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君臨的王，與鐵鏈的劍
最滂沱雲層下的暴雨，雷霆憤怒萬鈞。
這是神的手筆。
看不清表情的男孩稍微抬頭凝望，天空陰沉黑暗。
熙熙攘攘的人群從雲羽的身邊淌過，眼睛因雨水滴落而輕微地皺起。
這是個長相柔美的少年，嘴角泯起的柔軟弧度像極了姑娘。
他瘦削的脊背挺拔，襯得整個人像柄鋒利的長劍。如果有部隊出身的軍人在這裡，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這樣的腰身只有部隊里嚴苛的訓練才可能鍛鍊出來。
男孩領口貼着學校里的白色襯衫，有些歪斜。外面披着深黑色的制服外套，胸口處燙着金色的校徽。
略長的頭髮被雨水輕微打濕，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他眼中忽閃而過的孤傲冰冷卻讓人莫名心悸。
風雨中，有人撐傘從容，有人奔跑狼狽。
男孩的後背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驚擾了方才剎那的恍惚。
“啊，抱歉抱歉，我沒戴眼鏡。”
身後的女孩忙抬手做出抱歉的姿勢，閉着眼睛不敢看人。
明明說出的話這麼脫線……沒戴眼鏡什麼的。
“雲……雲羽？”女孩到底是看見了少年，好看的嘴角於是攢出一個笑來，一半玩笑一半打趣。
“出來淋雨么，還挺浪漫的。”
這是和雲羽同班的女孩，名叫黎裳，長得十分好看，身材高挑。頭髮束成高高的馬尾，很是英氣。
黎裳身上還穿着學校里的白襯衫過膝格子裙，和雲羽一樣沒帶雨傘，試圖抬起手來遮擋雨水。
“比起遮腦袋，我更建議你擋一下胸……”雲羽嘴角微翹，故意瞟了瞟黎裳被雨水打濕的白色襯衫。
隱約可以看見淺色的肩帶。
女孩臉頰有些微紅：“喂喂……在意女孩子這裡怕不是個變態哦。”
“怕不是個變態？……”雲羽揉揉眼角，裝作很有興趣地瞅着她，“你還真是……怕得稀奇呀。”
黎裳有點發懵，仔細一想，怕不是個變態這句話本身就有問題。
只要把怕，和不是個變態這兩個句子成分分開來，分別當作謂語和賓語，就明白雲羽在說什麼了。
怕他不是個變態，不就是不怕他是個變態么。
女孩正想解釋，一抬頭就看到雲羽煞有其事地認真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變態。
半響之後覺得有了結論於是告訴她：“那可以不用怕了，我應該是個變態的。”
黎裳撇了撇嘴：“有玩弄字眼的工夫，還不如想想怎麼弄把傘來，見鬼的，天氣預報明明說了今天晚上不會下雨。”
天空雷聲滾動，閃電炸裂。
黎裳看到雷霆的白光盈滿視線，久久不聞雷聲。
事實上這就是因為光速比音速快，所以人先感受到光，然後才會聽到雷聲。
幾秒之後。雷聲像是鐵鏈的蟒蛇，從高處掉進滾筒里，掙扎扭擺，吵得令人心悸。
“這雷太恐怖了吧！”黎裳捂着耳朵，大聲嚷嚷：“我要回去了。”
雲羽點點頭，沒有回應。雨水黏着衣衫淌下去，簡直像洗了個冷水澡。
黎裳和雲羽從相識到現在，已經快有一個學期了。
雲羽是班上的怪人，大家玩成一片的時候，他的朋友約等於零。
但是這樣一個人，黎裳接觸的時候卻發現他的性格並不冷漠。並且也有着輕鬆的語調，以及恰當的，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的玩笑。
黎裳就問他，為什麼總是一個人。
雲羽當時正在抄她的作業，頭也不抬，眉頭一挑，語氣故作深沉，“呵，牛羊才成群結隊。”
他的筆尖一點停頓也沒有，“猛獸總是獨行。”
對於這個答案，按理說也是一句玩笑話。但是黎裳卻覺得他說的是心裡的想法。
這個人總是喜歡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以及玩笑語調地訴說正事。
