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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也好、科学也好，都是经过漫长的时间，由人们的智慧堆积而成的的一门‘学科’。在教你魔法之前，你必须先知道一点——‘学科’和‘技术’可不一样，不是我们两个人挤在这间小屋子里，花上几天或者几个月就能掌握的东西。”
“可是，”小町有些迷茫，“魔女小姐要教我魔法，第一句话却是告诉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魔法？我们需要进行很长时间的课程吗？”
在西洲市开发区的某个废弃楼房中，两人正在小小的房间内相对而坐。这堂魔法课比小町想象的要随性很多，魔女和自己都穿着睡衣，自己坐在床上，魔女则躺在床边的软椅中。若不是房间里还有一锅魔药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这幅画面简直和休息日的寻常家庭没什么两样。
“倒不是这么说，”魔女摊开一本如今已经很少见的纸质笔记本，隔着几米，小町在上面看到了一些凌乱而随性的草图，“我并不是想让小町知难而退，而是想先告诉你魔法的本质。一些人类的教师也明白这个道理：相比起死记硬背，真正理解了知识点的学生才会更加优秀。”
虽然更多的人还是希望死记硬背了事。魔女笑道，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
“‘魔法’的起源是什么？”
“海原市那些法外魔法师们的领袖和我聊过这个问题，”小町觉得自己有些胃痛，因为自己正是在那次会面中喝下了慢性毒药，“似乎魔法是一门……为了探寻世界起源而产生的学科，魔法师们研究魔法的终极目的就是理解世界的本质，理解让世界诞生的那个……”
“‘第一推动力’，没错。”魔女在软椅中活动了一下身体，“所以你会明白，从手中放出火焰也好，让水结冰也好，创造出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提灯也好，魔法并不是这么浅薄的东西。”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小町看着陷在软椅中的魔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嗯……用一个比喻来概括的话，这些东西其实是‘魔法’的副产物，而不是魔法本身。”
“很好。”魔女点头，“魔法这门庞大的学科衍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分支，有的是为了推进魔法发展而做出的尝试，有的则是为了让魔法师们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而诞生的……大家都想要住得舒服些，再说了，并不是所有的魔法师都想要弄清楚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说到这里，小町是不是已经明白了？你想要向我学习的到底是什么？”
小町恍然，魔女对她眨了眨右眼。不由得，小町觉得这位小小的魔女实在有些招人喜欢，也忍不住对她露出微笑：她是想让自己弄清楚自己的目的呢。所谓“魔法”，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我想要学习的，就是‘放出火焰、让水结冰’的那种浅薄的东西，”小町回答，“我很尊敬那些推进魔法理论的魔法师，但我想学的就是这些。当然了，如果也能学到一些魔法知识上的常识的话……”
“那样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小町。”
魔女用右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挥，一些明亮的火花从她的指尖里飞出，在空气中欢快地跳动起来。她注视着这些火星，把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往前翻了一页。
“在‘魔法’这门巨大的学科中，有一种技术被称为‘施法’。”她打了个响指，火星们渐渐安静了下来，“所谓‘施法’，就是魔法师利用自身魔力引发超常现象的一种‘技术’。”
“但我还是把这种技术看成魔法本身……我觉得所有刚接触魔法的普通人都会这么觉得的。”小町说，魔女则点了点头。
“这很好理解，因为‘施法’就是魔法最明显的表征，不理解魔法的人们把它看成魔法本身并不奇怪——事实上，既然小町并不打算深入研究魔法本身的话，那么没错，对你来说它就是魔法。”
“它是一种‘技术’，对吗？”小町问。
“是的，它是一种魔法师可以掌握的名叫‘施法’的技术。通常来说，高明的魔法师在施法上要更加灵活，因为他们对魔法有着更深刻的理解，可以自如地篡改、调整魔法的结构。不过，也有专注于魔法本身的研究，不擅长施法的魔法师——事实上，我相信这种魔法师在魔法世界里不在少数——可你千万不能小看他们，他们即使自己不会施复杂的法术，也能轻易看穿那些法术的结构，找到破解的办法。”
“嗯……总而言之，‘施法’是一门技术，”小町试着总结魔女所说的话，“如果对魔法有着深刻的理解，会有助于掌握这门技术。不过，即使一个人不理解魔法理论，他也应该是可以施法的，对吗？”
“很聪明，小町。”魔女轻声说，“记住施法是‘技术’这一点，这相当有趣。无论是谁，你也好，海原市的修女也好，只要用‘同样的魔力’，在‘同样的条件下’构建‘同样的魔法’，创造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一样的，它是一门精确的、遵循魔法理论的学科。小町，你曾说过那位修女告诉过你魔法的基本使用方式，是吗？”
“是的，但她只教会了我一个魔法……”小町回答，“我知道如何创造只有魔法师才能看见的标记，只知道这个。”
“建立在现代魔法理论基础上的施法技术一共有三个要素，”魔女将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最初的那一页，空中的火星随着她的指尖飞舞，在空气中形成了三个明亮的环，“魔力——法术结构——和触媒。”
第一个火环向内汇聚，流动为一条光的河流。
