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会的人赶到现场时,大家都已经有些累了。

那位少年很快被带走关押起来,剩下的人则一个个被带去做了笔录。那位魔法伤害与诅咒科的女魔法师没有离开,直接跟着教会去继续调查少年的状况,其他人差不多报告完毕后就返回了暂住的旅馆,没有继续待在教会中。

而处于整个事故最中心的小町和安琪自然是花了最长的时间,神态古板,戴着眼镜的老瘦魔法师一板一眼地问清楚了每个细节才放两人离开,如果不是安琪不断说明自己用魔法挡住了少年的攻击,他甚至还要求安琪当场脱掉衣服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弄得两人都尴尬不已。

这些都处理完后已是下午,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小町和安琪早就饿的受不了。和老神父再三保证两人会多加小心后,安琪带着小町去了一家店标潦草,连翻译魔法都辨识不出的店,拿到菜单后,小町才明白这里卖的是海鲜火锅。

“虽然不是什么很有名的店,但我还是挺喜欢的,”安琪说,她随手在菜单上勾了一小点东西,就完全放手让小町自己点了,“两个人吃火锅是不是有点……?”

“和安琪两个人就挺好的。”小町答道,小修女立刻微笑起来,让小町感叹她也有这种很好懂的时候。没过多久,食材都被端进两人的包厢里之后,安琪远远地用手指一点房门,小町看见一道白光跃进门锁,知道现在是可以聊那种话题的时候了。

“你知道吗?教会刚刚还想给我配保镖呢,”安琪叹了口气,看着一锅清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说实话,我觉得如果真有我都对付不了的人,再上个保镖也差不多。”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小町说道,她想起刚刚的事,不由得有些后怕。

“我现在可是保持着结界的状态,和刚刚不一样了。”安琪向小町展示自己的手掌,后者看到一层白色的光膜微微显型,很快就消失不见,“稻羽姐呢?”

“嗯,如果安琪受到袭击我也会帮忙,所以也做了防护。”小町说,自西洲市的那个晚上以来,她也学会了如何利用魔眼的类魔法为自己搭建护壁,对于魔法师来说,不做防护迎接战斗,基本等同于不穿盔甲就走上战场。

“那就好,”安琪呼出一口气,“其实我主要还是担心教会……”

“人手不够?”小町也想起了这件事,“邪教的事……”

尽管刚刚疑心这次谋杀和末日预言有关,小町也不得不承认邪教残党也是个危险的可能——按照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霞港镇这一带的东南沿海是之前邪教争端的重灾区,而那位袭击安琪的少年也正是本地人。正当两人暂时放下这个话题,埋头吃饭的时候,安琪的手表响了。

“你还好吧?”屏幕那头的维拉问道,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再联系两人。修女长有些好笑地看着并排坐着的安琪和小町,“安琪,为什么每次麻烦都跟你有关?”

“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的!”安琪气呼呼地说,“拜托,这事也得怪我吗?”

“没有没有,”维拉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烟斗,“我看了报告,你没受伤真是万幸。真的不需要教会安排保镖?”

“我会很小心的,让教会专心对付邪教吧,”安琪闷闷地说,低头吃起了从锅中捞出来的面,“说不定这事也跟邪教有关。不是,维姐,你该不会是在管这事?为什么这边的事你会来管?”

“你刚刚也说了,教会怀疑跟邪教有关。”维拉冷静地指出,“我上个月恢复岗位之后就接手了邪教争端,不可能不过问这边的事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发现嫌疑人的祖母参与过邪教集会。”

“你说什——”

安琪差点被食物呛到,小町伸手轻拍她的背,她听到维拉的这句话,思索了片刻:

“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等于是撞到了教会的枪口上,大家对邪教的容忍度都很低,”维拉叼着烟斗,一缕细烟缓缓飘至空气中,“我估计下午你们做笔录的时候就开始处理了,而且嫌疑人很配合,教会主要还是怀疑邪教对他施加了诅咒。”

“邪教这件事闹完,教会没有调查这些——嗯——参与过集会的人吗?”小町斟酌了一下用词,此时安琪刚刚缓过气来,“我觉得应该会调查才对。”

两位修女交换了一个苦笑,弄得小町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是安琪率先开口:“这事涉及到这边的情况,说实话很复杂。”

“怎么了?”