彼界基地。
訓練結束了，食堂里早就人滿為患。
明亮落地窗的位置上，坐着一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高大年輕人。
此時正偏頭打量窗外的景色：落日餘暉，以及落葉堆積的操場。
還有那早已習慣的，基地外漂浮的厚厚的浮雲。
如果有飛機從這裡飛過，一定會驚訝，在這厚厚的雲層中居然隱藏着一座浮城，一座真正的浮城。
韓逸咽下食物，抬起礦泉水瓶灌了兩口，又用手背抹了下嘴角。
“韓逸！A區的‘小丑’將在今晚出現。你要和我們一起去么？”
過道另一邊，一個長着娃娃臉，身穿彼界基地的白色制服的少女在遠處朝韓逸大喊。
她的身後跟着兩個和她年齡相似的年輕人，一男一女。
韓逸微微蹙眉。他很討厭別人和他高聲說話。
“A區的管轄者不會允許我們插手的。”
“沒……沒關係的……“言奚身後的戴着眼鏡的女孩小聲地說。
”A區的管轄者……已……已經死了……我們……去回收……過了……他……的鐵鏈……小言……說……說你……很厲害……我們叫上你……勝算會大一點……”
“你能說快一點么？”
“啊……抱……抱歉……是天生的……”林櫻似乎被這語氣嚇到了。
她旁邊的男人開口：“你別在意，她真就這樣。”
“這隻小丑有點奇怪，A區的鐵鏈事實上並不弱。”
愷隱取出一份通知書：“‘將軍’已經同意我們插手了。”
中環區。
雲羽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拉住黎裳：“你家是住在A區吧？”
“欸……對呀，怎麼了？”
“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你這算是在表白么？”
“表白你妹……”
電視塔的屏幕轉化了界面，照得街道更加明亮。
黎裳看着悠然喝着自己買的檸檬茶的雲羽，覺得自己已經有點難以維持淑女的形象了。
“混蛋，非要送就送吧還喝我的茶，還不說謝謝！”
“別生氣，請你吃巧克力。”雲羽好歹咽下酸冷的飲料，遞過去一塊巧克力。
“巧克力也是我買的！”
“沒帶錢嘛，大不了明天還你。”雲羽有些好笑地看着人。
基地。
“什麼樣的‘小丑’？”韓逸的語氣稍微溫和了一點，問道。
長着娃娃臉的言奚摸出一個迷你iPad，展示給年輕的戰士看：“喏，就是這個胖子。”
韓逸把iPad接過來，不緊稍微頭疼了一下。
小丑雖說已經不能再稱為人類了，但生前畢竟還是人，尚且保留着人類的形態。
但是從資料上看，這隻肥胖的小丑卻有着近三米的身高。
脖子上毫不意外地印着鮮艷的笑臉標記。
除了體型以外，它而與一般小丑不同的是，在肚子從中間有裂開一條大縫。
一排牙狀的骨刺開合，像是巨口的牙齒，裡面堆着血淋淋的腐爛內肚。
愷隱等韓逸放下iPad後繼續說：“從已有的資料來看，它的戰鬥力和防禦力都很強，保守估計能輕易對抗三名兩階‘鐵鏈’。”
“肚子上的裂縫真是的嘴，可以直接把食物嚼碎，吞進含有強酸般腐蝕性液體的肚子里。”
韓逸看了看腕錶。
18：20。
彼界基地外面開始下起了暴雨，天空格外陰沉。
“既然是將軍的命令，那九點在那邊匯合吧。”
“你還有事么？”
愷隱很聰明，輕易就猜到了。
韓逸點點頭，也沒回答。站起來就收拾桌上的殘羹。
目送韓逸離開，三人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他們也剛訓練完，需要吃食物補充能量。
“我……我……們可以贏么……”林櫻有些不安地問道。
“如果是韓逸加入的話，肯定可以贏吧。”言奚嘆了口氣，癱在林櫻腿上：“啊我好緊張，這是我第一次執行任務。”
林櫻摸摸言奚的腦袋，順便接過愷隱遞來的餐盤：“沒……沒關……系的……我也才是……第……第三次而已……”
“我說……這樣的對話真是令人慌張啊……”愷隱苦笑着坐下，開始慢悠悠扒飯。
他的吃相很好看，咀嚼的時候從來不說話，也不會發出其他什麼聲音。
