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是早飯嗎......能不能給點正常的食物啊......」連描述都做不到的漆黑物質放着一片寒磣的麵包片。

這次連字條都懶得寫了。意思是說要麼成為實驗品,要麼就餓肚子嗎?

「沒辦法了......」我捧起那坨漆黑物質,衝進衛生間,扔進馬桶后摁下抽水建,黑色物質在水渦中旋轉下沉。我已經不想在被窩與廁所中來回奔波了,昨晚的痛苦給我留下了太深印象。

「這就是早飯嗎?」莫妮卡拿着麵包片無聊地晃蕩起來,不一會,那微小到只能用可憐形容的軀體在空氣的摧殘下被截成兩半。單薄的半片麵包就像老去的枯葉一樣,在空中前後搖擺,掙扎着做出周期運動后,無力地落到地上。

「現在只剩一半了。」嘗試檢查過冰箱后發現果然空無一物,我絕望地回到桌前「你吃吧,我讓朋友給我買點早飯。」

儘管很不情願就是了。

「空腹狀態下不能確保工作效率。」我驚訝地看着她從箱子中拿出形形色色的果醬瓶,罐頭與麵包。此外,還有一盒法式黃油以及兩套餐具。

藍莓,草莓,蘋果......光是果醬就有幾十種種類。

「你的箱子里全是這些東西嗎?」

「為了確保長時間的任務,食物是必備的。」她熟練地用餐刀將藍莓醬抹上兩塊麵包,隨後打開午餐肉罐頭,放了一片在麵包上「給。」她用紙巾將麵包遞給我,食物的香氣湧入鼻中。

我迫不及待地接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酸甜清香的果醬與微鹹的午餐肉在白麵包的中和下完美地融為一體,每當舌尖輕輕用力,午餐肉就會像柔軟的糕體一樣融化在口中,在藍莓的包裹下形成絕美的平衡,冰涼的口感讓人感覺就像在香草冰淇淋中加入的奶霜,有着純樸而不膩人的甜味。

「如何?」她盯着我的表情,眼中有着難以掩飾的期待。

「不好吃的話我就扔馬桶去了。」久違的正常的早飯,甚至都有點不捨得吃完。

「就不能正常點表達嗎。」雖然語氣有點無奈,但可以感覺出她內心的高興。

她又給自己做了一份同樣的麵包,拿起刀叉吃,輕輕切下一塊,放進嘴中。優雅的吃相,成熟的大衣,美麗的容姿,帶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隨之飄來的不知是食物的清香還是她特有的淡香,讓我一陣恍惚。

突然,一股不協調感向我襲來。

「看來還是睡不慣地板啊。」我捂着脖子,頸部的疼痛刺激着大腦。

「請問怎麼了?」莫妮卡停放手中的刀叉,向我問道。

「落枕了啦。我去貼點膏藥......」每咽下一塊麵包,都會帶動一部分頸部的肌肉,難以言喻的酸痛感讓我食慾全無。

「是睡在地板上的原因嗎?如果是這樣,今晚請在床上。在委託完成前請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我早過了和女孩睡一張床的年齡了。當然,你堅持的話我不反對。」

「我會睡地上的。」

「條約上寫着,委託人不能傷害調度員。」我朝她擺擺手,開始找起藥物。

「這是我自願的,不會有事。」

「其實是我不忍心讓這麼可愛的女孩睡地板啦!」

她思考了一會,隨後說道「明白了。」又重新拿起刀叉。

這就完了?我還希望她會露出嬌羞的表情呢。真是不坦率的孩子。

「以防萬一先問一下,這個靈魂生前應該和委託所有過交集吧?」我用手指戳了戳安坐在她頭上的靈魂。

純白的球狀身體,身後拖了一根細小的白色尾巴,像麻薯一般的觸感。和我印象中的靈魂沒什麼區別。

「是的。」她將靈魂從頭上拿下,抱在胸前「請不要把靈魂當做玩具。」

據說了解委託人的生活習性會有助於合作,所以最近幾天她決定同我一起去學校。

「普通人不會看見我們,所以不用擔心。」雖然她是這麼說的...但要是被小町看到該怎麼辦啊......看起來他特別厭惡靈魂委託所。不過小町應該也看不見吧?

