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翼是被褲兜里一陣振動給吵醒的，醒來的時候政治老師仍然在講台上喋喋不休，那個禿頂老頭的聲音夾雜着窗外樹上的蟬鳴，在正午這個正是燥熱的時間點容易催人產生困意，他煩躁地揉了揉眼睛，偷偷摸出手機解了鎖屏——是栢的短信。
“待會自習課，社長，翹課去踢球嗎？”
隔着一層樓他都能想到栢那小子趴在桌上百無聊賴的神情，和自己在政治課上的模樣別無二致——哦，沒準兒還多那麼幾本畫得亂七八糟劇情熱血的小人書。凌翼撐着腦袋抬頭看了看窗外，艷陽高照，今天沒準兒是個適合在綠茵場上揮灑汗水的好日子。
“好”
他的手指劃過屏幕迅速地把短信發出去，而這邊栢將眼睛戀戀不捨地從熱血漫畫上移開，看到手機上閃爍的消息回復后旋即喜上眉梢，就連耳側傳來了班主任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都沒能注意，嘴角眼尾掛着點來不及收斂的笑意。
“笑什麼呢你，這麼開心。”
果不其然，華老師的眼神隔着半個班精準地鎖定了他，薄唇開合間就是一句揶揄——幸運的是我們的栢同學向來皮糙肉厚，對着老師討好地笑了笑便佯裝乖巧地低頭去拿練習冊，手上漫不經心地在抽屜里摸了一通也不知道該拿哪一本，心不在焉地嘀咕着作業對上課本，心早已跟着短信飛去了操場。
鋼筆在紙上划拉着腦中一些莫名其妙的足球戰術和站位圖，墨水滲透進薄薄的紙張里都未曾察覺，老師在講台上貌似說了些什麼，但也一概沒有進到他耳朵里。直到周圍的同學發出一陣驚嘆，他才抬起頭來，習慣性地想要試圖湊上幾分熱鬧。
栢他自己可能根本意識不到這一抬頭意味着什麼，在他正好將講台上站着的局促女孩兒收入眸中的時候，對方也正巧驚詫——或者說驚喜地看見了他。
“我…我叫結城櫻，我來自日本…很喜歡...料理，我會做一些日本料理，中國的，正在學習…中國很多東西我都還不知道，還在學習中，請…請各位多多指教——”
結城櫻認真地低下頭鞠了個躬，或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她的眼神躲閃着，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說話也磕磕絆絆，整個人都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栢忍不住在心裡找了句不太文明的話感嘆出來，這年頭日本交流生可不多見，更何況——更何況是在這一群女漢子裡邊鶴立雞群的，這麼軟萌可愛的妹子。
這麼想着他又把人仔仔細細地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這一頭及腰的紫色長發一部分垂在身前，另一部分柔軟地搭在她窄窄的肩上，大窗戶透進的下午的燦爛陽光在那頭髮上打下淺淺的光暈，寬鬆的校服都掩不住的飽滿胸脯和纖細腰身，以及短裙下白凈的雙腿和棉襪……不是很高但也不算矮的身高，目測比瓏稍矮一些大概一米六…
很熟悉。
太熟悉了。
栢略微皺起了俊朗的眉，如果硬要說熟悉，就似乎進入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這樣俗套又百吃不厭的戲碼中——這聽起來就像新海誠的動畫，又夢幻又不切實際，只可瞎想不能真撩。
而且結局八成沒電影里演得那麼好…畢竟比着立花瀧，栢有一萬個理由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心想着勾搭萌妹子的，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頭天上學遇見的那個中二怪大叔樣的李澤爾。
自己都覺得挺扯淡的，他無奈地笑了笑心想着。
等等。
頭天上學遇見的……那個細腰長發的萌妹子？他驚喜地又抬起了頭，此刻他由衷地開始感謝那個中二大叔了，這個結城櫻，不就是開學那天撞見的人嗎？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華老師已經說到“同學之間友好相處會對國際局勢造成何等影響”這樣的話題了。栢不知所云，他怔怔地盯着那個完全被滔滔不絕的班主任晾在了講台上的女孩兒，直到她邁開了步子徑直朝自己走過來，才算是堪堪回神。
“結城同學看起來比較乖，你去和陌坐在一起，把這兩個小子隔開”華老師指了指陌身邊沒人敢去的那個空位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末了惡狠狠地接上一句：“省得這倆人總一起搗亂。”
班裡一片不含惡意的鬨笑聲，其中夾雜着男生們揶揄的唏噓，說著這麼可愛的妹子，真是便宜了陌了云云，似乎還有些對妹子的同情，不過這些都被陌的視線嚇了回去。栢找了個無辜的表情看着老師，抬手抓了抓頭髮試圖掩飾點尷尬。
