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你剛剛說了什麼？”
安潔莉婭睜大雙眼看着眼前的莎娜。
“恩？沒聽清楚嗎？我說我創造了魂靈啊。”
“不......我說的就是這個......”安潔莉婭扶住了額頭，“怎麼說呢......有些難以置信。”
“但是這是事實哦。”莎娜笑着回應，“比起這個，那邊也差不多了吧。”她說著說著看向身後，安潔莉婭也隨着她的視線再次看向黑騎士。
黑騎士仍舊揮砍着空氣中只有他能看見的敵人，但是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持劍的方式也變成雙手握持。
這是從來沒出現過的情況。
“黑騎士大人他......”
“我切斷了玉供應給他的魔力，現在的他就是一個普通人，而普通人在披着那身重鎧的情況下能揮舞那把大劍多久呢？”莎娜回應安潔莉婭。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說法一樣，黑騎士的大劍在他施展出一記上段斬擊的過程中，從他的手中脫出，旋轉着畫出一道拋物線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揚起一片塵土。
而黑騎士本人則是看着遠去的大劍，緩緩地降下單膝，雙手撐在地面用以支撐沉重的身軀。
“黑騎士大人......”安潔莉婭擔心地看着黑騎士。
“現在的他應該好說話多了，秩守者，你跟我來吧，還有玉，你也過來，該告訴你們應該知道的了。”
這麼說著的莎娜不顧身後的兩人，徑自邁開腳步。
察覺到接近的腳步，黑騎士轉過頭，看着莎娜，以不悅的聲音開口：“魔女，你做了什麼。”
“叫我魔女還是有些傷人啊，我只是讓你看到了墮魂的幻覺和阻斷了你的力量罷了。”莎娜回應道。
“你這麼做是何居心，以為奪取我的力量，迷惑我的雙眼就能殺死我嗎？”
“那不是你的力量哦，那是玉的。”莎娜出言指正。
也確實如此。
聽到這句話，即使是暴怒中的黑騎士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和我們的關係，你究竟是誰。”
“所以說我現在正要告訴你們吶。”莎娜無奈地搖了搖頭，“首先，先恢復你跟玉之間的聯繫吧。”
她只是這麼說著，手上也沒有任何動作，黑騎士卻能清楚地感知到有股力量正在充盈自己的身體。
奇怪的女人，她就不怕自己憑藉這份力量跟她拼個魚死網破嗎？雖然自己不會幹這種蠢事就是了，即使毫無防備，她也不像是隨隨便便就能解決的善類。
黑騎士邊想邊站直身子，因為身高優勢，他居高臨下俯視着她。
莎娜裝作沒發現黑騎士的視線，面向身後的兩人：“好了，我來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莎娜，是魂靈，亦是所有魂靈之祖。”
黑騎士望向玉，玉不敢直視黑騎士，卻還是點了點頭。
然後是沉默。
“結束了？”黑騎士率先開口。
“不然還有什麼？”莎娜不解地反問道。
“我還以為會更加......怎麼說呢......”安潔莉婭斟酌着字句。
“我不喜歡繁雜又啰嗦的自我介紹啦，而且我們也不是單純來互相認識的吧？我說過，我不是你們的敵人，雖然也不算友人，但看在秩守者的面子和我的立場上，你們問我的問題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這......這樣啊......”
