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呼姆…Zzzz...zz...」
耳邊傳來規律的寢息,微弱的氣流拍打在自己的臉頰上,給他帶來些許的暖意。隨着意識的逐漸清醒,御守費力地睜開惺忪的雙眼,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山、山吹!?」
他條件反射般從床上彈了起來,眼神不停地在熟睡在他身邊的少女身上來回遊走,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為什麼我會睡在她的床上,而且還是同寢!!……)
御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正準備無論如何先下床再說的時候,發現左手像是被拽住了一般怎麼也動不了。不僅如此,似乎還傳來一陣暖意。
他回頭一看,才發現山吹正抱着自己的手臂。
(這下麻煩了……)
「前輩...不要走...」
(糟糕,把她弄醒了嗎!?)
御守小心翼翼地把身體挪回了原來能讓兩邊都舒適的位置,觀察了一陣子確定剛才的只是夢話后,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這也意味着他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了。
山吹似乎抱得很緊的樣子。
如果不能在她醒來之前離開,那還是會被發現……
(咦,話說回來我是怎麼到床上來的?明明只記得昨晚睡着在衣櫃里,難道說……)
在意識到真相之前,他注意到眼前還有更重大的事件要處理。
(好近!)
自己和山吹的臉,只隔着不到兩個拳頭的距離。少女的呼吸聲彷彿就在耳邊響起,白皙的皮膚映着窗外的晨光,散發出柔美的淡紅色。她就像一隻精緻的洋娃娃,讓人不由心生憐惜。
「不要...丟下風鈴鈴一個人...御守前輩......」
意義不明的話語,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
凝視着山吹的睡顏,御守莫名感受到了強烈的被依賴感。彷彿是很久以前就結下過的約定一樣,而現在到了履行這個約定的時候。
為什麼偏偏是自己呢?御守反覆思考着這個問題,眼前隱約浮現出過去第一次遇見山吹的畫面。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虛像中,一道小小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她癱坐在地上,用祈求的目光望向自己,嘴巴反覆張合,像是在訴說著什麼。
「『不要忘記風鈴鈴』……嗎。」
那個時候,並不是他選擇了山吹,而是山吹選擇了他。
御守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他也在對山吹隱瞞着什麼,但現在不是把一切都告訴她的時候——或者說,過去的事情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現在的山吹平安無事地在他身邊,這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放心吧,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他輕輕揉了揉山吹的腦袋,低聲喃喃道:
「就算我忘掉了整個世界,也一定不會……」
嘀嗒嘀嗒地,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細微的水流聲,水滴靜靜地拍打在水面上,發出空靈的聲響。
這是一個像是地下水道一樣構造的地方,過道呈L形,被中間的淺水溝分成左右兩條石板路。過道的盡頭是一面厚厚的鐵柵欄,水道繼續向前延伸,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過道被一條縱向的迴廊所貫通,在那裡,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腦袋。
「應該,沒人吧……?」
少女用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嘿咻——」
她捧着手裡的便當走下台階,輕輕推開過道拐角雜亂地堆着的空木箱后,來到過道的另一端,走進了一間構造大同小異的密室。
