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朧月非常擅長‘改變’。

倒不是說她個性善變,而是說她能夠活用自己的安魂術,去做許多規矩上不允許做的事情。

十年前,詛咒暴走的特殊時期,我結實了她。

這孩子總是掛着微笑,我不是很喜歡這種無時無刻都‘樂觀’的人,因為有時候,他們樂觀的有些難以理解。

像是現在,明明是費盡心力去對付詛咒,並且隨時有可能會丟掉性命,她依舊充當團體的興奮劑,無時無刻都在扮演‘小丑’。

也許大家並沒有把她當做小丑,只是我這個彆扭的人會這麼看。

那時候,我不怎麼合群。畢竟宿體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的‘秘密’。

零號是一個被‘詛咒’詛咒着的傢伙,擅自靠近會帶來災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有了這麼一個奇妙的傳聞。不過這對我來說是好事,我也不太願意和別人相處,只是希望守在他們的身邊,聽他們說話罷了。

但她卻不以為然,絲毫不會讀取空氣。

“為什麼要把零兒晾在一邊呢?”

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安魂局安排好的地方互相認識一下。自我介紹之後,便開始自由結組。

處理詛咒需要以小組的模式進行,通常都是選擇擁有不同類型的安魂術作為同組成員,這樣可以優勢互補。

因為我的傳聞,沒有人和我一組,於是我便被晾在了一邊。

坦白說,我也的確沒有想要和別人組隊的意思,自己一個人挺好的。

但是朧月卻皺起眉頭,對在場的所有人宣言。

“我覺得集體行動卻要把自己重要的同伴晾在一邊的舉動真的太蠢了,請各位反省!”

一邊說,一邊伸出食指假裝讓自己的話顯得有些深度。

但最開始,大家並沒有把這個稍微有些瘋瘋癲癲的女孩當回事兒。她也知道自己的話起不到什麼作用。

不過,她‘順理成章’地和我成了一組。

漸漸地,我開始了解這個女孩子了。

她有着普通人少有的細膩情感,非常懂得調劑群體節奏。

她總是不見疲勞地鼓舞大家,不管是在順境和還是逆境,大家總能看到她的笑臉。

就好像——太陽一樣。

當然她也會哭,當有‘戰友’死去的時候,她會哭,哭的很大聲,比誰都難過。

哭過之後,她會第一個笑出來,告訴大家‘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的!’。雖然毫無根據,但就是那樣讓人信任。

那之後她總是會沖在最前面,不顧別人的阻攔,率先施展安魂術。她當前鋒,當誘餌,甚至會主動去當吸收詛咒的‘容器’。

“因為我很特別,我從一出生開始就是特別的。特別的人就要肩負特別的責任,對吧?”

第一次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並沒有回答她。

但那是她唯一一次這麼問我。

說回她擅長‘改變’這件事吧。

她所使用的安魂術是催眠,屬於精神系安魂術。對於封印詛咒來說,催眠的效率很高。不管是催眠被詛咒者還是直接進攻詛咒,都能快速獲得成效。雖然程度過深的詛咒效用會大打折扣,但她的另一個能力卻也能夠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超級強力的身體強化。這麼說有點兒抽象,她能強化到什麼程度呢?物理上能強化到擊穿鋼筋混凝土的牆壁,精神上又能強化到足矣把詛咒從被詛咒者的身體中揪出來,是那種強的一塌糊塗的人。

也正是因為她強大的能力,讓她在同期的宿體中快速建立起難以撼動的位置。

不過,她從未使用身體強化這個能力來對付人類。

“畢竟這是受詛咒的能力嘛,怎麼能用詛咒來面對人類呢?”

所以,和人交流的時候,催眠就成了她最強大的武器。

她希望安魂局能夠善待在前線奮鬥的宿體們,能夠在‘戰後’給他們更加安穩的生活。

但安魂局只是把宿體當做工具,畢竟每個宿體當中都寄生着數不清的詛咒,想要讓他們過普通的生活,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且,誰也不知道,當被封印的詛咒從宿體的身體中抽離,然後再封印進星紋集合體中,宿體的命運將會如何。