“‘魔力’就是提供给法术的能源，它是普通人掌握施法能力最大的阻碍。一个刚开始学会施法的学生，要先依据专业的方法控制魔力，将自己的身体渐渐改造成可以容纳魔力的状态；随后，他要学会如何控制魔力的流速和总量，以根据不同的法术来调整魔力流。”
这条河流在空中流动，穿过了第二个火环——火环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方，光流在魔方中涌动，留下一道道复杂而瑰丽的痕迹。
“‘法术结构’就是施法的关键，它是一个神奇的过滤器。魔法师驱使魔力从法术结构中穿过，让魔力成为自己所需要的样子，魔法实质上就已经诞生了。在施法这门技术中，学习建构和优化法术结构就是一切的核心，一旦掌握了如何创造一个法术结构，基本就宣告着学徒已经学会施法了。只要走出最后一步……”
小町看着魔方飞散到空气中，光的河流则化作了一只银色的鸟，振翅飞向第三个火环。火环如同撞上了宣纸的墨滴，迅速在一个平面上延展开来，成为了一张巨大的光膜。银色的鸟儿冲出光膜，化作了耀眼的、炽烈燃烧着的凤凰。小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凤凰展翅在狭小的房间中撒下火星，最后落在小町的手臂上，亲昵地用火红色的脑袋蹭了蹭她。在小町重新看向身边的魔女时，凤凰散落成了无数火星。
“‘触媒’，”魔女用手做了一个召回的动作，火星们重新聚集到她的面前，“魔力越过精神与物质之间界限的手段。你一定听说过‘咒语’或者‘手势’，它们就是施法的‘触媒’，魔力会随着它们涌现在现实世界中，成为魔法师想要使用的‘魔法’。早在文明启蒙的年代，魔法师们就已经发现了语言中所蕴含的力量。”
“可是，”小町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景色中，“我见过的魔法师，比如安琪、维拉缇斯——就是海原市的修女长——还有魔女小姐，你们几乎都没有念过咒语啊？”
“触媒一共分为两种类型，”魔女不急不缓地说，“一种是‘协助施法’，魔法师们通过它来更好的创造出法术；还有一种是‘法术增幅’，以各种方式来强化自己使用的魔法。我们刚刚所说的咒语或者手势，就是一种‘协助施法’的触媒，如果施法者足够优秀，可以尝试使用更加简洁的触媒：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转念间的一想，这些都可以成为那个‘施法’的瞬间。要记住，想要阻止一个优秀的魔法师施法，堵住他的嘴、绑住手或者蒙上眼睛都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不能让他失去意识的话，那么就只有用魔法才可以打败魔法。”
“我看到过安琪她们施法，”小町追问，“有时候会使用一些辅助的道具……她有一把线膛枪。这就是魔女小姐所说的用来‘法术增幅’的触媒吗？”
“没错，”魔女点了点头，“这种触媒的效果非常繁杂，不过通常都是为了让法术变得更强而存在的。你可以想象各种各样的法术触媒——法杖、线膛枪、书本，乃至于‘咒语’，都是可以的。”
“咒语？咒语不是用来协助施法的吗？”
“也存在利用咒语来增幅法术的魔法师，他们精通施法技术和魔法原理，将咒语改造成一种增幅手段。总而言之，不要片面地认为触媒一定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我大概明白法术的诞生过程了……”小町摸了摸自己镜片下的眼睛，“安琪在教我魔法的时候，只教了我那种‘取巧’的方法，并没有详细对我说过这些。为什么我没控制过魔力，没想象过法术结构，也没用过触媒，就可以用魔眼施法呢？”
“首先是‘魔力’。小町在使用自己的魔眼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魔力在身体里流动？想要控制自己创造出的破坏的大小的时候，有没有限制过魔力的总量？”
“所以我已经掌握了这第一个要素了？”小町不敢相信地说，“可我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甚至连魔法的存在都不知道，我只是突然——突然就有了这种魔眼，它们一开始还创造过特别可怕的幻觉……”
“这虽然还是个未解之谜，”魔女伸出手去，帮小町取下了她的眼镜，“不过我认为，既然已经获得了能力，就先使用着看看吧。”
“嗯……”
“然后是‘法术结构’和‘触媒’，”魔女收回手，将眼镜叠好放在床边，“这两者你也拥有了。魔眼是一种神奇的超自然能力，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天然的施法技术——你知道吗？你在脑中想象那些破坏性的幻象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创造‘法术结构’的过程，而你的视线就是触媒，魔眼依赖视线起作用。所以是的，只要蒙住小町的眼镜的话，恐怕你就什么魔法也用不了了。”
“那，我又是怎么用魔眼使用‘魔法’，而不是创造‘破坏性的幻象’的呢？”
“那位修女教会你的技巧，严格来说叫做‘截流’。”
此时，房间中的坩埚散发出了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魔女从软椅中站了起来，在其中加入了一些新的素材。等她料理好那锅魔药后，才转身继续对安琪解释：
“‘截流’一共分两个阶段，第一部分，就是截取那些传递给魔眼的魔力，让它们为其他的法术结构工作，这样的话‘魔力’就有了。第二个阶段，就是在魔眼这个利于构建法术结构的模板中创造新的模板，并把截下的魔力注入其中，这就是‘法术结构’了。”
“最后就是利用魔眼的‘触媒’，用视线施法……”小町总结道，“现在忽然觉得，这是种好取巧的方法。”
真像是安琪会做出来的事，她忍不住微笑，却又担心其那个不知道身在何处，躲避着追杀的小修女来。她过得好吗？
“没错，就是取巧。”魔女也微微一笑，“所以我有教会你使用魔法的自信……当然了，取巧就是取巧，用这种方式用出来的小法术倒是还好，一旦法术变强，就必须要有‘能量释放’的性质，因为法术结构的模板是建立在你的那双魔眼之上的。可是既然要用破坏性的法术，为什么不直接用那双魔眼呢？所以最实用的部分，恐怕就要体现在那些小法术上了。”
她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不过，在教小町怎么使用法术之前，我有最后一件要说的事。”
“诶？”
