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快過去!如果那些怪物來了的話,我們撐不了多久!”
聽着身旁小隊長對平民們的吶喊,士兵吉雷特不由得咂了下嘴。
既然撐不了就別撐啊,面對那些怪物,怎麼可能會贏啊?
不過他還是很識相地將這些話憋了回去,畢竟現在的氛圍不容許他這麼說,他下意識地看向另一邊的同伴,每個人雖然面如死灰,但是眼神中卻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
蠢爆了。
吉雷特第二次咂嘴。
幹麼要這麼拚命啊?打不過跑就行了啊,為什麼要在這裡等着送死啊?我明白你們想保護家人保護家園,但是好歹要看清楚自己的實力吧。
至少自己就很有自知之明,再遇上那種拿着兩柄戰斧的怪物,別說戰鬥了,能不能逃掉都是個問題。
一想到自己前途黑暗無比,吉雷特第三次咂了咂嘴。
“你這混賬傢伙,我聽到了哦。”
一旁響起的聲音讓吉雷特嚇了一跳,他轉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發現小隊長正瞪着他。
“怎……怎麼了,小隊長?”
“還怎麼了,你這傢伙的嘆氣聲這附近的人都聽得見,是想動搖軍心不成?”小隊長揪起吉雷特的衣領。
“誤……誤會了啊小隊長,我只是……對,只是感嘆一下民眾的撤退這麼守規矩罷了。”
“少扯了!”小隊長往吉雷特的腹部輕揍了一拳表示提醒,“給我打起精神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墮魂攻過來了!”
士兵們紛紛大聲應允,即使如此,從他們身邊經過避難的平民皆以眼神表示對他們的尊敬。
畢竟他們身後的王城樣式的建築是領主的住處,也是他們最後的壁壘,如果被攻陷,整個先驅都市就會從地圖上消失。
而即使知道這一點,領主與領主派的貴族們還是不願意出動自己的私兵守衛唯一一個進出王城的大門。
也就是說,在這裡的軍隊是歸於布雷德利指揮的,他們一開始就收到了集結的命令,但是中途被狀似墮魂本質卻不同的敵人拖住了腳步,不得已只能退守王城大門,同時掩護平民逃進王城。
領主沒有制止平民的逃亡應該是他最後僅存的人性吧。
“話說回來了,小隊長,我們要守到什麼時候?”吉雷特問道。
“到最後一個平民完成避難,或者是到我們這邊最後一人倒下。”小隊長立刻回應。
不是吧?
吉雷特有了從這裡逃開的念頭。
但是逃兵肯定會被自己人從身後幹掉。
那慫恿其他人一起嘩變?
也不行,士兵裡面抱着跟小隊長同樣想法的笨蛋有很多,一個不小心他們可能還會暴露自己的意圖。
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吉雷特一生都不怎麼用一次的腦袋此刻正拼了命地思考着。
也因此,他聽漏了身邊同伴的交談。
“我說,來的平民是不是少了很多啊。”
“有嗎?應該逃得差不多了吧?”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感覺逃難的人一下子沒了……喂,那是什麼?”
“.…..吉雷特,躲開!”
身邊同伴的呼喊只有最後兩個字進到了吉雷特的耳中,而且他反應還是慢了半拍。
一個不算巨大的物體由小迅速變大,然後佔據了吉雷特的整個視野。
“嗚哇!?”
吉雷特發出丟人的悲鳴,被那不明物體砸中往後躺倒。
“嘖,痛死人了,什麼東……”
吉雷特的話語到一半停了下來。
因為在他身上的是一具只有左半邊的人類屍骸。
從服裝上看來,似乎是來不及跟他們會合的散兵,無神的單眼中還殘存着生前的絕望和恐懼。
最打擊他心智的一點,莫過於那屍骸身體里的內容物正依附在吉雷特的衣物上。
“啊……啊啊啊啊啊!!!!!!!!!!!”
吉雷特發出慘叫。
但現在沒人會特地去照料他。
“準備戰鬥!”
小隊長下達命令。
士兵們立刻壓低身子重心,舉起盾牌,還不忘把陷入癲狂狀態的吉雷特拉到陣型後面,同時補上空缺。
而在士兵們的面前出現的,是兩體擁有跟人類相同體格,卻遠比人類凶暴的物種。
噬魂。
不過對於士兵們來說,它們可能就只是更強些的墮魂吧。
其中一體失去興趣似的將手中的什麼東西丟到一旁,然後拔出在其之上的雙刃斧。
那東西似乎是剛剛那具屍骸的另一半。
士兵們一下子將警戒拉到最大。
兩體噬魂看到嚴陣以待的士兵們后,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它們是……害怕了嗎……”
“最好是這樣……不然我們可要遭殃。”
“畢竟我們這邊這麼多人……”
“別說話,集中注意力!”