所以她出手了,用她擅長的‘催眠’。把安魂局從上到下催眠一遍。估計沒有中招的只有少數人。我和魔女,還有那些‘名稱’持有者。

她也會催眠自己的同伴。讓他們儘快從悲傷中走出來,讓他們更快的樂觀面對未來。但這個時候她並不會使用安魂術,而是用她的笑容和話語。

在‘戰場’上,她也會催眠。有時候催眠詛咒,有時候催眠被詛咒的人。如果催眠得不到結果,那就放棄一切間接手段,直接把詛咒‘拽’出來。

她就是這樣,不斷地‘改變’自己的身份。用自己得意的催眠,去改變着身邊的一切。

她曾經問過我:

“你好像從沒有問過我,我是不是也催眠過你。”

“因為沒必要。”

我是不可能被催眠的,我就是我。

那時候我還沒有認同她的笑容,還是覺得很討厭。

“看來你才是我最有必要去催眠的人,笨蛋零兒!”

“別叫我零兒,我不需要這麼可愛的名字。”

“唉?可愛,很可愛嗎?嘿嘿,那我就這麼叫定了,零兒零兒零兒……”

一整天都繞在我身邊,就這麼喊着這個名字。

直到後來,魔女破壞了所有計劃,詛咒從星紋集合體中跑了出來。大部分宿體因為詛咒反噬死掉,只剩下我和朧月。

“果然,當初我就應該催眠你啊!”

她略帶惋惜地對我這麼說道。

然後便消失了,她希望能把這些詛咒都帶回來,救活自己的同伴。

但那個時候,我見到了魔女。

魔女沒有接受朧月的意見,堅持着要殺掉此刻存在的所有詛咒。

我也在那個時候成為了魔女的‘奴隸’。

不對,可能是更早之前,就已經成為‘奴隸’了。

朧月如果能見到魔女,或許就不會做那麼魯莽的決定了,那時候我不禁這麼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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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於極為熟悉的地方。

剛剛在夢裡回想起曾經的事情,回想起我與那些宿體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那裡也是後來第一個星紋集合體建立的地方,是星紋館最初的地址。

但是,因為魔女毀壞了最初的星紋集合體,所以當時傳出這裡被大爆炸夷為平地的消息。

因此後來的星紋集合體才會選擇現在的安魂局所在的地方。

睜開眼之後,我認真地環視周圍的環境,與剛剛在夢中回憶起來的地方一模一樣。歲月好像並沒有在此留下痕迹,一切都好像昨天發生的事情一般。

但最終讓我確認這裡是曾經的星紋館,是因為我看到了那個……

“星紋集合體?”

被白色光芒環繞的巨大光球,正在這個龐大的房間中央漂浮着。

星紋集合體每每進入一個詛咒,顏色就會變深,直到收集了經過魔女計算的所有詛咒,就會變為最終的黑色,我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安魂局的星紋館中暫存的星紋集合體雖然顏色沒有到達最深,但也的確是光芒暗淡許多。因為還要收集今後產生的詛咒,所以預期設定的‘容量’比魔女所創造的這個要大的多。

眼前的星紋集合體光芒依舊耀眼,絲毫沒有受到詛咒的侵蝕。

等等……難道是安魂局偷偷建立了這個?

那目的又是什麼?

“你醒了,要吃東西嗎?”

我被聲音吸引了過去,轉過身面向聲源。

林雨霏端着茶盤,緩步來到我的身邊。

俯下身,放下茶盤,盤裡放的是一碗小米粥和一份番茄炒蛋,還有兩個白饅頭。

“這是給我的?”

“如果你倒下去,那一切都無從談起。”

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一句‘哦’,然後端起了飯碗吃了起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現在確實挺餓的。

我吃飯的時候,她只是坐在我的身邊,一直盯着我看。

因為我早就習慣吃飯的時候被人盯着,所以完全不會感到不爽。不如說有可愛的女孩子盯着我看,我還會有點兒暗爽。

吃飽飯放下飯碗,禮貌地說上一句‘好吃’,然後微笑着把碗筷放回茶盤。

“咳咳,謝謝招待,雖然只想說這麼一句,但是現在請允許我提問。”

“不允許。”

她端起茶盤,站起身想要離開。

“等等啊,你把我抓到這裡來,就是希望囚禁我的美麗嗎?”

她沒有理會我,繼續向前走。

“但是你要知道,就算你能得到我的身體,也無法得到我的內心,這種強迫的愛情是不會圓滿的!”

我鼓足聲音對她喊道:

“如果愛,請給我真愛啊!”