魔女扬手，让面前的火星飘到小町的面前，“小町，用你的魔眼创造出和这些火星一样的东西。”
“可是——”
“试试看，”魔女微笑，“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小町只得沉住气，像往常那样使用自己的魔眼，身体中的魔力开始流动，随后自己想象出了具有破坏性的“火星”。很快，她面前的空气就开始发出不祥的噼啪声，似乎就要这样爆炸开来。
魔女抬起手，那危险的噼啪声立刻小了下去。小町按照她的要求，尽力控制着魔眼创造出的火花，让它们缓缓安静下来。
“……这算是成功了吗？”小町试探性地问，仍然注视着火花，不敢移开视线。
“非常优秀的控制力，小町。”魔女说，“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创造出的这些火花，和我创造出来的这些有什么区别？”
“呃……”小町觉得眼睛有些酸痛，“魔女小姐可以简单地控制它们，但我不可以？”
“如果你更加熟练的话，也是可以的。”
“那，区别在于我的火花是用魔眼创造出来的，而魔女小姐的是用‘魔法’？但是说实话，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差别……”
“哦，”她又忍不住笑了，“我们抓到了事情的关键。戴上眼镜吧，小町。”
小町依言收回了自己创造出的火花，重新戴上安琪做给自己的眼镜。魔女又做出一个挥手的动作，这次萤火虫般的火星们终于消失。
“最后一件事，即使是同样的表征，本质却有可能是不同的。这世界上不止一种魔法，不要以为这就是一切，记住这点，好吗？”
2
寒风凌冽的野外，孤零零的几座低矮的建筑物立在玻璃大棚边，放眼望去杳无人烟。就在这片空旷到荒凉的大地上，一条巨大的透明管道突兀地横跨了平原与山丘，在大地上划出一条淡淡的白痕。很快，一辆运行在管道中的列车无声地掠过这一切，驶向山后的远方。
在这辆列车的一角中，有两人正蜷缩在安静的货载车厢中，靠在一起一言不发。穿着修女装的那个一脸厌烦，默默地啃着嘴里的Pocky，她轻轻点了一下身边的墙面，用余光扫视虚拟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收拾东西站起身来。
“做好准备，”她干巴巴地说，“再过五分钟，列车就会从真空状态中脱离。那时候速度就下降到我们可以接受的水平了。”
坐在她面前的女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安琪并不指望从对方的嘴里听到什么回答，事实上，对方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很多时候，安琪说话并不是为了告知同行者自己的计划，而是缓解这种巨大的孤独感——在这趟希望渺茫的旅行之中，没有人可以交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希露菲尔虽然几乎不与安琪进行交流，但一直表现得相当配合。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车厢之间的夹缝中，安琪嘀咕了几句什么，两层光膜从她的指尖飞了出去，隔绝了两人身边的两道门。很快，两人的身子微微倾斜，列车开始减速了，安琪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如果跳得太晚，进入列车的站台的话，要无声无息地逃离就变得困难了起来；如果跳得太早，那两人毫无疑问会被音爆撕成碎片，连结界带人的那种。
哦，身边的那个银发女孩也许不会，安琪想道。自己可从没见过被那种魔法直接命中却完好无损，连衣服都没有破的人。
车内广播开始提醒乘客下一站的站名，安琪算着时间要到了，向希露菲尔伸出手。银发女孩顺从地被安琪抱住，随后一道光圈在门上亮起，安琪不敢犹豫，向外一跳——
世界颠倒了。头顶是苍茫辽阔，寒风萧瑟的冬日大地，脚底下是无垠的蓝色苍穹。安琪花了半秒确认希露是否抱紧了自己，像鸟儿一样张开了双手。魔力的火花不时在身边炸开，掉落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两片薄如蝉翼的法术带着安琪在空中翻转，她重新空出手来，抱着希露菲尔在天空滑翔。
修女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空旷的大地喊了一声，好几日的郁闷都被缓解了不少。希露菲尔用那双明亮的红色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驶出管道的列车很快就超过两人越过了山丘，安琪知道在那后面是一座历史名城。
很快，两人就落在了这片只有列车经过的荒郊野外。大约是从十几年前开始，亚洲人口不可避免地持续减少，又大多有着向城市聚居的意愿，城市的城市化程度越来越高，野外也变得越来越荒凉。安琪舒展了一下身体，从自己的挎包里翻找着什么。
“好了，小鬼。”安琪说，“我们继续用你那个方法找目的地吧。”
希露菲尔伸出手，从自己的脖子下取下了一个吊坠。吊坠是一个小玻璃瓶，用红绳系着，一滴血液悬浮在瓶子的中心。安琪从包里抓出的是一条被浸成深红色的，沾满鲜血的破布，希露菲尔打开瓶子的盖子，修女则迅速用一道白光切下了细细的布料，落进了那个小瓶子中。
血液躁动起来，银发的女孩重新把玻璃瓶封好。没过几秒，那条布料就被血液吃得一干二净，血滴则向着某个方向飘动起来，轻轻撞着玻璃瓶。安琪用有些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瓶子，取出地图对照起来。
“真不知道那瓶血是什么东西……”她低声说，翻阅着那张从旧书店里拿到的泛黄的地图，“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从哪里弄到它的，是吗？”
“不知道比较好。”
希露菲尔摇了摇头，几天来头一次开口说道。安琪很是不满地皱起眉头。
“听着，那些人追你说不定就是为了这滴血——”
但银发女孩怎么都不开口，安琪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她低头看着地图，又扫视了一眼瓶子里的血滴，它不时微微改变着方向，但大多都指向这个同一个地点。
“好几天了，越往这边走它就越不精确。”安琪喃喃地说，“西洲市……那种魔力的来源是一整座城市吗？”
