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自然不会知道茜空同学的住址。

但是并不代表小笠原不会从其他人那边弄到茜空同学的住址——她和我这样的边缘男不同,是在班级,年纪,乃至于全校方面都算得上一等一的爱管闲事,所以认识的人的数量也是我远远所不能想象的:要问到一个曾经与自己做过恋爱咨询的人的联系方式当然不成问题。

我们并不打算打草惊蛇,所以也自然没有与茜空同学提前联系的必要,既然已经知道了住址,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找上门去,至于再之后,就算茜空反应的过来,以正常人类的反应速度而言也不可能从狭雾的手中逃出去。

小笠原并没有参与这次的会面。

这是狭雾的意思,但我也多少能够理解,或许茜空会更愿意被小笠原撬开嘴巴,但是小笠原终究还是局外人,不能过度被卷入这起事件:人类一旦涉足关于怪谈的事情就会被踏足深潭无法自拔。换而言之,如果让小笠原继续参与这次的事件的话,搞不好连着小笠原也会同我一样被牵扯进这边的世界,化身【怪谈的磁石】。

所以得要在她能够收手的时候就收手才行。

茜空同学所住的地方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式单幢住宅。

既不像是山下家的那样偏于古风,也没有过于现代的气味,要说的话,大约与我家的感觉差不多——根据小笠原那边提供的说法,似乎是因为小笠原的父母都是画家,需要到处奔波寻找灵感的缘故,所以小笠原基本上是与已经成为普通上班族的哥哥两个人住在一起,这么一想,除了我没有哥哥之外,小笠原那边的情况倒是与我的家境很像就是了。

虽然生下了孩子但是没有办法一直陪在旁边,也就是【孩子是父母恋爱的副产物】什么的,实在是没有半分责任感可言。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茜空会去招来能剧舞者的理由倒是变得清晰起来了:既然从小很少与父母一起居住的话,那么茜空大约是那种对于亲情或是陪伴一类的感情相当稀缺的,容易寂寞的性格,这样以来,身边的男友山下劈腿之后会感到沉重的苦恼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是想利用【童话】来让山下回心转意,还是想用【诅咒】报复背叛了自己的山下,我都没有办法找到角度去谴责。因为我也曾经有过一段这样的时期,所以对于茜空的想法也并非不能理解。

“准备进去了。”

狭雾瞥了一眼还在自顾自的想着关于茜空事情的我,径直朝着屋子里面走了进去,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狭雾。

“等一下!”

“怎么了?”

狭雾不解的问道,但是依旧还是戴着耳机,低头在手机上的游戏里抽着卡,不过看他听得见我的声音这点,现在应该耳机的音量也不是很大罢。

“茜空家的房门,可是开着的哦?”

“是,那又如何?难道说事到如今还打算说什么礼貌之类的吗?既然那家伙是【嫌疑人】,那我就不可能在突入她的住宅的时候说什么【对不起打扰了——】之类的蠢话,这点你也是清楚的吧?”

“不是这一点...还记得吗?小笠原曾经说过和茜空住在一起的只有她的哥哥,而她的哥哥则是上班族,不可能在下午的时候还留在茜空的家中。”

“是,所以怎么了?”

“那么这样以来的话,茜空家的房门应该会为了戒备外来者而死死关起来才对,不管是心里有鬼的人还是正常的普通人都不会就这样开着大门,等待着小偷光明正大的走进来的吧。”我稍稍思索了一阵,随即继续道,“现在我们要来找茜空的事情应该只有小笠原,你,我知道,也就是说,茜空不应该是为了什么【空城计】而特地留了个空门给我们。”

“那她是不在家吗?”

“不,不在家也不会不关门,反倒是应该把门锁死才对,像这样大开着门反而不对劲。”

“麻烦死了,既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的话,那么直接进去看看不是更清楚?”

狭雾轻松的便挣开了我的力量,向着屋内迈去了步子,而我因为还抓着狭雾,所以也只能被迫的被拖了进去。

“还真是莽撞过了头了啊...”

