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
面對小女孩的話語，格列奧烏斯疑惑不已。
“誰知道呢。”小女孩聳了聳肩，“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呢，大哥哥明明不是他啊。”
她意有所指的話讓格列奧烏斯頭盔下的眉毛皺了起來。
“還請不要在意，也請不要戒備我，我只是......”小女孩的表情莫名有些悲傷，“想跟同樣命運的人說說話而已。”
“所以說，你口中的同樣的命運，和你救不了我們兩個，究竟是什麼意思，又有什麼關聯？”
格列奧烏斯輕輕抓住小女孩的雙肩，像是不讓她逃避一樣。
“就算大哥哥知道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有沒有意義由我來決定。”
格列奧烏斯堅定的話語讓小女孩的視線中多了份感情，但她很快就將它掩蓋起來：“那個，大哥哥，能不能先放開我，肩膀......有點痛。”
“啊啊，抱歉。”格列奧烏斯立刻鬆開雙手，看來自己無意中加重了雙手的力道。
“大哥哥的話，沒關係。”小女孩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後重新開口說，“那麼，既然大哥哥想知道的話，我會盡我可能地告訴大哥哥。”
“拜託了。”
小女孩點了點頭，輕聲道：“先從這裡說起吧，我有看見未來的能力。”
令人震撼的信息毫無預警地襲來，格列奧烏斯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但是之後的情形就讓他確認了小女孩的話。
“大哥哥，你看。”
小女孩將雙掌在格列奧烏斯面前閉合，然後再次打開時，宛如魔力卻本質上不同的虹色光芒連接着小女孩的掌心，並隨着她雙掌離開時越拉越長，縱向的尺寸也在以同樣的速度擴展着。
不多時，化作一個圓盤的虹色光芒從中心開始，向邊緣流逝，留下了酷似鏡子的物體。
只是那鏡子照不出任何景象。
但那不過是一開始罷了。
小女孩雙手離開圓盤，圓盤就這樣漂浮在空中，然後她將手在圓盤上輕輕揮過，像是揭幕般，圓盤從左至右出現了奇特的景象。
“那是......人？”
“對，更準確點說是聖殿騎士德璐嫚......”
“那是誰？”
“嗯......”小女孩露出困擾的表情，“還是以大哥哥身邊的人說明比較好吧。”
這麼說著，小女孩再次將手揮過圓盤，圓盤上的景象再次發生改變。
而這次是——
“塔巴其？”
“對，是大哥哥認識的人，塔巴其·洛夏。”小女孩肯定了格列奧烏斯的話。
“可是......”格列奧烏斯露出難以釋懷的表情。
也難免他會有這種反應。
因為圓盤上的塔巴其留着幹練的鬍子，懷抱着一個小嬰兒開懷大笑，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小男孩。
“再怎麼說......從他們離開到現在，也不會出現這樣的變化吧......”
圓盤上的塔巴其不論怎麼看都已經是三十多歲的成熟男人的樣子。
“那是他的未來。”小女孩回應道。
“......這麼說的話......”格列奧烏斯不是不懷疑，只是他曾親眼見識過發生在小女孩身上的奇迹，所以在此之上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接着，另一人。”小女孩再次做出同樣的動作。
這次出現在圓盤上的——
“哦？”格列奧烏斯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薇薇安·洛夏。”小女孩繼續說出對方的名字。
圓盤上的薇薇安重新將頭髮留長，即使如此，也只是到齊肩的長度，那美麗的容顏一如往常，身上的鎧甲也還是聖殿騎士的鎧甲，然後，她的身後是眾多聖殿騎士們。
“看來是成為了聖殿騎士團的中堅力量啊，真像薇薇安會做的事，不過啊，薇薇安的未來和塔巴其的未來年紀相差太多了吧？薇薇安現在看起來相當年輕的樣子。”
“那麼，大哥哥是想看薇薇安·洛夏初為人母的樣子嗎？”小女孩瞥了一眼格列奧烏斯。
“我是無所......”