两人没再说什么，默默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3
这天晚上，安琪和希露菲尔看见了西洲市的楼房。穿过城市模糊的边界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安琪没有贸然往城市内前进，而是在人烟稀少的郊区搭起了临时营地。此时，希露那个吊坠中的血液已经没法用来辨识方向了：它向着城市内的各个方向飘动着，轨迹显得相当混乱。
“唉，”安琪坐在那堆无烟的火焰前，不停地用手中的树枝戳着它，“走一步看一步，顺着方向走到这儿了，但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她又戳起了那团火，希露还是没有回答她。也许是因为实在没人可以搭话，安琪渐渐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但她还是偏过头去，试着对身边的希露搭话。
“喂，小鬼。”
“……”
“你就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了吗？”安琪问道，“这血的来头也好，你的来头也好，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筱幽……你就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以告诉我吗？随便什么都好啊，说不定对我们有用。”
“我没感受到筱幽在哪里……”
“哦，对，我知道。”小修女有些不耐烦，“你说过了，她很会藏。可她为什么要藏着呢？”
“她怕麻烦，”希露答道，“我也很怕。”
“你说感受到她在哪儿……”安琪叹了口气，“好吧，我就不问你是怎么‘感受’的。这个筱幽，她可不可以像你找她一样用同样的方法找你？你能不能做点什么让她感受到？然后我们就躲在这个地方，等她找上门来，敌人也好友军也好，总比傻待着好啊。”
“……”希露摇了摇头，“这座城市，很奇怪。”
“啊？”
“如果我做了让筱幽能找到我的事，这座城市里的‘东西’也可以找到我们，非常麻烦。”
“‘麻烦’……哦，你是说那些怪里怪气的，只会用一个法术的没用魔法师？”安琪思索片刻，随后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是啊，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唉……”
“而且，除非筱幽就在这座城市里，不然她也没有办法找到我。”
“那就算了吧，”安琪轻轻叹气，“收益和风险不成正比了。”
两人安静下来，看着天空中的星星。今晚西洲市的空气并不算糟糕，能看见不甚明亮的星空。两三点黯淡的星星在空中亮着，乏味又无趣，安琪身边的希露却看得入神了。修女让身前的那团火焰温暖着自己，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
“星星啊……”她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才真正走进了成年人的世界，“‘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安琪忽然注意到，以往几乎从不主动搭理自己的希露转过了头，用那双明亮到不像人类的眼睛看着自己。她觉得有些有趣，便开口问道：
“怎么了？”
“是什么意思？”
“什么？”
“你刚刚说的……”
“哦，”小修女反应了过来，“那是‘诗’，是我们国家古代的文学家写的。‘参’和‘商’是两颗星星的名字，现在叫……管它叫什么呢，我不知道。一颗星星在西边，一颗在东边，其中一颗升起来的时候，另一颗一定已经落下去了。无论如何，它们都没有办法见面。”
希露菲尔没有说话，她垂下头去，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的火焰。
“那艘船被炸掉的时候，”安琪说，“我的朋友——名字叫做小町，小町稻羽，她也在船上。她不会魔法，我也没有看到她被拉上救生船，可能已经死了吧。”
“……”
“但是你的那个‘筱幽’，”安琪说，用手指戳了戳希露的鼻子，“好歹她是个还活着的人，你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是不是？”
希露摇了摇头：“不知道，无尽虚空太大了。”
“无尽虚空？”安琪觉得这个名词有些新奇。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银发的女孩念了一遍这句诗，随后陷入沉默。安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软，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可能间接害死了小町的女孩生不起气来。正当安琪想要伸出手去碰碰她的银色头发的时候，忽然感到本能地心悸。
希露也抬起头，和安琪一起张望着四周。小修女没有犹豫，掐灭了那团火焰后拉着希露躲到了树丛后。
“什么东西？”修女低声问道，希露没有回答，从自己的衣服里取出了那个吊坠。吊坠中的血液在震动，虽然方向依然很混乱，但是似乎正不断地撞向瓶底。安琪略微皱起眉头，取出了自己的那张地图。
“地下？”她喃喃地说，“地铁吗？”
但是四周什么也没有，没有像是地下通道或者地铁口一类的东西，只有远处郊区的几座厂房。几分钟后，瓶中的血滴又渐渐平静下来，再次回归了正常。
安琪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一件事都没能搞清楚，谜团却一个接一个的增加。她撇了撇嘴，整理好自己的挎包。
“这倒提醒我了，”小修女说，“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这可有点难。”
“？”
“个人证明，”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我没有手表，你的手表和外界断开连接了。唉，又要在西洲市里住下去，这可怎么办呢。”
“……地图。”
“什么？”
