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只虚无的黑色手臂从自己的胸口中探了出来,这一下着实让拉斐尔吓了一大跳。那画面与他之前梦到的自己被一只长满倒刺的恶魔之手刺穿时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刺穿的痛楚,仿佛眼前的一切如同梦中之梦。

拉斐尔双手拿着照片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一只黑色的手缓缓靠近并轻轻捏住了他手中的照片,拉斐尔这才感觉到了照片上那微微的力量,认识到此刻是在现实中。

那只黑色的手掌拿起照片,接着连手到照片一起从拉斐尔的面前消失,惊愕之下,拉斐尔双腿往后蹬开自己的办公椅,身体重心往前一压,双手撑着办公桌翻身弹出,在空中掏出了自己怀里的手枪,落地的瞬间已经调转枪口朝向了之前他坐的位置。

在那里一个接近两米的高大黑影若隐若现,拉斐尔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甚至也不敢确定,那两只拿着照片不断翻动的物体究竟是不是手,他手指也迟疑得不敢扣动扳机,因为他并没有从那个黑影上感受到半点危险之感。

这样诡异的相持持续了十余秒,可是对于拉斐尔来说却像是过了十几分钟,终于他忍不住开口了。

“你...”

就拉斐尔的嘴巴刚蹦出一个字,那个黑影就猛地将照片拍在了办公桌上,一阵铺天盖地的气势传来,拉斐尔下意识地想要开枪,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小后生![本府]以[奇灵]的身份命令你,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本府],[本府]定要为这些人做主!还他们一个公道!”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知是否是错觉,拉斐尔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威严庄重的最高法院,而眼前逐渐清晰的人俨然是一名主持正义的“法官”。

“你说你是[奇灵]?,先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只见那人身上的虚无之感逐渐散去,露出一缁底色长袖大蟒袍,胸口蟒袍之上绣着一只紫金色五爪飞龙的图案,看起来庄严非凡。头顶一束黑色乌纱帽,两边的“翅子”加起来接近有1米五左右长短,一张脸漆黑如碳,双目圆睁不怒自威。颧骨高高挺起,额头上一处月牙形凸起显得格外显眼,此刻正用厚实的手掌捋着黑色的长须,直挺挺地俯视着拉斐尔。

仿佛被按在了案头之上,五张照片被整整齐齐悬浮固定在了半空中,只见其抬手直指拉斐尔。

“呔!乡野粗民,见[本府]竟然不拜,[本府]本得治你个无礼之罪,可之前[本府]观你在见到这些女子死状时,心中有着不忍与愤怒,念在这份[侠义之心]上,本府姑且认可你作为[异士]的资格,免去你无礼的罪责,现在还不赶快将尔所知所明之事一五一十详细禀明。”

这话一出,在拉斐尔耳边伴随着响起了若有似无的“威...武...”的声音,只是那“官威”太过微弱,以至于与那回响的“威武”两个音节显得极为不符。

“[异士]?难道与那位老绅士之前所说的那些[异士],[奇灵]之类事情有关吗?”拉斐尔心中想着,收起了自己的手枪。

对于对方口中莫名其妙的“戏腔”,拉斐尔原有些哭笑不得,可对方的举手投足,谈吐举止,甚至那一副古人的打扮,最重要的是那额头标志性的特征,即便是他长在英国,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不过身为华裔,身为黄种人,他大概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如果换作是在以前,拉斐尔恐怕会将对方当做是疯子,或者精神病人看待,但是经历了那一晚诡异的事情后,他想起自己在那晚晕厥过去前见到的红衣贵族女子,凭借作为侦探的聪明头脑,他的思维虽然还跳不出普通人的怪圈,可终究经历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件,他心中还是有了些眉目。

“你是我的[奇灵]?”拉斐尔有些试探地问道。

对方如同一尊黑色雕像纹丝不动,在沉吟半晌后,缓缓出声道。

“不错,你可以称呼[本府]为龙图阁大学士,或者称呼[本府]为[龙图]...”

突然随着龙图身上那股庄严之气大盛,他抬手指着拉斐尔,凝固在半空之上的五张照片也围着拉斐尔不断地旋转着。

“[本府]平生最见不得这世间的肮脏与污秽,无论任何歹徒,所犯何事,所处何位,[本府]誓要倾尽全力将其捉拿归案,让其伏法,将其惩戒!”

接着五张照片,齐齐汇聚拢一起,全数落在了拉斐尔的手中。

“如果非得要说的话,[本府]是...也不是你的[奇灵]...[本府]是世间所有正义的执法者的[奇灵]...身上肩负的是皇天厚土之间的正气,即便是过去已经千年,这份执念也不会腐朽,如果愿意相信[本府],就将你所知道的一切线索告诉[本府],这些死者的冤,[本府]必为她们昭雪!”