下一時刻,一陣風從我面前襲來。

我那剛剛齊肩的短髮好像都飛了起來,就好像是騎摩托時的那種感覺。

林雨霏的拳頭和我的臉近在咫尺,右眼的紅色火焰猛烈挑動着。

她眉頭緊鎖,憤怒地咬着牙。

發怒的對象是我嗎?

也只能是我了……

我深呼吸一下,平穩一下氣息,然後擠出微笑說道:

“你還穿着我幫你買的衣服唉,真的很可愛!”

“這就是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留下這樣一句可愛的話。再說既然我都來到這裡了,肯定有來到這裡的理由吧,還給我做了飯,意思是想要告訴我‘你很重要,不能死掉’,對吧?”

“我隨時可以改變主意。”

“是嘛,那改主意之前,記得通知我一聲。”

她哼了一聲,收回了拳頭,背過身站了幾秒。

下一時刻轉過身的時候,表情已經恢復成平常的樣子了。

冷冷冰冰的。

“我穿這個衣服,是因為家裡沒有多餘的衣服而已,我並不覺得有多好看。”

“但是的確很可愛就是了,如果有機會我會多給你買幾套的。”

“……”

“好了,打趣的時間結束了,現在還是老實地回答我的問題吧。”

“我拒絕。”

“看看又來了,又是‘我拒絕’,能不能有點兒創意?”

“我拒絕。”

“雖然你每次都拒絕了,但最後還是老實地選擇了能給你帶來好處的那個方向。看來這次我也得故技重施啊。”

“我……”

“這裡是最初的星紋館嗎?”

“用看的就知道吧?”

“沒有否認,那我說的就是對的嘍。那第二個問題,最初的星紋館不是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毀掉了嗎,為什麼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原地址?”

“誰說星紋館被毀掉了?”

“誰說?當然是魔女本人嘍,我家主人自己說的啊,而且當時安魂局的人也來這裡勘察過,這裡的確應該是廢墟才對。”

安魂局出動了大批勘察小組,確定此處已經被毀滅了。而且因為星紋集合體被毀,因此才會發生後面宿體集體死亡的悲劇。

“你們是怎麼確定這裡被毀掉了,使用眼睛看,用手去觸碰的,對嗎?”

“不然還要怎樣?”

“那為什麼你們還要這麼確定這裡被毀掉了呢?”

“……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用眼睛看,用手觸碰就能確定這個世界的真相嗎?你們也太天真了吧?從這點上看,你一點兒也不像是宿體零號。”

“……我一直就想問,你知道我的身份,但我卻對你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

“因為擔心自己的處境和性命,所以知道我的信息很重要?”

“才不是那麼膚淺的事情。因為我覺得你很可愛,所以想要知道你究竟是誰。如果是我喜歡的女孩子,我一定要知道她的身份才行。”

“你是傻瓜嗎?”

“的確有人這麼叫過。”

“因為我覺得你是傻瓜,所以我拒絕透露自己的信息。”

“還真是倔強……不過……你說的也是,用眼睛和手確定這裡毀掉,確實是我們的疏忽。明明一直在超現實的環境中生活,卻會犯這種基礎的錯誤。”

生活在‘詛咒’的世界裡,想要製造一個地方被毀滅假象還是很好實現的。

比如那個騙人的技巧‘催眠’,就能夠輕鬆做到。

相對於暗示來說效果更明顯更直接的詛咒——催眠,強制性控制人類的感覺,可以塑造新的人格,新的環境,重置一切。

不過說到催眠……

“就算這裡是星紋館的原址,這個球球是最初的星紋集合體,也沒啥作用了吧?畢竟新的星紋集合體才是現在的中心點,這裡充其量只能是廢棄物吧?”

“如果是廢棄的,為什麼要想辦法留下來呢?”

“對哦,為什麼要留下來呢?”

“你想說你不知道?”

“當然的吧,我怎麼可能知道,我是剛剛知道最初的星紋館還完好地留着。”

“事到如今,還是不肯把秘密告訴我嗎?”

“都說了我不知道嘛,我也滿肚子都是疑惑啊。”

這裡會是誰留下的呢?

答案有兩種,第一可能是魔女自己留下的,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魔女留下了這裡,然後利用催眠詛咒騙過了大家的眼睛。

第二種是別人留下的,有一個神秘人催眠了所有人,包括魔女,這個理論也說得通。

我認識的人當中,擁有強大催眠能力的,只有朧月一個。

而且這麼多年來,再也沒有能夠像她那樣施展大範圍催眠術的人出現了。

會是朧月做的嗎?