士兵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彷彿是看準了這一瞬間的時機,兩體噬魂同時動了起來。
不是逃跑,而是進攻。
一瞬間,士兵們幾乎看漏了噬魂們的動作。
因為它們的速度快到就像是在士兵們面前突然消失一樣。
下一刻,就有一體噬魂到達了陣型前,雙手同時舉起斧頭。
不過它們似乎太小瞧人類士兵了,儘管感到驚訝,但是破綻那麼大的攻擊動作,士兵們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數桿長槍一起朝那體噬魂的胸口刺去。
然後也就僅此而已了。
不應該說是噬魂小瞧人類,應該說人類小瞧了噬魂才是。
長槍的槍頭僅僅刺進了噬魂胸口表面的皮膚,不論士兵們再怎麼努力,平時銳利的槍尖此刻就像是刺到了岩石上一般紋絲不動,永遠觸及不到噬魂的心臟。
如果士兵們沒有率先殺死墮魂的話,那麼被殺死的,就是他們。
接下來就印證了這一點。
彷彿在嗤笑人類無聊的努力,噬魂揮下雙刃斧,立刻就有士兵被斜劈開來,而有些士兵的盾牌僅僅是被斧尖掠過,就留下一道長長的划痕。
是噬魂的力量過於巨大?還是雙刃斧過於鋒利?
亦或是兩者都有?
“開什麼玩笑啊!”
看着自己的手下不明不白地死去,小隊長怒吼着用長劍砍向噬魂。
只是觸感宛如砍到了岩石般。
還沒來得及驚訝,他就立刻遵照自己的本能彎下身子。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斧刃帶着風壓掠過小隊長的後腦勺。
躲過一劫的他立刻向後跳步退去,遠遠拉開自己與敵人的距離。
即使如此,小隊長還是臉色蒼白,畢竟剛剛差點命喪當場。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敵人不止一體。
“小隊長!”
一名士兵出聲吶喊。
小隊長再次驅動險些癱軟下去的雙腿,向旁側跳開。
不過這次就沒這麼幸運了。
僅僅是一瞬間,他有了種奇怪的感覺。
等到他看見自己被斬落在地的左臂后,這才理解了,那種奇怪的感覺的正體。
是熾熱的痛感。
小隊長一個踉蹌向後倒去,索性他的身後有值得信賴的士兵們,他們穩穩地接住了正從左臂斷面噴射着鮮血的小隊長。
他臉色慘白,緊咬着牙關似乎是為了讓自己不發出丟人的慘叫。
至於斬下他一條手臂的噬魂則是看着自己的斧刃,似乎是不滿這種戰果。
“唔哦哦哦哦!!!”
“幹掉它!!”
“不要後退!”
士兵們一起發出吶喊,不退反進。
不過這只是被逼到絕路的掙扎,他們不願意逃離,更不願意去送死。
但如果只能選擇一樣的話,那他們的決定就是前進。
這是他們身為士兵的矜持,也是身為人類的矜持。
可惜的是。
這份矜持被毫無道理的強大碾碎。
沖向噬魂的士兵們死相凄慘無比,卻始終沒人能對噬魂造成有效的傷害。
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
越來越多的士兵無力地躺倒在噬魂的面前,屍體漸漸堆積起來。
即使如此,尚存的人們還是一批又一批地沖向噬魂。
儘管士兵們身後通往王城的道路已經提前降下了大型鐵門,但是它不可能擋得住噬魂。
不論是誰,只要看見了噬魂戰鬥的姿態就會這麼認為。
純粹的暴虐。
連盾牌都能斬開的話,城門只要多攻擊幾次的話,自然也不在話下吧。
而士兵們最為清楚這一點。
小隊長只能在逐漸朦朧的視野里看着自己的手下向著死亡前赴後繼卻無力出聲阻止。
就算能,也不想阻止。
在鐵門后看着士兵們奮戰姿態的平民們已經泣不成聲,有人捂住了嘴巴,無助地蹲在地上,有些人互相抱在一起,有些人呆然地看着士兵們,還有些人明知無處可逃還是儘可能地往後退着。
僅僅是兩體噬魂,就足以讓士兵們陷入絕望。
而如果……
絕望在有些時候是接踵而至的。
抱着必死的決心沖向噬魂的士兵們明明已經看見了勝利的可能性,雖然不至死,但那兩體噬魂已經開始逐漸累積傷害的時候,他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因為在他們視野的前方,出現了第三體噬魂。
停下腳步不是因為害怕,只是單純因為絕望罷了。
象徵暴虐的化身此刻存在三體,沒有比這更令人絕望的事態了。
但情況好像不是如此。
士兵們漸漸發現了異狀。
那第三體噬魂沒有加入戰鬥,也沒有任何動作。
不,仔細一看的話,它姑且還是舉起了手中的雙刃斧,只是又放下了而已。
就連身為同伴的兩體噬魂也不由得回頭觀望。
然後,不論是噬魂還是人類,都看見了那一幕。
第三體噬魂的頭顱就這樣毫無徵兆地掉落地面,而早已失去力氣的身體則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推開。
他們看見了。
那把輕鬆斬落噬魂頭顱的天藍色長劍,以及推開噬魂無頭屍骸的灰色棺盾。
同一時間。
“不要吝嗇!把箭矢全部射出去!”
