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帮人就不能少管点闲事吗?”

小修女低声骂道,拉着身边的女孩拐过了街角。有个巡警正在往这边走来,无奈地看着两人消失在人群中。安琪低着头,匆匆从行人们的视线中走过,路人不断地侧目打量她们——这倒也不能怪别人多管闲事,留着一头耀眼的银发,像是人偶般可爱的希露暂且不提,安琪本人还穿着一身明显被粗暴裁剪过的短修女服,简直就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一般狼狈。

四处打量环境后,安琪带着希露找到了一间公园,工作日的下午,这里的视线总算是少了些。

“唉,出来前也没带可以替换的衣服……”安琪烦躁地往公园长椅上一靠,伸手按摩自己酸痛的腿,“这里的天气真是又干又冷……”

小修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换过衣服了,别说替换衣物,她连清洗身体的办法都找不到,个人卫生的问题完全是用魔法来维持的。安琪一边念叨着“真想要个休息的地方啊”,一边从她那神奇的挎包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都沦落到这种地方了,干脆想办法偷点衣服吧。”她叹口气,看了看乖巧地坐在身边的希露,“吃得东西不够了,也得给你找个休息的地方才行。”

希露一言不发地看着安琪,小修女知道自己又等于是白说了,耸耸肩后翻阅起了文件夹。那叠夹子中是标注着时间和出版单位的厚厚一叠地图,传统地图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图标、文字和细线,看得安琪有些头晕目眩。她尝试着翻了两页,很快就怀疑起自己潜入图书馆偷资料的行为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了。

“我们是找到旧地图了,”小修女没好气地说,“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我们怎么读懂它?”

进入西洲市,试图利用希露那瓶血来指引“线索”的方向的时候,血液曾指向着两人的脚下,好一会儿才回归那种无序混乱的状态。为了弄清楚这座城市的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安琪领着希露千方百计地寻找可供民众使用的公共地图和导航,结果发现那片区域别说有什么,连城市中最常见的地铁线路都不存在了。

到了那时,安琪才想起希露早已先知先觉地建议两人去寻找旧地图。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两人利用魔法潜入了一座大型图书馆,在纸质文献留存处弄到了西洲市的旧地图。修女有些烦躁地来回翻阅了几次那些脆弱的纸张:她从小到大就只用过个人手表里方便的导航地图,根本读不懂这些复杂的资料。

“我们在哪里?”

这是希露近十几个小时来头一次说话,安琪觉得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因为有人可以交流而松了口气。她眯起眼睛辨认地图上的标志性建筑物,把地图翻阅至最新的那张。

“我不知道这个名称还对不对……”修女皱起眉头,“不过我们现在在接近市中心的位置……因为图书馆在那里,对吧?”

她抬手指了指远处,希露也看着那张地图,眼睛一眨都不眨,看起来有些吓人。

“那天晚上呢?”

这是在问两人感受到地底奇异骚动的那天晚上的位置,安琪在心中翻译了一下希露语,皱着眉头寻找起地图来。这次的任务有些艰巨,不过修女还是想到了好办法,她抓住希露的手拉到身边,打开了她手表自带的地图——虽然联网功能已经被破坏了,不过本地还是存着一些数据的。

“在那里,对吧?”安琪说,用手指了指西洲市东边的一块城区,“我看到我们附近的那个公交车站了,很好,我们确定了位置……”

小修女把希露手表中的地图投影到了空气中,有些艰难地操作着它的比例尺。直到这张地图和她大腿上那些纸质地图格式一致时,安琪一张一张地拿起地图,和虚拟地图叠在一起查看着。

“这片地方以前根本没开发,”她抱怨道,“就是个小农村,世纪初的时候都还没扩建过去呢。看着,后来倒是建了……这个点是什么意思?”

安琪的手指从地图中的一个小点上停住了,她愣了一下,本能的低头搜寻起这个点的图示:在地图的最下面,表示着这是地铁站。

“地铁站?”

