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怎麼辦才好......”
懷特看着眼前的景象沉吟道。
他現在可以將西南方向的黑暗一覽無餘，因為原本高大的城牆現在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現在正在黑騎士的身旁低頭致歉。
“主人......非常抱歉......”
玉為自己的失態向黑騎士道歉。
因為一時的暴走，巨大的力量洪流將城牆轟飛了一半，這毫無疑問是玉的責任。
不過，還沒等黑騎士回應，另一人加入了對話。
“不，黑騎士閣下，請不要怪罪玉大人，這一切都是聖殿騎士團的過錯，是我們看錯人了，才會讓賈斯提斯這樣的傢伙有機可乘。”米菈說著向黑騎士低下頭。
“雖然不想偏袒誰，但是我覺得玉沒有錯哦，黑騎士大人，如果這樣您還要責怪玉的話，她不是太可憐了嗎......”安潔莉婭也加入話題。
“......你別說話。”玉抿了抿嘴，重新開口對安潔莉婭說道。
“放心吧，玉，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哦！”安潔莉婭挺起小小的胸膛。
“......我好像還什麼都沒說吧。”黑騎士略顯無奈的聲音傳到眾人耳中。
雖然黑騎士這麼說道，但也沒有之後再開口的打算，因為他在等待另外幾人的到來。
一個集團穿過士氣低迷的士兵們，來到黑騎士面前。
“抱歉打擾了，但現在事關緊要。”代表眾人開口的是薇爾傑琳，她的身後跟着這個營地中，各國最有發言權的人。
仔細一看，冒險者中的勇者隊伍也在。
“我能理解，畢竟這個城牆......怎麼看都不像能立刻修好的樣子......”安潔莉婭看向高牆，聽見這句話的玉將身子縮得更小了一些。
“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哦！真的沒有哦！”察覺到的安潔莉婭趕緊揮揮手如此說道。
“別安慰我......”玉小聲地喃喃道。
“比起這個......如果這個缺口再小些的話，憑我和玉大人的魔法，造個冰牆出來應急應該是可行的，但是......實在是太大了些......”米菈目測了一下缺口的大小后說道。
原本作為屏障隔開墮魂和人類的高牆此刻幾乎只剩下南方的部分，現在幾乎可以說西南方向毫無任何屏障。
士兵們也因此而士氣低落，雖然沒人說出口，但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了。
是墮魂的勝利。
人類只有在城牆的庇護下才能姑且利用各種優勢跟墮魂一戰。
而沒有了這些優勢的前提——城牆的話。
那不是戰爭，只是單方面屠戮罷了。
墮魂的力量巨大，還不會感到恐懼，不會感到疲憊。
相反，人類不僅會感到恐懼，體力也完全不能跟墮魂相比。
正面作戰幾乎沒有任何贏的可能性。
“所以我們才會聚集在這裡，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重新在短時間裡組織起防線。”
懷特不自然地停頓讓人們猜測到了他的想法。
他應該想提議撤退吧，面對這令人絕望的境況。
而斯維安也低下視線。
只有杜特森插着手，將視線投於安潔莉婭，盧恩的女王亦是如此。
諾蘭格和薇爾傑琳的話，前者撫摸着鬍鬚，似乎在思考着什麼，而後者則是看向了西斯提亞。
如果除去猶豫不定的人的話，約莫有半數人決定撤退吧。
在這個尷尬的氛圍中，黑騎士率先開口：“如果要戰鬥的話，現在聯合軍剩下多少兵力？”
懷特和斯維安驚訝地面面相覷。
“伊斯特魯的話，還剩下八成士兵，算來應該有四千人。”
杜特森無視猶豫不決的兩人，回應黑騎士。
“盧恩的士兵還剩下兩千人。”盧恩的女王也回應。
“聖殿騎士團......還剩下十名聖殿騎士可參加戰鬥。”米菈接著說。
“冒險者中，金級三十人，全部健在，銀級一百四十人。”西斯提亞看了眼薇爾傑琳，然後自信滿滿地回應。
薇爾傑琳露出苦笑，用力拍了下諾蘭格的背。
諾蘭格嗆了一下，趕緊拉低帽子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後開口道：“如果能有休息時間的話，我的弟子們也排得上用場。”
“黑騎士閣下？！高牆已經這幅模樣了，難不成您還打算繼續戰鬥嗎？”懷特不由得高聲問道，周圍的士兵們也看向這邊。
“......黑騎士閣下，雖然不願意這麼說，儘管有您和玉大人以及秩守者大人在，但憑藉你們的力量......是不足以力挽狂瀾的，不如先撤退修整一番......”