“好了好了，快問吧，我們時間不多吶。”莎娜催促着三人。
“你究竟在急些什麼？”黑騎士看着莎娜。
“當然急啦。”莎娜聳了聳肩，將手伸向安潔莉婭的肩膀，然後——
就這樣穿了過去。
“我的‘時間不多’在某種意義上跟你們不一樣啦。”她將手在眾人的面前晃了晃。
安潔莉婭則是回想起莎娜之前說過的話，露出了恍然大悟表情。
看見安潔莉婭的反應，莎娜點了點頭：“看來秩守者果然是聰明人呢，正如我之前告訴你們的一樣，這裡是我的墓地，而我早已死去，現在跟你們在這閑聊的，是我費盡氣力才保存下來的靈魂具現化。”
玉似乎是在記憶恢復之時就知道了這件事，但出人意料的，黑騎士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不過這也不奇怪。
因為他自己就是已死之人。
“又要誘導你們過來，又要見證儀式，又要喚起玉的記憶，又要給騎士做幻覺魔法，我用來維持意識和形態的魔力已經所剩無幾了，等魔力耗盡時，我的靈魂就會去該去的地方，你們就什麼都問不到咯。”莎娜輕描淡寫地說道。
“先來解釋一下你和玉之間的關係吧。”黑騎士說道。
“這個問題啊......如果硬要舉個例子的話，我可以說是玉的母親吧，或者說，我是所有魂靈的母親，魂靈是我將我的力量分裂后，被我賦予了自我意識的產物，拜力量分裂所賜，所有魂靈都有着本體，也就是我的、零碎記憶，而在這些記憶碎片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回到我這裡，儘管在它們的記憶中，回來的目的並不清晰。”
“這就是為什麼玉一直讓我來世界盡頭，而自己卻不知道原因的理由吧？”
“正是如此，還請不要遷怒於她，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知道。”
“然後，接下來的內容就跟玉息息相關了，十二位魂靈將我的力量均分為十二份，如果在被契約喚醒前，魂靈就死去的話，它的力量會均分到存活的魂靈身上，如果是已經契約的魂靈，它以及它的契約者都死去的話，也會發生剛剛提到的情形——如果我沒說錯的話，玉應該是最後一個魂靈了吧？”
安潔莉婭捕捉到閃過莎娜眼眸的一絲悲傷。
“......是的......”玉點頭。
“那也就是說，等到我的靈體也消逝，雖說力量有所劣化，但玉就會成為最接近我的魂靈，或者換個說法，玉會代替我，成為這個大陸最強的存在。”
“我也會因此受益。”黑騎士為了確認似地問道。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你這個裝惡人的說法，但確實如此。”莎娜聳了聳肩，“好了這個話題到處結束，繼續探究下去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那麼，為什麼玉小姐會有着回到世界盡頭的記憶呢？而且如果我沒說錯的話，魂靈應該是需要有人契約才能蘇醒吧？那就等同於讓契約者來世界盡頭一樣。”安潔莉婭說出自己的想法。
“嚯，聰明的小秩守者呢，就是你想的那樣哦。”
“那是為什麼......”
“接下來講的就是真相和答案了。”莎娜變得嚴肅起來，“但在講答案之前，我要問你，秩守者唷，拋去東西大陸不談，你知道北大陸和南大陸的人類國家有什麼區別嗎？”
“區別？那可多了，膚色啊，生活習性啊，地形啊，政體啊......”
“不，不是那些。”
“那究竟是......啊......”安潔莉婭輕喊出聲，“南大陸的人們信仰着神......”
“就是這個。”莎娜出聲肯定，“你知道北大陸為什麼沒有神靈信仰嗎？”
“.....我一直以為是北大陸人們共有的認知......”
“不，那是因為——”
莎娜看向了安潔莉婭身後遠處的峭壁。
“我們不讓人們信仰神。”
“誒？”
“就像我告訴你的，我們，不讓人們去信奉神靈。”
“不......可是，神靈信奉與否，並不會......”
“會哦，會影響所有人的人生軌跡，因為神靈是真實存在的。”莎娜再一次說出令人震驚的發言。
安潔莉婭一臉困惑，黑騎士也挑起了單邊眉毛。
“看來到了講故事的時間了吶，”莎娜清了清喉嚨，“我想想，應該是兩百年前吧.....北大陸跟南大陸一樣，還是有着神靈信仰的，直到‘神降日’那天的到來，一切都在那時發生了改變。”
“那是什麼？”
“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那天，被稱為‘神靈’的東西從我身後的那顆樹上落了下來，而他們也確實展現出了身為神明的實力，落下的同時，僅僅是餘波就蕩平了這棵樹周圍的所有生命和建築，而且它們沒有為此感到愧疚或是抱歉，因為它們的目的就是如此，連一絲交流都沒有，毫無徵兆地開始屠殺，而人類自古以來就是善於反抗的生物，經過多方的協調以及磨合，最終決定了由我這個被北大陸的魔力養育出的魔物——最初的魂靈，以及我的契約者，還有在那時展現出秩守者資質的人類王者率領北大陸的軍隊進行了反擊，啊，對了，當初還沒有魂靈和秩守者這種說法，這樣說只是為了讓你們更好地理解而已。”
“秩守者資質是？”安潔莉婭問。
“現在就告訴你喔，秩守者擁有可以帶領人類扭轉戰局的力量，初代的秩守者即使不是法師，也能從天空中喚下雷電，而二代的秩守者，也就是你的爺爺，他的能力還不明，因為沒有能展示那個能力的契機，就跟現在的你一樣。”
“爺爺啊......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展示能力的話，怎麼知道是不是秩守者呢？”
“神靈告訴我們的啊。”
“......誒？可是......剛剛不還是說......向神靈反擊嗎，但是神靈又告訴你們秩守者是誰，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即使是神靈，也不是團結如一的哦，我就是在善神的指引下，知曉了契約的方法，找到了契約者，然後又找到了秩守者，這才組建起了軍隊得以反抗惡神。”
“總覺得......”
