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水晶閃耀”這一招,晶鱗蜥蜴只是一位普通的獵食者,它的威脅甚至不會超過皰爪土狼。而且在遇到經驗豐富的對手時,這些伎倆並不管用。

 那些晶片能夠反射的陽光十分有限,它必須擺好姿勢調整角度,將所有的晶片朝向一個方向才能對敵方視線產生強烈刺激,而這個角度被限定在了正前方很小的一片錐形區域。這一點修伊心知肚明,他早已在與這種魔獸的數次交手中摸清了套路,也就是第一次吃了大虧才讓他不敢睜開眼睛,正因為如此他錯過了某些關鍵的東西。

 但馬庫斯看得很清楚,他眼角的餘光依然停留在那正在快速成型的水人身上。那一邊的動靜很大,在逼退了進犯的魔獸之後他本來已經擺好了劍術中少見的射手勢準備把自己手裡的傢伙投出去,但動作剛到一半卻停了下來,他扭轉着身子藉助腰部的力量將劍插進了另一頭晶鱗蜥蜴的嘴巴里。

 面對着近在咫尺的敵人,少女的閃避反擊一氣呵成,從地上湧出的水柱將這個大傢伙掀倒在地,它滾了好幾圈才勉強穩住身形。它甩了甩腦袋,顯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因為地上並沒有泉眼之類的東西,連能夠稱之為裂縫的地方都沒有,那些水就這樣憑空產生,並且被施與了強勁的力道。當它再次甩着尾巴衝上來的時候,那些緻密的水元素已經凝聚成一個體積超過它兩倍的巨大人形,惱羞成怒的它忘記了最初的目的一頭撞在水人的身上,然後幾乎沒有受到什麼阻力就穿了過去,在後面的石柱上留下了一個小坑和一道道裂紋。

 露娜將法杖高舉過頭頂,她的身上閃耀着水藍色的光暈,像火焰一樣靈動,又像水霧一樣飄渺。水人和她的行動產生了緊密的聯繫,它兩手抱球,將組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水元素壓縮成更為緻密的球體,然後向著尚未從撞擊中恢復過來的晶鱗蜥蜴推出。飛射而出的高壓水炮不僅摧毀了早已傷痕纍纍的石柱,更是將它的身體甩出了近20米的距離才勉強停了下來。這傢伙發出了難受的嘶吼,看樣子摔得不輕,只是水炮的壓強還沒有強大到能夠直接擊穿它的護甲,這給了它逃命的機會。再次爬起來的它想都沒想就朝着北方一溜煙跑了。

 修伊睜開了眼睛,他腳下的蜥蜴已經失去了生機,紅色的鮮血流了一地,另一邊的馬庫斯則殺死了另外三頭,就算是生命力如此頑強,它們也擋不住他的第二劍,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露娜。

 哪怕是對於已經用最大的可能來估算她的馬庫斯來說,她現在的表現也是一個意外,因為她連一個簡單的火球都扔不出來已是不爭的事實。儘管在大陸上魔法被分成了好幾個派系,但塑能系的火球術可以說是基礎中的基礎,是一名魔法學徒的必修課。

 排出了獵食者的威脅現在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來看清真相,但這個時候該說點什麼?想起自己之前的態度現在根本什麼都說不出來吧......

 露娜就像是平常那樣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了屬於一位少女的柔弱,而得不到主人指令的水人則是只能站在原地重複着幾個簡單又意義不明的動作,看起來好像是在模仿人類。

 “已經安全了。”她用平常的語氣說道,之前的戰鬥看起來不值一提。

 如果三人之中有着最敏銳感知力的她說出這樣的話,那麼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馬庫斯終究還是見多識廣,他比起修伊更早回過神來,他扭頭望向高大的水人,好奇地問道:“在這裡使用這種魔法應該很困難吧。”

 雖說大多數人對魔法一竅不通,但多少還是會聽過一些傳聞,比如魔法師使用魔法的方式大概有兩種,一是將自身的魔力轉變為某種東西,二是從現場環境中獲取必要的原料。魔法師自身的力量與自然的威能相比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在一些大型魔法中他們的魔力更多的只起到引導和催化的作用。

 不難想象在燥熱的塔納利斯要使用水屬性的魔法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更何況聚集在這裡的水元素絕不是火球那種程度的魔法能比的,會有這樣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

 “因為是從其他地方召喚過來的,環境的影響並不大。”她只是用輕描淡寫的態度回應着他的問題,但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她根本不需要隨身攜帶的淡水就敢往沙漠的深處跑。

 因為根本不需要,她能在任何地方搞到淡水。

 這是一條財路,一個大膽的想法在馬庫斯的腦海中成型,但她壓根就不會往那邊去想。

 馬庫斯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他走近水人看了又看,然後拿出自己的水袋從它的身體中穿過,那幾乎見底的容器立馬被清涼的液體填滿,而被人當做口糧的水人壓根就沒有對他的舉動做出任何反應。元素生物這種東西到底能不能稱為生物都不好說,因為你很難去界定它的生與死,所以把它送進肚子里也不會有任何心理壓力。這水甘甜可口,像是剛從深井中打上來的,這可能比在沙漠中找到一片綠洲更能振奮人心。

 修伊愣了半天之後也走了過來,他想要像馬庫斯那樣將自己已經消耗過半的水袋補滿,但他突然停了下來。

 “......”

