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83年10月14日:

“噢——厲害!”

3隻白色的鴿子從黑色禮帽中飛了出來。

“有趣有趣。”

戴着白色手套的雙手左右一揮,原本空無一物的指間瞬間冒出了8支鮮艷的玫瑰。

近源市的街邊,三五成群的市民們正圍觀着一名身披黃黑雙色披肩的白色長發男子的魔術表演。在魔術師表演場地的前方擺放着一個敞開的黑箱子,興緻上來的觀眾時不時會朝其中扔些錢幣或是小型的貨幣磁卡。

魔術師左手收進背後,右手貼在胸前,滿懷笑意地向觀眾禮貌鞠了一躬,示意今天的表演到此結束。觀眾沒有留戀,隨即紛紛散去。魔術師拿起擺在地上的黑箱子,看了看裡面的情況,不禁嘆了口氣,不過他本身也沒期待觀眾會給更多。

就在這時,魔術師注意到了站在左側前方的一個小男孩,男孩身上的衣服很是破爛,臉上也沾了不少的灰,唯有那對發著光的雙眸像着了魔似的盯着自己。做完表演原本放輕鬆的魔術師,此時不禁對這名小男孩產生了警惕。

於是收拾好工具后,魔術師沒有搭理小男孩便迅速離開。穿過好幾條巷子后,魔術師來到了離剛才表演地點兩公裡外的一條地下通道內。走下樓梯后,魔術師來到了搭設在牆邊的一個白色帳篷前,將表演用具放在了旁邊的地上,剛準備在帳篷前的凳子上坐下時,餘光忽然瞟見了從右側樓梯口走出來的那個小男孩。

魔術師本以為小男孩是跟蹤自己來到的這裡,但從小男孩那有氣無力的步伐以及毫無精氣的眼神來看,應該並不是。

小男孩似乎也沒注意到旁邊不遠處的魔術師,徑直走到了樓梯口邊上的一台彩票機前。彩票機支持掃碼以及投幣支付,在投幣口邊標有“1元”的字樣。而在上方顯示屏中,循環播放着“只要花1元就能中1億!”的動畫。

小男孩從口袋裡掏出3枚1元的硬幣,雙眼依依不捨地看了那3枚銀幣許久后,猛地抬起頭,看向顯示屏,隨後將一枚硬幣塞入投幣口。顯示屏中播放完一段毫無營養的動畫演出后,顯示出一個3秒的倒計時,而就在倒計時結束的瞬間,顯示屏中彈出了“下次加油!”的字樣。

小男孩沮喪地低下了頭,表情非常捨不得似的盯了手中的硬幣好幾秒后,緊閉着雙眼,又將一枚硬幣塞進了投幣口。隨後十指緊握在一起,彷彿祈禱一般閉上雙眼等待着結果。

耳邊傳來了倒計時結束的聲效,小男孩深吸一口氣,迅速睜開雙眼——

“下次加油!”

依舊是那個熟悉而令人失望的文字。小男孩氣憤地用右腳朝投幣口踢去,別說滾出硬幣了,機器根本紋絲不動,只是小男孩抱着疼痛的右腳不停呻吟而已。不過這一記聲響卻引來了地下通道里其他人的注意,行人沒幾個,大多是靠坐在牆邊或角落的流浪漢,不過那些流浪漢也沒有對小男孩過多的在意,因為這不過每天隨處可見的事情,早就見怪不怪。

腳上的痛感褪去后,小男孩再次將視線投向投幣口,一臉不服輸的表情。小男孩用顫抖的右手握緊最後一枚硬幣,一點一點地靠近投幣口,彷彿和硬幣做着生離死別一般。然而就在硬幣快要到達投幣口時,一隻手擋住了投幣口。

“你在做什麼?”

低沉的質問聲從頭頂上方傳來,小男孩朝右上方抬起頭,看見了一名白色長發男子,小男孩一眼便認出了他的身份,臉上頓時露出十分高興的神色。

“魔術師先生,你怎麼在這?”

雖然魔術師此時並沒有戴披肩和禮帽,但身上穿的襯衣和禮褲並沒有換,男孩能認出自己並不奇怪。

“這和你無關。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魔術師語氣有些冷淡,不過小男孩卻一臉的天真無邪。

“我當然知道啊,我在抽獎,抽中了就有錢了,有錢就有飯吃了。”

“那如果沒抽中了?”

“沒抽中就換台機子,總會有台機子是好的。”

“你……該不會把市裡所有的彩票機都試了一遍吧。”

“哈哈,被你發現了,不過還只試了一半。”

小男孩饒了饒頭,有些害羞地回答道。魔術師不禁嘆了口氣。

“那你難道就不懷疑彩票機根本中不了獎嗎?”

“為什麼要懷疑?它上面不是寫了只要花1元就能中1億嗎?”

“它寫了你就信啊。”

“為什麼不相信啊?難道中不了嗎?”

“也不是說中不……跟你解釋估計你也不懂。你剛才不是扔了兩枚硬幣,知道它是壞的了嗎,為什麼還要繼續投幣?”

“……因為今天不怎麼走運,只得到了3元,買不起飯,所以只能多試幾次彩票機。”

小男孩微微低下頭,語氣中透露着些許沮喪。魔術師收回了擋在投幣口的右手,並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包煙,在嘴邊點上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后,吐出縹緲的煙霧。

“吶,小鬼。你知道彩票機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我知道,是給人抽獎的。”

男孩抬起頭,滿臉自信,彷彿在參加答題競賽一般。

“不,彩票機是用來蠶食希望的。尤其是安裝在地下通道里的彩票機,它會從淪落至此的人身上吸走他們人生最後的氣力,從而使其喪失希望。而這座城市的彩票機就顯得更為如此了。”

男孩抬頭瞧了瞧魔術師那雙被陰霾半遮住的眼眸,不是很理解他話中的意思,隨後又掃視了一遍周圍失魂落魄的流浪漢,有些疑惑地歪着頭。

“咕咕——”

男孩的肚子冷不丁地抱怨了一聲,男孩用着害羞但又充滿期待的眼神看向魔術師。魔術師手邊的煙頭停在嘴邊,瞥了男孩一眼。

“嘖——跟我來。”

……

“嗯嗯——好吃!好好吃呀!怎麼這麼好吃,你有往裡面加什麼魔法嗎?魔法使先生。”

一家西式餐廳里,男孩正攥着手中的刀叉,大快朵頤地吃着餐碟中的牛排。坐在對面的魔術師看着他這副兇狠的吃相,不免有些尷尬。

“我是魔術師,不是魔法使,而且我也不會魔法。你這個吃相如果給餐廳打廣告,應該能賺不少錢。”

“廣告是什麼?”

男孩停下了口中的咀嚼,兩眼好奇地投向魔術師。魔術師微張着雙唇,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遲疑了兩秒后還是放棄了,側着頭看向了窗外。男孩見魔術師不打算回答,於是也沒有多問,繼續啃着嘴邊的牛排。

近源市,作為戰後復興的城市之一,在2080年被名為委員會的團體所創建。當時委員會對外聲稱,將承諾所有市民的生存保障,同時本市在未來將成為全國乃至全世界最先進的城市,在未來將會投入名為SN的什麼系統,說是可以讓人們遠離紛爭,擁有平等幸福的生活。

因此當時吸引了大量戰後流離失所的人員入駐該市,而且政府當時對於入駐近源市的人員沒有做任何限制,只不過需要簽一份家族三代不能搬離近源市的承諾書,以及一份無條件認可SN系統的合同。

然而事到如今已經過去4年了,SN系統遲遲未出就不談了,城市裡大片大片的流浪漢得不到有效安置,號稱成為人類伊甸園的近源市,現在卻在一步步淪為人間地獄。

“哼。”

想到這裡,魔術師不禁苦笑了一聲。

“對了,小鬼,忘記問你名字了。你叫什麼?”

“我叫真偽司。真好吃的真,虛偽的偽,起司的司。”

“奇怪的名字,這不會是你自己給自己取的吧。”

“可以自己給自己取嗎?我不是很清楚。做夢的時候,經常會夢見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人,是他告訴我,我叫這個名字。”

真偽司一邊轉着眼珠,一邊在腦海里回憶。

“是嗎。”

魔術師沒有詢問男孩父母的情況,因為在這個戰後城市中,提及他人父母是一個默認的禁忌。

“小鬼,你今年幾歲了?”