安琪感到一簇火花点亮了黑暗的脑海,她急忙取出了一本笔记本,把这个地铁站的名字记在上面,匆匆收好了这叠地图。她在这夹文件中翻找着,很快取出了一叠较薄的纸,上面是经过艺术变形的,线条简练的彩色地图。

“地铁图,”安琪简单解释着,翻找起同年代的那张资料,“站名在7号线……过去7号线是延伸到我们感受到骚动的那个区域的,也可以连接到其他地方——但是后来这段线路被废弃了!后来重建的地铁都绕了弯?为什么?”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不管为什么,发生骚动的那片区域确实有一片地下空间,很可能就是过去7号线的残余。安琪兴奋地拉过希露的手,把旧地图录入了她的手表。

“我们马上就出发,”小修女说,“去那条废弃线路前,还得先把这叠东西还回去呢。”

2

然而,安琪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要潜入一段已经被废弃了的地铁线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任何旧地图上都没有标注过地铁线路的深度,从地面上往下掘进的方法是愚蠢的。通过现代的其他线路进入那段曾存在过的旧7号线也许是个好主意,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正在运行的铁轨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即使进去了,安琪觉得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不被地铁撞死——说句实话,小修女根本对地铁的结构一无所知,也不清楚那条“废弃的7号线”是否就躲在某站地铁的终点站的后面。当她思考着用什么魔法才能炸开面前不知薄厚的墙壁的时候,也许地铁就已经从后面撞过来,而自己无处躲藏了呢。

如今,没有个人证明的两个人正蹲在地铁站内的墙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思考对策。不时有人向希露投来惊异的视线,甚至有人想用手表悄悄拍照,但都被安琪用眼神瞪了回去。不过还好,至少修女做了她想做的事,用大型商场中偷到的一件黑色的冬装换下了身上那件多灾多难的修女服,免去了被人行注目礼的尴尬。

“真见鬼,西洲市里就有教会,我却得躲着那些魔法师走。”她低声说,又狠狠瞪退了一个悄悄靠近希露的小男生,“我得想个办法遮住你那头发,实在太显眼了……”

她很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想起这件事,牵着希露的手躲进了公共卫生间。已经破烂不堪的旧修女服又被安琪裁下一段,成为了飘在空气中的一片黑色绸缎。小修女轻轻一挥手,把它披在希露的头发上——顿时,那段黑布就接在了希露的衣服上,和原本的连衣帽合为一体。安琪伸手为希露带上兜帽,银色的长发神奇地被藏入其中,只留下两缕不甚引人注目的鬓发。

“这就行了,”她拍拍希露的肩,“只能让你一直带着这个了。如果我们吸引了太多视线,有可能被本地的教会抓住……我现在可不敢信任教会。”

她从来就没有想象过这种情况,整个教会都似乎都背叛了自己。也许自己家乡的教会还是可以依赖的?那边都是自己的熟人——但安琪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天真的念头,哪怕只有万一,其中有一个对自己有恶意的人,那自己和希露可没有命调查教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她分神的时候,希露难得的眨了眨眼,重新吸引了安琪的注意力。这个银发的女孩听着隔间外人们说话的声音,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筱幽也会用魔法把我藏起来。”

“藏起来?”安琪问,“怎么藏?”

“她会对我用魔法,这样别人就会把我当成普通的女孩。”

“是吗……”

安琪心中对这个神秘的“筱幽”又有了新的评价:这绝对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魔法师,恐怕比自己都要高明得多。随后她又注意到一点,只有让希露想起有关筱幽的事——哪怕是和“找筱幽”有关的事,这个平时一言不发,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的女孩才会和自己进行交流。

她能从希露身上问到更多的情报吗?

“听着,希露,”安琪压低了声音,以防隔间外的人听见两人奇怪的对话,“如果那位筱幽也调查这件事,她会怎么追踪这件事呢?和我们一样吗?”

