题。

「﹝我刚才就说过了,我有很多话想跟妳说。但妳可以选择不听。﹞」

「﹝……我不会用自己的双马尾堵耳朵啦。﹞」

三船千里再一次低下头──

不太情愿似地这么说了。

(原来如此,我那堆莫名其妙的开场白她还是有好好在听的啊……)

不过这正好,非常好──

不会用自己的双马尾堵耳朵,即表示这至少是「愿意听我说话」的一种态度表明──即使这当中明显夹杂了不太情愿的情绪、以及由于我莫名其妙的说法造成了一定压力的因素,但这至少是我渴望的第一步。

我在茶水间想了很多很多──

关于这位完全陌生的、三船千里的事情。

同时也想了关于我妹妹的事情。

所以,若说现在我有什么话想先跟三船千里说清楚的话──

那就是──

「﹝妳真是了不起。﹞」

「﹝哎……?﹞」

「﹝很了不起啊。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谈话都不害怕──很了不起。直到现在为止对其他人都一直保持沉默──很了不起。独自一人逃到了天河未来都市──很了不起。独自背负着在特里尼蒂号上的经历并一直保守为秘密──很了不起。我初中那会儿如果有妳那么了不起的话我想我也不会变成这──﹞」

「﹝等等……!大哥哥……﹞」

「﹝嗯?怎么了?﹞」

「﹝那个……呃……我觉得……就是……所以说,我……﹞」

「﹝不想说的话就别说。﹞」

没想到──

我竟亲自制止了想主动说话的三船千里。

她受到我的提醒后──一时醒悟了似地抬起头,露出「啊,好险好险」般的表情。

然后──

又一次一脸悲伤地低下了头。我搞不懂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悲伤想哭的样子,但我也不能胡乱盲猜。

所以──

「﹝……听我说就可以了,请放心听我说。﹞」我放柔和了语气,续上了这句话。

三船千里只轻声应了声:「﹝嗯……﹞」

「﹝抱歉抱歉,直到刚才我好像把事情说得有点太过火了──说得就好像我认识妳般。不好意思,对不起,这实在很要不得。不过我是真心觉得妳很了不起。﹞」

「……」

「﹝我不想乘人之危发表些无济于事的漂亮话。所以我也不迂回地直说了──我来到这里是受到警方委托,让妳肯开口谈特里尼蒂号的事。﹞」

「……」

「﹝不想说吗?既然都沉默至今了,我也很明白妳是不会这么容易开口的。我也不会为此而责备妳些什么,因为这件事本身和我没什么利益关系──啊,这么说可能有毛病?毕竟姑且是工作,不能算是完全没利益关系呢……总之,我不跟妳谈这些太过现实的问题,我们来谈谈别的。﹞」

「……」

「﹝我刚才说到『受警方委托』了吧?这让妳可能会以为我是警察。但不是,才不是什么警察。我是名侦探。﹞」

「﹝……名侦探?﹞」

有反应了。

(果然没错……)

6年前──

小兔之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现在──

三船千里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也许问题出在了所面对的对象是谁。

因为是哥哥,所以小兔什么都没说。

因为是警察,所以三船千里什么都没说。

我在茶水间思考时想到了此一可能性──没想到现在似乎真的命中了这个情况,三船千里再一次抬起头看向了我。

「﹝大哥哥是……名侦探?﹞」

她表情迫切地向我询问──

我点了点头:「﹝嗯。所以请放心好了──我们月兔侦探事务所会尽全力帮助妳的。妳听过这间事务所吗?姑且算是这个城市里最厉害的侦探事务所了喔。﹞」

「﹝不……没听过,可是……﹞」

「﹝可是?﹞」

「﹝名侦探真的……不是跟警察一伙的么?﹞」

来了个挺棘手的问题。

这里三船千里所指的「一伙」到底是何种指向的意味──现在我根本无从推测。可是我也不能故意作出说谎抹黑诚哥等人的行为。

所以──

我采取的回答是──

「﹝名侦探独立于任何人,不与任何人为伍。﹞」我用了稍微有点中二耍帅的说法。

同时──

我没有办法似地,扯起了自己的嘴角──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装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们追求的只有真相,无论是多么鞎难的事件。﹞」