徹夜的降雪染白了世界,彷彿天上掉落的精靈,凈化了人間的污點。一身黑衣的莫妮卡與這樣的環境格格不入,如同被世界排斥了一般,道路的四周沒有一個行人。

「委託所應該會記載過去完成的願望吧?」她抱着靈魂,一跳一跳地踩在雪地上,踏出沙沙聲響,看上去高興。動作幅度很小,似乎是生怕被人看到。

「嗯,因為可能會與委託有關。」應該是心情好的緣故,連語氣都活潑了不少。

「那與這個靈魂有關的願望是什麼呢?」

是的,只要能知道岬那時的願望,之後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她停下腳步,為難地看着我「我試着調查過...但很遺憾,這個靈魂並沒有完成願望......」

就是說任務失敗了嗎......難怪小町會那麼生氣。我對於這個結果沒有過於驚訝,甚至早有預料。

「但是。」她繼續說道「它身前親近的人卻實現過願望」

親近的人?

岬的父親是一個整日酗酒的混蛋,不可能有完成委託的能力,母親則在生下她的那刻就離世了。在我了解的範圍內,親近的人只有小町。

小町實現過願望?

「那個人的願望是什麼?」既然如此,岬為什麼還會死呢?他完全可以把她復活不是嗎?

「抱歉,按照委託人的要求,有關那次願望的內容完全保密。上級將與那次委託有關的內容設為一級保密內容,任何人都無法查看。」

「好吧。」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沉重的書包壓的我有點喘不過氣。

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街道傳來了各種店鋪的開門聲,走入市中心后,周圍明顯熱鬧了起來。學生三五成群地結伴而行,一路上嬉笑怒罵;成年人則穿着西裝革履,各自低頭快步前行,時而拿出手機確認時間;不少老人也牽着黃狗,悠閑地漫步在大街上,欣賞着人生僅剩的雪景。新的一天夾雜着清晨的倦意開始了。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和煦的陽光恰到好處地照在地上卻又不會融化積雪,為大地披上一層金色的裘衣,點亮了灰霾的世界。

「看來是個好兆頭呢。」我強顏歡笑,對着莫妮卡說道。

她轉過頭,露出的表情,是和那晚一樣的同情表情。「你不在意願望的事嗎?」

「在意也沒用吧。」

「也是呢。」她重新邁起步伐。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她有點生氣,難道是我說錯話了?還是笑的太勉強被她發現了?這可不行,得在見到小町面前管理好表情。

這樣的天氣,應該用這種表情吧?我用手指抵住嘴角,向上微微用力。

不行,還是自然點比較好。我放下手指,讓臉部肌肉回到平時的鬆弛狀態,又試着打了個哈欠。

嗯,這樣就對了。這才是平時的我。

小町不管許了什麼願望都無所謂,我相信他,因為他做的事一定是正確的。我所應做的,就是完成這件委託,讓他和岬重逢。如果他遇到了困難,就由我去解決,如果他犯下了罪孽,就由我去承擔。

這是我對他的回報,身為朋友的我應盡的義務。

我不能再依賴小町了。

靈魂從莫妮卡身邊飄了過來,在我身邊不斷打轉。這奇怪的樣子可真像岬呢。

如果岬還活着的話,會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吧,和小町一定相當匹配。

我坐在便利店內,用書包擋住臉,確認着人流的往來。莫妮卡安靜在我旁邊,吃着我給她買的巧克力,露出一臉幸福的表情。

她掰下一塊,塞到靈魂裡面。靈魂立刻起了反應,變成了一個巧克力色的球,興奮地上下跳動着。

「靈魂也需要進食嗎......」

「不需要。但如果給它們吃的話,它們會很高興。」她看着變成巧克力色的靈魂,溫柔地撫摸着它。

這是養寵物嗎?

