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个人资料中的信息，庄游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家。不用再每天住在酒店，确实可以节约不少开支。
刚刚来到公寓的院门前，迎宾仿生人已经站在那里恭候。在他的引导下，庄游漫步在石板小路上，在花园中穿行。
绿色植物在下城区是非常奢侈的存在，而这公寓里栽种的树木看起来比整个巽五区的都要更多。
“房价肯定不便宜吧！”庄游砸着舌自言自语地感叹。
走在前面的引导仿生人闻声后贴心地传来一张图表，上面列出了这里以及周边房产的价格信息。
结果自然令庄游更加瞠目结舌，自己在职时一年的薪水，也买不起这里一个平米。而这里的房价，在上城区也不过是中游水平。
庄游对这个“王伟”的身份也愈发好奇，ID、档案、财产一应俱全，他是一个完全虚构的伪造身份，还是真实存在于城市中的某人？只能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回去向那个老家伙问个清楚了。
穿过花园，曲径通幽，洁白光滑的高楼出现在眼前。通体由纳米复合材料打造，和下城区普遍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截然不同，又避免了玻璃幕墙那令人炫目的光污染。在寸土寸金的上城区，闹中取静，这里的开发商看来也颇费了番心思。
引导仿生人在送到家门口后，便恭敬地退下。经过人脸识别后，房门随之开启。
刚一进门，灯光已经自动打开。一个人影闪现到庄游的面前。
“欢迎回家，主人。MOMO想死你了！”
“是谁？”猝不及防的庄游一声惊叫，差点没有站稳，幸好及时扶住了门口的衣帽柜，才没跌到在地。
仔细一瞧，这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女，全身仅着一件几乎透明的吊带蕾丝睡衣，纤纤玉指轻按朱唇，一脸娇羞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不过，只是一个虚拟成像而已。
“讨厌！死鬼！负心汉！把MOMO一个人丢在家里，呜呜呜呜呜。”少女已经贴到了庄游的身上，哭得好大声。
庄游挠了挠头，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家庭虚拟智能管家亲密接触。
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反应与平时大不一样，少女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了。
主人你变了，变得不喜欢这样的MOMO了。即使是这样，MOMO也想继续陪在主人的身边。
那这样如何呢？主人偶尔也曾经选择这样的我。”
听到突然转变成了粗犷的男声，刚刚接了杯水喝了一半的庄游不禁回头。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眼前是一名高近两米的肌肉壮汉，仅穿着一条四角裤衩，胸毛比自己的头发还要浓密。
“求求你，还是变回去吧，刚才那样，就挺好！”庄游带着惊吓过度的哭腔哀求着。他不禁对这个“王伟”的奇怪癖好感到一阵恶寒，汗毛都直竖起来。
“能不能多加一件衣服，穿件白色连衣裙如何？这样我看着都觉得冷。”庄游盯着变回去的MOMO，提出建议。
商城的购买页面立即弹出，MOMO嘟着嘴指了指，示意庄游自己挑选。
好贵呢！要五百块。
这比自己身上穿得还贵。庄游咬了咬牙，还是用力按下了购买。
“呼，这样看起来就舒服多了。”庄游看着换上连衣裙的MOMO，长舒了一口气，“你先休息吧，需要时我会叫你。”
“主人不休息，MOMO也不休息。服侍主人就是MOMO的工作。”MOMO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踮起一只脚，趾尖轻挑着高跟鞋，单手托腮眼含笑意。
“好吧好吧，那就随你。”庄游只能无奈地接受。
他打开文档开始记录今天的日记，尽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她。
从前只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介绍，没想过效果竟然如此逼真。MOMO正是甘石科技第二开发部的得意之作，五年前隆重推出的家庭虚拟智能管家，目前已经更迭到第八代产品。
该产品旨在对抗天工机械的轩辕丁型家用仿生人。除了无法实体化，他几乎可以胜任轩辕丁型的各项家庭网络信息管理功能，而价格仅仅不到轩辕丁型的一半。