“六……七歲吧,大概。”

“你一個人怎麼生活過來的?”

魔術師一邊詢問着真偽司情況,一邊仔細觀察着他身上穿着的衣服。

“嘛,有時候會站在麵包店外從早到晚盯着裡面的麵包看,然後店員會出來一腳把我踢開,然後我重新站在外面盯着麵包看,店員這次雖然也會把我踢開,但同時會丟給我一塊麵包。這個方法我在一些飯店、零食店前也用過,走運的話能得到一天甚至一周的食物。”

真偽司十分得意地跟魔術師吹噓自己的戰績,還用手中握着的餐叉做着比劃。

“呵,也就是說你是靠着幸運活過來的是嗎?不過你難道就一直一個人漂泊,從沒被什麼好心人收留或是被什麼壞蛋拐走嗎?”

魔術師動作有些放緩,雙眼悄悄注視着真偽司的雙眸。

“沒有啊。”

真偽司理所應當似的回答道,雙眼非常自然地看着魔術師。魔術師愣了一秒后——

“呵,哈哈——那看來你確實是幸運之子。不過彩票機你還是放棄比較好,那個東西只會帶來厄運。另外以後別來那個地下通道了,那個地方不屬於你,飯錢我已經付了。”

魔術師拍了拍衣袖,正準備起身離開——卻突然被兩眼放光的真偽司用右手抓緊了衣袖。

“魔術師先生,教我變魔術吧。”

“……我不收徒弟。”

魔術師一臉嫌棄地俯視着真偽司。

“沒事的,師傅。我能幫你干很多雜活,請收下我吧。”

“你能幹什麼?”

見魔術師似乎有了意思,真偽司高興地大聲說道。

“我能幫你數錢!”

周圍的顧客頓時紛紛朝這邊投來異樣的視線。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魔術師只好重新坐回位子上。

“吶,有些話能說,有些——”

“師傅,你叫什麼名字呀?”

“看來你並不懂……嘛,算了。我沒有名字,其他人都叫我魔術師。”

“那我就叫您師傅吧。”

“我還沒有答應你。”

“不,不,不,師傅您不用謙讓。我一定會成為您的好助手的!”

真偽司滿臉自信地用右手在胸前豎起一個大拇指。看着眼前這個自嗨自樂的男孩,魔術師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果放下他不管,他之後肯定還會來地下通道,到時候只會更加麻煩。於是魔術師嘆了口氣,只好暫時接下眼前這個爛攤子。

“小鬼,當我的徒弟就必須聽我的,如果你敢違抗的話,就給我做好相應的覺悟。”

“明白的。高徒背後一定會有一個名師。”

對於男孩那不知從哪學來的奇怪表達,魔術師已經不想做過多吐槽,不過男孩身上有一個特質確實讓魔術師有些好奇。

“吶,小鬼,明明你所處的環境是如此殘酷,說不定哪天就會因為吃不上飯而死去,為什麼,你還能如此樂觀?……是為了欺騙自己嗎?”

魔術師嘴角掛着笑意,低垂地眼神注視着真偽司,語氣中略微夾雜着嘲諷的意味,因為魔術師其實並不期待男孩會給出什麼像樣回答。然而——

“因為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啊。”

“……”

魔術師揚起的嘴角僵硬了一秒,隨後收斂回去,隨後嘴邊又掛上了另一層意味的笑意。

“走了。司”

魔術師起身離開。

“是的,師傅。”

真偽司緊隨其後。

……

公元2083年10月26日:

與魔術師相處差不多有兩周之久,真偽司也漸漸熟悉了身為助手的工作。每天下午兩點到三點,魔術師都會在市區的一個固定地方表演魔術,真偽司主要的任務是表演途中向魔術師傳遞道具,以及盡量吸引周圍的遊客前來觀看。既然是表演,真偽司身上穿的當然也不是之前那件破破爛爛的,而是魔術師為他新買的一套衣服,白色襯衫搭配黑色禮褲,尺碼當然是小孩子的尺碼。

此刻的真偽司也和往常一樣,協助魔術師進行表演,每當看到禮帽里飛出白鴿,手指間冒出鮮花,真偽司都會在驚喜的同時,不禁好奇這究竟是怎麼變的,然而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魔術師仍沒有教自己任何魔術。

“這有什麼了不起,還不就是禮帽里有機關,所以才能變出鴿子。”

人群中一名身着氣派西服頭戴茶色禮帽的男子,桀驁不馴地瞥視着魔術師。周圍觀眾好不容易高漲起來的興緻瞬間被他一句不識風趣的話給消滅殆盡。這種無聊砸場子的人最近頻頻出現,不過每當真偽司認為這時候應該需要幫師傅一手時,師傅總會率先自己一步。

停下手中表演的魔術師向那名男子行了一個禮,然後不失笑容地向其說道。

“這位觀眾您是認為我的帽子里有機關是嗎,那可否借用您頭頂上的這頂禮帽來專門為您表演一出。”

對於魔術師這突然其來的大膽要求,男子感到有些意外,但周圍觀眾都在看着自己,自己也不好退縮。不過男子並不認為魔術師能從自己的禮帽中變出鴿子。

“拿去。如果你能從這頂禮帽中變出鴿子的話,我也不介意打賞你一點。但是如果你變不出來的話……從今往後給我從這條街上消失。”

或許是因為聽見男子放下的狠話,周圍的觀眾漸漸多了起來。站在一旁的真偽司也不禁為師傅捏了一把汗。

只見魔術師將那頂茶色禮帽在雙手間有模有樣地揮動了一會兒后,舉向了天空。所有的動作都和之前表演的一模一樣,然而卻並沒有一個鴿子飛出。

“不會吧,師傅失手了。”

真偽司緊張地看了眼師傅,師傅臉上似乎也浮現了些許尷尬。

“哼!裝腔作勢的魔術師,沒有道具就只是一個單純的騙子。”

那名男子一把抽回自己的禮帽,將其戴在頭頂,同時不忘熱情嘲諷魔術師一番。

然而就在他剛戴上帽子沒多久,突然感覺頭頂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還沒等其反應過來,七八隻鴿子便從茶色禮帽中飛出,受到驚嚇的男子癱坐在地上,周圍觀眾的歡笑聲不絕於耳。男子慌張地看向魔術師,而此時魔術師的臉上又重新洋溢着笑容與自信。

“怪,怪物。啊,啊!——”

男子慌慌張張爬起身,拔腿逃開了。

“我就說嘛,師傅怎麼可能會失手。覺得好看的不要忘記多多關照哦。”

捧吹師傅的同時,真偽司也沒有忘記提醒觀眾打賞。觀眾興緻重新高漲了起來,各個臉上洋溢着開心的笑容,黑箱中也下起了金錢的雨。望着觀眾臉上的笑容,真偽司不禁在想,或許這就是魔術的力量吧。

可惜禍不單行,原本以為可以好好繼續表演了,但誰知三名身着治安制服的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周圍的觀眾似乎對其有所畏懼,紛紛為其讓出路來。其中一名像是隊長模樣的眼鏡男子眼神銳利地看向魔術師。

“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不過是幾隻變出來的鴿子嚇到了一名觀眾罷了。”

魔術師略帶笑容解釋道。那名戴眼鏡的治安員左右瞥了眼周圍的群眾后,將視線放在了真偽司的身上,同時眼神中浮現出些許懷疑的神色。

光是被其注視着,真偽司就感到胸口有股內心被窺探般的壓迫感。

“他是我朋友家的孩子,暫時托我照看。”

似乎察覺到了治安員的疑問,魔術師主動回答道。眼鏡男子在真偽司身上仔細打量了許久,像是尋找着什麼一般,不過最後並沒對真偽司做什麼,而是將視線移向了魔術師身上。

“那你最好讓你那個朋友早點回來,最近發生了多起兒童離奇被殺的案件,小孩還是應該放在家裡好好照看。”

對於治安員口中的兒童離奇被殺案件,真偽司並不感到陌生,因為大街小巷上貼滿了相應告示,魔術師之前也跟真偽司提過,並讓其晚上不要出去。案件有很多起,例如懸掛在陽台上被殺的小孩,或是死胡同里倒在血泊中的小孩等等,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有一個共同的死亡特徵,那就是死者的臉部會被各種方式毀壞,以致於分辨不出身份,而治安員一直在追查犯人的線索。

“謝謝您的忠告。”

魔術師神色平靜地回應了治安員一句。隨後治安員便離開了。

演出結束后,周圍的觀眾紛紛散去,真偽司走到正在收拾工具的魔術師身邊問道。

“師傅,為什麼你剛才要說謊?”