「聽好了,你就在這等到我放學。」我從口袋摸出一把零錢,放到莫妮卡面前「如果餓了或是無聊了就用這筆錢吧。」

雖然照她所說,在她手上的東西也一樣會被普通人無視,付錢好像並沒有什麼意義。

她點點頭,繼續和靈魂玩了起來。

好的,現在小町不在,我也該準備上學了。

「喲!幹什麼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過頭,發現小町正舉着碗盒裝泡麵對我笑。

這可真是令人頭大。

沒事,他應該沒有注意到莫妮卡,就算注意到了,只要糊弄一下就行了。

「啊!我在......」

「他好像不想讓友人知道自己成為了委託人,正在躲避友人。」莫妮卡搶在我面前回答道。

「嗯?委託人?」小町好奇地朝莫妮卡看去,他的目光落在那個來回滾動的靈魂上,隨後恍然大悟地說道「這樣啊!你是調度員吧?」

她點點頭「我叫莫妮卡。」

「小町,你在和誰說話呢?」我撓着頭,疑惑地對他說。

「在和我說話啦。」莫妮卡停下了和靈魂的玩耍不滿地看着我,想了想又掰下一塊巧克力朝我扔來。好像有點心疼的樣子。

捨不得就別扔啊!

「咦...這塊巧克力什麼時候在這的?」我撿起巧克力,翻來覆去地看着。

「凡是被調度員碰過的物品永遠都無法被普通人感知......可不是離體就能看見的喲。」小町拍了拍我的肩,隨後轉過頭對莫妮卡笑了笑「抱歉吶,過會再給你買條新的吧。」

莫妮卡高興地點了點頭,繼續和靈魂玩起來。

我低下頭,像一個逃學被發現等待老師批評的孩子,不敢去看小町的臉。那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憤怒,傷心,還是失望?

「喂,你啊......」聲音已經不像平時那樣柔和。我禁閉雙眼,等着暴雨的來臨。

“啪”

疼痛並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痒痒的觸感。我抬頭望去,發現小町正幫我打理頭髮。「跟你說過多少便了,出門先照照鏡子,頭髮這麼亂,怎麼會有女孩子向你告白呢......好了,這樣就行了。」他向後退了兩步,又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你不生氣嗎?」

「生氣?為什麼要生氣?」他不解地看着我,好像我提出了什麼奇怪的問題。

「因為,你看,你不是很厭惡靈魂委託所嗎?都用那些書來形容了......」

《罪與罰》《羅生門》《暗夜行路》,不論哪本,都將人性的陰暗面暴露無遺,全是小町最討厭的東西。

「啊...那個啊。」他的表情有些複雜「還記得我給你講的《悲慘世界》嗎?」

「是那個被主教感化的罪犯吧?」

「沒錯。就算面對臭名昭著的逃犯,米里哀主教也從未放下善心,他接受了顛沛流離冉阿讓,相信每個人都應有第二次機會。即便逃犯背叛了主教,將他家中唯一值錢的銀燭台偷走,他也沒有追究,反而將其贈出。他相信再壞的人也會變好。」他將手放在胸前,彷彿是在祈禱「所以,我選擇相信。經過十年的時間,靈魂委託所也應該會變成一個美好的地方,真心誠意地完成死者的遺願,實現生者的願望吧。」

這也太耀眼了吧!難怪會有那麼多女生向他告白。連身為男性都我,光是站在他面前,都快被他的魅力折服了。

“但是,它身前親近的人卻實現過願望。”

“按照委託人的要求,有關那次願望的內容完全保密。”

果然,小町是不需要懷疑的。

“上級將與那次委託有關的內容設為一級保密內容,任何人都無法查看。”

