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医院门口前,看着马路对面公园的我稍微有点紧张。因为这是第一次主动陪女生出来玩,而且对方还是认识没多久的人,光是这么想着我就已经开始感到焦虑了。

“久等了——”

冯羽欣远远地向我挥手示意,她身上的常服与手腕上用来记录病人信息的手环让人对她的身份定位变得错乱起来。绀蓝色的衣摆与黄色的手环形成的鲜明对比,使我从这错位的认知中抽离出意识来,提醒着我她仍然是个病人。

“没有等多久,手续办好了吗?”

“嗯,那现在就出发吧?地点是对面的公园对吧。”她爽快地回应着我。

我点了点头,然后与她一起走向斑马线一头的十字路口。因为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所以太阳有变得更晒的倾向,我和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在等待绿灯的这段时间里,我开始和她搭话,试图打破这样略显无趣的气氛。

“话说你为什么想来公园呢?明明有更多可以去的地方。”

“这个啊。”她停顿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平常在楼上的时候从窗户看公园这边看得多吧,就渐渐地形成了想来的潜意识之类的。”

“那还真是有趣呢,潜意识的确会影响人的行为。过去的精神分析学说也是主张着潜意识会影响人的吧?”

“嗯,你是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那种观点吧。他们那派人还挺好玩的,我在书上看的时候就觉得很有趣。可惜的是那种理论现在已经不为心理学所用了。”

没想到平时课外阅读的内容会在这种地方用上,也不枉我当时连着看了弗洛伊德那几本晦涩难懂的著作译本了。

“对啊,还真是有点可惜,明明是个很有创造性思维的学派来着。”话音刚落,绿灯就亮了起来,闪烁着的发光二极管组成的步行绿色小人图案提醒着我们已经可以通行了。“可以走了哦,小心马路和人行道的落差。”

冯羽欣在我提醒她之前就已经走在我的前面了,果然是行动力在我之上的人。从她的背影看来,她本人像是在悠闲地享受着什么一般。

到达公园之后,我和她坐在可以观察到公园大部分地方的一张长椅上,在向日葵丛的簇拥中,看着在公园里的人们。

“面对这样的景色,你有想到些什么吗。”她向我抛出了一个对我来说意义不明的问题。

面对这样的问题,自然就要以脱线的思维去思考了。

“唔……硬要说的话,还是应该感慨?眼前的人们明明都有着相互之间互不干涉的生活,却会在同一个地点相遇之类的。”我这么说着,然后用手比划着些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是啊,很奇妙对吧。”她看都没看我这边一眼。“明明都在这个地方,但是想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人类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说实话,在我看来,比较不可思议的是她,从开始的相遇到现在为止都是。为什么明明是个很陌生的人,却能够这么快地变得熟悉呢。对我这样不擅长社交又多愁善感的人来说,与身患绝症的她相遇,注定只会是一件以悲伤结束的事情。

“其实,要我说的话,我关注的并不是这里的人们。”她打了个转,看向我这边。“你没有发现,我们坐的这个位置旁边,有很多的紫阳花和向日葵吗?”

对哦,如果不是她提醒的话,我还未尝意识到这些向日葵旁还有着紫阳花。但可惜的是,这些紫阳花已经变成了近乎凋零的状态。紫阳花的花瓣与向日葵花瓣,就像是冯羽欣身上所穿着的绀色上衣与她手上所戴着的黄色手腕一样,组成了一片意外的景色。

“紫阳花这种花,一般来说是只会在梅雨季节里面绽放的。梅雨季过后,它们就会慢慢变青,乃至于枯萎掉。”

她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用手示意我跟上她的步伐。

“你看,现在这些紫阳花不就是快要凋谢的状态吗?”

“可这是自然现象的一部分吧,即便我们再怎么悉心照顾,这些紫阳花的美丽终将会消失在泥土之中。”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害怕她说出一些让我无法接受的句子。

“嗯,所以才说,花只有在开着的时候才会被欣赏啊。”她转了个身,蹲下看着这些紫阳花,用手轻抚着。“那这种花没有开着的时候,本来赏花的人自然就会去观赏别的东西了。一直看着某种花是不行的吧?”

我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抚摸紫阳花的样子,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气氛一度变得沉重。

“你再看看这些向日葵。”她站起身来。“向日葵这种花一年里面开着的时间,相比起紫阳花的短短几周来说,长得有点难以想象。”

冯羽欣转头看向我。

“你不觉得,这两种花就像我和你外公这样的病人,跟你这样的普通人吗?”

这个话题太悲伤了……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没有说出口。

“这个说法也许对你来说有点残忍,但对我来说已经习惯了。”她回过头去微笑着看向面前的一朵向日葵,凑近观察了一会后,说:“反正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趁现在把花开得更漂亮一点,不是更好吗?”

“所以……”面对这样的她,我无法继续抑制下去。“你不停地为七层的病人们做些什么的原因,就是这个吗?想要像这样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一点吗?”

“嗯,你说的没有错。事实上,你在和我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应该就已经明白为什么我会这样做了。”她的语气非常平淡,和处在临界点边缘的我对比起来,就像是钻石的化学结构一样稳定。“对我来说,这样的生活就足够了。我并不奢求些什么。”

“不要这么说……”

“所以你外公才会将那样的期待寄托给你。”她转过身来,挺直着身子,说:“他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也明白……”在不知不觉之间,我的思绪变得安定下来。“只是要我做这样的事情,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我刚刚就说过了吧,能够满足别人,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冯羽欣脸上浮现的,是出自真心的笑容。“我多少也注意到了,你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有点闷闷不乐。而这种情绪,应该不是你外公去世直接导致的。”

“啊……我其实有和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说过,但没有得到什么帮助……”这让我有点惭愧,原来在她的面前,我的想法是这么的透明。

“所以说,没有关系的。”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心意相通的,只要活下去就好了,活下去的话就会遇到那个能理解你的人。”

这都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如此的稀疏平常。这种关于生与死的觉悟,大概这就是我在思想上远不及她之处吧。

在不知不觉之间,天上的太阳变得猛烈起来。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到了正午。“啊……已经这个时间了。”

“那要不去休息一会吧,顺便吃一下中午饭。”

“嗯。”

“走吧。”

看着她的背影,我想,尽管这不会是今天的结束,但已经足够了。能有这样的体验,我多少也得到了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外公,我觉得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