就連斯維安也如此回應。
“確實如此，單憑我們是不夠的吧......”黑騎士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
“所以才需要所有人的力量。”黑騎士繼續說道。
“不可能的......士兵們只是普通的人類，不可能像各位一樣跟墮魂正面抗衡......”斯維安說出事實。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僅不相信你的士兵們，還要難看地逃離這裡嗎？”黑騎士突然說出了相當不客氣的話。
“就算是您也不能這麼說啊！相信與現實是兩回事，而且逃離是為了積蓄力量做好下一次的反攻準備啊！”斯維安有些氣惱地回應。
“那麼，我問你，除了這裡，還有何處可以建立防禦嗎？”
“這......”
“北大陸的隘口，依魯，此刻就在我們腳下，如果棄守這裡，放任墮魂進入大陸內部的話，你要如何將它們趕盡殺絕？你要如何拿回被奪取的土地？難道以城池為單位各自為戰嗎？”
黑騎士的話讓斯維安閉上了嘴。
“就算如此，黑騎士閣下，斯維安閣下說的沒錯，我們的士兵不像聖殿騎士團，亦不如冒險者，正面衝突是沒有勝算的。”懷特說道。
“勝算？”黑騎士聳了聳肩，“你好像忘了什麼。”
懷特一臉疑惑，其他人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就在這時，玉的聲音傳到了安潔莉婭的腦海中：“一會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要保持面無表情。”
安潔莉婭一臉不解地看向玉，但玉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指示。
接着，就是展示黑騎士與安潔莉婭的默契的時候。
“不需要勝算這種說法，我們打從一開始就會贏得這場戰爭。”黑騎士這麼說完后，面朝安潔莉婭單膝跪下，低下頭，“秩守者大人，一切交由您來定奪。”
安潔莉婭一瞬間想露出吃驚的表情，但是忍了下來，同時保持着面無表情將視線投向四周，藉以掩飾自己看向玉的動作。
玉沒有指示，只是看着她。
也就是說，讓她自己決定。
是戰鬥，還是撤離。
安潔莉婭的心中一開始只有一個答案。
“......我的騎士啊。”
安潔莉婭微微彎腰，捧着黑騎士的頭盔。
“跟隨我的腳步吧，我會帶領你，以及所有追隨我的人，向未來邁進。”
安潔莉婭如此說道。
她做好了背負所有性命的覺悟，不論會有多少人因為她的決定而死去，她都不會後悔。
同樣，不論有多少人因為她的決定而得救，她也不會感到欣喜。
不論如何，都將有人犧牲，這不是拯救，只是將活着的機會讓與他人，只是將未來交付給他人。
這麼想着的安潔莉婭看見黑騎士抬起了頭。
她感覺黑騎士似乎輕笑了一下。
“遵命，秩守者大人。”黑騎士鄭重地說道，“秩守騎士團將追隨您直到一切終結。”
緊接着，除了懷特和斯維安，幾乎所有的代表都向安潔莉婭單膝跪下表明自己的意願。
斯維安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他們，而懷特則是一臉猶豫。
就在此時。
“等等......那是......”開口的是米菈，她看着安潔莉婭的身後如此說道。
而那個方向，正好是西南方。
所有人立刻移動視線。
只見黑暗逐漸褪去，將西南方向原本擁有的東西全部展露出來。
不過，從米菈臉上驚恐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一切不是那麼簡單。
就在人們可以目視到的範圍，還可以看見西南諸國的殘垣斷壁，不過那都不算什麼，令人本能地感到畏懼的，是在那之上的東西。
墮魂樹。
這是最能表明那東西的組合詞。
不，硬要說是樹的話可能有些牽強，應該說是灌木叢才是。
無數奄奄一息的墮魂被黑暗吞噬了半身，化作這棵死亡之樹的枝幹，而這些枝幹緊緊纏繞在西南諸國的殘垣斷壁上，蠕動着，爬行着，墮魂們扭曲面孔上緊閉的雙眼似乎正展示着它們正受着何種折磨。
“什麼啊......那是......”斯維安喃喃自語，如果他能有那個餘裕的話，就會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着。
士兵們也聚集到高牆的缺口邊，眺望那奇異的景象。
米菈面色鐵青，冷汗直流，完全不像一名聖殿騎士的樣子。
“那是什麼？你知道嗎？”就連玉也壓抑不住自己語氣中的緊張，“我能感受到很強大的魔力流動。”
玉的話終於讓她從恐懼中回過神，但即使如此，她的畏懼之色仍深深映照在臉上。與此同時，她的周圍同樣聚集了許多聖殿騎士，他們的臉色比米菈還差。
“究竟是什麼？我差不多快失去耐心了。”玉不耐煩地向米菈再問了一遍。
米菈顫了下身子，終於緩緩回應：“那是......墮魂用來召喚援軍的儀式魔法......”