因為他是這樣完美的人啊,他的身上絕不存在任何瑕疵。他的存在,就是上天的奇迹,絕不可能有錯的。

「夠了!」如冰一般清冷的聲音穿透耳膜,撞擊我的神經。

莫妮卡瞪大了眼睛,憤怒地看着我們「靈魂委託所,是絕不可能成為什麼好地方的。」

她抱起幽靈,走到小町面前「讓開。」

與身軀不匹的威嚴把小町鎮住了,他微微退後,給莫妮卡讓出道路。

莫妮卡來到我面前,仰起脖子對我說「你還是坦率一點比較可愛。」

意義不明的話語。

「什麼意思?小町明明在幫你們說好話,你卻這麼對他?」我不甘示弱地看着她。

我不允許有人傷害小町。如果小町受到傷害不想還手的話,就由我來回擊。

她搖了搖頭,突然湊到我的耳邊「請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呢喃的話語,在耳邊留下溫度,恬淡的月季花香順着髮絲湧入鼻中。

莫妮卡用同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轉身離開了,靈魂在我的身邊飄蕩許久后戀戀不捨地跟了上去。

又是那種眼神,她到底在同情什麼?難道,被她發現了嗎?

強烈的嘔吐感襲來,呼吸也漸漸變得困難,我捂着胸口蹲下,不斷喘着粗氣。視線逐漸渙散,腦袋沉甸甸的,彷彿隨時會掉落一般。

不可能吧?我和小町相處那麼久都沒被懷疑,她怎麼可能發現?

可是,如果被發現的話......

意識斷片前我感到小町焦急地朝我跑來。

哎,又要依賴他了。

這不是更加無以回報了嗎?

看到我和小町在一起時,同學都會投來羨慕的目光。

他們肯定也想和小町做朋友吧?每當我這麼想時,都會驕傲地抬起頭。

一定是因為我是與眾不同的。才能和小町成為朋友。

小町對我以外的人,從不會深交。

女同學約我出來時,內心總是如波濤般洶湧,在家悉心打理一番后才會出門。

「請問楊銘町有女朋友嗎?」

漫長的期待過後,等到的卻是這樣的問題。

「沒有哦。」我微笑着回答她。

什麼嘛,果然小町魅力很大啊。不過,既然是他的朋友,我也差不到哪去吧?

下次一定會有女孩子向我告白的。

考試成績揭曉后,我拿到了滿意的成績。那是我熬夜兩周換來的戰果。

一定會被表揚的吧?畢竟這幾天的努力可是有目共睹呢。

「楊銘町這次考試還是年級第一,希望大家向他學習。」

班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同學仰慕地看着他。小町露出平淡的笑容,揮手回應着。

不愧是小町啊。我拍着手,為擁有這樣朋友自豪。

下次一定會超越你的。

結果,不管是感情還是學業,連一次都沒有贏過小町。

那麼,至少能在日常生活上幫到他吧?這樣也配的上朋友的名號了。

午飯?我已經買好了啊?不過還是謝謝你。不對......你這飯糰怎麼是冷的?這樣會吃壞肚子的!學校里沒微波爐?那行吧,你吃我的好了。

他從包中拿出便當盒,那是他自己做的。

呃......我帶的水已經夠喝的了。而且我勸你還是別喝飲料畢竟好哦。一定都不健康!要不給你嘗嘗我泡的花茶吧?絕對比可樂好喝多了!

甘甜之中帶着一絲苦澀,確實比碳水化合物舒服的多。

你的衣服太亂了!毛衣都露出來了!還有,棉褲得好好縮進襪子里啊。

頭髮又沒理好,我來幫你,站好別動。

原來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指甲太長了,我來......這個還是你自己來吧。

黑眼圈太濃了,晚上得好好睡覺才行。

哎呀,你真是讓人擔心呢,以後沒有我照顧你該怎麼辦啊?

