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IONCOMPLETE~

这行火焰大字熊熊燃烧,悬浮在剧院半空,骄傲得很。

火焰字后面,狂信徒昏迷不醒,满身焦痕,被半拉幕布和绳索层层紧裹,从半空悬吊下来,像个茧。

神苍夜望着这一幕,表情不动如山。

警长在一旁望着她,额头冒汗。

热气流升腾,大茧徐徐旋转,一会向左,一会向右。神苍夜面露沉思,警长汗冒得更凶了,半是紧张,半是被火烤的。

终于,神苍夜缓缓开口:“这是……”

“实在对不起,殿下!我们来时就是这样了!是下官无能,没能及时赶到,阻止这场恶作剧!下官——”

“……不是,我是想问,这全都是那个人干的吗?”

“那、‘那个人’?殿下?”

神苍夜马上将功劳和可能的麻烦一并拱手相让:“圣光教残党现身后,疏散剧场观众,打倒残党,拯救了我们大家的——‘那个人’。”

警长偷偷一瞥守在剧场门边的雷玄破,好像指望他能挺身而出承受这些荣誉似的。在仅仅获得雷玄破一个友善的笑容后,警长叹口气,不情不愿地承认:“恐怕就是那个人,殿下。”

“他人呢?”

“下官无能,眼下还在搜寻之中。只不过,线索寥寥……”

神苍夜不说话了。警长偷偷一瞄她脸色,又开始冒汗了,一句“下官无能”眼看要第三回与大家相见,神苍夜却先迈出步子,走向火焰大字。警长一愣之后,慌忙劝阻:“殿下,这行字很古怪,怎么也灭不掉。我们试了水,试了沙,还试着用火系魔法以毒攻毒,都没用,我手下一个小姑娘白白丢了眉毛……殿下,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感谢您的建议,警长。”神苍夜拔出法杖,“不过,让我赌上眉毛冒险猜测:线索——说不定就在我们眼前。”

她挥起法杖,往地面一指。

嗤啦,地砖、泥土像受扰的灰尘一样腾空漂浮,砖块底下,火种爆燃,吓得警长连退好几步。

埋藏地底的火焰蹿上半空,与空中的火焰大字交缠在一起,扭动、咆哮,放射光焰,看那阵势,简直要烧穿剧场的天花板。可神苍夜敏锐地注意到,火焰看似凶猛,实则与周遭一切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甚至都没有危及狂信徒所剩无几的头发。

在她眼前,就像《裂炎天下》中曾数次出现的传讯情节一样,火焰飞快变形,舔舐空气,结成一行行崭新的文字——

怪人小姐:

你会发现,我99%完美达成了你的委托。烧坏了这家伙的发型,我给自己扣一分。我猜,你现在满怀感激,不知该向哪里表达,那请容许我不胜荣幸地再一次为淑女解忧:我住在六分仪街1388号。有空来找我。

你的搭档

PS:没空也来。

一行行火焰文字悬浮空中,猎猎燃烧,神采飞扬,从天到地照得剧场通明。警长的震惊神情,雷玄破的惊异兴奋,尽现火光照耀中。

然后,文字暗淡、皱缩,化作一片片暗红色、闪着光的余烬,从半空纷纷散落,消失不见。

“这……这是……”警长呆若木鸡,不自觉抬抬手,又回过神,赶紧握住拳头,“这是什么?”

神苍夜垂下法杖,砖块、泥土落回原处,地面恢复如初。

“很显然,”她转身面对警长,一丝笑意早藏得滴水不漏,“是一封留言。”

“留言?可是……给谁?”

“抬头写的是‘怪人小姐’,一位……委托人,我想。”

“委托人……”警长看向火焰消失后显得冷清的空气,喃喃自语,“委托他抓住邪教残党吗?可是,这个委托人从何得知残党要袭击剧院?莫非……莫非原本就和邪教有牵扯?”

突然就来到了这里!?

神苍夜赶紧咳嗽一声,打断警长跑偏如瞬移的推理:“也许是现场碰见、现场委托也未可知,下结论不能操之过急。”

“是!下官果然无能……”

“……这个结论也操之过急了。总之,人已经找到了,你们可以前去调查,但不可无礼,切记。”

警长立刻答应,忙活去了。神苍夜默念两遍“六分仪街1388号”,放心了,暂且按下此事,斜眼一瞥昏迷的圣光教徒,寻思,这个人等一下想必会移交给宗管司,在那之前,委托风凌月或许能调查出些什么。这么想着,她便走向雷玄破。

“凌月吗?”他听了她的询问,爽快地回答,“他就在外面,帮忙收拾爆炸现场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也负有责任吧。还真是个谦逊的人,她果然没有看错他。

她在雷玄破的陪同下穿过忙乱的警员,离开剧场。剧院外,太阳落到了西面钟楼后面,在广场投下长条状的大片阴影。一刻钟前,广场上还斑斑驳驳,散布着颜色诡异、性状可疑的污迹。现在,在专业清理人员的工作下,污痕消失了大半,不过受灾最严重的喷泉还维持原状,恐怕人类的天性之一就是要把最难的工作拖延到最后。

喷泉前,风凌月一个人站着,凝望喷泉雕塑上的血渍,目不转睛。

“风公子。”

他没反应,似是沉浸在了思绪里,面孔背逆光线,浸没在钟楼阴影中。

待神苍夜走到近前,又唤一声,他才一下醒神回头。

“让你久等了。”她站定。

他摇摇头,脸上那一抹阴郁之色消失了:“我没关系,反正下午也没别的事。倒是你,”很小的弧度掠过他嘴角,“工作,结束了吗?”