 “怎麼啦?”馬庫斯一邊喝水一邊問道。

 “它的身體......”

 兩人的視線隨着他的指引上移,呈現在眼前的是令人驚異的景象。

 在酷熱的環境中水分會快速地蒸發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眼前的水人所表現出來的絕不只是簡單的蒸發,而是被什麼東西所吸引着,一條水藍色的霧氣從它的身上向著遠處的天空延伸,儘管並不明顯,不注意的話一定會忽略掉,但那些被奪走的水元素正在加速它的消亡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你這傢伙,總是在這種時候這麼敏銳。”這絕對是一個怪異的現象,但馬庫斯並不為所動,對於他來說那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畢竟塔納利斯的怪事已經夠多了。

 “你就不覺得好奇嘛?”少年少見地表現出了不滿的神情。

 “我老了,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好奇心害死貓?呃......”話只說到一半,因為他立刻想起了身邊的少女。

 但顯然她並沒有在意這些小事,此刻她正低着頭思索着什麼,她並沒有介入兩人之間的對話,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修伊再次向她搭話。

 “怎麼了?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說話。”

 “其實從山裡出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水元素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着,它們被引向了同一個方向,我曾到過那個地方,但沒辦法進入......”露娜低着頭輕聲說道,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好像有點失落。

 有些話她沒有說出來,因為對於亞人之外的物種來說可能很難理解。

 並不是有人阻止了她的行為,而是她本能地抗拒着靠近那個地方,那裡潛伏着某種超自然的,能讓她感到不舒服的東西。所以那個時候她立刻掉頭走向了其他地方。

 修伊看着霧氣消失的方向,轉過身來和馬庫斯對視了幾秒,接着兩人同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祖爾法拉克!?”

 那曾是塔納利斯唯一的城市,沙怒巨魔的家園,但早在百年之前它就已經被廢棄掉了,幾十年來裡面的財寶早已被冒險隊們搬空,現在殘留在那片廢墟上的只有徘徊的亡靈,沒人會願意去那種地方。

 “仔細一想的話,確實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東邊就是無盡之海,隨時都有潮濕的海風吹過來,為什麼這裡的空氣會幹燥到這種程度,這樣一來全都說得通了。”馬庫斯一邊思索着一邊氐着語言將想到的東西說了出來,“南邊的食人魔控制着少數幾口天然井,想跟他們交流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北邊的地精們為此也沒少努力過,深井,海水淡化,甚至還有供水的管道一直延伸到北方的千針石林,幾十年前這裡曾出現過連續好幾天的傾盆大雨,但在所有的記錄中也不過就那麼一次,人工降雨基本上都失敗了......”

 “BOSS,我們去調查一下吧,那裡一定隱藏着什麼秘密。”

 看着躍躍欲試的跟班,馬庫斯有些無奈,那裡當然有秘密,但為了那個秘密去冒這樣大的險到底值不值得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希望這位少年能夠好好地考慮清楚這一點,而不是緊靠着一腔熱血莽上去,突出一個沒有智商。

 “你在開什麼玩笑,要去這種地方起碼得有5個像我這樣經驗豐富的人,還得帶上足夠的補給品。帶上你這種只能算半個人的小鬼完全就算是去送死。”

 選擇性地忽略了他的某些話,修伊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聲音中透射着一種渴望:“我們可以嘗試跟那些傭兵合作。”

 馬庫斯看在眼裡,那種難以抑制的衝動讓他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但他明白有些事情絕不像表面上所能看到的那麼簡單。“修伊,你為什麼一定要去這種地方。”

 “你知道的吧,我跟在你身邊的理由,我想成為真正的劍士,但現在我卻連一把屬於自己的武器都買不起。”他看着手中的匕首發呆,那把上了年代的武器已經無法映射出他現在的模樣。

 來到這裡幾個月,他總是在重複着撿垃圾的工作,這顯然不會對他的劍術有任何幫助。這不是指望一夜暴富的投機取巧,事實上許多偉大的冒險者都是在各種各樣的未知中鍛鍊出來了敏銳的判斷力,在這個蠻荒的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攻略手冊讓你查閱,更多的經驗都是靠着自己的實戰積累出來的,就連馬庫斯本人也曾走過這一條路,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知道這條路有多艱難,許多無知的小鬼在成為真正的老油條之前就斷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但少年堅毅的眼神讓他動容,沒錯,就像那時候的自己一樣,正是靠着這樣的決心和氣勢,加上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後天的不懈努力,他才成為了享譽盛名的劍豪。