“旧地图，”希露说，眼睛在黑夜里微微发光，“我们去找纸质的地图。”第五章 聚集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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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也好、科学也好，都是经过漫长的时间，由人们的智慧堆积而成的的一门‘学科’。在教你魔法之前，你必须先知道一点——‘学科’和‘技术’可不一样，不是我们两个人挤在这间小屋子里，花上几天或者几个月就能掌握的东西。”
“可是，”小町有些迷茫，“魔女小姐要教我魔法，第一句话却是告诉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魔法？我们需要进行很长时间的课程吗？”
在西洲市开发区的某个废弃楼房中，两人正在小小的房间内相对而坐。这堂魔法课比小町想象的要随性很多，魔女和自己都穿着睡衣，自己坐在床上，魔女则躺在床边的软椅中。若不是房间里还有一锅魔药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这幅画面简直和休息日的寻常家庭没什么两样。
“倒不是这么说，”魔女摊开一本如今已经很少见的纸质笔记本，隔着几米，小町在上面看到了一些凌乱而随性的草图，“我并不是想让小町知难而退，而是想先告诉你魔法的本质。一些人类的教师也明白这个道理：相比起死记硬背，真正理解了知识点的学生才会更加优秀。”
虽然更多的人还是希望死记硬背了事。魔女笑道，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
“‘魔法’的起源是什么？”
“海原市那些法外魔法师们的领袖和我聊过这个问题，”小町觉得自己有些胃痛，因为自己正是在那次会面中喝下了慢性毒药，“似乎魔法是一门……为了探寻世界起源而产生的学科，魔法师们研究魔法的终极目的就是理解世界的本质，理解让世界诞生的那个……”
“‘第一推动力’，没错。”魔女在软椅中活动了一下身体，“所以你会明白，从手中放出火焰也好，让水结冰也好，创造出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提灯也好，魔法并不是这么浅薄的东西。”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小町看着陷在软椅中的魔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嗯……用一个比喻来概括的话，这些东西其实是‘魔法’的副产物，而不是魔法本身。”
“很好。”魔女点头，“魔法这门庞大的学科衍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分支，有的是为了推进魔法发展而做出的尝试，有的则是为了让魔法师们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而诞生的……大家都想要住得舒服些，再说了，并不是所有的魔法师都想要弄清楚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说到这里，小町是不是已经明白了？你想要向我学习的到底是什么？”
小町恍然，魔女对她眨了眨右眼。不由得，小町觉得这位小小的魔女实在有些招人喜欢，也忍不住对她露出微笑：她是想让自己弄清楚自己的目的呢。所谓“魔法”，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我想要学习的，就是‘放出火焰、让水结冰’的那种浅薄的东西，”小町回答，“我很尊敬那些推进魔法理论的魔法师，但我想学的就是这些。当然了，如果也能学到一些魔法知识上的常识的话……”
“那样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小町。”
魔女用右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挥，一些明亮的火花从她的指尖里飞出，在空气中欢快地跳动起来。她注视着这些火星，把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往前翻了一页。
“在‘魔法’这门巨大的学科中，有一种技术被称为‘施法’。”她打了个响指，火星们渐渐安静了下来，“所谓‘施法’，就是魔法师利用自身魔力引发超常现象的一种‘技术’。”
“但我还是把这种技术看成魔法本身……我觉得所有刚接触魔法的普通人都会这么觉得的。”小町说，魔女则点了点头。
“这很好理解，因为‘施法’就是魔法最明显的表征，不理解魔法的人们把它看成魔法本身并不奇怪——事实上，既然小町并不打算深入研究魔法本身的话，那么没错，对你来说它就是魔法。”
“它是一种‘技术’，对吗？”小町问。
“是的，它是一种魔法师可以掌握的名叫‘施法’的技术。通常来说，高明的魔法师在施法上要更加灵活，因为他们对魔法有着更深刻的理解，可以自如地篡改、调整魔法的结构。不过，也有专注于魔法本身的研究，不擅长施法的魔法师——事实上，我相信这种魔法师在魔法世界里不在少数——可你千万不能小看他们，他们即使自己不会施复杂的法术，也能轻易看穿那些法术的结构，找到破解的办法。”
“嗯……总而言之，‘施法’是一门技术，”小町试着总结魔女所说的话，“如果对魔法有着深刻的理解，会有助于掌握这门技术。不过，即使一个人不理解魔法理论，他也应该是可以施法的，对吗？”
“很聪明，小町。”魔女轻声说，“记住施法是‘技术’这一点，这相当有趣。无论是谁，你也好，海原市的修女也好，只要用‘同样的魔力’，在‘同样的条件下’构建‘同样的魔法’，创造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一样的，它是一门精确的、遵循魔法理论的学科。小町，你曾说过那位修女告诉过你魔法的基本使用方式，是吗？”
“是的，但她只教会了我一个魔法……”小町回答，“我知道如何创造只有魔法师才能看见的标记，只知道这个。”
“建立在现代魔法理论基础上的施法技术一共有三个要素，”魔女将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最初的那一页，空中的火星随着她的指尖飞舞，在空气中形成了三个明亮的环，“魔力——法术结构——和触媒。”
第一个火环向内汇聚，流动为一条光的河流。