“很簡單對吧？畢竟是口述出來的情景吶，不過中間經歷了多少困苦可是你們無法想象的呢。”莎娜苦笑了一下，“而且在當時，即使得到了善神的援助，我們對惡神的戰鬥最後還是勉強才能取得勝利，而且還不是消滅，只是將他們趕了回去，當時的戰鬥可是不眠不休地打了三天三夜啊，沒有任何一個人休息或是進食，僅僅憑着意志力戰鬥下去，前方的人倒下了，後方的就接上，一個接着一個，前赴後繼......向死亡和未來進發，也許在它們的眼中我們如螻蟻一樣渺小吧，但就是這些螻蟻慢慢啃食了它們的巨軀。”
莎娜露出了回想着什麼的表情。
“那這裡就是......”
“對，這裡就是最後的戰場，讓它們從哪來回哪去的戰場，也是無數連屍骨都沒留下，只能以劍立碑的戰士們的墓地。”
“抱歉。”安潔莉婭向莎娜道歉。
“啊，沒什麼啦，就算屍骸被消滅，但他們的靈魂在被神靈摧毀前都被我收集起來了，而且我是壽終正寢的哦。”
“請問，魂靈的壽命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百五十年是沒什麼問題的吧，肉體也不會衰老，但如果太過勉強身體的話就不好說了。”
“這樣啊......”
“然後啊，神靈在被我們趕回去前，為了封鎖我們源源不斷的兵力和隱藏這棵樹的存在，它們派出了它們的手下，就是你們身後那具白骨，它根本不管士兵們的存在，一心一意地將兩座山合併，以最後的結果來說，就算阻止了道路，我們的兵力還是足夠的，而且兩座山之間也有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在最後一個惡神被趕走的同一時刻，巨大的樹榦攔腰折斷，變成了現在你們看到的這個樣子。”
“但我們根本沒看到什麼縫隙啊。”安潔莉婭提出疑問。
“那是因為我們後來撤離又被善神勸說封堵這個縫隙啊，而且將公布這個秘密與否全權交給了秩守者，按照善神的話說，如果要公布這個秘密的話，我們就會像之前一樣，無意識中將虔誠的祈禱作為樹的養料，讓其復活，再次連通兩個世界，如果掩蓋這個秘密的話，當代的人們以及他們的後代都不能再信仰神靈，而等當代人全死去后，北大陸就不再存在神靈信仰。”
“......是怕再次連通兩個世界嗎......”安潔莉婭微微皺起眉。
“誰知道呢，反正前兩任秩守者都選擇了掩蓋。”
這麼說著的莎娜笑了笑。
沒人知道她隱瞞了一個答案，而那個答案恰好是關於契約者的。
“然後，就在惡神被趕回去沒多久，墮魂這種物種就在世界的中央出現了，而世界的中央，也有一棵一模一樣的巨樹，儘管沒有什麼證據，但還是可以認為墮魂跟神靈可能有什麼聯繫。”
“所以，聖殿應運而生？”
“有人得到了善神的指示，被賦予了力量，用以保護世界中央的巨樹，所以那個人就帶領着他信賴的部下，藉著神的力量，一路殺進最中央處，然後開拓了本來淪為死區的世界中央，划立了聖域，建立了聖堂，設置了聖殿，然後那個人自封為初代聖王，他手下的部下按照實力分設了聖堂騎士團和聖殿騎士團，然後廣收人才，援助各個大陸抗擊墮魂的戰爭。”
“您相當了解呢，但是為什麼您對剛剛那兩個聖殿騎士並不親近呢。”
“那是當然，我認識的是領導他們的人，又不是他們，沒有親近他們的必要。”
“誒？”
“我沒說過嗎？自封初代聖王的那個人，就是我的契約者哦。”
“誒......誒？！”
“真懷念啊，不過他應該已經死去了吧，再怎麼樣，畢竟只是個人類啊.......”
“真是不得了啊......”