我確實與眾不同,只不過是負面的概念。我一直都是小町的累贅。

那麼他們的目光,真的是羨慕的目光嗎?

一種沒來由的惡寒將我束縛,昔日同學的笑容在我眼裡都變成了對我的嘲笑。是從何時開始的?每當我和小町走在一起,那刺耳的笑聲就絡繹不絕,譏笑着我無能。

依然有女生約我出門,我不再抱有希望。

反正是找小町的吧。

那虛假的善意,令人噁心的笑容,讓人想吐。瞧不起我的話,就直說啊!

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過分地對待曾經的好友。漸漸的,身邊只剩下小町一個人。

「你們太過分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同學?」小町永遠站在我這邊。

「明明是他先開始招惹我們的!」

「不可能!他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你是我的英雄嗎?這種地步了還護着我。到底是因為誰,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對了,不如在這把你揍一頓,讓你認清現實吧。

我稍稍握緊拳頭。

準備就這樣逃避嗎?這樣你真的能安心嗎?腦海中一個聲音響起,那大概是自我的譴責吧。

那我該怎麼辦啊!我只有離開他,才能開始新的生活。只要小町還在我身邊,我永遠都會活在他的陰影下。在他身邊根本沒有屬於我的地方啊!

還清他的恩情,再和他絕交,這樣你也算向大家證明自己了不是嗎?

可是,我又能幫助他什麼呢?

一定會有機會的,只要以他為目標,早晚可以他齊肩,到時一切都會有所轉機。就像《基督山伯爵》那樣,逃離伊夫堡的那一天一定會到來,等待並心懷希望吧。

那天過後,我一直扮演着信友的身份,欺騙着自己,一如既往地將他放在內心的第一位。

扼殺自我的存在,不斷在各方面磨鍊精盡,等待着與他分道揚鑣的那天。這就是我的抗爭方式。

看着我一日日的改變,父母和師長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町真的是優秀啊,我的兒子以後也麻煩你照顧啦。」連媽媽也這麼說。

我絕不會再依賴小町了。

這才是我真正的願望。

結果,我認清了,才能到差距。

我竭盡全力取得的成就,對他而言只是滄海一粟。

「好厲害呢,你又進步了那麼多。」誇讚的話語不堪入耳,拿着他人得不到的東西卻沒有一點自知之明。該說是天才的從容還是性格的惡劣呢?

應該是作為友人的鼓勵吧。畢竟他是那個小町。

「還好啦。下次一定會超越你的。」我對他報以微笑。

下次,下下次......

算了吧,一切都是徒勞。

我放棄了回報他的恩情,只能儘力讓自己不在依靠他。

看到我和小町在一起時,同學都會投來譏諷的目光。

他們肯定是在嘲笑我吧?每當我這麼想時,都會羞愧地低下頭。

要是我那拙劣的演技被發現了,又讓小町擔心了該怎麼辦?承受不起更多的恩惠的我提心弔膽,度日如年。

到那個女孩出現在我面前為止,我一直活在“友情”的陰影下。

小町問我,真正的願望是什麼。

我說,我想讓岬復活。

他的表情有點壓抑,但還是說自己願意支持我。

“十年前你許下了什麼願望?”

到嘴的問題卻說不出口。我覺得自己還是願意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樣。

放學走出校門,看見莫妮卡正靠在電線杆上用手指纏繞着頭髮,靈魂漂浮在她身邊,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小町說要回家查點資料便先走了。

路過電線杆時,我假裝沒看到她,徑直向前走去。她默默地跟了上來。我沒有選擇回家,而是在家門口公園內的石凳上坐下。

「早上的事......對不起。」她將靈魂放在桌上,率先開口。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

「為了更好的配合委託人執行委託,調度員會事先調查與委託人有關的事。」

「這樣啊。」我無力地笑了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應該提前做好準備的。

「我不會和他說的。」

「沒事,我不介意。」既然被發現了,再追究下去也於事無補。我可不希望因此弄僵二人的關係導致委託失敗。更何況,只要他不告訴小町就行。「不過,你說我坦率一點更可愛是什麼意思?」