希露菲尔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安琪,然后真的回答了她:

“有可能。”

漂亮!安琪暗暗呼出一口气,她半蹲在希露面前,按住对方的肩膀:

“希露,听着,”修女直视着那双红色的眼睛,放慢语速对希露说:“我们必须想办法进入废弃的7号线。你的那瓶血给我们指引了那种暗红色魔力的位置,如果‘筱幽’用同样的方法调查,她也有可能进去!你得多告诉我一点这瓶血——还有你的信息,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帮我想想怎么进去吧,也许‘筱幽’已经在7号线里了,可以吗?”

“……”希露思索片刻,安琪则紧张地等待着,“吃掉同类型的魔力后,它会自发去寻找类似的魔力,这是有时效性的。只要它消化完了吃掉的魔力,就又变成了中性,不可追踪。”

“嗯?”

“筱幽做了这个瓶子,血液受到这个瓶子的控制,不会主动行动,”希露轻轻摇晃了一下用一条细绳挂在胸前的小瓶子,“但在瓶子外不一样,所以尽量不要打开瓶子。”

“很好?”安琪试探性地搭话。

“我有一些能力,能对抗一些敌人。”希露说,“但筱幽叮嘱过我,不要随便使用力量。你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我也不知道,但也许和我的能力有关,所以我不能帮你。”

“OK,没关系,”安琪长舒了一口气,“我自己能做到很多事。你说那是‘能力’,那天你就是用这种‘能力’挡下那个暗红色的魔法的吗?”

“……嗯。”她似乎踌躇了一下,但还是点头了。问到这里,安琪觉得已经很满意了,她知道现在不适合就希露“能力”的细节追问下去,因此转换了一个话题。

“你确实不了解那些追杀你的人,也不知道教会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嗯。”

这回,希露的头点得很干脆。绕来绕去,安琪发现自己还是不得不深入调查这个追杀希露的神秘组织。

“希露,我们要想办法进入废弃7号线。呃,我能听听你的意见吗?”

安琪试着问了这个问题,希露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很好,安琪,换个问法……信息要清晰些,这女孩虽然不说,但从之前的事看,她应该是有一些主意的。

“我目前的计划有两个,”安琪伸出两只手指,“第一,我们在这里躲起来,等到地铁站关闭——大概是十一点半——随后就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调查了。第二,我们坐上其他和旧7号线有交集的地铁,看看能不能绕进去。你同意这些计划吗?”

“夜晚地下很危险。”

“为什么?”

希露摇摇头,似乎是在说自己“不知道”。安琪花了两秒钟去犹豫要不要相信对方的直觉,最后选择了妥协:毕竟这件事和她有关呢。

“第二个计划呢?”

“我不知道,”银发女孩说,“我不懂人类的事。”

什么人类的事啊?安琪忽然觉得她有些可爱,她自己有哪里不像人类了吗?怎么和生活在桃花源的妖精一样。

“找我的是一个人类组织吗?”希露接着问,似乎只是出于好奇。安琪愣了一下,然后思考起来。

“我想是的……”她慢慢地说,“是的,应该是一个组织,这样他们才能渗透教会,才能派人袭击我们。对了,既然他们是一个组织……他们一定有一种联络方式或者集会方式。废弃的7号线如果是他们的集会的话,他们就需要混在普通人之中进去……”

安琪的思维立刻就清晰了起来。有一种方法,可以让那个“组织”的成员进入废弃7号线的方法。秘密通道?传送魔法?如果他们的背后有整个教会撑腰,那做什么都可以了。但教会不可能全部背叛了,一定还有头脑清醒的人,因此那个方法一定要隐蔽……混入普通人之中……不被抓到……

“……他们是坐地铁进入废弃7号线的。”

答案几乎是立刻就跳入了安琪的脑海。她知道自己不像自己的搭档,不能用漂亮的推理找到唯一正确的答案,因此她把自己想象成了那个神秘组织,直接去揣测对方可能的做法。安琪抱了抱希露,以感谢这个女孩给了自己灵感。