或许是因为自己重新取回了力量,所以理所当然的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信吧。毕竟对于狭雾来说,大部分的怪谈都是能够轻易解决掉的东西,没有必要畏惧,至于人类设下的陷阱就更不用害怕了。

如果是先前的我的话,恐怕也会就这么安心的跟在她的后面吧。

但是现在与之前不一样了。

只要黄泉还在插手这件事情,那么就有可能遇到他袭击的可能性,而我并不认为狭雾能够是黄泉的对手:早已习惯了利用力量排除埋伏亦或是诡计的狭雾,如果在力量上被他人所压制,那么带来的结果则可能是毁灭性的。

这么说起来的话,楼下的门是开着的..也并不是没有黄泉先我们一步抵达茜空家这样的可能性。

最坏的打算的话,可能现在的黄泉已经在楼上盘问茜空了,而这个时候我们上去,说不定会正巧与那个男人打个照面:那样的话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毕竟我和狭雾目前为止都只知道黄泉能够杀死狭雾的裂片,但对于他具体会使用什么方式攻击,亦或是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都一无所知。

我们知道的仅仅只有他比狭雾强而已。

如果真的撞上的话,搞不好会就这么连逃都逃不出来。

我和狭雾在门口换了鞋,便越过进了茜空的家中。

茜空的家是一进门便是走廊的那种设计,所以只要进了门就可以轻松的纵观整个一层——第一层并没有卧室,看上去是第二层用作放置卧室了。也正是因为第一层没有什么私密的个人空间的缘故,第一层的这些房间都没有关上门,只要抬目朝里面瞥一眼就能够知道那些房间是厨房亦或是书房,是洋室亦或是和室。

没有动静,也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茜空简直像是事先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我们会来这里一般,从第一层来看完全不像是有人在家中的样子。不,由于茜空家的地板是那种典型的实木地板,所以在换上室内鞋之后,在茜空家走起路来便会发出闷动的“咚咚”声,这样以来,就算茜空在二楼也能够听见我们走路的声音。

按照正常的状况来说,就算不下来,也会大声问一句才对。而像是茜空这样只有和哥哥两个人居住的女性,在安全方面应该很有戒备心,不可能容许陌生人走进自己的屋子...像这样纵容我们就这么在一楼到处走动什么的根本说不通。

除非...

——茜空是在故意躲我们,亦或是现在已经不能喊出声了。

“看起来,有不速之客赶在我们前面了。”

“而且数量还不少。”

狭雾蹲在了二楼的楼梯前,伸手探向了木质的阶梯。

那是一种仿佛软泥一样薄薄的覆在阶梯上的东西,上面清晰可见的映照着留下这个印记的关节与肌肉留下来的残缺不全的痕迹——那是手与脚掌所留下的印记,大小并不一致,而形状也并不工整,就像是有人用手沾了那些软泥踩在阶梯上的一般。

并非单单只有阶梯上有,墙面之上也有,乃至于楼梯上的穹顶也有这样的痕迹,而且数量并不在少,恰恰相反,那不是由【个体】,而是由【群体】所踩出来,压出来,碾出来的痕迹。

这是由诸多的人所留下来的痕迹,至少是由诸多的灵长类所留下来的痕迹,就算是我也能够轻松的看出来,留下这些痕迹的【印章】本身就有着极大的差异,有些指节纤细,有些指节修长,有些指节干瘪,有些指节肥硕,有强壮的,一看就属于从事体力劳动者的厚重的手,也有那种窄小的,好像是孩童留下来的脚,完全看不出规律,仿佛只是单纯的将【手印】和【脚印】作为概念填满了这狭窄的楼道之间。

如果我不是跟着狭雾来这里调查茜空与这次除灵委托之间的关联的话,或许我会更倾向于把这些与什么市长所鼓动的全市环保大行动的红色横幅联想到一起吧。

这些怪异的踪迹仅仅覆盖于楼梯与楼梯的穹顶之上,并没有波及到旁边,其他的房间都没有这样的痕迹,甚至于玄关和走廊也没有,我在外面的时候也没有在墙面上看到过这种踪迹的印象。

简直就像是从楼梯的第一阶作为起点出现,嘈杂的向上诡异蠕动伏行的模样。

“能分辨得出来这是什么的气味吗?”