魔術師停住了手上的動作,遲疑了一秒后說道。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朋友的孩子。”

魔術師繼續手上的動作。

“但我不是您朋友的——”

沒等真偽司把話說完,魔術師便迅速轉過身蹲在真偽司面前,一把抓住真偽司的領口,用着威脅的口吻低沉地說道。

“想活着就聽我的。”

“……嗯。”

真偽司下意識地點了下頭,但內心還是不禁被魔術師臉上從未有過嚴肅給嚇到,於是真偽司也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

……

晚餐依然是上次那家餐廳,而真偽司彷彿是上癮了一般,每次來都會點那份牛排,每當吃牛排的時候,都會引來其他顧客好奇的視線。

“師傅,為什麼我每次吃牛排的時候,其他人都會看我?”

“那是因為你吃法不對。”

魔術師自己沒點什麼主菜,只點了一杯咖啡放在手邊沒動,似乎沒什麼胃口。

真偽司側着頭,偷看其他顧客的吃法,然後依葫蘆畫瓢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在牛排上比劃了起來,但似乎由於不是很熟練,比劃了許久,一塊肉也沒切下,不禁嘆了口氣。

“吶,師傅,我們每次魔術表演明明沒掙到什麼錢,為什麼您還有錢來這種高檔餐廳啊?”

“吃你的,不要多問。”

“好——”

正當真偽司打算重新對付眼前的牛排時,餘光注意到了左邊窗外的一名上衣破爛的女孩。真偽司側過頭看去,發現那名女生把臉貼在了玻璃窗上,瞪大的雙眼牢牢盯着真偽司手邊的牛排。真偽司立刻秒懂女生的想法——她也想吃。

不過令真偽司感到奇怪的是,女生脖子上寫有一個黑色的數字——72。正當真偽司打算起身叫那名女生進來吃時,魔術師卻一把抓了真偽司了右手。

“你想幹什麼?”

“我想讓她進來一起吃。”

“當做沒有看到她,繼續吃你的。”

魔術師語氣冰冷地命令道。

“師傅您之前不也救了我嗎?為什麼不能讓她一起吃?”

“她和你不同,已經救不了了。”

魔術師表情嚴肅地瞪了女生一眼,女生嚇得立即跑走了。對於師傅莫名其妙的說辭,真偽司感到很是疑惑。

“歡迎光臨!啊,是治安大人啊,有什麼事嗎?”

遠處店門口進來了兩名治安員。魔術師警覺地朝店門口瞟了眼,雖然不是下午那三名治安員,但看上去也不怎麼好惹。治安員沒有點單,而是在向店裡顧客一個一個詢問着什麼。

“吃東西,別說話。”

魔術師小聲說了一句,隨後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起來。還沒等真偽司理解師傅的意思。那兩名治安員便已經來到了兩人旁邊。

“你們有看到一個衣着破爛的小女孩嗎?”

“沒有。”

魔術師神情鎮定地說道。治安員於是將視線朝向真偽司。

“你呢?”

面對治安員的質問,真偽司有些緊張,偷偷朝師傅那瞄去。師傅眼神富有深意地警示了自己一眼。

“……沒看見。”

“是嗎。”

兩名治安員詢問完店內的顧客后,很快便離開了。真偽司吃了幾片肉塊后,感覺沒什麼胃口,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師傅,為什麼要對那兩名治安員說謊?最近這麼多兒童被殺的案件,如果不讓治安員保護那個女孩的話——”

“噹!”

魔術師將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打斷了真偽司的說話,隨後眼神凜冽地看向真偽司。

“這個世界不用謊言是活不下去的。”

……

公元2083年10月28日: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真偽司協助着魔術師完成着一個又一個魔術表演。然而就在演出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名挺着啤酒肚的雙下巴中年男子,牽着一名金色捲髮洛麗塔風服飾的女孩,邁着優雅的步伐走到了魔術師和真偽司面前。

真偽司下意識往後推了一步,並非因為中年男子樣貌有些可怕,而是因為從他身上散發著刺鼻的香水味。然而就在真偽司向後退去的過程中,那名金髮女孩似乎朝自己略帶笑意地瞟了一眼。

“吶,魔術師先生,你的表演真是精彩。我想請您來我的宅邸專門表演一出,我是這附近有名的商人,出場費絕對能令你滿意。”

商人說完朝地上的黑箱中扔了一枚金色的小型磁卡。頓時引來周圍觀眾唏噓的驚嘆聲,因為那一枚金色磁卡里至少含有5萬以上的金額。

“您見笑了,我這種路邊的三流魔術師怎麼能去您那上流的地方表演。”

魔術師故意擺出一副笑臉,謙讓地拒絕道。

“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啊,額——那個。”

無路可退的真偽司靠在道具櫃邊,金髮女孩左手按住真偽司的肩膀,右手在真偽司側臉上肆意撫摸着。真偽司對於眼前的情況有些不知所措,臉上泛着些許紅暈,而害羞的模樣卻另女孩嘴邊那略帶邪魅的笑意更加明顯。

“魔術師先生,我聽說最近你這經常被人砸場子,那幫人我清楚,如果您來我宅邸表演的話,我還可以幫你處理這件事,怎樣?”

商人略帶深意地朝魔術師遞出一張名片,語氣中透出着一絲威脅的口吻。魔術師接過名片,上面赫然寫着男子的名字——金目千、以及身份和宅邸地址,如果名片上的信息是真的,這名男子應該是掌控這邊區域最大的資產家。

同時魔術師也明白了商人那威脅般口吻的意味——如果不來宅邸表演,今後就別想在這條街上表演。

“既然您如此誠摯地邀請我,那我屆時將為您獻上一出精彩的魔術表演。”

魔術師將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低下頭向商人行了個禮。商人則在魔術師的耳邊輕聲說道。

“時間是明晚8點,來的時候一定要帶上你身旁這個小男孩,我女兒非常喜歡他。”

“那我屆時期待您的到來。小琴,該走了。”

商人直起身,稍微放大聲調說了一句后,轉身離開。

“我在宅邸等你哦。”

女孩用右手食指略帶挑逗地觸碰了下真偽司嘴唇后,轉身朝商人走去。彷彿被抽了魂似的真偽司愣在了原地,直到周圍的觀眾全部散去后,才回過神來。忽然,左肩被一隻手壓住,真偽司抬頭望去,發現魔術師正俯視着自己,眼神中帶着一絲警惕。

“那個女孩跟你說了什麼?”

“她問了我名字,不過我沒有說。”

“她有跟你說其他的嗎?”

“……她說,在宅邸等我。”

真偽司有些不好意思地瞥開視線,用左手食指饒了繞側臉。

“怎麼,迷上那個女孩了?”

“額,我——”

真偽司還沒來得及說完,自己的身子就被魔術師用左手硬拽了過去,同時魔術師蹲下身子,一雙深邃而透露着警示的眼睛正注視着自己。

“記住,想活着就不能輕易相信他人,尤其是女人。”

“什麼意——”

真偽司表情茫然地想要說什麼,但魔術師隨後又立即去收拾工具了。

……

晚餐又在那個熟悉的餐廳,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桌上的菜肴異常豐富,有很多真偽司從沒見過但看上去就讓人很有食慾的美食。而且令真偽司更加感到意外的是,一直以來沒什麼胃口的師傅,今天居然也吃起了牛排。

“吶,師傅。為什麼今天的菜肴這麼豐盛啊?”

魔術師放下了手中正在切割牛排的餐刀,瞥向真偽司。

“為什麼每到吃飯的時候,你就會有這麼多問題?”