“‘魔力’就是提供给法术的能源，它是普通人掌握施法能力最大的阻碍。一个刚开始学会施法的学生，要先依据专业的方法控制魔力，将自己的身体渐渐改造成可以容纳魔力的状态；随后，他要学会如何控制魔力的流速和总量，以根据不同的法术来调整魔力流。”
这条河流在空中流动，穿过了第二个火环——火环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方，光流在魔方中涌动，留下一道道复杂而瑰丽的痕迹。
“‘法术结构’就是施法的关键，它是一个神奇的过滤器。魔法师驱使魔力从法术结构中穿过，让魔力成为自己所需要的样子，魔法实质上就已经诞生了。在施法这门技术中，学习建构和优化法术结构就是一切的核心，一旦掌握了如何创造一个法术结构，基本就宣告着学徒已经学会施法了。只要走出最后一步……”
小町看着魔方飞散到空气中，光的河流则化作了一只银色的鸟，振翅飞向第三个火环。火环如同撞上了宣纸的墨滴，迅速在一个平面上延展开来，成为了一张巨大的光膜。银色的鸟儿冲出光膜，化作了耀眼的、炽烈燃烧着的凤凰。小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凤凰展翅在狭小的房间中撒下火星，最后落在小町的手臂上，亲昵地用火红色的脑袋蹭了蹭她。在小町重新看向身边的魔女时，凤凰散落成了无数火星。
“‘触媒’，”魔女用手做了一个召回的动作，火星们重新聚集到她的面前，“魔力越过精神与物质之间界限的手段。你一定听说过‘咒语’或者‘手势’，它们就是施法的‘触媒’，魔力会随着它们涌现在现实世界中，成为魔法师想要使用的‘魔法’。早在文明启蒙的年代，魔法师们就已经发现了语言中所蕴含的力量。”
“可是，”小町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景色中，“我见过的魔法师，比如安琪、维拉缇斯——就是海原市的修女长——还有魔女小姐，你们几乎都没有念过咒语啊？”
“触媒一共分为两种类型，”魔女不急不缓地说，“一种是‘协助施法’，魔法师们通过它来更好的创造出法术；还有一种是‘法术增幅’，以各种方式来强化自己使用的魔法。我们刚刚所说的咒语或者手势，就是一种‘协助施法’的触媒，如果施法者足够优秀，可以尝试使用更加简洁的触媒：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转念间的一想，这些都可以成为那个‘施法’的瞬间。要记住，想要阻止一个优秀的魔法师施法，堵住他的嘴、绑住手或者蒙上眼睛都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不能让他失去意识的话，那么就只有用魔法才可以打败魔法。”
“我看到过安琪她们施法，”小町追问，“有时候会使用一些辅助的道具……她有一把线膛枪。这就是魔女小姐所说的用来‘法术增幅’的触媒吗？”
“没错，”魔女点了点头，“这种触媒的效果非常繁杂，不过通常都是为了让法术变得更强而存在的。你可以想象各种各样的法术触媒——法杖、线膛枪、书本，乃至于‘咒语’，都是可以的。”
“咒语？咒语不是用来协助施法的吗？”
“也存在利用咒语来增幅法术的魔法师，他们精通施法技术和魔法原理，将咒语改造成一种增幅手段。总而言之，不要片面地认为触媒一定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我大概明白法术的诞生过程了……”小町摸了摸自己镜片下的眼睛，“安琪在教我魔法的时候，只教了我那种‘取巧’的方法，并没有详细对我说过这些。为什么我没控制过魔力，没想象过法术结构，也没用过触媒，就可以用魔眼施法呢？”
“首先是‘魔力’。小町在使用自己的魔眼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魔力在身体里流动？想要控制自己创造出的破坏的大小的时候，有没有限制过魔力的总量？”
“所以我已经掌握了这第一个要素了？”小町不敢相信地说，“可我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甚至连魔法的存在都不知道，我只是突然——突然就有了这种魔眼，它们一开始还创造过特别可怕的幻觉……”
“这虽然还是个未解之谜，”魔女伸出手去，帮小町取下了她的眼镜，“不过我认为，既然已经获得了能力，就先使用着看看吧。”
“嗯……”
“然后是‘法术结构’和‘触媒’，”魔女收回手，将眼镜叠好放在床边，“这两者你也拥有了。魔眼是一种神奇的超自然能力，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天然的施法技术——你知道吗？你在脑中想象那些破坏性的幻象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创造‘法术结构’的过程，而你的视线就是触媒，魔眼依赖视线起作用。所以是的，只要蒙住小町的眼镜的话，恐怕你就什么魔法也用不了了。”
“那，我又是怎么用魔眼使用‘魔法’，而不是创造‘破坏性的幻象’的呢？”
“那位修女教会你的技巧，严格来说叫做‘截流’。”
此时，房间中的坩埚散发出了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魔女从软椅中站了起来，在其中加入了一些新的素材。等她料理好那锅魔药后，才转身继续对安琪解释：
“‘截流’一共分两个阶段，第一部分，就是截取那些传递给魔眼的魔力，让它们为其他的法术结构工作，这样的话‘魔力’就有了。第二个阶段，就是在魔眼这个利于构建法术结构的模板中创造新的模板，并把截下的魔力注入其中，这就是‘法术结构’了。”
“最后就是利用魔眼的‘触媒’，用视线施法……”小町总结道，“现在忽然觉得，这是种好取巧的方法。”
真像是安琪会做出来的事，她忍不住微笑，却又担心其那个不知道身在何处，躲避着追杀的小修女来。她过得好吗？
“没错，就是取巧。”魔女也微微一笑，“所以我有教会你使用魔法的自信……当然了，取巧就是取巧，用这种方式用出来的小法术倒是还好，一旦法术变强，就必须要有‘能量释放’的性质，因为法术结构的模板是建立在你的那双魔眼之上的。可是既然要用破坏性的法术，为什么不直接用那双魔眼呢？所以最实用的部分，恐怕就要体现在那些小法术上了。”
她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不过，在教小町怎么使用法术之前，我有最后一件要说的事。”
“诶？”