“大哥哥，這對女性是很失禮的。”小女孩打斷格列奧烏斯粗神經的發言。
“說的也是，抱歉。”格列奧烏斯坦率地道歉。
“不給大哥哥看的原因有二，一是她的未來跟大哥哥有關，二是未來是隨時會改變的。”小女孩豎起一根手指，似乎是在說教一樣。
“姑且不論第一個，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嗎？”
“當然，薇薇安·洛夏在這一年多來，未來就改變過兩次。”小女孩停頓了一下以後繼續開口，“第一次是在小隊長選拔賽的時候，如果那時候抱住她的不是大哥哥，而是塔巴其·洛夏或者泰斯坦等其他人的話，薇薇安·洛夏就不會從閉鎖的心靈中掙脫，然後面臨被聖殿騎士團遣返的命運。”
“......等等，這跟是不是我抱着她有什麼關係嗎？”格列奧烏斯詫異地提問道。
“有哦，大哥哥，別小看女人的直覺啊。”小女孩自誇似的挺起胸膛。
雖然她只勉強算是女孩就是了。
“女人的直覺啊......”不明所以的格列奧烏斯苦笑着，“那麼，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在聖域被襲擊的時候，大哥哥不是在東側的住宿區嗎？”
“是這樣的。”
“那時候大哥哥不是也考慮過應該直接從東側返回聖堂區，還是應該前往中部繼續搜尋墮魂嗎？”
是搜尋墮魂，而不是搜尋倖存者。
看來她甚至能知道格列奧烏斯那時候的想法。
格列奧烏斯點了點頭。
“如果大哥哥選擇了前者的話，薇薇安·洛夏就會被米菈無法擋下的攻擊命中，她的未來就只有死亡。”
講到這裡，就連格列奧烏斯都不由得感到慶幸。
遵循內心殺戮的本能，卻救了人。
宛如諷刺一樣的戲劇。
“同樣，米菈和泰斯坦的未來也因大哥哥而改變，本來在場的那些人未來都是一樣的。”
“就因為我一個人？”
“是的，就因為大哥哥的一念之差，未來被大幅改變了，不過也只是在大海中激起浪花的程度而已。”
“那又是什麼意思？”
“世界也擁有着自己的未來，它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未來被改變而改變。”
“那麼......這個世界的未來是......”
“我不知道。”小女孩很快回應，“我說的是世界不會因任何一個人而改變，但沒說它不會改變。”
“總感覺你在玩文字遊戲啊。”
“也可以這麼說，”小女孩調皮地笑了笑，“我們回來原來的話題吧，我想，還是直觀一些更能讓大哥哥理解這一點。”
這麼說完，小女孩再次在圓盤上揮動手臂。
這次出現的是一朵花兒。
而且是在小女孩邊上的花朵，花朵旁是小女孩稚嫩的腿這點毫無疑問。
“這支花兒的未來是茁壯成長着的，但是，如果——”小女孩抬起腳。
圓盤上的畫面一瞬間轉變為花兒被踩死的凄慘樣子。
慢了一拍，小女孩才踩上了花兒。
格列奧烏斯因為小女孩突然的轉變而吃了一驚，但這還沒結束。
“我改變了它的未來，但是現在它還殘留有一絲生機，所以......”這回，小女孩蹲下身，將手伸向那蔫了的花朵。
同樣，圓盤上的畫面再次發生變化。
花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精神飽滿地盛開着。
格列奧烏斯看向小女孩，發現小女孩已經將手放在了花兒的花瓣上。
“剛剛短短的時間裡，它的未來就改變了兩次，這樣說的話，大哥哥是不是能更直觀地了解了呢？”小女孩重新站起身。
“那花兒不是已經死去了嗎？”格列奧烏斯沉默地點了點頭后，問出另一個令他在意的問題。
“不，還是一息尚存的狀態，所以我能救活它，但是——”
小女孩突然看向格列奧烏斯。
“死者無法復活，這是註定的。”
意有所指一般的發言。
還沒等格列奧烏斯回答，小女孩就像是要搶過話語權般繼續開口：
“所以，正如上述所言，每個人的未來都可能改變，每個人的未來都能被我預見，但只有兩人，他們的未來既不能被預見也不會被改變。”
“那兩人就是你和我。”
“對。”小女孩點了點頭。
格列奧烏斯沒看漏她一瞬間露出的寂寞神情。
“所以我就會調查另一人是誰，調查的結果，就是你，大哥哥，”小女孩將雙臂張開，“所有人的未來我都窺視了一遍，直到找到大哥哥為止。”
格列奧烏斯驚訝地問道：“全部人的......未來？”
“沒錯，從我四歲，知曉了這個能力的存在開始，我就一直尋找着大哥哥，在此之前，我看過了許多人的未來，或是幸福，或是不幸，我徹底以一個旁觀者的態度，冷漠地注視着它們發展。”
究竟是經過了多少人才找到了自己，格列奧烏斯不想問出口，那應該是她內心不願提起的事情吧。
“終於，在我幾乎要麻木、要絕望時，終於找到了大哥哥，沒想到大哥哥離我意外地近，這一點讓我有些不開心就是了，之前的努力總感覺白費了一樣。”小女孩上前一步，將自己委身於格列奧烏斯的身前。
“等......”格列奧烏斯因為小女孩突如其來的舉動而陷入僵直。
在雙方接觸的一瞬間。
格列奧烏斯的鎧甲全數化作光粒消失。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溫暖啊......”小女孩雙手輕輕環抱住格列奧烏斯的身體，“跟太陽的溫度完全不同呢。”
“難道說......”