“我们用魔法混入地铁,然后寻找那些地铁线路里有没有魔法师们释的法术。”安琪说,希露点点头。两人刚准备起身离开这里,一阵熟悉的心悸传来,希露重新取出那个吊坠,举到自己的眼前。

那滴血液向着一个方向撞击,似乎想要挣脱瓶子来到外面。安琪重新把它塞回希露的衣服里,牵着她的手走到外面。就在远处,一辆地铁正重新加速,开向城市的东方。

3

混入地铁站不算太难,安琪和希露平安通过了安检。在需要通过个人证明支付票钱的时候,安琪用指尖一只银白色的针伸入了机器中,门闸应声而开。两人走过检票口时,身后一个女性还没把自己的手表按在检票区上,门闸就提前打开了,吓得她来回观察起身边的人,半天没敢从中穿过去。

“我们坐上这辆地铁。”安琪低声说,她确定希露听得见自己的话,因为女孩轻轻点了下头,“这一班正好是向东的,和血液的指引一致……也许魔法就在这条线上。”

运气很好,现在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通向城市外侧的地铁也没有那么多人。安琪和希露居然找到了座位。她们紧紧靠在一起之后,安琪帮希露取出了那瓶血液,用手遮住后悄悄观察着它——它已经回归了无序的震动状态,但小修女敏锐地注意到,血滴更多地靠着瓶子的东侧活动,和地铁前进的线路一致。

这说明两人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让我们想想,”安琪低声说,“这里是新7号线,如果旧7号线没被废弃的话,它们应该是连在一起的……那些人坐地铁是怎么进去的呢……”

那滴血液自然不会回答修女,它只是遵循着它的本能,继续在瓶中活动着。这滴血液给安琪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它是活着的什么东西一样。

两人一直没有下车。随着时间流逝,那滴血液的东偏越来越明显,似乎昭示着安琪已经接近了目标,可是这又代表什么呢?这样一路下去,两人只会停在终点站,然后被地铁的工作人员赶下车,不可能抵达那个“废弃的7号线”。安琪不断想象着神秘组织的成员(在她脑中是穿着黑袍子,看不见脸的神秘人)在地铁中一路冲刺,然后撞进废弃7号线的画面,简直都要无法思考了。

“要到站了,”安琪叹了口气,“也许我们……”

忽然,那滴血液猛得悬停在了瓶子中心。安琪立刻止住了话头,张望着四周无精打采地看着虚拟屏幕的其他乘客,她俯到希露耳边——

“这意味着什么?”安琪悄声问,“我们就在魔法的中间吗?”

“……”

银发的女孩静静地在兜帽下点头。安琪用手抚摸着地铁的座椅、玻璃和扶手,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魔法的痕迹——可地铁已经要到站了,她感觉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没法抓到它——就在此时,地铁开始做到站减速,左边的乘客挤了过来,那瓶子被修女搭在盖子的拇指一搓,啪得一声打开了。

“?!”

随着一阵奇异的虚无感,地铁又恢复了原速度。安琪匆忙盖好了盖子,拉着希露重新坐稳身体时,注意到了身周的异常。

“真厉害,”她悄声说,“我初中常听这种鬼故事。”

希露睁大了眼睛,修女牵着她站起身来。如今已经不需要一直占据着座位了——因为地铁上只剩下了她们两个,车厢中的灯光孤独地亮着,一排排扶手随着地铁的晃动左右摇摆。安琪拔出自己的线膛枪,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

“看来那种血液就是进入废弃7号线的钥匙,”安琪沉声说,感受到地铁又一次开始减速,“很有想象力的设计。”