“风公子,我还在呼吸,尚未躺进坟墓。”神苍夜故意忽略了他强调“工作”二字时一丝善意的讥刺,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向喷泉。喷泉雕塑上溅满黑红污物,即使不去想象它们原本是什么,光是看看也令她一阵悚然。可她定住视线,让自己牢记这一幕。

从前,她以为圣光教早已不足为惧,今天才真正窥见他们一度支配大陆的理由。帝国建国之初,在宗教事务管理司下专设第六处处理圣光教事务,其中的理由,她现在也全明白了。

对这样一个敌人,她还远不够了解,但至少不能连正视都不敢。

白金色的睫毛在阴影底下闪烁微芒。风凌月目光一动,察觉她的视线所在,不觉咽下了嘴边的话。

(我以为,你知道自己的力量该用在哪里。)

她那时的质疑声又一次掠过脑际,叠上她此刻的专注神情,不知不觉就抚平了他心中那个刚生出不久的结。

如果是你的话——他心想,力量该用在哪里,你应该是知道的。

神苍夜若有所感,回过头,才一张嘴,一名士兵匆匆从两人身边跑过,对雷玄破报告了几句,他一听就龇牙咧嘴,还挠头,苦恼万分,好像刚刚得知一头火龙要来洗劫帝都似的。

不等他过来报告,广场外围一阵扰动,封锁广场的士兵退向两旁,举剑行礼。道路尽头,一辆马车辚辚驶来。拉车的两匹灰马矫健高大,毛色油亮;马车通体漆成深海色,仅边缘和门、窗框饰以银色线条,庄肃中不失华贵。

神苍夜不觉扬眉,风凌月似也略有所察,雷玄破还在徒劳地试着显得振奋一点。

辚辚声近,马车停在广场边缘,车门正中的海翼龙徽纹,是帝都知名度仅次于衔尾蛇的家徽。

车门打开,一名身穿长大衣的青年跳下车,挺直腰背,水色双眸扫过广场,一望见神苍夜就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大步走来——

“殿下。”

“呜哇……”雷玄破小声惨叫,竭力不显眼地横移,把自己淹没在喷泉的影子里。

神苍夜颇能理解他。正在迫近的火龙……不是,冥水公爵水吟澈神色如常,一如姬小意的评断——情绪从不放在脸上,走到苍夜近前时甚至还很标准地行了个礼。可只要足够熟悉他,谁都能看出他现在并非处在绝佳心情中。

情不自禁,神苍夜也有些紧张,深呼吸:“冥——”

“您没事吗,有没有受伤?”他劈头就问,甚至打断了她的话,倒让她一霎哑然。他的视线钉在她脸上,仿佛在等她暴露出一丝哪怕是最轻微的逞强迹象。

她定定神——效果不佳,只能凑活着用:“……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多亏了这位风凌月公子。”她侧转身体,示意身旁的风系魔法师。

水吟澈眉心微微抽动,闭上了嘴,却没转动眼珠。

一霎不长不短的静默后,风凌月率先作出友好的表示,点头致意。又过了半秒钟,水吟澈才放弃似的睨向他,声音与眼神一样冷淡:“原来如此,你就是风凌月。”

风凌月显然有些诧异,神苍夜也是:“你认识风公子?”

“‘公子’不是正确的称呼,殿下,您该叫他‘博士’。”水吟澈转身俯视风凌月,冷冷作答,嘴唇几乎没动,“当年神守风部的首席魔法师,拉斯兰院士的得意门生,乌洛波罗斯魔法研究院史上最年轻的研究者,完美的头脑,完美的论文,完美的……学者——这点程度我还是知道的。很荣幸见到你,博士,我叫水吟澈。”说着他就伸出手。

有那么一瞬间,风凌月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握住他的手,仿佛那里藏着炸弹。

最终,善意战胜了疑虑,他握住伸到面前的手,真挚地说:“荣幸是我的,公爵大人。”

“你知道我们身边的女性是谁吗?”

“我听见您叫她了。”

“那你想必也意识到,你本不可能在‘舞会’之前见到她;‘舞会’之后,除非她选择了你,你也不必再和她有什么关系。感谢你今天保护了她,但为了你好,最好就此将整件事全部忘记。博士,你同意吗?”

神苍夜大为震惊,半为“舞会”一词的现身,半为水吟澈的发言。她不禁厉声制止:“冥水公爵,你太无礼了!”

水吟澈眼也不眨,风凌月倒是皱了皱眉。

然后,眉头舒展,风系法师温言道:“公爵大人,我宁愿保留意见。”

“遗憾。”水吟澈轻轻哼出一声,“我本以为,至少这一次能跟神守的人达成共识。”

风凌月不语。两人对视着,同时缓缓松手。

水吟澈收回手,再不理会旁人,转向苍夜:“殿下,我来时看到宗管司六处的天川已经在路上了。”

他说的是六处的处长,天川惑少将爵士。那是一位有能的军事、情报人员,更是处理圣光教事务的顶级专家。有她来此指挥,想来绝不会有疏漏。神苍夜明白,水吟澈是在以此催促她离开,不要再在这种危险的地方逗留。他的顾虑不无道理。

神苍夜暗暗摇一摇头,放弃了请风凌月先调查一番的念头,转向他:“风公子……不,博士,今天有劳你了。现在兵荒马乱,时机实在不合适,改天你方便的时候,再请你来无限宫一叙。”

“多谢殿下。”风凌月微微一笑,和面对水吟澈时一般不卑不亢,眉目间也没什么异色,看来确实早就料到了她的身份,“在下今天不知殿下真身,多有无礼,还望殿下海涵。”

不用这么客气,像从前一样说话就好了。

这话若现在说出来,到底稍嫌唐突,神苍夜也就先咽回肚子里,点一点头,率先登上了装饰海翼龙家徽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