“你說什麼？”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儀式魔法，之前只有在聖堂的學習中的時候聽過......”米菈有些魂不守舍地說道。
“無所謂了這些，主要是它們會召喚些什麼東西過來。”
“墮魂的精銳——‘噬魂’......那個很不妙，真的很不妙......”米菈告誡玉，“之前在聖域的時候，有一場戰鬥，因為一點小疏忽，讓它們成功施展了這個儀式魔法......喚來了千體噬魂。”
“結果呢？”
“......聖殿騎士團付出了犧牲六百人的代價，才將它們消滅乾淨。”米菈道出了令人絕望的事實。
所有人的臉上都蒙上了與米菈同等的絕望。
“所以，現在儀式魔法已經發動了？”玉繼續問道。
“不......從那怪異的東西還在這一點來看，應該還沒有發動，不過，你們看見那些墮魂全部聚集在那裡卻沒有任何行動了嗎，那是即將發動的徵兆......我想，時間應該不多了，從那怪異東西上面的墮魂數量看來，最遲後天清晨，最快明天晚上，魔法就會發動，到時候......”米菈沒有把話說完，但誰都猜得到結果。
墮魂灌木叢上的枝幹還有幾處是空無一物的，不過再過不久就會被填滿了吧。
“既然如此，那就打斷那個儀式魔法吧。”黑騎士冷不防說了這麼一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這......”懷特露出了一副想說些什麼的表情。
“可行的。”米菈打斷了他，雖然聲音還有些顫抖，但這回的語氣中，意志相當堅定，“根據記載，施術者在施放這個魔法的時候，是毫無防備的狀態，只要把施術者除掉，魔法就會破解。”
“可是，就算這麼說，該如何找到對方？找到后又該如何靠近？”斯維安問道。
“施術者會處於最中心的位置，至於如何靠近......”米菈將視線投向黑騎士。
黑騎士點了點頭，上前一步：
“由聯合軍發動總攻擊。”
“什......發動攻擊？別開玩笑了！沒有了高牆，光是防守就費盡心力了，該如何......”
“不然任由魔法發動嗎？”
“這......讓玉大人從遠處釋放魔法攻擊的話......”
“就算是魔法，也有距離限制的，而且你以為對方真的會毫無防備嗎？”玉冷冷地打斷斯維安的話。
沉默降臨在眾人之中。
之後只差一步。
終於，懷特躊躇了許久后，決定向安潔莉婭開口：“秩守者大人啊，即使面對這種情況，您還要繼續戰鬥嗎？”
一直靜靜聽着的安潔莉婭突然被問到，卻並不驚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已經沒有退路了吧？”
懷特嘆了口氣：“是嗎......果然如此啊......”
“懷特閣下......”斯維安擔心地看向懷特。
“斯維安閣下，事已至此......”