尽管入手价格较低，但后续氪金服务却异常丰富。用户可以通过在线商城购买扩展包，改变MOMO的形象，解锁其他花样繁多的额外功能。
低廉的价格，和自由DIY的体验，使得MOMO刚一面世就深受广大青年市民的追捧。在这打拼的“上漂”三级市民，当他们初步安顿下来，手头并不宽裕，往往都会选择MOMO作为“年轻人的第一个管家”，提高生活质量，打发无聊时光，丰富业余生活。
“MOMO，唱首歌。”
难得的机会，庄游觉得还是应该体验一下家庭虚拟智能管家的服务，不然就太浪费了。
“啊，就那首，啊呜酱的《指尖拿铁》，我记得水最喜欢这个。”
熟悉的前奏响起，庄游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打起节拍。
“我不会。”MOMO在放完前奏之后，一脸委屈地说。
难道这也得买扩展包？庄游盯着在线商城的商品列表浏览着。
“龟龟，这要是全套扩展包都买一遍，价格也不便宜啊！算了算了，本想找点乐子，这还不如让水来唱。”
刚刚念叨完，一个可爱的猫猫头便在眼前闪烁。“滴滴滴——”，是施纬发来的联络。
“MOMO，接通视频通话。”庄游一下子坐起，挺直了身子。
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晚上好啊，阿游。哎，她是谁？”视频中的施纬紧盯着MOMO。
庄游摸着后脑勺呵呵笑着解释：“啊哈，就是那个，MOMO嘛。”
“哦，我当然知道。毕竟住在上城区的年轻人，人人家里都有嘛。”施纬依然紧盯着MOMO。
MOMO抬起下巴，俯低胸口，不甘示弱。
“好啦好啦，我们先不谈这个。”庄游挥了挥手，示意MOMO移动到镜头背面去，“玄先生的原始视频，找到了吧？”
施纬坐在床上，低垂着头，额前的金发自然地垂下遮住了眼睛。他的双手紧握着拳头，放置在光洁的大腿上，一声不吭。庄游也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手掌渗出了汗珠。
“当然找到啦，你以为我是谁啊！”施纬突然抬起头，伸手做出了一个胜利的“V”。另一只手轻轻将头发撩到耳后，调皮地冲着庄游吐了吐舌头，“刚才你是不是在担心，会任务失败呢？”
“哪有啦，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庄游松了口气，激动地追问，“快快，把视频传给我看看！”
施纬伸出食指摇了摇，闭上一只眼睛。“不要这么急嘛。”
庄游一阵抓耳挠腮，有了主意。“周五我帮你排队去买啊呜酱现场签售的新专辑。”
“唉？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要这个？”施纬开心地张开双臂，向前凑了过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果然你最懂我了，阿游！”
一段视频很快传输过来。庄游迫不及待地打开，先扫了一眼进度条上的时间，4分51秒。应该就是这个没错了，竟然足足被剪去了19秒。
庄游将两段视频分屏同步播放，和施纬一起慢放着逐帧观看。
1分24秒，第一次出现分歧，原始版中另一位神秘人在玄先生呼喊后闯入镜头，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跑向湖边。玄先生纵身一跃，率先跳下了堤坝。这里被剪去了7秒。
2分59秒，玄先生回到岸边，又抬了下手，留在岸上的神秘人拉了他一把。两人看着昏迷的董小姐，又在交谈着，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这里被剪去了10秒。
3分36秒，玄先生开始把昏迷的董小姐拖到平整地带，神秘人帮忙抬了下腿，镜头几乎没有拍到他的身影，仅需剪去2秒。随后，神秘人便已悄然消失在视野之中。
播放完毕，还未等庄游提问，施纬便将进度条拖回到拍摄到那位神秘人的画面。竟然没有一次拍到了正脸，仅能从几个侧面勉强分辨他的容貌。这人二十岁上下，留着寸头，始终刻意回避着可能存在的摄像头，看起来十分谨慎。
“我通过这几张模糊的侧身像在包括微客在内的各大主流社交平台上进行比对，并没有值得期待的结果。不上微客，不传自拍，网上的生活痕迹几乎为零，现代社会怎么会有这样的隐士？”
施纬无奈地解释道。他实在无法相信，会有人如此生活。如果是他的话，即使只断网一天，也会在焦躁中痛苦地死去。
“难道这一条线索也断了吗？”庄游失望地叹了口气，他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那‘无聊过客’的身份是……？”
“啧啧啧，这个说出来你可别吓一大跳哦。”施纬再次摇动着手指，神秘地笑着。