布雷德利大聲呼喊着。
“少爺!諾爾德大人請求支援!”一名士兵通報道。
“這邊也焦頭爛額了啊,讓魔法師空出一點餘裕去幫助叔父大人吧,你們幾個,去通知魔法師的同時務必保護好他!”布雷德利蹙緊眉頭下令道。
“明白了!”
“少爺!左翼又失去了一些兄弟!”又一名士兵前來通報。
“把守衛城門的後備軍調上來!”布雷德利立即回應。
“可是這樣的話,城門不就……”
“不要管了,守住制高點我們才有優勢!”
布雷德利在心中暗暗計算着守衛城門所需的兵力,好藉以分配其它待命的士兵們任務。
而且說是守衛城門,不過是死頂着它,不讓它被攻破而已。
如此一來,就不需要太多人。
做出這個判斷的布雷德利繼續開口:“讓五成守備城門的士兵來城牆支援。”
“五……五成嗎!?”
“動作快!”
“是!”
緊接着,布雷德利又轉向前方:“第一梯次的弓手和戰士退後休息,第二梯次的趕快頂上!”
先驅都市的城牆寬度足夠容納很多士兵一起站在上面,但是長度僅僅是中等偏上的水準,這也就意味着沒有足夠的城垛提供給弓手們。
但是相反,多餘出來的弓手可以當做預備部隊,在自己的同伴感到疲憊時接上。
如此一來,雖然不夠猛烈,但卻有着源源不斷的火力輸出。
直到箭矢用完為止。
“少爺!中央城牆被突破了!”
一名渾身帶傷的士兵跑來向布雷德利報告。
“叔父大人知道了嗎?”
“已經有人去通知了。”
“維持這種攻勢,第一梯隊的戰士跟我來,現在沒時間休息了!”布雷德利立刻高舉長劍好讓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的位置。
而且儘管這麼說,第一梯隊的士兵們沒有任何怨言,儘可能調整呼吸的同時,不發一語地跟在布雷德利的身後。
察覺到布雷德利從自己身後通過的士兵立刻舉高盾牌,阻擋不時高速飛來的石子,劇烈的響聲不禁讓人發憷,甚至還會讓人懷疑盾牌是不是立刻就會碎掉。
不過布雷德利克服了這些干擾,一心趕往被攻破的中部城牆。
而越接近目的地,路途中遇到的敗退的傷兵就越來越多,不過只要還能舉起武器,就可以算作戰力。
終於,在肉眼可視的範圍,布雷德利發現了在城牆上大鬧的墮魂。
“跟上我!”
布雷德利身先士卒,沖向墮魂們。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一直調整着呼吸試圖讓自己恢復一點疲勞的士兵們立刻吶喊者跟上布雷德利的步伐。
剛剛明明還在逃竄的人類,此刻卻吶喊着沖向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墮魂也難免慌亂起來。
布雷德利抓住機會,看準最靠近自己的墮魂,將劍刃壓低並橫掃過去。
被砍傷膝蓋的墮魂因為痛苦而跪下身子,還沒來得及揮舞武器反擊,立刻就被布雷德利身後的士兵們斬下頭顱。
終於回過神來的墮魂們也重新發揮着自己超人的怪力,將幾名士兵擊落城牆。
跟在布雷德利身後的士兵們加緊步伐,將布雷德利保護起來,同時向墮魂步步緊逼。
而墮魂儘管是在城牆,也就是在同一水平位面上擁有絕對的優勢,但雙拳難敵四手,一直維持着每殺死一名人類士兵,自己就有可能受傷甚至是死亡的代價。
儘管一個個士兵在自己面前被擊倒、被打落城牆,但布雷德利仍堅持向前推進着。
另一邊,則是及時趕到的諾爾德和他帶領的士兵們。
“少爺,我來幫你了!”