「今天也一樣,還是不太想和那個女孩子待在一起……」
與其說是密室,這個以看不見底的水池為中心、牆壁上遍布青苔的昏暗四方空間更像是什麼遠古的地下神廟。四周聳立着高高的石柱,灰白的光從天窗照射進來,營造了一種悠久的氛圍。
「比起那個人,」
少女拍拍地面,在水邊的台階上坐下,藉著微弱的「月光」打開了便當。
「前輩今天還沒來嗎……」
這是曾經名為山吹風鈴的女孩還在研究所里的故事。雖說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身處於什麼樣的集團之中,只知道某一天醒來的時候,平常溫馨的天花板就已經變成冰冷的石壁了。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每天面對的都是一身白大褂的大人們,盡逼自己做一些不情願的事情。除了吃飯和睡覺的自由時間外,幾乎一切本應該空下來的閑暇都被毫不留情地佔用了。
她討厭這個地方。
但也正是這個連研究所都要造在地下水道里的地方,讓她悄然間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情感。
「呀——」
視野一下子變黑了,正要往嘴裡送肉丸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她很明顯地感受到被什麼人用手遮住了眼睛。
山吹不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倒不如說正期待着「意外」的發生。這種時候,如果配合對方的步調回答「猜猜我是誰」的話,說不定就被下了什麼圈套佔到便宜了。她當然不允許自己第一手就吃了虧,所以很認真地思考起了該作出怎樣的反應。
「猜猜我是誰——」
「風鈴鈴想想~首先排除御守前輩……」
「怎麼這樣!?」
誒嘿嘿,好像矇混過關了。
山吹偷笑了一陣,然後仰起頭來,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雖然是倒着的。
「前輩,這個把戲可捉弄不到風鈴鈴哦。『你錯了,其實我是潛藏在這具身體里的另一個人格,現在正是為了排除你的存在而出現的』——前輩難道是想這麼說,然後以為這樣就能嚇到風鈴鈴了嗎?」
「……是啊,不瞞你說,你剛才複述的全都是不爭的事實。與其說現在出現的我是潛藏的人格,不如說這才是我本來的面目……雖然你當做玩笑一樣說出了那樣的話,可這並不代表我會就此放棄!來吧,山吹,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秘——疼疼疼!!」
「哈哈哈,前輩好好玩!」
看着看着就捏了上去,因為對方一臉認真地胡說八道的樣子實在是太搞笑了,完全不覺得有在講正事的意思。
「聽好了山吹,我對這種不講理的對待表示強烈的抗議!說好的人道主義精神呢!……呃呃。」
「黏土……橡皮泥……彩虹糖。」
「山吹小姐。」
「怎麼了前輩?」
「我的臉真的可以和那些可塑形的迷之物體相類比嗎?還有最後那個毫不搭邊的到底想怎樣!?」
山吹故意不回答,繼續把對方的臉捏來捏去,兩隻小腳丫在水面上來回蕩着,濺起陣陣水花。
「……是說,再不停手的話料理就要冷掉了。」
「啊...!不、不好意思前輩!」
她這才想起現在是晚飯時間,想起她之所以會來到這裡的原因。
然後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做着什麼事,小巧的臉蛋像抹了濃脂般紅成一片,低下的頭越埋越深,雙腳也慢慢地浸入了水裡。
「不過真要說起來的話,」
對方調整了一下狀態后,坐在山吹右手邊說道,
「如果是那個『我』,說不定真的會對你做什麼過分的事。」
山吹似乎有所觸動,轉而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風鈴鈴相信前輩不會那樣做的。——至少現在是,對吧?」
無聲,對方打開盒飯,裡面是勉強冒着熱氣的咖喱蛋包飯。
「啊,風鈴鈴要吃這個!」
她指着對方飯盒裡的雞塊坦率地說。
「你還真是喜歡吃肉。之前幾頓的蔬菜也全讓給那個人了吧。」
「是個不愛吃素的女孩子真是不好意思哦。」
「而且還喜歡甜食。」
少女似乎不想回答,不停地往對方的飯盒裡伸筷子。
「不怕長胖嗎?」
「前輩真是沒自覺,這句話要是在其他女孩子面前說出來基本就完蛋了哦。」
「我也沒打算對其他人這麼說。」
「是嗎。」
山吹不動聲色地吃着晚餐,然後突然踩了對方一腳。