“因為師傅你在表演以外的時候看上去都很疲憊,只有吃飯的時候會比較放鬆。”

“哼,明明是個小鬼,居然還會在意他人。你吃牛排也吃膩了吧,是時候換個口味了。”

“謝謝師傅!對了師傅,什麼時候能教我魔術啊?”

真偽司兩眼放光地注視着魔術師。

“……為什麼你想學魔術?”

“因為魔術很有趣,會有很多驚喜。師傅,我想學!”

“既然是這個原因,那你最好還是不要學魔術,當個觀眾會比較好。因為對於魔術師而言,魔術只是在自欺欺人,毫無樂趣可言。”

“但是師傅你表演的時候不是很高興嗎?”

“那不過是為了迎合觀眾罷了。”

“嗯——嗯——教我一招也好,師傅,我還是想學。”

即便面對魔術師的這般說辭,但真偽司還是抑制不住內心對於魔術的好奇,眼神誠摯而充滿期待地望着魔術師。魔術師看着眼前真偽司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

“哎……你想學哪招?”

“變鴿子那招!”

“嘖。我身上沒帶鴿子,變不了。”

“嗯?鴿子不是變出來的嗎?”

“我之前應該也有說過吧,我是魔術師,不是魔法使,魔術只是騙人的障眼法,並不是無中生有那樣的魔法。”

“原來如此,那手中變出花那招可以嗎?”

“這個倒是可以。”

魔術師將右手的手心和手背展示給真偽司看,表示沒有任何機關,然後右手握拳,再突然張開,一隻鮮艷的玫瑰出現在了手心。真偽司全程沒有眨眼,而且是非常近的距離觀看,但卻沒看明白這花是怎麼變出來,只剩驚訝縈繞在胸間。

“師傅,這招是怎麼變得啊?”

“剛才我已經是以最慢的速度顯示了,如果你還是看不出來的話,說明你不是魔術師的料,自己思考吧。”

“什麼嘛,我還以為師傅真的打算教我。”

真偽司雙手抱着後腦勺,有些沮喪地躺靠在椅背上。

“我已經教了,是你腦袋太笨。”

魔術師表情輕鬆地吐槽道。

真偽司望着天花板,眼眸中多了些許陰霾。

“我什麼時候才能把‘那個’復原呢?”

“復原?”

雖然真偽司聲音比較小,但魔術師還是聽到了一些字眼。真偽司坐直身子,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手心大小的被打亂的九乘九六面魔方,將其放在桌上。

“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這個魔方就在我的身上,不過到現在都還沒能復原,我本來還想着學會魔術后看有沒有辦法,不過看來還需要些時間。”

“遺物是嗎……”

魔術師觀察着桌上的魔方,心中做着思考。這個魔方跟一般的魔方有些不太一樣,首先六面全是白色,然後每一面上都印有一些字跡的筆劃,復原之後應該能看到原本寫在魔方上的文字,不過如果不知道是什麼文字的話,復原起來會很有難度。

“這個魔方上面應該寫有什麼文字,你有什麼頭緒嗎?”

魔術師朝真偽司問道,說出口魔術師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對這個魔方產生了好奇。

“文字是嗎?嗯——沒頭緒。”

“是嗎。司,你很想知道這個魔方上寫了什麼嗎?”

“嗯,因為這是唯一有可能弄清‘我究竟是誰?’這個問題的線索了。”

“你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嗎?”

“沒有。”

真偽司臉上多了些許陰霾。魔術師這時才恍然大悟,腦海里浮現出最初和真偽司相遇時,他說的那句話——

“做夢的時候,經常會夢見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人,是他告訴我,我叫這個名字。”

也就是說真偽司提到的夢中紅衣服的那個人很可能不是他的父母。

“吶,司,介意我幫你復原這個魔方嗎?”

“真的嗎!師傅,您能幫我復原真是太好了。”

原本陰霾密布的臉上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嘛……不過不一定能成功,你也最好別抱太大的期待。”

“一定沒問題的,我相信師傅您!”

……

晚上11點半,寂靜的地下通道被濃厚的夜色所充斥,周圍的流浪漢全都進入了夢鄉。被尿意驚醒的真偽司從帳篷中醒了過來,發現身邊的被窩上並沒有師傅的身影,走出帳篷,聽到樓梯口處傳來細碎的談話聲。

真偽司迷迷糊糊靠了過去,耳邊的談話聲逐漸清晰起來。

“你受到他的邀請了是吧,那正好,他是這塊區域人販團體的老大,他手上應該有很多‘漏網之魚’。交給你了。”

耳邊傳來有些熟悉的聲音,真偽司悄悄從牆邊探出頭,發現是上次那名戴眼鏡的治安員正和師傅秘密交談着什麼,而且還將腰間一把黑色手槍取下遞給了師傅。

“最近案件中被殺的兒童都是來自他那嗎?”

魔術師朝治安員問道。

“如果你不清楚的話,那我就更不清楚了。畢竟死者都那樣一副慘樣了,想要辨明出身份實在有些難度。”

治安員在句尾笑出了聲,然後彷彿故意掩蓋一般,咳嗽了兩聲後繼續說道。

“只要把金目千那邊的問題解決掉的話,案件應該能減少很多。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以防萬一問一下,你身邊的那個男孩對你知道多少?”

沒想到兩人的對話中居然會冒出關於自己的話題,真偽司很是驚訝,趕緊捂住了嘴,生怕發出聲音。

“我是個魔術師,僅此而已。”

“正確的判斷。其他的我不多做干涉,酬金和以往一樣,事後給你。還有什麼其他問題嗎?”

“……這次也是,全員滅口嗎?”

魔術師有些猶豫。見到如此模樣的魔術師,治安員臉上反而露出了些許意外且懷疑的神色。

“事後處理我這邊會負責,你只需完成你的任務就好。另外提醒你一句,不要對任務抱有猶豫。”

隨後那名治安員便揚長離去了。真偽司趕緊輕聲輕腳地走回了帳篷里,直覺告訴自己現在不能去問師傅隱瞞自己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交給明天吧。

……

公元2083年10月29日:

清晨7點,真偽司特意早起,打算嘗試向師傅詢問下昨晚的事情,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身旁的被窩中並沒有師傅的身影,帳篷外也沒有師傅的身影,而且不僅如此,帳篷邊上的魔術用具也不見了。

“師傅他一個人去表演了嗎?但是我記得今天下午的表演取消了,宅邸的表演是晚上8點才對。難不成……”

真偽司腦海中浮現出昨晚師傅和治安員的對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整理好着裝后跑去了街上。根據昨晚的對話,師傅今天應該要執行什麼很危險的任務,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殺掉那個叫做金目千的商人。師傅或許是不想讓自己參與其中,所以才特地提早離開了。

“不在。”

真偽司跑到了經常表演的街邊。

“不在。”

跑到經常吃飯的餐廳,也沒發現師傅的身影。真偽司雙手拄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雖然不認為自己去的話能幫上師傅多少忙,但總比不去要強。而且內心隱隱約約冒出了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如果現在不趕緊找到師傅的話,也許就永遠都找不到了。就在苦苦思索線索的途中,腦海里冒出了昨天商人說的那句話——

“我是這附近有名的商人,出場費絕對能令你滿意。”

真偽司想到了一個點子,朝遠處跑去。

……

晚上7點50分,魔術師提前10分鐘到達了金目千的宅邸大門前。大門兩邊站着兩名身材高大的門衛,大門裡邊巍然屹立着一棟極具氣派的宅邸。

“您是哪位?有預約嗎?”

右邊的門衛走上前,向魔術師問道。

“您好,我是受金先生邀請來表演魔術的魔術師。”

“好的,我明白了,能把你手上提着的手提箱打開讓我看一下嗎?”

門衛指着魔術師右手提着的一個碩大的銀色手提箱說道。

“沒問題。”

魔術師表情鎮定地打開了手提箱。門衛大概地朝箱內看了幾眼。

“這些刀和匕首是怎麼回事?”

“這些是表演逃生魔術的道具,不能帶進去嗎?”

魔術師面帶笑容向門衛問道。門衛蹲下身子,對其中的刀和匕首進行了下檢查,發現並不是真的,而是紙做的道具。

“沒問題,可以帶進去。”

“謝謝。”

魔術師合上手提箱。

“那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就你一個人嗎?”