她已经清楚了这个法术的构造,只要坐在地铁中,在即将到站的时候展示‘钥匙’,就可以从“新7号线”的地铁跃迁到“废弃7号线”的地铁里。但安琪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静,因为这种魔法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越了她的水平,自己只在最前沿的论文中听说过些许。如果这真是那个神秘组织设计的,这种悄无声息地让人跨越虚实境界的能力,远不是自己能对抗的。

地铁渐渐停了下来,随后车门打开,外面是黑暗到吓人的废弃站点。安琪举着线膛枪,紧握着希露的手走出了地铁。很快,身后地铁的车门关闭,向着两人来时的地方驶去,也带走了这个黑暗站点的最后一丝光亮。

安琪无言地挑了挑线膛枪的枪口,唤出了比平时明亮一些的光球以驱散自己心中的恐惧。这个废弃的地铁站到处都是碎石和泥土,变得有些难以下脚。墙壁上还贴着一些——如果安琪没看错的话——纸张,写着地铁时刻表或奇异的广告,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照片上女明星的笑容已经褪了色,在这种环境中透着一股诡异。

“害怕吗?”安琪问,希露用那双眼睛看着修女,眼神里透着一股疑问。也许这孩子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感?安琪内心深处有个细小的声音说,但她尽量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如果她开始对身边唯一的同行者胡思乱想,那自己可能真的会在这种环境中失去冷静。

“没有向上的路,都坍塌了。”十几秒,安琪说,她挑了挑枪口,前往上方调查的光球飞了回来,“这里有魔法的痕迹,但不算太多,似乎那个组织的人不怎么来这里……也许我们要沿着地铁线路走走。你有感受到那个‘筱幽’吗?”

银发的女孩摇了摇头:“没有。”

“也许她还没来过这里,也许她把自己藏得很好……”安琪小声说,似乎在害怕惊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我们沿着甬道走吧。”

两人的脚步声在黑暗空旷的甬道中回响。安琪注意到,即使这里已经许多年没有重见天日,但空气依然能供人呼吸——甬道里有风,也许有通往地面的通道,或者那个建了这里的组织设计了通风系统。每走一段路,安琪就用枪口在右边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A”字,作为返回时的标记。

这段黑暗而安静的时间很快就终结了。两人走了许久,前进到另一个地铁站时,注意到了站点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什么多腿的生物在走动。安琪把身边漂浮的光球调成一种黯淡的昏光,拉着希露躲在了站点的废土堆后面。

很快,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另一条地铁线路里爬去。安琪注意到了它那让人嫌恶的样子,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可怖画面:从背后向自己冲来的多腿生物。它的知觉似乎并不算是敏锐,在昏暗中似乎没有注意到安琪和希露,一路向前爬行而去。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安琪咬着牙说,“就是袭击我们那些家伙……再走走看……这次要小心些。”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了一阵踩到碎石般的噼啪声。安琪猛得调转枪口,看见一个穿着袍子的黑色身影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毫无生气的僵尸。这个身影同刚刚的多足生物一样,熟悉到让安琪心惊肉跳——那就是前几日不停袭击他们的身着袍子的魔法师。在几日的缠斗中,安琪不得不把追上自己的这些魔法师全部杀死,这个过程并没有什么反胃或罪恶感,因为她怀疑这些濒死时会成为怪物的东西显然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现在……”安琪小声说,警惕地环顾四周,“很好……我没有感受到什么魔法的脉络……它只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已?”

希露偏了偏头,安琪握紧她的手,缓缓地用线膛枪瞄准这个身影。但很快,从甬道的深处就又走出了一个穿着袍子的“魔法师”,逼迫安琪放下了手中的枪。这么大的区域,只是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就遇到了三个,安琪打心底里觉得危险,迟疑起接下来的行动。

“只能往深处走了,”希露忽然说,吓得安琪差点跳了起来,“后面也有东西过来。”

安琪忍不住咒骂了一句,牵着希露绕进了另一条地铁甬道。黑暗中,即使是自己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都会让小修女忍不住绷紧身体。