「水!水全濺上來了!」
「哼!」
「我說啊,這破地方的水還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匯過來的,這麼輕易地把腳浸在水裡很容易感染細菌的知道嗎?說到底你就不該特地跑到這種地方來吃飯——」
對方的訓斥戛然而止,因為他突然看到了浮現在山吹臉上的痛苦的表情。
「嗚嗚嗚……」
「怎麼了山吹!?」
「腳,抽筋了……」
伴隨着大驚失色的轉變,對方一下子心急了起來,連忙抱起雙手撐在兩邊的山吹。
「我這就把你放到椅子上,身體放輕鬆點!」
「御守前輩……」
雖然看起來只不過像是臨時儲水的空房間,但在角落意外地有着幾塊明顯有過打磨痕迹的石磚充當桌椅。把山吹安置到這邊后,對方不顧髒亂跪坐在了少女面前,然後捧起她的腳開始輕輕揉按。
「怎麼樣,舒服一點了嗎?」
「嗯...比剛才好多了...」
儘管如此,對方依然沒有鬆懈下來,他執着地認為是自己害得她動作幅度太大才抽的筋。
「不如說像是魔法一樣,完全不疼了……前輩,難道說很有經驗嗎?」
「什」
「像是給別的女孩子也這麼做過之類的。」
「才沒有!不是自誇,其實我這是第一次給別人揉腳!」
一如既往地很有天賦……比起這個說法,山吹也隱隱感受到了另外的一種可能性。
看着對方為了自己抽筋的雙腳能得到緩解而認真地給自己揉腳的模樣,少女的內心似乎有什麼開始躁動了起來。這份從未有過的情感,衝破了一直以來禁錮着內心的牢籠,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萌發出了新芽。
「前輩這個……笨蛋。」
走出房間后,御守總算放下心來,長嘆了一口氣。
「還好沒把她弄醒……」
「和女孩子睡覺舒服嗎?」
「!?」
才關上門的御守下意識地后跳撞在了牆上,他這才注意到門口一直站着一個不懷好意地對他露出壞笑的女孩子。
「你是……?」
「四季萌花,叫我四季大人就行~」
御守原地錯愕了一陣,看着面前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的不可思議少女,像是想到了什麼。
「原來如此,你就是昨晚那個趴在桌子上的昏睡物的正體嗎……我還以為——」
「喂!你把超級可愛的四季大人我比作了什麼瞌睡蟲一樣殘念的東西啊!」
四季邊揮舞着雙手邊跺腳氣憤地大叫個不停,完全忘記了房間里還有一位夢鄉中的睡眠公主。
「噓!你再這樣把山吹吵醒就大事不妙了!」
「哦呀,這麼不想讓她醒過來,是偷偷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嗎?」
怎麼回事,氣氛突然就變了。
「這個人不是一般地麻煩……」,正這樣想着的時候,御守不忘口中迴避道:
「我先說好啊,我什麼都沒做,我也是受害者!你想象一下餓得昏倒在大街上醒來后卻發現自己坐在大餐桌前的正座上的場景就好了!」
「完全沒有關聯性呢。」
「是嗎,那我再想想……不對,重點不在這裡啦!你特地等在門口難道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哎呀,差點忘記正事了。」
四季輕敲腦袋,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你絕對只是為了做那個動作吧……」
「你知道這裡是茶館吧,據說作為店長的森谷老師這幾天一直在東瀛忙工作,本來都是讓雲洋哥哥負責照看店面的。但他今天一大早突然就出門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面前的少女又旁若無人地跺起了腳。
「呃...那麼告訴我這些是……?」
「啊,就是說現在這座茶館暫時變成沒人照看的狀態了啦。」
「那就先閉門停業一段時間?」
「你以為茶館是開在什麼樣的地方啊……說到底你真的有出門觀察過嗎?總之就是陷入了沒人就不行的狀態,但我一個人又沒什麼經驗,肯定處理不好這麼多事項。」
「我還是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
御守牽強地笑了會兒,邊搖頭邊後退。與其說他沒能理解對方話里的意思,不如說恰恰相反。
(感覺會被什麼麻煩的事情纏上。)
但他馬上就被四季一把抓了回來。
(可惡,明明穿着那種長到拖地的寬鬆白衣居然還這麼靈活!...)
「所以說啦!你會泡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