“誒，我聽說幾年前基地里有個戰士，比韓逸還厲害，真的么？”言奚忽然想起什麼，坐起來。
愷隱咽下飯，想了想：“真的。和韓逸一樣是第一批鐵鏈，而且是第一批里最強的一個，那時候我也才剛加入基地，隱約記得他好像是叫……雲羽？。”
“他現在不在咱們基地了么？”
“嗯，半年前就離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愷隱拾起筷子繼續吃飯。
秀苑小區門口。
“我到了。”黎裳對雲羽說。
19：00
雲羽點點頭，遞給黎裳最後一塊巧克力：“以後別這麼晚出來，免得哪天我一看新聞，發現某高中女生慘死街頭。”
“切，哪有這麼玄乎，不就是這邊有個胖子被人家嘲笑，一怒之下把人家殺了么。”
黎裳頭也不回，隨意甩了甩手臂，當作告別。
雲羽咽下最後一口檸檬茶，轉身離去。
“我說……你一直這麼閑着，真的好么？”戴着耳機的年輕男人靠在路邊黑暗裡叫住他，肥大的白色運動服剛好擋住他健碩的肌肉，這是個高大的男人。
雲羽輕輕仰頭，看着至少兩米一的男人：“反正只要有你們在，這個城市就不會淪陷。我在不在也沒什麼關係的。”
韓逸壓住怒火：“嘿，到底發生什麼，讓你選擇離開的。”
雲羽掃了他一眼，自顧走了。“知道了對你沒好處的事。”
雲羽腳步忽然又有些遲疑：“代我向……他們問好”
韓逸摘下耳機，總算語氣平和地問道：“跟我說說吧，這個小丑是什麼來歷？”
“藏鋒的骯髒勾當，還用我說么。其實這次的改造，不用你們出手，他也活不長的。他只是一個新技術的試驗品。”
“死了一名鐵鏈，總要來看看。”
遠處的天空亮起一道微芒，一匹飛馬展翅飛過，嬌俏的人影明顯瞟了一眼下方，神色輕蔑。
“阿梨那傢伙？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
“你知道她只是有點任性……”
“是這樣吧？好了，祝你好運，高個兒的兄弟。”
不遠處的高等小區樓房裡，黎裳安靜地看着他們。待兩人談話結束后便拉上了窗帘，獨自走到天台上。
一根鐵鏈纏上纖長的手指，像條小蛇一般靈活。夜風冰冷地掠過耳畔，她把鐵鏈稍用力一握，精密的機械立刻開始高速運轉。鐵鏈很快覆蓋住手臂，機關層層漫延。
“這就是鐵鏈么，還挺簡單的。”女孩唇畔勾起一個笑來，任夜雨淋濕身體。
街道上，來往車燈不時打在雲羽的白襯衫上面，一會兒陰暗，一會兒明亮。
阿梨曾經說過，他總是像個迷路的旅人一樣落魄。
沉毅但仍舊年少的男孩有些厭惡地閉眼將頭偏向別處，藉此躲過刺眼的車燈。
天空仍舊陰雲密布。
韓逸踩在空中一步步行走，準確地說是踩在結界上，能量波紋一層層漫延開。
彼界基地坐落在他的背後。
飛馬的女孩降落在他的身旁。這是很高的地方，連飛機也達不到的高度。
“他……”
阿梨欲言又止。
韓逸握着鐵鏈，輕輕把玩，甩開，鐵鏈變成了一張靠背扶手椅。
“讓他過點相對平靜的生活吧，他該做的，早就做完了。”
韓逸坐着，眺望遠方。即使是在這樣的高空，也難以看到地平線的那一端。雲羽曾經這樣說過。
阿梨點點頭，不再言語。
“其實他只是個孩子。”韓逸說：“只有孩子才會這麼糾結孤獨。”
“但是他，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完美，是不是？”
“也許我們應該多陪陪他？”阿梨說。
“不，阿梨。”年輕的戰士撫了撫自己滿是胡茬的臉頰。
“他還是需要人陪的，但不是我們，包括尤舜，露雅，我們都只是他的戰友，……僅此而已。”
阿梨想，他身上纏繞着鎖鏈，像條巨蟒，他是最強的一個。
但她知道，他也是最弱的。“鐵鏈”從來就不適合他。
沉重黑暗的天空被閃電生生撕裂，又扯成懾人聲響。
雲羽。她想，這真是個美妙的名字，總會讓人想起空悠悠的，自由無聊的午後。
他不該舉起鋼鐵的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