魔女扬手，让面前的火星飘到小町的面前，“小町，用你的魔眼创造出和这些火星一样的东西。”
“可是——”
“试试看，”魔女微笑，“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小町只得沉住气，像往常那样使用自己的魔眼，身体中的魔力开始流动，随后自己想象出了具有破坏性的“火星”。很快，她面前的空气就开始发出不祥的噼啪声，似乎就要这样爆炸开来。
魔女抬起手，那危险的噼啪声立刻小了下去。小町按照她的要求，尽力控制着魔眼创造出的火花，让它们缓缓安静下来。
“……这算是成功了吗？”小町试探性地问，仍然注视着火花，不敢移开视线。
“非常优秀的控制力，小町。”魔女说，“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创造出的这些火花，和我创造出来的这些有什么区别？”
“呃……”小町觉得眼睛有些酸痛，“魔女小姐可以简单地控制它们，但我不可以？”
“如果你更加熟练的话，也是可以的。”
“那，区别在于我的火花是用魔眼创造出来的，而魔女小姐的是用‘魔法’？但是说实话，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差别……”
“哦，”她又忍不住笑了，“我们抓到了事情的关键。戴上眼镜吧，小町。”
小町依言收回了自己创造出的火花，重新戴上安琪做给自己的眼镜。魔女又做出一个挥手的动作，这次萤火虫般的火星们终于消失。
“最后一件事，即使是同样的表征，本质却有可能是不同的。这世界上不止一种魔法，不要以为这就是一切，记住这点，好吗？”
2
寒风凌冽的野外，孤零零的几座低矮的建筑物立在玻璃大棚边，放眼望去杳无人烟。就在这片空旷到荒凉的大地上，一条巨大的透明管道突兀地横跨了平原与山丘，在大地上划出一条淡淡的白痕。很快，一辆运行在管道中的列车无声地掠过这一切，驶向山后的远方。
在这辆列车的一角中，有两人正蜷缩在安静的货载车厢中，靠在一起一言不发。穿着修女装的那个一脸厌烦，默默地啃着嘴里的Pocky，她轻轻点了一下身边的墙面，用余光扫视虚拟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收拾东西站起身来。
“做好准备，”她干巴巴地说，“再过五分钟，列车就会从真空状态中脱离。那时候速度就下降到我们可以接受的水平了。”
坐在她面前的女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安琪并不指望从对方的嘴里听到什么回答，事实上，对方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很多时候，安琪说话并不是为了告知同行者自己的计划，而是缓解这种巨大的孤独感——在这趟希望渺茫的旅行之中，没有人可以交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希露菲尔虽然几乎不与安琪进行交流，但一直表现得相当配合。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车厢之间的夹缝中，安琪嘀咕了几句什么，两层光膜从她的指尖飞了出去，隔绝了两人身边的两道门。很快，两人的身子微微倾斜，列车开始减速了，安琪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如果跳得太晚，进入列车的站台的话，要无声无息地逃离就变得困难了起来；如果跳得太早，那两人毫无疑问会被音爆撕成碎片，连结界带人的那种。
哦，身边的那个银发女孩也许不会，安琪想道。自己可从没见过被那种魔法直接命中却完好无损，连衣服都没有破的人。
车内广播开始提醒乘客下一站的站名，安琪算着时间要到了，向希露菲尔伸出手。银发女孩顺从地被安琪抱住，随后一道光圈在门上亮起，安琪不敢犹豫，向外一跳——
世界颠倒了。头顶是苍茫辽阔，寒风萧瑟的冬日大地，脚底下是无垠的蓝色苍穹。安琪花了半秒确认希露是否抱紧了自己，像鸟儿一样张开了双手。魔力的火花不时在身边炸开，掉落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两片薄如蝉翼的法术带着安琪在空中翻转，她重新空出手来，抱着希露菲尔在天空滑翔。
修女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空旷的大地喊了一声，好几日的郁闷都被缓解了不少。希露菲尔用那双明亮的红色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驶出管道的列车很快就超过两人越过了山丘，安琪知道在那后面是一座历史名城。
很快，两人就落在了这片只有列车经过的荒郊野外。大约是从十几年前开始，亚洲人口不可避免地持续减少，又大多有着向城市聚居的意愿，城市的城市化程度越来越高，野外也变得越来越荒凉。安琪舒展了一下身体，从自己的挎包里翻找着什么。
“好了，小鬼。”安琪说，“我们继续用你那个方法找目的地吧。”
希露菲尔伸出手，从自己的脖子下取下了一个吊坠。吊坠是一个小玻璃瓶，用红绳系着，一滴血液悬浮在瓶子的中心。安琪从包里抓出的是一条被浸成深红色的，沾满鲜血的破布，希露菲尔打开瓶子的盖子，修女则迅速用一道白光切下了细细的布料，落进了那个小瓶子中。
血液躁动起来，银发的女孩重新把玻璃瓶封好。没过几秒，那条布料就被血液吃得一干二净，血滴则向着某个方向飘动起来，轻轻撞着玻璃瓶。安琪用有些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瓶子，取出地图对照起来。
“真不知道那瓶血是什么东西……”她低声说，翻阅着那张从旧书店里拿到的泛黄的地图，“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从哪里弄到它的，是吗？”
“不知道比较好。”
希露菲尔摇了摇头，几天来头一次开口说道。安琪很是不满地皱起眉头。
“听着，那些人追你说不定就是为了这滴血——”
但银发女孩怎么都不开口，安琪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她低头看着地图，又扫视了一眼瓶子里的血滴，它不时微微改变着方向，但大多都指向这个同一个地点。
“好几天了，越往这边走它就越不精确。”安琪喃喃地说，“西洲市……那种魔力的来源是一整座城市吗？”