“那个男孩的祖母是个普通人。”维拉说。

“参与邪教的很多都是普通人。”安琪接话。

“等下,嗯……”小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参加过邪教集会的人真的很多。”维拉说,用食指轻轻弹了下烟斗,“在全国各地都有那种非教会官方的宗教,这种宗教的教义乍看之下和教会向一般世界公开的教义很类似,其实多少都有点为了利益而做的走偏和误导——换句话说,和真正的邪教实际上沾点关系。”

“我们这片——哦,就是‘东南沿海’,”安琪耸耸肩,“这种宗教很多都是一个人信就一家信,被老人大人带着信的人可不少,最后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这也是为什么这种宗教总是很难根除,”维拉也把双手一摊,“不谈理想看看实际,并不是所有教会魔法师都想为了魔法奉献一生,他们也会相信给了世界第一推动力的是一位全知全能的上帝,全心全意去信仰……邪教就喜欢盯着这些魔法师,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

“老爷子也是这样,”安琪插嘴,“还好他一向脑子清醒。”

小町想起今天的事,那位老神父念叨着“上帝”,结果被青年神父瞪了。

“他年纪大了,想信也就随他的,只要还是遵守教会的原则就行。”维拉说道,把脸转向了小町,“小町小姐,我也想问问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问我吗?”小町吃了一惊。

“是,我想问问你对邪教和魔法师的看法。”维拉点点头,“小町小姐的脑子一向很清醒。”

“嗯……”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就算有这种信仰某个超自然存在的魔法师,邪教想要骗到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对。”维拉点头,默默抽了一口烟斗。

“所以加入邪教,最后引起争端的魔法师很可能并不是彻底被骗了,而是确实相信邪教想要主张的东西,最后才踏进陷阱,”小町说,“比如某种现在大家都不知道真相的事——”

“末日预言。”安琪接话。

“嗯,我是这么想的。”

“事实证明就是这样的,”维拉叹了口气,“没有末日预言,邪教的事也不会演变成这样。小町小姐,你要知道这种邪教都是脱胎于我刚刚说的这种——‘家庭式蔓延’的宗教,即使是魔法师,在环境的压力下可能也得就范。回到刚刚的话题,因为范围实在太大,所以没人能知道这些人‘只是信一信’,还是‘邪教的核心成员’。”

“这也是教会现在还在处理邪教残党的原因吗?”小町问道。

“是,你们千万要小心了。”维拉说,蓝眼睛忽然锐利了起来,她放下烟斗,“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性……小町小姐,这次袭击事件,你觉得和‘末日预言’有关吗?”

小町和维拉对视,感到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虚。她不知道这位修女长有没有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但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全盘托出。

“我不知道,修女长,”小町最后说,“也许有,但那连猜测都算不上。”

2

吃完饭后,两人没有马上回教会。

按照小町和安琪的计划,她们是要长期留在霞港镇工作的,因此安排住处的事情就显得相当重要。在她们安顿下来前,老神父在空间不算特别富余的霞港教会为两人清理出了一间房间,这段时间要让她们两个一起使用了。据安琪所说,这里也是她在教会的住处。

在回教会前,安琪决定带着小町在霞港镇的中心城区走一走。最让小町感到惊讶的一点是,这座城镇实际上连地铁也没有,被四周的丘陵分得零零散散的各个城区占地面积都不算大,公交线路足以供居民方便地前往城镇的各个角落。而不同区域之间的交通则大多依赖跨区巴士——或者干脆就是居民自己的私家车。