“听着,希露……”安琪小声说,“我有个办法,我们再打开一下那个瓶子,看看能否招来一辆新的地铁。这样一直在这里摸黑前进,我们迟早会暴露的。”

她说的是实话,希露仰头看了一眼她,似乎并没有反对。两人躲避着到处都是的人影和怪物,找到了一个还算完好的站点,轻轻打开了瓶盖。

安琪屏息听着甬道深处的声音,希望听到一辆地铁从远处驶来。但十几秒过去了,甬道并没有被地铁的灯光照亮,她只好重新盖上盖子。也许我们要在最初那个站台才能回去,安琪想,现在……

她忽然不动了,这次就连希露也握紧了安琪的手。地铁甬道的深处传来那种不祥的、多腿生物在甬道中爬行的声音,安琪倒吸一口冷气,没命地拉着希露奔跑起来。

“快跑!”

修女简直想要咒骂半分钟前愚蠢的自己,自己怎么会觉得打开那个瓶盖只有好处呢?希露说了那些人的目标是她,也许那瓶血液就是这个组织想要拿到的东西!这么一想,这些怪物和“魔法师”能追寻这瓶血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自己居然在这种怪物的大本营里打开那瓶东西?

砰的一声,安琪条件反射地低头,一道熟悉的暗红色光束擦着她的头发飞掠而过。小修女也顾不上什么隐蔽了,回身往地铁深处的方向射出三把白色的长矛,拽着希露就往甬道的深处跑。

“快!”

安琪催促道,可向前探去的光球立刻摧毁了她的希望,通往下一个可供周旋的站点的甬道坍塌了,无数碎石泥土堵住在两人的前方——在这个迷宫般的废弃7号线中,她选择了那条死路。安琪转过头,甬道深处被让人浑身发麻的多足怪物挤满了,连魔法师的身影都看不见,她抬起线膛枪,绝望地对怪物发射着魔法。

“Helios!”安琪喊出,魔法通过触媒穿越精神与物质的薄膜,从线膛枪的枪口射出,“希露,就没什么办法了吗,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Lux!”

一支明亮的白色长矛将好几只怪物钉穿在地面上,一发耀眼的白光将怪物的头部融化,甬道的顶部被安琪炸下一块,略微减缓了怪物们的速度。安琪拉着希露躲开红光,劈开冲在最前面的生物,接着挡住下一只怪物的利爪。她近乎咆哮地喊出一道咒语,法术的力量震得修女的衣服逆光飘扬,甬道在安琪绝望地抵抗下微微震动。塌下来吧——安琪在心底祈求道——把那些怪物挡住——但没有用,光之刃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剑型的伤痕,看不见尽头的怪物从远处爬来,它们都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安琪想,也许还会成为这些多足生物的一员。她又一次把怪物震退,挡住魔法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希露——即使那女孩在几秒之后也会死去——

线膛枪被一道红光击飞,安琪在恍惚间觉得有些释然。一切都结束了,让它快点结束吧,自己也许还能见到小町……

“……走开。”

在耳边传来细小的,银器般清脆的声音。安琪侧过脸,看见希露菲尔那双红色的眼睛耀眼地闪烁,如同高悬夜空的心宿二般染红了黑暗。

安琪几乎失了神。就在下一秒,清澈到不可思议的魔力从希露身上汹涌而出,把整条甬道染成红宝石般的朱红,如同将世界凝结在了红色的水晶中。那无数的、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多足怪物随着红宝石般的魔力一起碎成尘埃,与冲击波一起向远处飞散。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之中,当希露菲尔那女孩般的清脆声音消失在甬道中时,魔力的潮汐也停止了。

一切归于平静。

“……”

安琪握住被打落在地上的线膛枪,勉强自己支起身子。希露仰起头,但安琪觉得面前的银发女孩根本没有看着自己,她明亮的红色眼睛没有焦距,如同在望着某个自己触及不到的,星天明亮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