龙图身上那股浩然正气,随着这些照片传递到了拉斐尔的手中。

“我能感觉到你所信仰的正义,因为那些也正是我一直以来不断前行的动力,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奇灵],甚至不管你到底是什么都好,我都很高兴能认识你,不过...

拉斐尔的眉头突然紧锁了起来,双目直直地盯着龙图那圆睁的双眼,原本细微的声音也逐渐化作高亢的吼声。

“这是我的案子!我作为一个侦探,不会允许任何人接手我的案子!无论那人是谁!是出于何种目的,我也不会拱手相让!”

闻言,龙图的身体如同一滴浓墨掉进了池水中,他身着的黑色蟒袍与身体都在开始不断膨胀。

“狭隘!盲目!敝帚自珍!为小义而舍大义!小后生,你是想故意掩盖线索不让[本府]知道吗?你这样是帮助凶兽逍遥法外!”

面对欺近的龙图,拉斐尔也丝毫不退,紧紧握着手枪的他大声喊道。

“你明明对于这个案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连线索也在向我讨,凭什么还能一副只要交给你就胜券在握的样子,我不管你是不是古人,也不管你是不是[奇灵],就算你是大罗神仙,为了能成功侦破案件,避免出现更多的死者,我也绝不会将这个案子交给你!”

两人都丝毫没有退后的征兆,他们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对方,如同两头正在对峙的雄狮。

就在他们争锋相对的时候,“咚咚咚”几声敲门声传来,打破了这场僵局。

“探长,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您里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紧绷的神经,让拉斐尔下意识地将手枪对准了“闯入者”,因特古拉全身一激灵地迅速举起了双手。

见来的人是因特古拉,拉斐尔赶忙放下了枪,走到了一副受到惊吓样子的因特古拉的身边。

“抱歉抱歉,因特古拉小姐...我...”

拉斐尔正想与这个小助理好好解释一下龙图的事儿,却发现这里发生的事情,恐怕与普通人很难解释得清楚,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就在拉斐尔不知道如何解释时,因特古拉反倒完全没有理会龙图,这让拉斐尔十分惊讶。

按理来说,任何人见到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只要脑袋还正常一定会吓一跳才是,为什么这个小助理,却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因特古拉小姐,你看那边!你没有看到吗?”

拉斐尔指着龙图所在的位置,而因特古拉则看起来一脸疑惑,好似并没有瞧见任何异常的样子。

“那边?你在说什么啊?除了被你翻乱的办公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顺便一说,探长你这样的搭讪方式很老土好吗,我可是在警察学院受过专业训练的,神神鬼鬼可是吓不到我的...”

见因特古拉似乎真的看不到龙图,他长舒一口气。

这样奇怪的举动,自然让因特古拉觉得十分莫名其妙,她赶忙说:“探长你到底是怎么了?对了,你怎么能把配枪都拔出来了?吓死我了,这可不行呢!警署有规定的,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时才能拔枪进行特殊应对,你这要是对其他人这样恐怕就要有人打你小报告了,还好是我!”

因特古拉说的这些规定,与警察有多年合作经验的他岂会不知道,可是毕竟是自己吓到这个女孩在先,面对她这半开玩笑的谴责,他也只好苦笑着敷衍过去。

“呔!小娃子!你竟然敢无视[本府]!难道是小瞧[本府],当心[本府]治你的罪!”

龙图指着拉斐尔与因特古拉的方向,大声道。

拉斐尔耳边又传来如蚊如蝇的“威...武...”声,不禁扭头瞥了一眼矗立在他身后办公桌前边的龙图,他叹了口气,然后双手扶住因特古拉的肩膀。

“因特古拉小姐,这边我还有要事要办,你先出去,然后听见什么都别进来,今天让你受到了惊吓实在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吃饭...”

几乎是连推带赶地把这个小助理给弄了出去,他忍不住又长舒了一口气。

被因特古拉这么一搅和,拉斐尔也失去了与龙图争的意思,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

“算了算了,既然我们的目的都是查出这个案件的凶手,将其绳之以法,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告诉你线索,然后我们合作一起调查这个案件,怎么样?”

拉斐尔摆开五张照片,然后举了起来,似乎线索就藏在其中。

“后生小辈...你竟然想与本府讨价还价!”