两人没再说什么，默默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3
这天晚上，安琪和希露菲尔看见了西洲市的楼房。穿过城市模糊的边界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安琪没有贸然往城市内前进，而是在人烟稀少的郊区搭起了临时营地。此时，希露那个吊坠中的血液已经没法用来辨识方向了：它向着城市内的各个方向飘动着，轨迹显得相当混乱。
“唉，”安琪坐在那堆无烟的火焰前，不停地用手中的树枝戳着它，“走一步看一步，顺着方向走到这儿了，但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她又戳起了那团火，希露还是没有回答她。也许是因为实在没人可以搭话，安琪渐渐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但她还是偏过头去，试着对身边的希露搭话。
“喂，小鬼。”
“……”
“你就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了吗？”安琪问道，“这血的来头也好，你的来头也好，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筱幽……你就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以告诉我吗？随便什么都好啊，说不定对我们有用。”
“我没感受到筱幽在哪里……”
“哦，对，我知道。”小修女有些不耐烦，“你说过了，她很会藏。可她为什么要藏着呢？”
“她怕麻烦，”希露答道，“我也很怕。”
“你说感受到她在哪儿……”安琪叹了口气，“好吧，我就不问你是怎么‘感受’的。这个筱幽，她可不可以像你找她一样用同样的方法找你？你能不能做点什么让她感受到？然后我们就躲在这个地方，等她找上门来，敌人也好友军也好，总比傻待着好啊。”
“……”希露摇了摇头，“这座城市，很奇怪。”
“啊？”
“如果我做了让筱幽能找到我的事，这座城市里的‘东西’也可以找到我们，非常麻烦。”
“‘麻烦’……哦，你是说那些怪里怪气的，只会用一个法术的没用魔法师？”安琪思索片刻，随后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是啊，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唉……”
“而且，除非筱幽就在这座城市里，不然她也没有办法找到我。”
“那就算了吧，”安琪轻轻叹气，“收益和风险不成正比了。”
两人安静下来，看着天空中的星星。今晚西洲市的空气并不算糟糕，能看见不甚明亮的星空。两三点黯淡的星星在空中亮着，乏味又无趣，安琪身边的希露却看得入神了。修女让身前的那团火焰温暖着自己，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
“星星啊……”她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才真正走进了成年人的世界，“‘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安琪忽然注意到，以往几乎从不主动搭理自己的希露转过了头，用那双明亮到不像人类的眼睛看着自己。她觉得有些有趣，便开口问道：
“怎么了？”
“是什么意思？”
“什么？”
“你刚刚说的……”
“哦，”小修女反应了过来，“那是‘诗’，是我们国家古代的文学家写的。‘参’和‘商’是两颗星星的名字，现在叫……管它叫什么呢，我不知道。一颗星星在西边，一颗在东边，其中一颗升起来的时候，另一颗一定已经落下去了。无论如何，它们都没有办法见面。”
希露菲尔没有说话，她垂下头去，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的火焰。
“那艘船被炸掉的时候，”安琪说，“我的朋友——名字叫做小町，小町稻羽，她也在船上。她不会魔法，我也没有看到她被拉上救生船，可能已经死了吧。”
“……”
“但是你的那个‘筱幽’，”安琪说，用手指戳了戳希露的鼻子，“好歹她是个还活着的人，你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是不是？”
希露摇了摇头：“不知道，无尽虚空太大了。”
“无尽虚空？”安琪觉得这个名词有些新奇。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银发的女孩念了一遍这句诗，随后陷入沉默。安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软，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可能间接害死了小町的女孩生不起气来。正当安琪想要伸出手去碰碰她的银色头发的时候，忽然感到本能地心悸。
希露也抬起头，和安琪一起张望着四周。小修女没有犹豫，掐灭了那团火焰后拉着希露躲到了树丛后。
“什么东西？”修女低声问道，希露没有回答，从自己的衣服里取出了那个吊坠。吊坠中的血液在震动，虽然方向依然很混乱，但是似乎正不断地撞向瓶底。安琪略微皱起眉头，取出了自己的那张地图。
“地下？”她喃喃地说，“地铁吗？”
但是四周什么也没有，没有像是地下通道或者地铁口一类的东西，只有远处郊区的几座厂房。几分钟后，瓶中的血滴又渐渐平静下来，再次回归了正常。
安琪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一件事都没能搞清楚，谜团却一个接一个的增加。她撇了撇嘴，整理好自己的挎包。
“这倒提醒我了，”小修女说，“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这可有点难。”
“？”
“个人证明，”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我没有手表，你的手表和外界断开连接了。唉，又要在西洲市里住下去，这可怎么办呢。”
“……地图。”
“什么？”
“旧地图，”希露说，眼睛在黑夜里微微发光，“我们去找纸质的地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