“吴问。”庄游轻描淡写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哎？你都知道了啊。”施纬沮丧地垂下头，很不甘心，“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查出来！”
其实，倒也没费多大的劲。“无聊过客”的IP经过了数道加密，或许可以拦住黑客新手，但可难不倒身经百战的焦糖猫猫熊！
短短几分钟，这简单的加密便被轻松破译。通过IP很快便锁定了账户主人的身份——甘石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第五开发部技术总监吴问。
施纬尝试着黑进吴问的个人终端。但是对方非常谨慎，精心伪装后发送的钓鱼邮件，吴问一个也没有点开。
一筹莫展之际，施纬灵光一闪有了新的主意，他把目标瞄准了吴问的太太宋允乔。或许她本来不想打开的，但是来自品牌专卖店官方号的五折优惠券，实在是令人无法拒绝！
仅仅只是打开瞥了一眼，木马程序便已经迅速潜入，感染了宋允乔的个人终端。利用这台正连接着家庭网络系统的个人移动终端，施纬成功远程控制了书房中属于吴问的那一台。
不过，通常情况下重要文件都已进行了云存储，那里复杂的加密就没这么容易破解了。施纬只能先在本地文件夹中翻找，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焦糖猫猫熊，是不会轻易认输的！”施纬接过阿瓜递来的大瓶可乐，吨吨吨一口气灌下了肚。他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又使出了一个新招。
这台终端上最近删除的文件被一个个恢复出来。
“哇，找到了！”施纬看着这个删除于9月15日凌晨三点的视频，兴奋地手舞足蹈。看来，即使是那位行事一贯谨慎的大叔，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呢。
施纬和阿瓜开心地击了下掌，又被同时恢复出的若干电子单据吸引了注意。
电费缴款单、汽车维修费用清单、超市购物小票……记录着吴问最近的日程。
“我记得阿游提到过吴问的车是……”施纬根据那张修理单查了下去，“啊，找到了！”
果然，这台十年前就已经停产的人工驾驶汽车，全市仅有一家4S店可以提供维修保养，而吴问自然是那里的常客。
“这可是预料之外的收获。瞧，这就是那家店的主页。”施纬点开网页，把“本月服务之星”那一条信息放大。
一直在认真聆听的庄游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一挥手从旁边屏幕上将那位神秘人的侧脸与眼前的照片拉到了一起。
“很像吧。我用软件进行了人像比对，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为91.7%。”
施纬的数据进一步佐证了庄游的判断。
不会有错，这便是和玄先生一同出现在营救董小姐的现场，却又被刻意从视频中删除，隐匿行踪的另一位目击者——汽车修理工源太郎。
“原来他们俩早就认识。”庄游瘫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这样，先前的几条猜想，已经可以全部连起来了。
负责人脸识别软件研发的甘石开发五部，因为产品的成熟而失去价值。公司不愿继续承担整个开发团队花费高额的运营成本，仅仅用来进行软件简单的日常维护。董事会提出了“摘星计划”，郑重考虑五部的裁汰。
为了拯救五部，也为了拯救自己，身为部长的吴问不得不挺身而出。他想到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如果这套人脸识别软件仍然存在漏洞，那么就必须由他们团队进行修复！
他秘密联络了自己的两位熟人，“玄先生”和源太郎，一手导演了这出好戏。至于“玄先生”愿意参与的动机么，大概因为他和源太郎一样手头并不宽裕？这个不太重要啦！
总之，这个计划还是很成功的嘛！制造一两次程序没有正常运转的小故障，对于开发者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拍摄完成后，再悄悄将视频传到网上。而在意识到出镜的源太郎很可能会泄露真相，吴问又煞费苦心地将视频重新剪辑后进行替换。
目前为止，事态一直按照预期发展。虽然热度有所衰减，但是“人脸识别软件可能仍存在缺陷”这一事实已经摆在了甘石公司高层面前。即使高管们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牢骚，却不得不继续倚靠五部完成“修复完善”的使命。