“沒錯哦，至今我沒有觸碰過任何一人。”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明明我們都是人類來着......”
格列奧烏斯無意識地想將小女孩抱入懷中，那是基於憐愛想做出的行動。
“不，大哥哥，不用了。”
然而小女孩先格列奧烏斯一步，先離開了他的身體。
“真是奇怪呢，我也不是很清楚為什麼這麼想找到大哥哥，明明我們都是沒有未來的人，明明我們相遇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但是......我還是想......小小地撒個嬌啊。”
此刻，小女孩終於露出了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表情。
“現在說沒有未來還太早了。”格列奧烏斯向小女孩踏出一步，“你不也跟我證明過了嗎，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是，是可以改變的。”小女孩露出苦笑，“除了我和大哥哥都可以改變。”
“怎麼會有......”
“我的未來。”小女孩打斷了格列奧烏斯，“我自己已經看過了。”
格列奧烏斯靜靜等待着下文。
“那是靜止的畫面。”
小女孩輕描淡寫地說道。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已經無法做出任何改變。”小女孩揉了揉眼睛，“我背負着無數的生命......果然......一提到自己還是有點討厭呢......”
“我不相信無法改變這種事。”
“大哥哥只能相信，雖然我的未來不能給大哥哥看，但是大哥哥的未來，如果有興趣的話......”
小女孩將手放在圓盤的上緣，等着格列奧烏斯的決定。
“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格列奧烏斯看向圓盤。
小女孩點了點頭，將手一揮。
圓盤發生改變，然後就不再變化。
不是因為它像是小女孩一樣靜止了，而是因為它一片漆黑，別說靜止，就連有沒有變化都看不出來。
“這就是大哥哥的未來。”
意思是......未來一片黑暗嗎？
想到這裡格列奧烏斯不由得發自內心地露出苦笑。
“大哥哥？”
“原來就是這樣啊。”
“？”小女孩歪了歪頭。
“吶，小妹妹，”格列奧烏斯繼續上前一步，“如果是這種未來的話，不用擔心，我還以為會更慘一些呢。”
“大哥哥在說什麼？”小女孩掩蓋不住困惑的表情。
“那不是未來，那是我必經之路。”格列奧烏斯重新喚回鎧甲，讓其覆蓋在自己身上，輕輕推開圓盤——
“我此刻位處光芒下，只為進入黑暗中。”
小女孩睜大眼睛：“意思是......大哥哥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未來？”
“說了吧，那不是未來，我的未來可比那個悲慘多了。”
頭盔下的臉揚起笑容，只是小女孩看不見。
“怎麼會......”
“靜止的未來什麼的不值一提。”格列奧烏斯將手輕輕放在小女孩的頭上，“我背負的罪惡已經夠多了，再多一點也沒什麼差別，所以——”
“不......別說了......”
“打破既定未來的責任，就交給我吧。”
“大哥哥......”
“所以，到那時你就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盡情歡笑吧。”
“不可以這樣！”小女孩拒絕了格列奧烏斯，“那是我註定的未來，那是我生存的意義，大哥哥......就算是你，也不能奪走......”
“那個意義是你自己決定的嗎？”格列奧烏斯輕撫小女孩的頭。
“誒？”
“你想承認這是你生存的唯一意義嗎？”
“我既然擁有這樣的力量......”