直到人走近了一旁的陌才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股腦收起了自己堆在旁邊空座位上的書，並把它們擱在他的桌上摞成一團，結城櫻攥着衣角走下來，繞過栢乖巧且局促地坐在陌旁邊的位置上。
“你叫結城櫻？”栢大大方方地把下巴擱在書上，藉著前邊同學擋住老師的視線，隔着走道側過頭去眨眨眼睛瞧她。
初來乍到的女孩被他盯得有點緊張，抿了抿嘴唇點點頭。
“我叫栢。”他笑了笑接上一句，末了又拿起鋼筆找到剛剛被畫得亂成一團的戰術紙，繞過站位圖和大大小小的墨點子找了塊乾淨處，竭力用自己的雞爪字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個字。”他說。
結城櫻也就認真地盯着他的筆尖看，她的睫毛低垂着，不易察覺地輕輕顫抖，這個醜醜的漢字就這麼印在她眼裡，也一筆一劃地烙在了她心尖兒上，彼時誰都還沒想那麼遠，但這個字就這麼在那個柔軟的地方經久不變，而且歷久彌新了。
筆尖輕輕頓住，栢牽起嘴角笑着抬眸看向身側的女孩，還未等她點頭，一陣擾人的振動聲就從抽屜里傳出來。
栢猛地抬頭看向四周，安靜的教室里已經沒有了高跟鞋的聲音，同學們都在奮筆疾書，沙沙的寫字聲不絕於耳——老師走了，很好，三級戒備。
他扔下鋼筆摸出手機，勾着頭看凌翼的短信：“走不咯？”
……一時怔住，栢突然想起自己約了凌翼一起翹課去踢球。他輕輕皺了眉，抬手去撓了撓臉頰，又沒忍住側頭去看旁邊的女孩，兩人面面相覷着，不明情況的對方詫異地眨了眨漂亮的眼睛。
兄弟，美人當前——這是能說走就走的時候嗎？
當然不是。
栢經過了難能可貴的思索之後，在踢球和勾搭妹子之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後者。利索地按上鎖屏鍵的剎那，他覺得自己彷彿是放棄救生艇跑回船艙拚命救出Rose的Jack，這個Jack冒着被足球社社長趕盡殺絕的風險，把黑屏了的手機扔回抽屜里。
“你跟你家人一起來的嗎？”他壓低了聲音悄悄問，對於從國外來的留學生，這人總有花不完的好奇心。+
結城櫻搖了搖頭，整個人僵在位子上一動不敢動，緊張到明顯得栢看了都想笑出來。
“我自己來的。”她小聲接了一句。
“這樣啊…”栢點了點頭，“那應該還挺麻煩的吧…什麼大小事兒都要你自己來辦什麼的，一個人跑來這大老遠的異國他鄉，你也挺厲害的。”
就是再迷糊的女孩也能聽出來這話是在誇她了，她的臉頰似乎比剛剛站在講台上的時候還要紅上個幾分，結城櫻正打算搖搖頭客氣着否認一下，就看見栢的視線似乎被什麼吸引了過去，於是她條件反射性地就跟着扭了頭。
後門邊上的小窗戶上貼着凌翼那張生無可戀的臉，他皺着眉看向栢——這個見色忘友的混賬玩意兒居然沒有回他的消息，還在和漂亮妹子聊天——當然男孩子之間還是要互相留點面子的，栢利索地給他使了個眼色，凌翼心領神會，非常給面子地隔着層玻璃給他豎了個中指。
然後揚長而去。
栢噗嗤地笑出了聲，他無奈地搖搖頭收回視線，着手開始收拾這一桌子的書。他把大小練習冊和課本一本本抽出來擺好擱進抽屜里，同時也是在給結城櫻時間去收拾書安頓下來，不至於讓她稍微一個動靜就顯得驚擾整個教室。
“居所啊…暫住證，護照簽證…還有學籍登記，總覺得哪一樣都不是簡單事兒啊…”栢一邊利索地收拾着書一邊小聲嘀咕，“而且感覺你中文說得挺好的。”末了他抬眼接上一句。
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一直都是他的良好習慣，怎麼夸人能讓人聽着舒服也是撩妹的技巧，栢從他腦海中竭力搜索着他看過的後宮漫，想了想男主的行為，一一對照后他對自己非常滿意。
但是結城櫻這邊似乎還配合得不太好——至少動漫里的女孩子們應該不會局促成這樣，她只是簡單地點點頭搖搖頭，這讓兩邊的溝通進行得十分困難。就在栢第四次想要開啟話題的時候，鈴聲響了起來。
結城櫻禮貌而疏離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后給他認認真真地說了回見，栢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回她一句，這小姑娘就迅速從教室後門跑了出去，消失得沒影了。
栢自己坐在位置上，怔怔地回味了半晌兒，然後自個兒對着自個兒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
笑夠了，這個毅然決然的Jack胡亂往書包里塞了兩本書，徑直飛奔向了瓏班級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