“嗯,是的。”

“很抱歉,按照金大人的吩咐,應該還有一名男孩與您同行,如果沒有那名男孩在,我們不能讓您進去。”

“……這樣啊。”

魔術師故意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語氣,眼角細微觀察着兩名門衛的動作,左手朝頭頂的禮帽慢慢伸去,就在即將觸碰帽檐,準備對兩名門衛出手的瞬間,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抱歉師傅,我遲到了。”

魔術師不敢相信地回過頭,但站在那裡的毋庸置疑,正是洋溢着笑容的真偽司。

“看來人齊了。請進。”

兩名門衛為其打卡了大門。魔術師只好不動聲色走了進去,真偽司則快步跟了上去。由於身邊有宅邸侍從的引導,魔術師途中沒有跟真偽司說任何話,真偽司也非常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魔術師先生,我等候您多時了。期待您等會的表演。”

金目千在一樓大廳處笑臉迎接了魔術師,那名叫作小琴的金髮女孩也從金目千身後跑到了真偽司身邊。

“你也來了,我太高興了!來,我帶你去玩好玩的。”

小琴非常熱情地雙手握住了真偽司的右手,正準備將其帶走時——

“抱歉,金小姐。這個男孩是我的助手,等會的表演需要他的幫助,暫時不能交給你。”

魔術師右手握住了真偽司左肩。背對着三人的金琴愣在原地,但雙手卻還死死握着。

“小琴,沒事的。等會演出結束后,會有很多時間讓你和他玩,現在就先忍耐一下,好嗎?”

金目千蹲下身子,雙手放在金琴的肩上安慰道。金琴側過頭來瞥了魔術師一眼,目光輕蔑而又夾雜着些許敵意,隨後不動聲色地變回了一張可愛的臉看向真偽司。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叫金琴,你叫什麼呀?”

“真,真偽司。”

“司,那我們等會見。”

金琴湊到真偽司的耳邊,輕柔細語地說道,隨後轉身離開了。看見那個名叫金琴的女孩離開后,真偽司緊張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下來。

隨後魔術師與真偽司在一名侍從的帶領下,來到了客房。魔術師確認侍從離開后,關上了房門。

“你為什麼來了?”

魔術師有些皺着眉頭。

“我向路人一個個詢問,找到的這裡。”

真偽司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然而魔術師的下一句話卻讓真偽司猝不及防。

“我原本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小鬼……昨晚的談話你有偷聽對吧,既然如此你應該能猜到我來這裡的目的不是什麼表演,而是殺人。如果失手的話,不僅是我,你也會送死。”

“額……暴露了是嗎?不愧是師傅,哈哈。”

真偽司尷尬地笑了笑,隨後繼續說道。

“但是如果我不來的話,師傅您不就進不來了嗎?從結果上來說,我幫上了忙不是嗎?”

“笨蛋!你不過是個被女人誘惑就會上鉤的稚嫩小鬼而已,根本什麼忙都幫不上。就算你不來,我也有別的方法進來。你現在除了成為我的包袱,其他什麼也不是!”

魔術師似乎對於真偽司的到來很是氣憤。

“……對不起,我很怕師傅會出什麼事。而且身為師傅的助手,我想幫上忙。”

真偽司愧疚地低下了頭。望着眼前的真偽司,魔術師也不好做過多責罵,只能是悔恨自己的天真,嘆了口氣。

“事已至此已經不能後退了,想活着從這裡出去的話,就老老實實聽我指揮,明白嗎?”

“明白!”

真偽司重新振奮精神,眼神堅定地回答道。魔術師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匕首遞給了真偽司。

“拿着,出了什麼意外的話,自己保護自己。如果被對方抓到的話,自己想辦法,別想着我會救你。”

“明白。”

真偽司右手接過有些沉甸甸的匕首。

……

二樓大廳的正中央,魔術師表演着一出又一出為之驚嘆的魔術,一旁的真偽司動作幹練地傳遞着道具。大廳周圍,十幾名身着華麗服飾的上流人士坐在鑲有金邊的靠椅上,欣賞着演出,其中當然也包括金目千。

而他們懷中都抱着一名小孩,不過看上去並不是他們自己的孩子。而且這些孩子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手肘、膝蓋、以及脖子處有不太明顯的紅印,脖子處寫有黑色的數字編號,同時他們的表情也有些怪異且僵硬,獃滯、高興、倦意、驚恐……宛如生前最後一張表情被定格住的活人人偶。

之所以將這些小孩比作人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所穿的衣物也有些特別,比起普通人的穿着打扮,更像是人偶服裝店裡穿在人偶模特上的那種,奇特而詭異的風格。

坐在靠椅上的上流人士在欣賞表演之餘,雙手着了魔似的肆意玩弄着懷中的小孩。一名男子右手逐漸用力地掰着懷中小孩的右手腕,直至——

“咔嚓。”

骨折的聲音。不知為何,本該是令人抽筋斷骨般的疼痛,那名小孩卻一聲不吭地茫然望着地面。

另一名女士左手抓住懷中女孩的雙手,右手撐開女孩的右眼皮,彷彿品嘗冰淇淋一般用舌頭盡情舔舐着女孩的右眼球。女孩儘管身體在止不住地抽搐,但雙唇卻緊咬着不敢發出聲音。目睹着這一切的真偽司頓時感到湧上胸口的嘔吐感以及逐漸縈繞在腦內的壓迫感,下意識地將視線瞥向一旁,儘可能地調整着呼吸,同時繼續強裝鎮定傳遞着道具。

一旁的魔術師卻絲毫沒有受到台下觀眾的影響,每一個動作都一如既往地簡練而優雅。

真偽司刻意不朝台下觀眾那邊看去,但不經意間還是瞟見了獨自坐在一張靠椅上,身着洛麗塔服飾的金琴。她正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嘴角掛着壞笑,真偽司下意識躲開了視線。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后,魔術表演結束了。

“太棒了!我從沒見過如此精彩的魔術表演,能請到你來家中做客真是我的榮幸。”

金目千鼓掌讚美着魔術師的同時,走到了魔術師身邊。

“您過獎了。”

“等下來我書房,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

金目千輕聲向魔術師說道。

“我也正好有些話想和你談談。”

魔術師同樣輕聲回答道。同時餘光瞟了瞟四周的牆邊,雖然藏匿地很好,但還是能隱約看見躲在黑暗中的身影,估計是金目千安插在周圍的保鏢。

金目千隨後面帶笑容地將那十幾名上流人士送離了宅邸。魔術師收拾好工具后,帶着真偽司回到了客房。

“太殘忍了。”

真偽司低着頭,眼神有些失神,臉上渲染着憤怒到來的前兆。魔術師沒有在意真偽司的自言自語,從手提箱的隔間里取出了一把黑色手槍,檢查着各個部件。

“為什麼那些人能一臉享受地玩弄生命……他們不是人偶,他們是人啊!”

真偽司憤怒地一拳砸在牆壁上。

“正因為他們不是人偶,正因為他們還有生命,所以那些傢伙才會一臉享受。”

魔術師聲音低沉地闡述着令人膽寒的事實,同時換上了一件黑色的風衣。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師傅,教我如何開槍,我要殺死那群敗類。”

“不行,你給我待在這間房子里,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準出去。”

“不,我一定要——”

突然,真偽司被魔術師用左手揪住領口推到了牆邊,還沒來得及理解情況,口中便被塞入了一根冰冷的物體——槍管。真偽司瞪大着眼珠,身子有些顫抖。

“剛才我應該說過吧,想活着回去就必須聽我的。聽着,停留於口頭上的憤世嫉俗只會讓你在感受到那無聊正義感的下一刻,淪為戰場上的第一具屍體。當你雙手沾滿鮮血的時候,無論如何自欺欺人,都否認不了你和那群傢伙一樣的事實。戰場不是你成長的地方,給我做回你那天真的小鬼,乖乖待在這個房間里。如果你執意要去的話……”

魔術師在扳機上用了些力,真偽司嚇得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見真偽司嚇得說不出話了,魔術師將手槍收回,將真偽司甩在了一旁的地上。

“把門反鎖,誰來都不要開門。1個小時之內我沒回來的話,自己想辦法逃跑。”

魔術師說完,重重關上了門,離開了房間。靠在牆邊的真偽司不甘地咬着牙。

“可惡——”

……

在一名侍從的帶領下,魔術師來到了一間書房前,走進書房的瞬間,身後的門被重重關上。魔術師轉動了下把手,門從外邊被鎖住了。

“你終於來了,魔術師先生。”

前方的書桌那傳來了金目千的聲音,不過並沒有他的身影。魔術師朝書桌走去,將書桌上一台正在通話的手機放到耳邊。

“和人談話卻不敢露出真身嗎?”