謎團還是多的數不清。

我抬頭看了看林雨霏,她把我從主人桌子上找到的u盤拿了出來。

“答案應該就在這裡吧?”

“這個u盤嗎?這個只是我隨便從桌子上找到的東西罷了,我不覺得這裡有什麼秘密。”

“所以剩下的秘密要從你的嘴裡套出來。”

“讓我想想,我知道了,你的理論就是,這個地方是魔女留下來的,而我又和魔女是主僕關係,因此你覺得我肯定知道真相?”

“難道不是嗎?”

“那我反過頭來問你,為何你知道這裡沒有被毀掉呢?你不也是值得懷疑的對象嗎?”

“……”

“不回答嗎,不回答也罷。那讓我來整理一下目前得到的線索。首先是安魂局讓我們調查這次人口走失的事件,洛神鎮安魂局分部的局長林秋夜失蹤,因為沒有突破口,所以我們首先找到了與林秋夜有關的人想要詢問情況,但對方拒絕了我們的請求。後來在機緣巧合之下總算是答應合作,而合作的籌碼就是心靈毒藥。林雨霏說他們發現了心靈毒藥的秘密,被人針對和追蹤。安魂局方面也說自己發現了心靈毒藥,但他們卻沒有自己去找,反而找來了詛咒暴走時期的罪人,我和魔女幫忙。兩邊都與心靈毒藥有關……也就是說,這個星紋集合體留下的理由,就是心靈毒藥嗎?”

“你在分析事情的時候,都喜歡這麼說出來嗎?”

“我只是想要試着講給你聽罷了,我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吧?”

“……”

我被無視了。

不過,若是按照這麼分析的話。

“安魂局也在找我嗎?”

有這個可能。

安魂局把主人的行蹤看的非常重要,主人失蹤之後,他們也在全力監視我,也許是真的想要掌握住我。

但是,總覺得哪裡不對。

哪裡不對呢?

“對了,林秋夜回來了沒有?我可是聽說之前走失的那些人都回來了……等等……”

等等等等……我是不是搞錯了一件事。

“林秋夜真的有失蹤過嗎?”

我把疑惑問了出來,盯着林雨霏的臉看。

“那是自然,直到現在,我的目的都是尋找父親。”

“那如果按照你這麼說的話,安魂局那邊才是罪魁禍首嘍?是最值得懷疑的唄?”

“我最懷疑的人是你和魔女。”

“我都把我的分析告訴你了,我覺得想要與我合作,最起碼也要聽我的意見吧?”

“不是合作,是逼迫。你必須要告訴我真相。”

“說的真懸乎,逼迫總是要有籌碼吧,你的籌碼是什麼?我不覺得你有能力找到魔女。”

她微閉雙眼,面無表情地說道:

“的確,我沒有辦法找到魔女,也沒有辦法控住她的行蹤。但是,你的身邊又不止只有魔女。”

“阮薇兒與禾木嗎?”

禾木算嗎?禾木與她應該關係還不錯吧?

“不管是誰,只要有那個人,我就有了籌碼。”

“雖然計策不錯,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這麼做。”

“危言聳聽嗎?”

“不是啦,阮薇兒……雖然看起來確實挺普通,實際上也只是個普通的美少女,但這個人是幻妖閣的成員哦,而且還是魔女的徒弟哦,我不覺得你對她動手能夠全然而退。”

“……”

“總而言之,我確實不知道這裡被留下來的理由,而且我也想要知道。你懷疑魔女是嘛,那就先從魔女入手吧,那份資料,你看了嗎?”

“……被加密了。”

“這麼高端的嗎,加密……主人加密嗎,她一般會加密什麼呢……”

“既然是加密的,所以我覺得這裡面擁有秘密的可能性比較高。”

“說的也是,讓電腦高手破譯嗎,不太好,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果然還是得想辦法弄到密碼是吧……話說加密了,是密碼吧?”

林雨霏點了點頭。

“那隻能我來了,給我吧,我來想辦法。”

“我拒絕。”

“……那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完全不給我機會啊,這個小妮子!

“我要跟在你的身邊,讓你在我的眼前破譯這個東西。”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你放棄了,我知道了,你的意見我採納了。”

如果能笑出來,這孩子一定是個萬人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