「﹝无论……多鞎难……﹞」

三船千里看起来有点动摇的样子──

(是对「无论多鞎难」这部份起了反应啊……)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三船千里并非单纯的受害者,她至少是知道的──关于事件「鞎难」的部份。

所以,这时必须乘胜追击──

「﹝可是,也只限于『鞎难』的事件,如果是『无解』的事件,那无论多么厉害的名侦探也没有办法呢。﹞」

「﹝无解是指──﹞」

「﹝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无解了。﹞」

「……」

沉默了。

我看准了这个时机,站了起身──在这休息间内踱步了起来,并观察起周围。

这个休息间比起休息间其实更类似于图书室──

在墙边都放有好几个书柜,里面摆满了应该是这里的居住者们自愿购买并放到这里来的书籍。

不过,我所注目的不是这些。

我继续踱步,最终来到的位置是──

刚一开始时,三船千里所注视着的窗外──那扇窗前。

「﹝来到天河市后,连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直被问话很辛苦吧。﹞」

「﹝……这是因为,我确实……﹞」

「﹝这些之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说。﹞」我转过身,朝向了三船千里──

她也转过了身,向着我──

我对她再一次,露出了我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微笑:「﹝慢慢来就可以了。根本没有必要心急。﹞」

「﹝可、可是……﹞」

「﹝要不我们到外面走走看?﹞」我突然提出了提议,「﹝这样能令妳稍微开心点的话,我也会比较安心。﹞」

「……」

又沉默了。

不──

她好像在思考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很苦恼但也很认真的样子,好像还有一点慌张的感觉。

我看见她吞了好几口口水──

「﹝……那、那个──我能问大哥哥一个问题吗?﹞」

「﹝嗯?﹞」

「﹝就是说……我还不知道大哥哥的名字……﹞」

「﹝我叫『闪』。星星闪的『闪』。﹞」

听了我的名字后──

我看到她提起两手,用右手在左手掌心上比划了一下后,握紧了左手,并像是在默念着什么般嘴巴动了好几下。

然后──

「﹝我…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这么说了。

看起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话──

「﹝自从……自从来到这里后,其他大人们净是想要问我关于邮轮的事……明明、明明我……我自己也、想了好多好多……他们却觉得我那个──只是个『不想说话』的孩子……﹞」

「﹝是么……﹞」

「﹝……他们也…听不懂日语,所以……我、我才不太想跟他们说……﹞」

「……」

是这样啊。

语言不通──虽然是很单纯,但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诚哥他们不懂日语,而瞳姐日语也没有我学得好。

能有一个语言相通的谈话对象──

这对于只有12岁的三船千里来说,恐怕是远超我想象的重要吧。

「﹝……能有个会日语的奇怪大哥哥来跟妳说话,真是太好了呢。﹞」我以略带点自嘲意味的语气,在最后对三船千里挤出了这句话。

对我的这句话──

三船千里微低下了头,「﹝……嗯。﹞」应了这一声的同时──

脸颊上微泛上潮红,腼腆地笑了。

这是自从我来到这个房间后──

不,恐怕是自从她来到这座城市以来──

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吧。

这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去深刻思考这个笑容的意义,也并没有意识到我确实成功完成了一件这几天没人成功做到过的事情──就结果来说,我还是谨慎过头了,太过谨慎导致了我注意到很多细节,可也忽略了很多细节。

总之──

三船千里在露出了那一笑容后,迅速地站了起身──

「﹝那个,呃……我、我…我叫做三船千里。﹞」作了自我介绍。

然后,她两手手指互相交叉于胸前,并且歪起了头──

「﹝呃……闪…闪哥哥。﹞」很自然地用「闪哥哥」称呼我后,继续结巴地说了下去:「﹝……闪哥哥…可以的话──那个……希望闪哥哥也称呼我作『千里』这、这样……﹞」

「﹝嗯,可以哦。那今后多多指教,千里。﹞」

我也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接着──

千里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嗯……!﹞」这次应声的这一下也特别用力──这表示她的喜悦之情似乎也膨胀得更大了。

(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是错觉么?)