 而修伊有着在他之上的天賦。

 “我會嘗試說服那些傢伙,但是別抱太大的期望。”

 “謝謝你,BOSS。”

 露娜看着兩人沒有說話,自己被別人自然而然地當做可靠戰力算進去意味着她已經得到了認同,對於初出茅廬的少女魔法師來說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回想起記憶中的那個地方,她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儘管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細節。

 不過這一回她決定勉強自己一次。

 因為突然之間有了源源不斷的淡水補給,這趟旅程變得輕鬆了許多,他們甚至還能在這樣的環境中洗上一次冷水澡,這種感覺不要太爽。

 “你現在知道了吧,為什麼魔法師在這個世界上有着超然的地位,只有白痴和文盲才會把他們當做移動炮台來使用,很明顯這位大小姐的戰略價值甚至在一整支傭兵團之上。”馬庫斯朝着修伊擠了擠眉毛,有些話不用多說大家都懂,而他也不在意會被露娜聽到。

 順帶一提他們兩人正泡在整池子的涼水之中,在這片廢墟之中甚至還能找到這樣的設施也是奇迹。在確定了這不會給她造成更大的負擔之後他們才做出了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決定,而在那之前她已經獨自享受了一番。回想起來也是那群傭兵太蠢,才給了他們這樣的機會,幾個白麵包就能拐走一位嫻熟的魔法師,這樣的生意上哪找去。

 沒有了生存的壓力,撿垃圾也多了一些旅遊的愉悅,這蔓延到視野盡頭的黃沙好像也不是那麼讓人無奈了,偶爾能遇到一株靠着微薄濕氣成長起來的野葡萄藤,他們便能享受一回少見的美味零食,至於那些不開眼的皰爪土狼,那緊湊的肌肉更是上好的蛋白質來源,雖然味道並不怎麼樣。

 三天後,在收颳了大量的材料之後三人回到了塔納利斯的最北端,那座名為加基森的小鎮。這一趟的收貨足夠讓他們住上最好的旅店。

 跟傭兵談判的事情並沒有立刻進行下去,因為傭兵團管事的人又過了兩天才回來。

 同樣是那家小酒館,露娜和修伊坐在角落的位置品嘗着地精們引以為傲的碳烤鮭魚,幾天之前對於少女來說這還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哪怕它並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將自己裹在毯子之中,有些東西一旦暴露再隱藏也就毫無意義,而且她覺得這裡也並不像家裡人說的那樣全是壞人。

 來自其他人的視線還是讓她有些不適應,而修伊正在試着用自己的方式讓她習慣這樣的環境。

 另一邊馬庫斯正在跟蘭伯特,也就是之前那位高大的壯漢認真地討論合作的問題,但事情的進展卻並不順利。

 儘管從一開始他就想到了會是這種情況,但因為修伊的原因,他還是決定做出一些嘗試。

 “傭兵的規矩是預先支付一部分定金,但您手裡的錢連這些都不夠,我很難說服我的兄弟們去賣命,尊敬的馬庫斯先生。”面對着享譽盛名的劍豪,蘭伯特還是表現出了最基本的敬意,只是誰也不知道這種敬意是真是假。“而且,眾所周知,祖爾法拉克如今就是一座鬼城,除了遊盪的鬼混以外裡面什麼都沒有,沒人願意為它浪費那麼多的財力物力。”

 “難道您不覺得那些東西是在守護着什麼嗎?”馬庫斯試探性地問道。

 但顯然對方並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深入下去。“誰知道呢。”

 “那還真是遺憾。”馬庫斯站起身來,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回到了修伊和露娜這邊。

 馬庫斯又點了一些食物,吧台的地精大爺就喜歡這種闊綽的客人,他甚至親自將食物送了過來,只是在那之後留下的一句話讓三人覺得怪怪的。

 “你們要想活命的話,就離那地方遠點兒。”地精大爺的態度難以揣摩,他的笑容高深莫測,實在無法判斷那話是警告還是威脅,接着他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吧台上,繼續着自己的生意。

 這對師徒面面相覷,他們都從對方的目光之中捕捉到了茫然,但中年男人隨即一笑了之,他壓低了音量對兩人說道:“沒人知道地精腦子裡面想的什麼,我是指除了錢以外。”

 但現在的修伊更關注別的地方,儘管這好像對目前的局面沒有任何幫助。

 “你們說為什麼那個傭兵團會叫做沙怒呢?大家都知道那是百年前消亡的巨魔部族的名字,而巨魔好像從來都不怎麼待見外族,他們甚至還有吃人的傳統。”

 “你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也許你可以去直接問問那傢伙。”馬庫斯用眼神瞄向了另一邊的蘭伯特。

 “算了......”修伊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然後將一塊鮭魚片塞進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