諾爾德展現出驚人的氣勢,一馬當先斬殺着墮魂。
他身後的士兵們也受此感染,愈加奮勇殺敵。
本應感到害怕而退縮的人類現在卻步步緊逼,就連墮魂都難掩自己的困惑,而現在的情況就是,登上中部城牆的墮魂受到前後夾擊的攻勢,漸漸疲於抵抗,儘管人類方面也付出了許多傷亡,但城牆上的墮魂已經所剩無幾。
只要再加把勁就可以奪回城牆了。
“把它們推下去!”
諾爾德激勵士兵們。
但是。
“吵死了。”
不知哪來的聲音響起。
緊接着,諾爾德就在布雷德利面前,被什麼東西打飛出去,掉落在城牆的內側。
太過突然的事態讓布雷德利一瞬間愣了神。
“叔父大人!?”
終於理解了受到攻擊這一點的布雷德利下意識地出聲呼喊。
但下一刻,身邊的士兵們立刻聚集起來。
“少爺小心!”
布雷德利應士兵的呼喚往前方看去。
正巧看見自己前方的士兵和正在和他交戰的墮魂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擊中。
然後兩者的上半身都化作血霧四散。
“這是……什麼……”
布雷德利將視線投得更遠。
這次他終於看見了。
不知何時登上城牆的那個墮魂。
健壯的身軀和不詳的暗色膚色,以及獨有一隻眼睛,另一邊則像是被融化了一樣,跟眼眶周圍的肉黏合在一起的醜陋面容。
最為駭人的莫過於他的兩隻手臂。
不僅腫脹到令人懷疑會不會就這麼爆開,在表面還覆蓋著無數的眼瞳。
它們彷彿有着自己的意識,四處張望。
似乎也正因此,每當有士兵從他的身後試圖偷襲他時,他總能及時地轉過身將偷襲他的人用拳頭打碎。
就算有墮魂夾在自己與敵人之間也是一樣照殺不誤。
而敢於從正面挑戰他的士兵則是從頭到腳被錘扁,化作城牆上一攤不成人形的爛肉。
血水夾雜着碎骨塊的景象讓布雷德利的胃部一陣抽動。
不過恐懼之情更甚於此。
出現的一瞬間就瞬殺了無數墮魂和士兵的男人,此刻終於緩緩開口。
“給我好好去死。”
因恐懼而停止動作的士兵們立刻將布雷德利拖到後方。
“少爺!那傢伙太危險了!您快……”
說話的士兵話音未落,巨大的手掌就包覆住了他的頭。
然後被捏碎。
頂着一塊爛肉的屍體無力地跪倒在布雷德利面前。
之後趕來保護的士兵們下場亦是如此。
但即使這樣,布雷德利還是沒能抓住士兵們以性命換取的機會逃跑。
半數士兵僵直在他的身後不敢動彈。
而另外半數在他面前已經化作沒有靈魂的屍骸。
現在,對方也切實發現了布雷德利。
似乎是士兵們的保護舉動揭示了布雷德利的身份。
只見敵人露出笑容,從那張半毀的臉上揚起的笑容顯得無比詭異。
在笑容之後,則是高舉的拳頭。
一瞬間,布雷德利的腦海中出現的不是其他,只是與自己一同度過快樂時光的青梅竹馬。
如果早點求婚就好了。
他不由得這麼想。
伴隨着巨大的風壓,布雷德利的身體被打成碎塊——
並沒有。
巨大的風壓掠過耳邊之後,是震耳欲聾的響聲。
是重拳錘擊地面的響聲。
敵人大發慈悲了?
這絕不可能,別說人類,他連墮魂照殺不誤。
那是怎麼回事?
帶着疑問,布雷德利順着那隻臃腫醜陋的手臂往上看去,儘管中間有與手臂上的數顆眼瞳對上視線,但他毫不在意。
往上、往上。
終於。
在那手臂接近手肘部分,有什麼東西嵌在它的旁側偏上的位置,應該就是它讓敵人的拳擊擊歪的吧。
再仔細一看。
那東西反射着銀色的光芒——多麼美麗的劍身啊。
最後,他終於看見了。
最近才見過的雙手大劍,和那頭漂亮的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