魔術師一邊在電話里試探着,一邊觀察着書房內的情況。

“我們商人商量大事,向來用的是電話,況且對於對自己有威脅的對象就更是如此了。”

“既然知道我的目的,為什麼還故意引我進來。”

魔術師來到門邊,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根鐵針插入了鎖孔。

“越是對自己有威脅的東西,就越是蘊含著自己所需要的價值。魔術師先生,你能成為我這邊的人嗎?我保證會給到政府給不到你的好處。”

“別讓人發笑好嗎。我可沒興趣成為你手中的人偶,你那無聊的變態趣味還是另尋他人吧。”

“魔術師先生,我是真誠地在向你提出邀請,或許你還沒有意識到,你幫政府做的事太多了,你知道的太多了,遲早會成為政府的棄子。投靠我是你唯一的出路。”

“很遺憾,我不想投靠一個即將成為屍體的人。”

“……是嗎,呵呵。不過我原本其實不打算殺掉了魔術師先生你的,如果你把身邊那個小男孩賣給我,我可以考慮放你一個人走,價錢當然隨你開。”

“殺我?連求饒的說話方式都不會了嗎。不過我開的價你不一定接受的起,你覺得你的命值多少。”

魔術師語氣冰冷地說道,鎖孔里傳來細碎的金屬聲。

“少給我得寸進尺!”

手機那頭傳來金目千惱羞成怒的罵聲。也就在這一刻,書房裡響起一聲爆炸,房門由於爆炸的衝擊被擊飛撞在走廊的欄杆上,斷成兩截,等候在門外的持槍侍從迅速衝進房門,然而房內除了揚起的煙塵外,沒有任何人。

逃出書房的魔術師快步朝着4樓跑去,宅邸總共有四層樓,魔術師等人的客房在3樓,剛才在侍從的帶領下,魔術師對一樓和二樓的房間布局有了大致了解,但看上去都沒有類似金目千客房的房間,這麼一來,金目千的房間很可能在四樓。

同時還有個原因讓魔術師不禁想去四樓一探究竟,每當路過樓梯口時,通往四樓的樓梯處總會傳來一絲異樣的氣味,對於殺手而言,那是絕對不能忘記的味道——血的味道。

走出4樓的樓梯口,立即能看見從右側衝來的持槍侍從。就在侍從們按下扳機的前一秒,魔術師將頭頂的禮帽摘下朝對方飛去。

“噠!噠!——”

禮帽中了數槍,而就在下一秒,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十幾隻鴿子從禮帽中飛了出來,頓時慌張起來的侍從瘋狂朝魔術師那邊開槍,然而由於白鴿的遮掩,並不能很好地瞄準,與此同時,魔術師也在白鴿築起的掩體后,不停地開着槍。

些許過後,槍聲停了,侍從們全數倒地,魔術師給手槍換上新的彈夾后,朝四樓裡邊的客房跑去,純白的襯衣上浸染出少許血跡。被鮮血染紅的白鴿空洞地張開着雙眼,逐漸放棄了振翅。

槍聲,硝煙,倒下的屍體,熾熱的彈殼,急促的呼吸聲逐漸抹去手槍的重量,手指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次又一次扣下扳機,血的味道讓知覺變得曖昧,槍林彈雨中,起舞。

“呼——呼——喝。”

站在屍海中的魔術師微躬着身子,調整着些許紊亂的呼吸,握着手槍的右手指略微顫抖,不過並非是因為內心產生了畏懼,相反,右手正是為體內逐漸蘇醒的殺意感到歡喜而不停地躁動。魔術師在嘴邊點了根煙,緊閉雙眼深深吸了一口,長長舒了口氣,右手這才稍微安靜了下來。

解決掉埋伏在四樓的所有侍從后,魔術師走到了一扇房門前,直覺告訴自己金目千就在門后。魔術師用腳踹開房門,房內漆黑一片。寂靜的房內唯有魔術師的腳步聲,嘀嗒,嘀嗒。安靜,過於安靜,一碰即碎的安靜。

“噠!”

“磅!”

驟然響起的兩聲槍響劃破寂靜的黑暗,一閃而過的火光明滅兩人的側臉。魔術師的左手臂上流出數條血跡,藏在衣櫃中的金目千側倒在地,胸口處的鮮血止不住地外溢。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柜子里?”

金目千艱難地吐出隻言片語。

“你那膽小的心跳聲出賣了你。”

冰冷的聲音懸盪在金目千頭頂上方。金目千竭盡全力地仰起頭,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包裹着黑暗的槍口。

“噠!”

隨着一聲槍響,金目千的笑意永遠地停留在了嘴邊。

“噠!噠!——”

一發,兩發,三發……右手食指不自主地扣下宣洩殺意的扳機,直至倒地男子的面容再也不能被認出為止。

……

激烈的槍聲刺激着雙耳,刺鼻的硝煙味隱約可聞,遵照師傅的命令,真偽司一直老實地躲在客房內,但躁動的內心卻一刻也沒停下來過,每一次寂靜過後的槍聲都撕扯着心弦。

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出去也只是成為累贅,成為對方的靶子,躲在這裡才是最好的選擇,師傅一定沒事的,一定——

“咚咚咚!咚咚咚!救救我!”

就在真偽司為師傅祈禱平安的時候,房門外突然響起了某人的敲門聲,聽上去似乎是名女孩的聲音,而且有些耳熟。

“司,快救救我!”

這次聽清了,門外應該是那個名叫金琴的女孩的呼喊。對於金琴的突然出現,真偽司有些始料未及,她口中的求救更是讓真偽司充滿了疑惑。但師傅說過,任何人來都不要開門。因此真偽司猶豫再三后,選擇停留在原地。然而敲門聲卻在繼續——

“司,你在的對嗎?魔術師會殺了我們,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額!”

金琴口中的話語讓真偽司驚愕不已,但下一秒自己險些動搖的意志就被理智重新握住——師傅是去殺金目千的,是去殺人販子頭目的,金琴估計是看到自己的父親被殺,受到了驚嚇而已,師傅沒理由殺她的。真偽司努力地呼出一口氣,保持冷靜,依舊沒有回應。

“司,求你了,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但確實是真的,魔術師把宅邸里所有的侍從都殺了,馬上他就會來殺我們了。司,我不想死,我更不想你死!”

真偽司緊攥着雙拳,在內心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相信金琴的話語,依舊沒有回應金琴聲嘶力竭的呼喊,但不可否認的是,門外的槍聲似乎確實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

“噠!”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一聲槍響。

“司……”

敲門聲消失了,金琴微弱的聲音也褪去了,只聽見某人的倒地聲。安靜,令人不安的安靜。

“……金琴?”

真偽司遲疑了許久,還是試着呼喊了一聲,但是沒有回應。真偽司將手伸向門鎖,然而卻在即將接觸到的瞬間停住了。

“不行,師傅說了,任何人來都不能開……但是,如果金琴她說的是真的……不,不可能的,師傅沒理由會殺……可是——外面槍聲停了,現在應該沒其他人……嗯,不能見死不救。”

艱難思考過後,真偽司用力抓住門把手,彷彿為了不再讓自己有猶豫的機會般,打開了房門。

“怎麼會……金琴,金琴?快醒醒!”

真偽司立即扶起昏倒在地的金琴,使勁搖晃着她的肩膀,金琴的左腿似乎中了一槍,雖然傷口不深,但在不斷地流出鮮血,一股懊悔感在真偽司心中油然而生。

“司……太好,了,呃啊,終於,相信我了嗎?”