狭雾用指腹轻描淡写的擦过一抹那猩红色的,几欲溃烂的软泥,踮起脚尖毫不犹豫的就朝着我的鼻子探了过来。

那是一种腐朽的气味,就像是在生满了蛆虫孔洞的灰肉之上诞生的真菌,又或是食物的残渣所发酵融汇而成的气味,仿佛水银一般沉重而黏腻的气味。

不等狭雾凑近,喉间的呕吐欲便骤的涌了上来,我本能的捂起鼻子向后退了两步,而脑中却开始检索起了这种气味在我记忆之中的从属——实际上这种味道并不少见,在夏日的垃圾桶旁边,亦或是在厨房的泔水之中都能够嗅到类似于这样的气味。

但现在是冬天,再加上我本身对于去闻厨房的泔水也没什么兴趣,所以理应不怎么有在最近接触到这种气味的机会才对。

我确实最近接触过这种气味。

而且是非常的接近,乃至于只要有个人推一把我就会和这个气味的来源摔成一团,然后让我一边后悔一边尖叫着跑去挤光所有的沐浴露洗澡的程度。

就在昨天。

就在山下的家中,山下的卧室里,这是那个肉盆上的味道,这是那些已经被放干了血的肉块的味道,这是那些溃烂腐坏的尸骸的味道,和那些味道一模一样,不,这些气味就是从那个肉盆之上分泌粘连而来的,虽然我的记性并不是很好,但是仅仅过去了一天,我不可能忘掉对我的大脑冲击性这么强的气味。

“这是在山下家的那个肉盆中的气味。”我如是对狭雾说,“会变成这个样子,应该不用考虑是茜空所造成的,毕竟本身茜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暂且不考虑和哥哥一同作案的状况,但是如果想要瞒过哥哥的话,就不可能在家里造出这样的盛况,更何况这些手的规格不可能全部由她一个人印上去。”

“那么,答案以及很清楚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风铃,随手挂在了玄关门口,随即重新朝着楼梯的方向走了回来,毫不犹豫的踩上了那些狰狞的血泥,径直朝着二楼走了上去“侵入这人家中的并非是人类,而是怪谈,或许现在在楼上的就是能剧舞者本尊吧:当然也有能剧舞者早就已经解决了茜空现在已经溜之大吉的可能性,但是我也并不想说它现在就一定不在楼上。”

“能剧舞者...侵入了茜空的家吗?”我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继续道,“按理来说应该是不可能的才对,因为茜空的恋人只有山下,既然山下已经被诅咒所带走了,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向能剧舞者许愿对茜空作出什么事情了,怪谈不可能向自己签订契约,所以能剧舞者也不可能袭击茜空...”

“这些都是理论知识,栗秋——我的工作要比这个纯粹的多。”

狭雾将手机塞进了短裙的口袋之中。

“既然这间屋子里面有物语出现,那么我的工作就是杀死物语,如果那个物语和茜空都在楼上的话,那我就杀死物语夺回茜空的命,如果物语已经杀死了茜空那我就杀死物语帮那个家伙报仇,如果物语已经走了那就找到踪迹,然后再去杀死那个物语。”

“我的工作是民俗学家,也就是灵媒师,驱魔人,用偏向日本传统的说法就是巫女——杀死物语就是我唯一的工作,也是支撑着我活了这么久唯一的动力与支柱。”

“电子游戏不是吗?”我不合时宜的打断了狭雾的发言。

“我还是裂片的时候也没有碰电子游戏,不是也没有死吗?”

“这倒也是。”

“但如果要让我放着物语不杀,明明有物语准备对人出手却摁着我不让出手,那我到不如直接自杀来的比较好。”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斩钉截铁。

“——你的确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也只能跟着狭雾一同踏上了阶梯:我会跟着狭雾的理由还是一样的单纯,狭雾是拥有力量的人,而我只能追随在她的旁边,一旦距离她太远而落单,那么对于怪谈而言,我就是绝无仅有的可以增长知名度的机会。

这么说起来,我和她的关系还真是与向导鱼和鲨鱼的关系无般一二。

“那个风铃是什么?”我跟在她的身后,瞥了一眼她先前系在门口的风铃问道,“原来你身上还戴着那种东西啊,我都一致没有发现来的,平时走路或者跑步都没有发出声音诶。”

“因为那个风铃本身就发不出来声音——那里面用墓土填的死死的,连一点缝隙都没有留出来,铃铛里面的金属丸也不可能在没有一丝缝隙的地方发出声音,比起风铃而言,那更像是一个塞满了墓土的小金属球吧。”

“墓土...好不吉利,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大约就不是什么用来装饰的东西了吧?”