按照安琪的说法,这才是这个国家最普遍的情况。而小町自小就生活在依赖公共交通的地方,对现在的环境反而感到有些新鲜。

安琪没有带小町去那些较为热闹的商业中心——对于刚从海原市回来的两人来说,那种地方自然是已经逛够了。霞港镇城区的中心处有一间公园,显然已经上了年纪的高大树木在这里形成了一片树林,青石小道向着林内延伸,白色的路灯照亮了公园内部,显得这里没有夜晚树林那种到处都有怪物潜伏的恐怖感,反而相当静谧而安稳。

早春的夜晚,这间公园看上去几乎完全无人造访,寒冷的风吹得树木呼呼作响,小町拉了拉衣领,任凭安琪领着自己前往公园深处。

“再往里面走有个小广场,有球场、便利店之类的,不过这个时间已经关了。”安琪说,领着小町走在青石小路上,“我小时候就经常在这里瞎逛,到了后来,还有夜晚跑到这边试魔法之类的。”

她一个转身,张开双手面对着小町,很自然地开始倒着向后走路,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安琪笑眯眯地看着小町,显然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

“家里人也不怎么管我——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是管不住我,”安琪又转身回去,小町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安琪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我自己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后来干脆住进了教会。”

“他们现在呢?”小町问道,发现自己从没听安琪聊过自己的家人。

“前几年去海原搞研究了,”安琪说,怪不得身为魔法师的她也经常往海原跑,“再后来去了首都,我对老爷子放不下心,所以就留在了这里。”

“我记得你说他们不是魔法师……”小町想起了在海原电视塔的那个夜晚,安琪头一次对自己说起过去的事。现在她看不见安琪的脸,那个小修女背对着自己,任凭白色的路灯照亮她好看的黑色头发。

“是,他们不是魔法师,是做数学的,”安琪伸了个懒腰,“两个书呆子。稻羽姐呢?”

“我?”小町愣了一下,“我……和家里人关系很一般。”

“……我是不是提起了不该提的事?”

安琪转身问道,小町摇摇头。

“没那么沉重啦,”她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上司,“他们……离婚过一次,后来和别人复婚,有了新的孩子,和我的关系……”

“变淡了?”安琪问。

“是,也没有吵架或者什么矛盾,就只是……变淡了。”小町回答,忽然感到世上有许多事都是这样,事到如今,她也无法揣测自己父母的想法,“我后来毕业去报社工作,就自己租了公寓,和他们联络也少了。之前教会帮我办手续的时候联系过他们一次,两边都挺惊讶我去了国外。”

“那也太冷淡了,”安琪翻了个白眼,“虽然我家里人也不知道我被通缉了。”

“只是你不敢说而已吧?”小町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我说了也没用。如果我说了,他们再过两个月就会从面前的公式里惊醒,说‘我女儿被通缉了?’,然后给我打电话。这两个人就是这样的。”

小町和安琪一起笑了起来,在夜晚的公园里,她们的声音被枯叶的沙沙声淹没。再过一个月,等霞港郊外的油菜花田盛开的时候,这里应该也会重新布满绿色。

“对了,稻羽姐。”

她们又走了一段,远远看见前方有一座林中的小亭。小修女一边小心地让自己不要踩到青石板的边缘,一边叫了小町的名字。

“怎么了?”

“有没有想过之后在霞港怎么做?”

“嗯?”小町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嗯……租间房子,然后为教会工作?像是之前那样对付幻想生物或者维护治安什么的……考个资格证……”

“我差不多也想从教会的小屋子里搬出去了,”安琪说,走在背后,小町看不见她的脸,“一起租间房子吧。”

“……?!”

“霞港的房租还是挺便宜的,”安琪张开手,在石板路的边缘取得了平衡,“我们可以住得很舒服呢。顺便一说,在教会工作的福利也是很好的,医疗保险呀住房公积金呀之类的就更不用提了,再加上我们还那么厉害,嗯……”

“?!”