见龙图不愿妥协,拉斐尔作势要把照片放入怀中,然后打算扭头走掉,而龙图则大声喊道:“且慢!罢了罢了!本府宰相肚里能撑船,姑且允许你协助本府办案吧!”

拉斐尔苦笑一声,嘴中喃喃道:“不是你协助我,也不是我协助你...咱们这应该属于联合办案,是合作...真受不了...这份官僚做派...”

“窃窃私语些什么呢?小后生,本府已经退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拉斐尔摇了摇头干咳两声,在地上摆开五张照片,而后退开问道:“那么龙图阁大学士...嗯 ...我还是称呼你龙图吧...这样方便些...”

龙图叹了口气,黑着一张脸仿佛在说:“我本是客气,没想这小后生还真不客气,真是不知礼节的小子”,接着他缓缓颔首,表示认可了这一称呼。

见龙图让步,拉斐尔笑了笑指着照片接着说:“你看吧,线索就在这几张照片上,我现在大致已经知道我们之后需要去哪里调查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从中发现什么了吗?”

拉斐尔是在试探龙图,照片上的内容并没有透露任何线索。

哪怕是他已经知道本次与之前他参与调查的案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知道了与“六芒星”的位置关系,但是仅凭五个死者,他并不能推测出第六个女孩将会在哪里与何时遇害,而他也断然不可能如之前的案子一般,等到更多的女孩惨死,再推测出犯人即将出现的地点与时间。

好在,寄来这些照片的人,也就是拉斐尔的师父已经有了头绪,这次将这些照片送来,既是拉斐尔的师父告诉他命案的发生,也是为了给予拉斐尔调查的线索。

之前拉斐尔重复地查看这些照片,为的就是想找到其中的线索,而现在拉斐尔已经知道了这线索所指向的地方,不是通过眼睛看,而是通过触摸。

“[本府]无法从这些女子的死状上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除非让我在现场进行调查,否则以[本府]目前所掌握的知识,虽发现了这照片之上的那些刮痕,也猜到了这是一种密语,或者说[暗号],但我无法破解隐藏在这些刮痕中的意思,本府便是需要你替我解出这些密语,找出这个线索...”

“厉害!”

拉斐尔在心中暗暗称赞龙图的这份洞察力,寻常之人恐怕难以发现这些浅显的刮痕,即便发现,也极有可能归咎于照片本身受损,决然不会联想到是何种[暗号]之类的。

就连拉斐尔在一开始时,也没有确信这是他师父传递给他的暗号,若不是跟随了那位滴水不漏的大侦探十年之久,知道自己的师父绝对不会让死者照片这样重要的物件受损,他也会漠视这个线索的。

而龙图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便猜到这些刮痕便是暗号,单从这一点上,拉斐尔是拍马也不及的。

拉斐尔总算有些明白对方这份自信的由来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这些刮痕便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暗号,这五张照片上面分别暗藏着五个符号,凭借我跟随师父多年,在大脑中对这五个符号进行数百次推敲,我想我已经知道那五个符号的意思了...”

拉斐尔拿着五张照片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铅笔和五张白纸,然后将白纸铺在照片上以铅笔进行摩擦。

很快,刮痕部分显现了出来,露出的五个符号分别是“!、T、T、S、T”。

接着他拿起五张写有符号的白纸进行重新排列,形成了“S T T T !”的顺序,最后,他拿着铅笔,补全了这个句子。

那就是“sent to the Tower!”意思是“送进监狱”,如果直译的话,则是“送进塔”,这个塔在这里只可能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伦敦塔]。

伦敦塔作为英国最著名的监狱,在这里曾经关押过一批上层阶级的囚犯,伊丽莎白一世、培根、伏尔泰都在那里待过,相传这个监狱最后一次使用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

但只有包括拉斐尔在内的极少数人才知道,那里至今都还“关押”着一些对于大不列颠非常重要的囚犯。

其中就有一位与拉斐尔还有他的师父都有过交集的人,或者说,曾被他们师徒俩合力逮捕过的人...

“虽然我很不愿意,不过看来,这件事,还真的必须求助于那个[罪人]了...”

就在拉斐尔自言自语的时候,一旁的龙图却缓缓消失不见了,而地上的[端州龙图方形砚]此刻竟悬浮了起来,飘到了拉斐尔手中,从中传来十分微弱的声音。

“小后生,本府姑且信你一次,带路吧...别辜负了本府的信任...”

拉斐尔没有答话,而是推门出去,对正一边剪着指甲,一边歪头夹着电话聊天的因特古拉刻意咳嗽了一声然后说。

“咳咳...因特古拉小姐,请帮我联系一下上方,我需要去伦敦塔的监狱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