“在这样的状况下无缘无故的吊上一个装饰用的小风铃送给茜空同学做见面礼吗?不知道应该说是你没有话题硬找话题还是说你蠢到家了。”狭雾站在了二楼的楼梯口,“那个东西是用来规避人群的,就像是之前让你撒出去的那些粉末一样,只要挂上了那个,在这间屋子里就算发生了战斗外面也不会察觉到,为了能够放心的斩杀物语,像是这种程度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也就是说,是驱人的咒术吗?...这样的话,干脆在上次就用这样的风铃不就好了,还要特地让我拼命出去跑一圈,当时我可是骑着脚踏车都快累断气了。”

我跟在狭雾的身后,也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了下来。

“我也说了吧,那个风铃的范围只有一间屋子,所以超出屋子范围的话驱人的效果就不复存在了,如果是对付【灰】那种程度的对手的话,这样的风铃根本不够用。但既然能剧舞者可以轻松的进入屋子而不打乱布置前来捕获茜空,那么也就是说那个家伙的体型应该与正常人差不多——考虑到浮动的程度,应该顶多只有正常人两倍左右的身高吧,既然如此,那么就算碰上了打起来也不会超出这间屋子,这样的风铃就足够了。”

“原来是捕获范围的差别吗...?”

我咀嚼着狭雾所说的话,但却并没有在脑内过多的思考这句碎句,只是随着狭雾的视线,也一同将视线投注到了二楼的走廊上——二楼的走廊相当的昏暗,虽然外面还是晴日的午后,但是二楼的走廊之中却没有透入一点阳光:窗户无一例外的被粗陋的用报纸和胶布所遮挡了起来,上面还粘着与走廊上那些血泥所差无几的蠕动的黑红色浆液。整个走廊之中都布满了那猩红色的,手掌与脚掌所留下来的印记,乃至于在那昏暗的走道之中,我甚至没有办法去辨别墙壁与正常的房门之间的间隔究竟在何处。

整个二楼的空气都黏着一层骨白色的腥臭浓雾,这些显然并非自然所产生的雾块沉重的缠绕着花瓶,模糊着墙壁上的挂画,而其中最为浓稠的那些则沉在了地面之上,仿佛一潭异色的沼泥,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些怪异的雾气的重量,从那些浊雾之中仿佛伸展出了无数细小而无力的手指,死死的拖拽着我的脚踝。

没有呼救的声音。

“如果是一个人独自在家的话,茜空应该会在卧房才对。”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并不知道茜空的房间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在二楼,类似卧室的构造一共有三处,一个主卧和两个侧卧,主卧应该是茜空的父母回来的时候睡的地方,很容易就可以摘出去,但是如果要分别哪里是茜空的房间,哪里是茜空的房间的话就必须要先打开才能确认了。

“我...先去把窗户打开好了。”

决定权自然是留给狭雾,我决定先多少将这里阴郁的气氛抹掉些许,于是便试着去将那些黏在窗户上的报纸撕下来。但是报纸却无论如何也撕不破,撕不下来,仿佛它们本先就是这个窗户的一部分:我自然不可能撕碎窗户,那么也就无法撕碎上面的报纸,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变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看起来,昏暗的环境也是那个怪谈所造成的【现象】吗?”狭雾轻轻敲了敲耳机,随即道,“那个家伙还在二楼,不然的话这些现象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毕竟本身现在的时间还没有到逢魔之刻,这个所谓的能剧舞者不可能在离开了现场之后还留下这么严苛的【现象】。就连青木原那种程度的怪谈都不行,更何况是能剧舞者这种传播程度还仅仅在女子国中生之间的怪谈。”

“那么,就随便挑一个卧室打开啰。”

她一只手插在短裙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则搭上了一间卧室的门把,自然而然的扣了下去。

那间门应当是茜空的哥哥的才对。

在狭雾拉下门把的那一瞬间我骤然察觉到了这点,因为另外一扇门的门口的门垫是那种粉色卡通兔子的,虽然被浓雾厚重的遮住了,但是我仍然能够分辨其中的大概——像这样的门垫显然不会有男性上班族选用,那么也就是说那边才是茜空的房间才对。

虽然说如果单纯的选错房间自然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如果说对方是怪谈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怪谈本身就是要在民俗学家的追猎狭缝之中生存的东西,那么对民俗学家产生提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如果我是怪谈的话,无疑会在另外一间卧室设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