“多誇幾句也可以哦。”莎娜高興地說道。
“等......等等......莎娜小姐，您比您的契約者還早死去嗎？”
“嗯......是啊，我大概在他六七十歲的時候肉體就支撐不住靈魂了吧。”
“......”
“不用想太多哦，好了，該告訴你們的都說完了，現在該我問問題了吧？”
“是的，您請。”
“不過說是問問題，只是要確定一下而已，而且只是向你一個人。”
“我？”
安潔莉婭困惑地指了指自己，她能感覺到另外兩人的視線第一次集中在自己身上。
“對，畢竟你有這個選擇的權力嘛。”莎娜點點頭。
“那問題是？”
只見莎娜突然神色一凜，她的周身開始散發出驚人且神聖的氣場。
彷彿周圍的一切都會被洗禮般的光芒從她身上出現。
然後，她看着安潔莉婭朗聲說道：
“選擇吧，秩守者唷，我以巨樹守護者之名詢問你，你是要將一切公諸與眾，面對未知的恐懼，還是要隱瞞一切，在渾噩中等待終焉。”
“那個……莎娜小姐？”
“請回答，秩守者。”莎娜以不容分說的語氣催促安潔莉婭，“不論選擇為何，我都會遵從你的決定。”
安潔莉婭閉上了嘴，她現在沒有直視莎娜眼睛的勇氣，然而，她飄移的目光卻看到了在莎娜身後的兩人。
一位是拯救了自己的，自己憧憬的人。
一位是與自己亦敵亦友的，親切的人。
黑騎士沒做過多反應，但，是因為將內心的憤怒和暴戾都發泄出來了嗎，他現在只是靜靜看着安潔莉婭。
而另一位友人，儘管處於恭恭敬敬地低着頭的狀態，但她還是抬起頭看了一眼安潔莉婭。
然後滿臉不滿地撇過頭。
這熟悉的動作讓安潔莉婭差點會心一笑。
既然他們都做出這樣的反應了，那就表示完全由自己決定了吧？
那那個早就存在自己心中的答案就可以毫無迷惘地說出來了。
“我選擇將一切告訴人們。”
安潔莉婭開口。
“哦？”莎娜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一樣，“與前代不一樣呢，你確定嗎？”
“是的。”
“那就請確定一位神靈……”
“但是請等等。”安潔莉婭打斷了莎娜，“我希望在將墮魂逐出北大陸后再公布。”
“出於穩定人心這一點嗎？我明白了。”
“還有。”
“？”
莎娜輕輕歪了歪頭。
“您說要選擇一位神靈來信仰是吧？”
“是這樣的沒錯。”
“如果我不呢？”
“……這是什麼意思？”
“我會讓人民有信仰，但是信仰的是我們自己創造的神靈。”
安潔莉婭略一停頓，深呼吸后，說出了驚人的發言。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突然要不相信神靈存在的人們信仰神靈，那才是不可能的吧。”
“這……”
“而且，讓人們見識到接近神靈的力量，才能有所信仰吧？”
“你的意思是，將人類神話嗎？”
“誰知道呢。”
“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稱為什麼嗎？”
“褻瀆嗎？如果是你所說的這樣的話，會發生什麼呢？”安潔莉婭第一次在莎娜面前露出笑容。
但那笑容毫無迷惘，滿是自信。
莎娜看着安潔莉婭，在許久的沉寂后，她扯起了嘴角——笑出了聲：“你果然很有趣啊，年輕的秩守者，就讓我這個靈魂在消逝前，看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吧，好，我答應你的一切要求。”
“感激不盡。”安潔莉婭微微低頭致謝。
“好了，該問的都問完了，你們也知道該知道的了，該去面對殘酷的現實了。”莎娜調整了一下情緒。
“現實是指？”
“那個‘審判日’快到了吧？”
“是怎麼……”
“墮魂的動向我還是知道的，我跟聖殿尚且有點聯繫。”
“這……這樣啊……”
“啊，對了，儘管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我也該有點表示。”莎娜說著轉向黑騎士，“騎士唷，過來一下。”
一直安靜聽着的黑騎士遲疑了一下，還是走近了莎娜。
“這是我送你，或者說是送給你們的禮物。”莎娜邊說邊將雙手搭上黑騎士的肩膀，然後往上，撫摸到黑騎士頭盔的下緣，然後將它緩緩抬起。
以這個動作為契機，黑騎士身上的鎧甲隨着頭盔被拿下而消散。
“誒？”
安潔莉婭不由得發出了呆愣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