我不觉得这是值得高兴成这样子的事情──被一个刚认识的奇怪大哥哥叫名字这种事,无论横竖怎么看都找不到能够开心的要素。

这个时候的我没有注意到──我虽说是和千里刚认识,但这场邂逅并非一般情况下的邂逅,我忽略了太多促成这场邂逅的各种特殊因素。

没错,这个时候我早就把特里尼蒂号的事件抛诸脑后,一心只想着要怎么制造一个能让千里安下心来慢慢说出心事的环境──

所以我为了乘胜追击──

没有多想什么就提出了那个可谓是决定了今后一切发展的提议──

「﹝对了,千里。妳也不能一直住在这种临时住宿中心里吧?妳刚才也说了不想待这里……﹞」

「﹝嗯……可、可是…我也决定不了……﹞」

「﹝没关系,妳来我家──即月兔侦探事务所住吧。﹞」我一点踌躇都没有,就公然邀请起了刚要上初中年龄的女生来自己家住。

高中男生邀请初中女生到家里住──

这完全就是犯罪行径,可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在打算利用「名侦探」的立场来制造可让千里坦白一切的环境。

而理所当然地──

千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对这种事不可能没有一点戒心──

「﹝咦……?意…意思是说──可以跟闪哥哥一、一起住么……?﹞」

(「可以」……?)

我对这个用词感到一丝违和感──可也仅止于此。若这种小事都一一计较起来只会没完没了。

「﹝嘛……说是可以确实是『可以』。问题是妳可以吗?抱歉,我才突然注意到我好像太失礼了,居然突然就想要妳到我家──﹞」

「﹝不……不会……﹞」千里却摇了摇头,「﹝那……今晚就、就能去吗……?那个──闪哥哥的家……﹞」

「﹝啊啊,应该能吧。不过我得先跟那位警察哥哥说一声。﹞」

「﹝嗯……﹞」

怎么回事?千里就这么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吗?我寻思这个「天河过客之家」作为临时住宿中心设施也不差,不,甚至可以说是好过头了──不至于只是因为不想被问话而这么急着想离开吧;到了月兔侦探事务所后怕是要被问话得更厉害,毕竟小兔的毒舌是真的不会饶人。

可是──

小兔的日语学习进度好像比瞳姐还要落后,她和千里之间能否形成正常沟通也很成问题。虽然我是能在中间当传译,但这样的交谈就不是自然的交谈,更加增添「被问话」的感觉了;我好不容易才让千里肯暂时不去想事件的事情,让她日后有机会慢慢说,我可不能让小兔的毒舌坏了我努力得到的成果。

总之──

我和千里间的首次交谈,结束了。

这个时候的我终究没有意识到──在幼小的千里心里,有某种感情已经开始萌芽。

只因我并没有察觉到「初次见面」奠定人际关系与印象的效果是意外地强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太小看「初次见面」的威力了。说到底,这世上仅凭第一眼和稍微聊几句话的印象就决定今后要怎么和这个人相处的情况比比皆是。

而像我这种从没有想过要积极交朋友的独狼型人格,当然会忽略了这点;基于此一原因,我在这次「初次见面」中所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以错误的方式错误地表现出了以独狼型人格来说不应表现的虚假积极态度。因为,这本就不是我的本质,若因此而在千里心里植入了某种错误印象的话──那可谓是没有比这更罪大恶极的事情了。

虚假的积极──

到头来这种并非发自内心的伪善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拯救不了。我只是、且仍然在──重蹈6年前的覆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