“對不起,如果我再早一點開門的話,你也不會——”

“沒事的,司,你能開門我真的很開心。”

金琴伸出右手撫摸着真偽司的側臉,一滴淚水滴在了金琴的臉上。

“男生是不能哭的,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

“為,什麼?”

真偽司聲音中帶着哭腔,明明自己和金琴才見過幾次面,明明根本不熟悉眼前的女孩,但為什麼,為什麼眼眶中的淚水就是如此忍不住呢?

“司,我還勉強能站起來,我們快走。”

“你知道我師——魔術師現在在哪嗎?”

“他現在應該還在四樓,我們還來得及走。”

“……能在這等我一下嗎?抱歉,我還是無法相信師傅,會殺我們。”

“別去!司,你會被殺的。”

金琴左手緊緊抓住真偽司的右衣袖,然而卻被真偽司用右手溫柔地握住。

“我能勸說師傅的,相信我。”

面對真偽司溫柔的眼神,金琴無奈地鬆開了左手。將金琴的身子靠在牆邊后,真偽司朝四樓飛奔而去。

……

魔術師行走在四樓的走廊上,每當經過一間客房便會用手槍擊壞門鎖,然後對房間內部進行確認,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檢查完好幾間客房后,魔術師忽然不禁停在了一扇房門外。不用開門,魔術師也非常清楚,這裡面應該就有自己要找的東西,因為從門後傳來的異味是如此的清晰。

魔術師緩緩推開門,昏暗的房間內部突然被天花板上幽綠色的燈光所照亮。

香煙從嘴邊滑落,掉在了地上,緊皺的眉頭試圖壓抑住內心湧起的激蕩,但顫抖的眼皮之下被憎惡所點燃的雙眸中卻冰冷地映刻出眼前的景象。

“地獄。”

房間內部豎放着無數的長方體透明玻璃櫃,而在每個玻璃櫃中都放置着一個小孩,小孩的手肘、膝蓋以及脖頸處都被一個附着在玻璃壁上的金屬臂所束縛住,宛如被封裝在展覽櫃中的人偶。

有些小孩還在試圖動着身體,但有些小孩卻已經面無表情地耷拉着身體,臉色很是蒼白。

“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其中一個玻璃櫃中的女孩似乎才察覺到魔術師的存在,口中斷斷續續地發出機械式的聲音。脖子彷彿卡住了似的,左右僵硬地轉動着,瞪大的雙眼望着空無一物的地面,像極了一個壞掉的機器人。

“……”

“……”

“……抱歉。”

魔術師右手舉起手槍,對準那名女孩,口中發出近似嘶啞的道歉聲。

“噠!”

“不要!”

玻璃櫃瞬間碎成碎片崩潰開來,額頭處留下的鮮血使女孩臉上徒增了幾分血色。魔術師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看見了一臉驚恐站在門口的真偽司,玻璃櫃中的女孩掉落在地面,側向真偽司這邊的臉上安靜地定格住一副茫然的笑容。

“為什麼?師傅你為什麼要開槍!她還活着,為什麼要殺死她,她還活着的啊!”

失去理智的真偽司朝魔術師瘋狂質問着,因為他非常清楚玻璃櫃中的那些小孩都還活着的,因為他們就是剛才魔術表演時被玩弄的那些小孩。

“……”

魔術師雙唇張開而又閉上,閉上而又張開,不知是猶豫口邊的說辭,還是猶豫是否說出口的糾結,表情也因此複雜得令人難懂。

“師傅,你是來搗毀人販子窩點,是來救這些孩子的對吧?”

真偽司一臉渴求地看向魔術師,但嘴角卻在止不住的顫抖。

“這些孩子已經救不了了。”

魔術師聲音低沉地斷然否決道。

“……不,不!他們都還在掙扎,只要趕緊搶救的話,他們都還——”

“司!”

魔術師眼神毅然決然地看向真偽司。

“回客房去。”

魔術師那毫無感情的話語令真偽司震驚得胸口湧起一陣涼意,甚至不禁懷疑眼前的這名男子真的是自己的師傅嗎。

“……什麼意思。如果我不回呢?難道師傅你打算把我也殺了嗎?”

真偽司嘴邊低吼着內心的恨意。

魔術師注視了真偽司幾秒后,臉上莫名恢復了平靜,隨即轉過頭朝玻璃櫃那邊看去。正當真偽司以為師傅回心轉意時——

“噠!噠!噠!噠!——”

槍聲驟然響起,宛如一聲聲沉重的鐘鳴,為玻璃櫃中的生命帶去解脫的同時,給予其最為無情的絕望。

“住手……住手!——”

內心膨脹開來的驚恐讓真偽司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每一發槍響激起胸口一陣揪心的痛。

槍聲停止了,似乎彈匣中的子彈打完了。魔術師迅速從風衣口袋中拿出備用彈匣將其裝上,並上膛。

“如果你想親眼看着他們死也行。”

背朝真偽司的魔術師冷淡地丟下一句。

“你這個惡魔!”

“別去,司!”

真偽司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一把匕首,剛想朝魔術師衝去,左手卻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金琴拉住。魔術師也隨即看向了真偽司這邊,目光緊緊放在金琴身上。

“現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司。”

“金琴?”

真偽司對於金琴的出現有些意外,因為她腿上明明流了那麼多血,按道理應該走不動才對。

“司,從那個女孩身邊離開。”

魔術師將槍口對準了金琴。

“果然還是要殺我是嗎?”

金琴眼神輕蔑地瞥了眼魔術師。真偽司則立即擋在了金琴身前。

“別開槍!為什麼?為什麼師傅你能一臉平靜地做出如此殘忍的事。金琴她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殺她!”

或許是置身於槍口之下的緣故,真偽司身子有些顫抖。

“……”

“……”

魔術師沒有理會真偽司的詢問,伺機找尋着開槍的角度。而躲在真偽司身後的金琴卻忽然在其耳邊說道。

“我來告訴你真相吧,司。最近經常有兒童離奇被殺的案件,雖然金目千確實是人販子頭目,但並不是案件的兇手,而真正的兇手——正是站在你對面的魔術師。”

在那一刻,腦海中的思緒靜止了,如果不是胸口的心跳聲,真偽司甚至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麼。然而金琴的話卻還在繼續——

“政府暗地裡對小孩做着人體實驗,大部分實驗材料都來自人販組織。不過有時候會有一些小孩從實驗所中逃出來,而你的師傅則是政府的走狗,將逃出來的小孩殺掉,為政府消除證據。”

兇手是師傅?呵,真是令人做笑的笑話。有誰目睹了作案的現場嗎?沒有,對,根本沒有證據,這就只是個無聊的笑話,笑話。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笑不出來……是嗎,是這樣嗎。

匕首從右手中滑落,失神的真偽司撫摸着嘴邊,察覺到自己並沒在笑的事實后,表情由震驚恢復了平靜。

“師傅,為什麼你要幫政府做這種事?”

“……這是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一種方式。”

“……”

“……”

“吶,師傅。你當初之所以收留我,其實是懷疑我從實驗所里逃出來的對吧。”

身為自己唯一的徒弟,此刻的表情卻是那樣的陌生,魔術師遲疑了兩秒后說道。

“……我沒有徒弟,因此我並不認識你,這是給你的最後機會,從那個女孩身邊離開,她不值得你保護。”

魔術師將視線放在了真偽司身後的金琴身上。

“既然你知道這麼多,那不能放你走了。”

魔術師按下手槍的擊錘。

“不想這個男孩死的話就把手槍放下!”

金琴迅速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匕首,將其抵在真偽司的脖子邊,同時左手非常熟練地將真偽司左手反扣在其背後,以此威脅着魔術師。

“狐狸尾巴最後還是露出來了是嗎。”

“金琴……”

或許是持續緊張的緣故,對於突然被金琴挾持的事實,真偽司沒有任何實感,胸口的心跳也彷彿沒有察覺到這一事實般,傻傻地保持着不緊不慢的節奏。

“噠!”

一發子彈從真偽司耳邊飛過,但是並沒有打中其身後的金琴。

“你,你瘋了嗎!你想殺死他嗎!”

金琴十分慌張地緊握着匕首,同時盡量地蜷縮着身子,生怕被子彈打中。

“你如果一個人的話,應該是可以逃走的,為什麼要執念於真偽司?”