“......我明白了......”斯維安閉上眼，做出了某種決定。
得到回答的懷特點了點頭后單膝下跪：“那麼，國家騎士團四百人，以及斯希格帝國士兵三千人，聽候秩守者大人的差遣。”
“斯堪維兩千五百士兵，將為您獻上綿薄之力。”斯維安也效仿懷特。
一切沒有意義的爭執已經結束了，現在只剩下決意。
“關於發動攻擊的時機......”米菈看向安潔莉婭。
“一切交由黑騎士大人決定。”安潔莉婭帶着信賴的笑容回應。
沒有人表示異議。
“剛剛你說過魔法最快會在明天晚間發動吧？”黑騎士看向米菈。
“......沒錯。”米菈做好了為自己的預測負責的覺悟。
“加上集結所有士兵的時間的話......”黑騎士略一停頓以讓所有人都能聽清，“明天清晨開始發動攻擊。”
眾人無言地點了點頭。
“關於士兵的動員方面......”懷特問道。
“攻擊時再做也不遲。”黑騎士回應。
“那麼在這之前？”
杜特森看向士兵們，士氣相當低落，但不到無法作戰的地步。
“留下西南和南面城牆的哨兵，其餘士兵好好休息，準備決戰。”
“那南面的墮魂該怎麼辦，如果我們進攻的時候，南面被攻破的話，那可是最悲慘的死法。”斯維安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這一點的話，交給盧恩的士兵們就行了，如何？”黑騎士的最後一句話是在問盧恩的女王。
“......對於我國實力較弱這一點上，我深感抱歉，但既然黑騎士閣下還賦予了這樣的我們使命，自當竭盡全力。”女王回應道。
大體上安排完畢了，那就——
“我們來討論更詳細的計劃吧。”黑騎士環顧在場的人後，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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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月亮掛上了夜空，耗時相當長的軍事會議也宣告結束，所有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陣營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這片月光之下，兩個身影在眺望着西南諸國的殘骸。
玉並不在此處，不知是看穿了安潔莉婭的內心，還是因為其它的原因。
“明天就是最後的戰鬥了呢。”安潔莉婭率先開啟話題。
“這可不一定。”黑騎士聳了聳肩后如此回應。
聽見這句話的安潔莉婭輕笑出聲。
“怎麼了？”黑騎士問道。
“不......我是在想，果然現在的黑騎士大人才是真正的黑騎士大人。”
“什麼意思？”
“您今天不是對所有人都很不客氣而且很冷淡嗎？”
“啊，你說這個啊。”黑騎士沒什麼太大的感觸，“這是必要的。”
安潔莉婭疑惑地歪了下頭：“為什麼呢？我覺得黑騎士大人好好說的話，也許他們也會聽從您的。”
“這點倒是其次。”黑騎士看向夜空，“如果知道撤退就意味着戰敗的話，不管怎麼樣，他們最後都會選擇戰鬥。”
“那您還為什麼......”
“暴虐且目中無人的黑騎士，居然能甘願受秩守者的指揮，不論誰都會對秩守者刮目相看的吧。”
“難道說之前的也是？”
“沒錯，一切都是為了你。”
儘管知道黑騎士的話語是別的含義，但安潔莉婭的臉龐還是微微發紅。
兩人再次被沉默籠罩。
過了許久。
“像這樣......待在您的身邊，總是很有安全感呢。”安潔莉婭再次開口。
不過這次，黑騎士沒有立刻回應，而是過了一段時間后：“......你在害怕嗎？”
安潔莉婭愣了一下，隨後低下頭，不讓黑騎士看見她的表情：“......是的。”
“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黑騎士看着安潔莉婭，輕聲說道。
“不......我不是害怕自己的死亡，我害怕的是接下來，會有許多人因為我的決定而死去。”安潔莉婭的聲音漸漸染上哭腔。
“安潔莉婭......”
“我不想再經歷一次絕望了，明明爺爺死去的時候，就像天塌下來了一樣，但是現在，我不得不再次經歷這些，我知道這是戰爭，我也知道戰爭一定會有人死去，但是......明天就是最後了，越是這種情況我越會去想，但越去想就越怕，”安潔莉婭開始有些語無倫次，“我好怕西斯提或者蕾琪雅她們會出事，我好怕這麼照顧我的薇爾傑琳小姐會出事，還有父親大人，還有格瑞大人，還有愛麗，還有米菈小姐，還有好多好多照顧着我，相信着我的人，我好怕他們會出事，而我一想到玉和黑騎士大人也同樣會遭遇到危險的時候，我的心臟就像要停止一般，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全身用不上力氣......我明白，我明白我應該為人們做好表率......但是我......”
下一刻，不停哭訴着的安潔莉婭被輕輕擁入懷中。
“安潔莉婭。”黑騎士溫柔的聲音響起，“不用擔心，既然我宣誓成為你的騎士，一定會守護你到最後，不論是你的笑容，還是你的心愿。”
安潔莉婭則是以將全身的重量壓在黑騎士身上，並緊緊地抱住了他冰涼的鎧甲作為回應。
“所以啊，不用擔心那麼多，我可以向你保證。”
安潔莉婭抬起臉，看向黑騎士。
“明天，我會結束一切。”
是錯覺嗎？黑騎士的面龐在安潔莉婭的眼中逐漸變得清晰。
安潔莉婭動了動嘴唇，說了句話后，帶着眼淚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月光溫柔地照在兩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