「昨晚和今早的你其實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我可以理解為告白嗎?」

「隨你喜歡。」

「真實情況呢?」我努力將那一瞬間的心動平復下來。

「我確實對你有着好感,但遠沒到喜歡的地步,更不要提告白了。」她扭過頭,看向遠方的街景。市中心的電視塔猶如一顆巨大的彩色鑽石,閃耀着各色光芒,映着璀璨的霓虹燈遮住了星光清暉,也掩蓋了月色的柔美,令人有一種哀傷的感覺。

「大概是運氣差吧,我的委託人多多少少有些問題。」

「問題?」

「有人好像患有被害妄想症,總覺得我會在背後捅他們一刀,一直我抱有戒心,不肯接受我的幫助。你知道這些人在委託失敗後會怎麼做嗎?」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隱沒在夜色中的銀白色頭髮。

「狗急跳牆亂咬人?」

「這可真是相當貼切的比喻呢。」她噗嗤地笑出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會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委託的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再加上那種吸引客人的手段......一定有很多人渣光顧吧。越是無能的人性格越是怪癖,他們抱着僥倖的態度接受委託,最後看着唯一的希望飛走,甚至還要支付代價,所謂的理智在那一刻蕩然無存。

「他們只是認為社會在和他們作對,在那無能狂怒罷了。」畢竟我也是這樣的人。

「還有的人則是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腦中全是齷齪的念頭。」她捏緊雙手,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如果有人騙到你了,那我可得向他學學。」

「你就是這點可愛啊。」她轉過頭,露出了微笑。與小町春風般包容萬物的笑容不同,那是彷彿夜晚綻放的月季一般,安靜孤獨,讓人心疼的笑容「你從不掩飾自己的慾望,毫不吝嗇地暴露自己的缺點,卻極力地剋制不斷改變自己,同時有着自我的底線。」

「只有這樣才有機會趕上他嘛。」我嘆了口氣,趴在靈魂身上,軟糯的觸感非常適合當枕頭「而且,我的那些努力只能算自我麻痹。」

被擠壓成橢圓形的靈魂逃命似的飛出,回到莫妮卡頭上。真好呢,那麼活潑。

如果岬還活着,我們會怎麼樣呢?

「只要這次的委託完成就行了吧?你能徹底還清之前的人情。」

「是啊,只要這次的委託完成。」

「雖然在友人面前的你很討厭,但我會儘力協助你的。」她溫柔地摸着我的頭。

「我會儘力刷你的好感度,爭取在委託完成前把你攻略的。」我閉上雙眼感受着她的手掌的觸感。

「明明知道調度員在委託結束后就會消失?」

「慾望與愛情無關。」

繁星灑落在莫妮卡身上,勾勒出那款款身影。公園中的月季花默默綻放,流溢出恬淡芳香,被寂靜夜色籠罩包裹,清空月色向著遠方不斷延伸。

“果然,你能看到不一樣的世界呢。”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久消不散的記憶被一點點喚醒。

小町推薦的書,稍微看下吧。

為什麼你能將我對你的暴行熟視無睹?

為什麼你能將我對你的詛咒置若罔聞?

不論拒絕多少次,說出多麼惡毒的話語,你都對我笑臉相迎。

難道你真的相信腐爛至極的人也能得到救贖嗎?明明那是像芥川龍之介的《蜘蛛絲》那般渺小的希望?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呢?

那裡會有着美麗的花朵,蔚藍的天空,會是一個像伊甸園一樣的存在嗎?

《罪與罰》中步入光明的主角。

《羅生門》中人類對生的渴望。

《暗夜行路》之下閃爍的救贖之光。

如果可以明白這些,假以時日,我能看到和你一樣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