“責任這種東西，交給我們就好，給我多信賴一點大人啊。”格列奧烏斯輕輕敲了下小女孩的頭，然後將手拿開，“如果要讓孩子去背負別人的性命，那我們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格列奧烏斯，然後低下頭，輕聲道：
“只有犧牲我，人們才能得救。”
“不會讓你犧牲的。”
“如果選擇我，世界就會崩毀。”
“世界也不會崩毀的。”
“世界與我，大哥哥只能選擇其中一個。”
“兩個我都會拯救的，說我自大也好，說我愚笨也好，這個答案不會改變。”
然而，即使說到這份上。
“果然還是不行。”
小女孩抬起頭露出微笑。
“那是沒有我就無法成立的未來，那是只有犧牲我才能換來的未來，那是最幸福的未來，那是最理想的未來！所以......”
小女孩再次低下頭。
格列奧烏斯靜靜地看着她。
“所以......”
格列奧烏斯還是沒開口，等着小女孩的決意。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
風兒吹過兩人之間。
“請......救救我。”
終於說完這句話的小女孩彷彿脫力般身子一軟，向後倒下。
只是不用花兒們的拱衛，她就被另一股力量拉住。
格列奧烏斯上前一步，輕巧地環住小女孩的肩膀，然後慢慢放低身子重心，讓她躺在自己的臂彎中。
“我會的。”
他承諾道。
是感到了安心嗎，小女孩閉上眼睛，感受着清風吹拂自己的臉龐。
只是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嗯？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格列奧烏斯很熟悉這個聲音。
他看向身後，在那裡的是一位將雙手背在背後的老者。
“聖王？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格列奧烏斯半警戒地問道。
“不，還請不要介意，麗雅，我來看你咯。”聖王邊說邊打了聲招呼。
這裡只有三人，“麗雅”是指誰已經一目了然。
“啊，爺爺。”
小女孩——麗雅睜開眼，向聖王微笑着回應。
“我跟大哥哥聊得很開心哦。”
“這樣啊這樣啊，那就再好不過了。”聖王面露慈祥的笑容，“你現在也累了吧？躺在大哥哥懷裡睡覺的話我想他也不會介意的哦。”
“是......這樣嗎？”麗雅看向格列奧烏斯。
“啊，放心睡吧。”格列奧烏斯儘可能地輕聲細語道。
麗雅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后，輕輕闔上眼皮，不久就發出了安穩的鼻息。
“嗯......是消耗過度了吧......這麼疲憊的麗雅我還是第一次見呢。”聖王撫着鬍鬚道。
“所以，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格列奧烏斯保持着姿勢，質問道。
“剛剛對麗雅明明那麼溫柔來着，也不用這麼警戒吧，我也不是壞人。”
“誰知道呢。”
“這可傷人了啊......”聖王說著重新將手背回背後，“不過這有點令人頭疼是真的。”
格列奧烏斯雖然沒說話，但疑惑的感情已經傳達了過去。
“本來是不打算讓你們兩個見面的，這對你們兩個都好，不過沒想到那孩子做出了意料外的舉動啊。”
“你到底知道多少？”
“全部。”聖王毫不避諱地回答，“但是不能告訴你太多。”
“我當然明白，說到底，儘管不願意，但這條命是你的。”
“那是最好，不過後面的話不太對，再過不久你就是自由的了。”
“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你很快就知道了。”
“你這個故弄玄虛的性格真是惡劣。”格列奧烏斯皺起眉頭，他知道聖王能透過頭盔看見，於是儘可能地表現出厭惡。
“嗯，多謝誇獎。”
隨着聖王不帶別種感情的感謝后，兩人間陷入沉默，期間只能聽到風聲和麗雅的鼻息聲。
“果然，不該讓你跟這孩子見面的啊。”
聖王再次開啟話題。
“你想說什麼？”
“我只讓麗雅跟我有最低的限度的交流，也不讓她跟其他人有任何接觸，只是為了讓她能不帶任何迷惘、不帶任何留戀地履行職責，可是......”
聖王看着麗雅幸福的睡顏嘆了口氣。
只是臉上卻帶着溫和欣慰的笑容。
“看來是失敗了呢。”
語氣意外地爽快。
“真是弄不清你在想什麼。”格列奧烏斯嘆了口氣，輕輕將麗雅放下。
“敵人也是一樣弄不清不是嗎，就讓麗雅睡在這裡吧，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格列奧烏斯最後看了眼麗雅的睡顏後站起身。
聖王轉過身，背對着他：
“來吧，格列奧烏斯，差不多是揭幕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