“大概没过几年就能买间房子了吧?”安琪总结道。

“那、那不就是,”小町感到自己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安琪是说,这个应该算是……同……”

安琪转过脸和小町对视,即使在这个时候,也可以看出她的脸红得很厉害。小町这才明白过来,从话题的最开始安琪就在计划着提起这个,也许即使对于这个早熟的小修女来说,提起这个话题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此时此刻,两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要谁先开口。

“算是同居?”有位小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夜晚公园的寂静。

3

两个人险些从地面上原地起跳,小町可以保证,就算那天晚上自己看见特摄片主角突然从天而降拯救西洲市,自己的心脏也不会挣扎得这么厉害。在小路旁边的那座亭子里,魔女与害兽正并排坐在刻着棋盘的青石桌前,用手推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圆形棋子。

“将军,”希露菲尔说,“我赢啦。筱幽,这种象棋还挺好玩的。”

“希露!”安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银发女孩面前,一把抓起她的衣领,“你这臭小鬼——”

“扫把星。”希露订正道。

“扫把星,”安琪点点头,“你最好——”

魔女忍不住笑出声,小町也从刚刚的混乱中缓过神,她急匆匆地走到两人面前,再一次看清了那位和自己共同行动过的魔女的身影。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小町已经几乎要把她的事给忘了。

“魔女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应该收到我的信了吧?”魔女说,轻拍身边的位置请小町坐下,“我们白天在霞港镇搜集了些情报,晚上准备找你们时,发现这里是个很适合见面的地方,就坐在这里等你们了。”

她微微一笑:“小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小町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坐在魔女旁边,她一下子就感到放松了下来,“魔女小姐,她应该已经见过安琪了。”

“她就是我的旅伴,希露菲尔。”魔女也回答,银发的女孩好奇地与小町对视,尽管小町曾通过废弃7号线的脚印估计过希露的身材,但第一次见面,小町还是发现她那双红色眼睛非常明亮,让这个小女孩与自己想象中“害兽”的概念大相径庭,就算现在再说一次“她就是末日预言的罪魁祸首”,小町感觉自己也很难相信。

“稻羽?”她问道,显然是早就从魔女口中听说过了。上来就叫名字这一点让小町有些猝不及防,她点点头回应这个银发的女孩,注意到希露和安琪的关系显然还不错。

“嗯——这么说,”安琪问,看来已经和希露“清算”完了刚刚的事,“你就是希露说的那位‘筱幽’了?”

她们两个正儿八经地握了握手,小町知道安琪现在心里绝对在想“真的这么小啊”,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晚了,”安琪说,“谢谢你救了稻羽姐。”

“虽然事实上给你们添麻烦的是我们,”魔女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总之,我们如约来了,有关末日预言的调查确实有了些进展,虽然还不算非常大的突破,但再拖下去也不合适了。”

“我们也比较想和你们一起行动,”小町摇摇头,“一直置身事外感觉也怪怪的。”

“而且早做早搞定嘛。”安琪接话,“还有,千万别再像这样半夜在这里截我们了,好歹提醒一下吧?真的会被吓死了。”

“因为你们气氛很好的样子,”希露忽然说,红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筱幽不想打扰你们嘛。”

“你这家伙!”

安琪开始扯起银发女孩的脸,后者的声音也被弄得变了形。魔女也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看着你们关系很好,我总是会很开心的。”她轻声说,“说回末日预言的问题吧,解决末日预言的办法其实无非也就是那么一种——把希露带到世界意识面前,向它证明它确实是无害的。”

“听起来要看对方的心情。”安琪说。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可以把我们暂时无法离开的情况告知它。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况,在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它也不会再大动干戈了。”

“重要的是和它谈谈,是吗?”小町问道。

“是的,重要的是面对它。在这件事上,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小町觉得魔女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希露菲尔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那么这个世界意识——”安琪耸耸肩,“天呐,我居然在谈论超越了现代魔法五六个时代的东西。总之这个世界意识,它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又要怎么去找它?”

“这也就是我们在调查的问题,”魔女回答,“不同世界的世界意识表示为不同的形态……文字上的调查持续到了年前,年后我们就开始满世界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