魔術師表情十分鎮定,並沒有理會金琴的問題,而是向金琴拋出了另一個問題。真偽司被迫艱難地仰着頭,同時被金琴朝後方慢慢帶去。

“別開玩笑了!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活不下去,我不想再回到每天被野狗咬醒的生活中了。上一個主人說過,只要我能帶一個男孩回去,她就會重新收留我。吶,司,你是喜歡我的對吧,跟我一起回去好嗎?拜託了,我真的不想死……”

即使看不見身後金琴臉上的表情,但真偽司還是能從後背感受到她在不停地顫抖。

“無聊。即便你把他帶回去,被拋棄的也還會是你。一旦被買家拋棄,就意味着你對其永遠失去了價值。”

魔術師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說謊!那位大人是愛我的,她是不可能拋棄我的,我還有很多被她玩弄的價值,她讓我出來只是為了讓我稍微休息一下,等回去之後,她一定會更加寵愛我的。”

金琴眼神有些恍惚。

“寵愛?哼,你指的是這些被關在玻璃櫃中的人偶嗎?”

魔術師不屑地嘲諷道。

“你根本不懂主人!”

金琴大聲反駁道。

“我當然不懂,但我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你在金目千眼中,連成為櫃中人偶的價值都沒有的事實。”

“閉嘴!——”

“噠!”

子彈打在了金琴的側臉上。

“呃啊!——”

“終於露出破綻了是嗎?”

灼熱的痛感在臉上翻滾,腿上的痛感也被隨之激起,金琴握住匕首的右手瞬間失去了力氣,匕首滑落,左手也不禁放鬆了力道,真偽司趁機掙脫了金琴的束縛。

當金琴從痛感中回過神來時,視野前方,漆黑的槍口正對着自己,不甘與悔意湧上臉龐,但已於事無補,金琴害怕地想要閉上眼,但眼皮卻緊張得怎麼也合不上。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吶,神啊,如果我做錯什麼的話,能告訴我嗎?小琴一定會改,一定會改。

忽然,一股溫暖將自己抱緊,沒有聽見槍聲,更沒有被子彈擊中的疼痛。

“是嗎。原來我被人第一次抱住了啊。”

淚水從金琴的眼眶中流下,浸濕了臉頰,浸濕在真偽司的懷裡。

“什麼意思?小鬼。”

“我也知道了你的隱情,如果要殺的話,先把我殺了。”

真偽司緊緊把金琴抱在懷裡,朝身後的魔術師說道。金琴微微地抬起頭,眼前的男孩也在溫柔地看着自己,或許是鮮血遮住了眼眶,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為,什麼?我明明騙了你。”

“如果要謊言會招來懷疑,那謊言背後一定存在着值得相信的東西吧。而且……謝謝你,是你告訴了我悲傷的方式。”

“……悲傷的,方式?”

金琴的聲音有些微弱。

“嗯。我一直以為世界是充滿快樂的,但其實世界也會有如此悲傷的一面。”

一滴淚水滴在了金琴的臉上。

“……是,嗎。吶,司,世界一定,是快樂的。所以……”

金琴艱難地伸出右手,為真偽司拭去眼角的淚水。

“再哭下去,會被其他女孩,騙的。”

金琴閉上了雙眼,右手掉了下去。

真偽司將金琴輕輕放在地面上,沉默着離開了。身後的魔術師也不知從何時起,不見了蹤影。

……

尾聲

凌晨6點。換上便裝的魔術師提着手提箱,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了昏暗的地下通道。帳篷前方依稀可以看見一名身着治安服的眼鏡男子。男子對於魔術師的到來,絲毫不感到意外,同時還看了眼戴在左手上的手錶。

“這次任務完成得有些慢,發生什麼了嗎?”

男子滿臉笑容地看向魔術師。

“沒什麼,去散了下步而已。”

魔術師眼皮有些低垂,似乎積蓄了不少的倦意。

“嘛,任務完成了就好。對了,你身邊那個小男孩呢,怎麼沒看見他的身影?”

“……我朋友回來把他接走了。”

魔術師遲疑了一秒回答道。

“是嗎。這是這次任務的報酬。”

男子朝魔術師遞來了一枚金色的小型磁卡,在被對方接過後,男子朝着魔術師身後離去。魔術師也走到了帳篷前。忽然,魔術師注意到了一絲違和感,原本睡在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漢全都不見了。然而就在下一秒——

“噠!噠!”

兩發子彈擊中了魔術師的胸部,魔術師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去,眼鏡男子嘴邊掛着陰險的笑意。

“很遺憾,你知道的太多,已經到保質期了。”

視野一片漆黑,魔術師倒在了地上。

……

凌晨6點半。不知為何,或許是懷揣着一絲留戀,或許是抱着一絲僥倖,真偽司竟又走回了那個熟悉的地下通道。然而帳篷前方的景象卻讓其產生了一絲走錯地方的錯覺。

“師傅,師傅!”

真偽司搖晃着魔術師的身體,但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任何回應。胸前的兩處槍傷解釋了一切,既然金目千那邊的人全被魔術師殺了,但魔術師的死因只可能是一個,昨晚那名戴眼鏡的治安員頓時浮現在真偽司的腦海里。但真偽司同時清楚,自己還太過於弱小,弱小到只能毫無意義地錘擊地面。

忽然,真偽司無意間看到魔術師的褲子口袋上有一處鼓起,於是拿出了裡面的物體——一個白色的魔方,並且已經復原好了,因為在魔方的六個面上清晰地印有六個漢字。

“來,不,預,測,未,了……未來預測不了。”

真偽司在嘴邊拼湊出漢字所組成的句子。然而在拼湊出的瞬間,一股嘲諷之意在心中油然而生。

“呵,哈——喝,哈哈——這個毫無意義的魔方!”

真偽司狠狠地將魔方摔在地上,然而魔方異常堅固,完全沒有破損,倒是一枚物體從上衣口袋中滑落到了地面上。真偽司朝其看去,是一枚硬幣,是當初自己剛來這裡時,3枚硬幣中剩下的最後一枚。

真偽司拾起那枚硬幣,餘光瞟見了樓梯口的彩票機。

“只要花1元就能中1億!”

顯示屏上依舊播放着毫無意義的廣告。真偽司右手握着那枚硬幣朝投幣口伸去,就連真偽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或許現在自己在做的就是毫無意義的事吧。

“吶,小鬼。你知道彩票機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我知道,是給人抽獎的。”

“我是魔術師,不是魔法使,而且我也不會魔法。你這個吃相如果給餐廳打廣告,應該能賺不少錢。”

“廣告是什麼?”

“這個世界不用謊言是活不下去的。”

“……這是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一種方式。”

“男生是不能哭的,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

“你在做什麼?”

真偽司突然抬起頭,但自己身邊並沒有任何人,遠處的魔術師永遠地陷入了沉睡。

那枚硬幣被扔入了投幣口。

“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真偽司轉過身朝樓梯走去,絲毫不去在意抽獎的結果,也不想去在意,深呼吸一口氣,擺出一副笑臉,準備迎接新一天的朝陽。

“今天又能撿到多少錢呢?”

右腳踏上階梯,步伐有些沉重,但真偽司盡量不去在意,左腳踏上階梯,習慣就好,保持臉上的笑容,一切都過去了,自己不過是度過了很長的一天而已。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

背後傳來陌生的音樂聲,真偽司緩緩轉過頭,彩票機的顯示屏上赫然顯示着“中獎了!”的三個大字,同時出貨口處冒出了一枚透明的小型磁卡。

真偽司站在彩票機前,微低着頭,聲音顫抖地說道。

“為什麼要發生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奇迹,為什麼奇迹不能發生在更加有用的地方!為什麼……這樣我不就,永遠忘不了這天了嗎。”

清晨的陽光順着樓梯划進地下通道內,透明的磁卡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宛如鑽石般的耀眼光澤。

真偽司瞥了眼遠處的魔術師,身旁地上的白色魔方映入視野。

“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嗎?”

“喝——”

真偽司再次深呼吸一口氣,右手將那枚透明磁卡牢牢握在了手心。

“我不會忘記的。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