“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庄游冷笑着，向施纬阐述着自己的推理。
“那，你准备怎么做？”施纬问道。
庄游没有丝毫的犹豫。“当然是告诉市民全部的真相！”
“今晚我就要撰文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以黎明阵线的名义！”庄游又补充道。
施纬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地问：“不先去采访一下源太郎先生吗？”
“不用了吧，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这么重要的独家新闻必须分秒必争，或许等到明天就会被人抢先，比如那个什么‘小晴天’！”庄游的态度非常坚决。
多年的相处，施纬深知，庄游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很难被说服。
九岁那年，一位略显瘦小的男孩勇敢地挡在自己面前，承受着疾风骤雨般袭来的拳头，却依然寸步不让。自从那一刻起，他就如划破黑夜的一道星光，永远留在了施纬心底。
“跟我混，我罩你。”
“嗯。”
即使他走到天涯海角，自己也会一直追随；即使他与整个世界为敌，自己依然陪在身边。这一次，当然会继续相信他。
“那就做吧，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施纬为自己刚才短暂地犹豫深感内疚，他同样态度坚决地表达了支持。
“这回就让我帮帮忙吧，别看我这样，焦糖猫猫熊也是有十万粉丝的哦！”
“那多不好意思……”庄游竟忸怩起来。
他当然明白，目前新生的黎明阵线，发出的声音实在微不足道，就像投入大海的一粒沙子，甚至激不起一朵水花。如果能由拥有粉丝基础的账号帮忙引流，显然可以更快进入公众视野。
但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婉拒了施纬帮忙转发的好意。成为宛丘首屈一指的KOL，成为守护城市的英雄，他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梦想。
“阿游，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也是黎明阵线的一员啊。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梦想。”通信另一端的施纬，郑重地举起了那枚闪亮的银色徽章。
抚摸着手中同样的徽章，庄游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自己的觉悟还不够呢。他昂起头，双拳紧紧地攥住。
“没错，这是我们的梦想。我会让整座城市，都在呼唤着我们的名字——黎明阵线。”
用力敲下了回车，文章成功发布。庄游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迅速将页面全部关闭。他尽力控制着想要反复刷新查看最新数据的冲动，决定先去睡个好觉。
坚决将MOMO赶下了床，命令她进入休眠状态，庄游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到？大家会一起帮我转发吗？评论中会不会出现尖酸刻薄的喷子？
庄游在胡思乱想中辗转反侧了许久，直至疲劳最终战胜了焦虑，才慢慢进入梦乡。
等到明天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哈哈哈，就算你这么夸我……写得一般般啦，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出名。”
“砰——”
庄游捂着脑袋痛苦地爬起来，这一次倒是还躺在床上。急促的铃声仍在响个不停，刚才自己大概就是被这一阵惊吓，才撞到了柜子。
“MOMO，接通信号。”庄游不情愿地坐起身。
屏幕里的吴问几乎要跳到了自己脸上。“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睡得迷迷糊糊的庄游一头雾水，向来冷静严肃的吴问如此激动更令他摸不着头脑。
“啥，我火了吗？”
“是啊，瞧瞧你干得好事，大文豪公子羿殿下。那个什么黎明阵线的狗屁文章，就是你写得吧？现在可好，你火了，我火了，他也火了！”吴问气冲冲地挂断了信号。
庄游有些回过神来，连忙登录微客，各种自动弹窗不停地推送到眼前，都在报道着同一个重磅新闻。
就在今天早上，源太郎已被警方正式逮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