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长巷酒香,冗梦半醒茶凉。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心里开始萌生这种念头呢?

是因为他的离开才会想离开这条自己生活的巷子吗?还是单纯就是自己内心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呢?

每当想起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走出去,心里就会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如果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只是随着他的离开,生活便变得渐渐乏味。虽然还保持着定期的书信联系,但是只靠书信的话也不能吐露出内心的感情。那份十年的约定宛如是一纸空文。

尽管知道爷爷对于乱花巷一百多年的历史引以为荣,也常常听到曾祖父为了守护乱花巷而牺牲的事,但是愈月却没有把家里的作坊放在心里,至于爷爷口中对她继承家业的要求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自小生活在这安逸的网中,却外面的精彩有著极度的渴望。而且这种渴望的种子自从在心底生根发芽之后,便成了一个不可抗拒的动力,推动着愈月仰望外面的世界。

握在手里的小刀从细长的秸秆中精细的切割出一片片极细的切片,再一片片地粘在画好的草稿上。心里想的和手上做的,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和爷爷谈论这种事简直无局。犹豫了好久,愈月第一次向着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袒露内心的想法。在听完愈月的话之后,奶奶说:

“我知道愈月从小就很努力,一直给奶奶争脸。你要出去的话奶奶不拦你。至于爷爷那边的事,不要担心。”

听见如打雷一般重重的关门声,接着便是激烈的吵闹声,愈月知道,老两口又吵起来了。但是门是锁死的,愈月只能从吵闹声中听出些许什么。

吵闹渐渐平息,最后只能听见低微的啜泣声。

“不继承家业,就不供愈月上大学!”从吵闹声捕捉到的这一句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愈月的心。

其实奶奶嘴上总是让我放心,但是也许她也想让我继承作坊吧。

愈月长叹了一口气。

那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我遮风挡雨罢了。

那天早上,天还蒙蒙亮。

愈月彻夜未眠,虽然奶奶告诉她不要操心,但是愈月总觉得,虽然奶奶口口声声说不要在意爷爷那边的事,只管安心上大学,但是内心里其实还是与爷爷相同的想法吧?

“不继承家业,就不供你上大学!”爷爷的斥责在耳边响起,如山谷里的回声连绵不绝。

愈月叹了一口气,轻轻抿了一口粥。

她第一次感到不安。自己多年来一直梦想着要走出这条小巷,但是当自己真正踏出这里时,却从心中升腾出一种不舍与依恋。

毕竟,即使自己不是很喜欢,但是也做了几年的秸秆画。乱花巷似乎也成为了秸秆画的代名词,说不上叛逃,但是直接把家乡的一切决裂似乎也不大合适。即使隔得再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乱花巷给的。要任着自己的性子,也得先还了自己欠乱花巷多年的债。

她也明白,爷爷奶奶都过了那个能够容忍自己的愿望无法成全的年纪。也许年纪越大,就会越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吧?

愈月吃过早饭。奶奶塞给愈月满手的碎钱,还夹杂着些硬币,催促着愈月快走。房间里,爷爷还在熟睡。

只是她那是不知道,爷爷醒来后,望着巷口愈月离去的方向老泪纵横……

转眼间愈月便在大学呆了半年。忙碌的大学生活让愈月将秸秆画置之脑后。只是在偶然的梦中,愈月才会想起家里那口旧染缸,想起成天忙碌的爷爷,想起那棵凌乱不堪的树。

“没有麦香味和染料味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呢……”愈月拨弄着枕边自己做的秸秆画挂件,自言自语道。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愈月听一位住在雨兰蓿的朋友说,雨兰蓿的一条巷要拆迁,不过真实性有待考证。这个消息让愈月几天睡不好觉。

“好像叫什么花巷来着。”

这不是乱花巷吗?

头一次感觉到,乱花巷对于自己是多么重要,作坊可以丢下不管,秸秆画可以丢下不管,但是乱花巷是不可以丢下的!

即使后来那个朋友告诉愈月拆迁是假的,但是愈月仍然沉浸在对拆迁的恐惧中,进而转化为对回家的渴望。这种感情随着时间扩散到了作坊和秸秆画,曾经听说过秸秆画一度是乱花巷的灵魂,直到现在也是手工艺的杰出代表之一。自己从小做到大的手工艺岌岌可危,难免会感到惋惜。

什么时候回去呢?

愈月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星期,在秋末突然病倒了。

一天晚上,愈月走在冷清的大街上。下了一天大雨,月亮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投射下清冷的光辉,显得十分苦涩。月亮悬挂在铅色的天空中,覆盖着一层薄纱般的乌云。

月光照在愈月行色匆匆脸上,使她病态的脸又苍白了几分,显得更加憔悴。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故乡。在乱花巷里,每逢下大雨的夜晚,月亮也总是如此暗淡无光,让人的心也跟着暗下来。这似乎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魔咒。

愈月想着。对了,她离开乱花巷的那天凌晨,东方尚未破晓,那天的残月,也像现在一样,苦涩而清冷。

正如此想着,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抬起惨白而憔悴的脸,又惊讶变为大惊失色,“爷爷?”

一张苍老的脸上,写着的是焦急与无奈,焦急的是对孙女过年未归的焦虑,无奈的是对麦秆画无人传承的失望。

她从梦中醒来,凝望着窗外,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

窗外仍然是铅色的天,仍然是清冷的月。愈月躺在床上,三十八度的高烧使她意识模糊,只能在恍惚中想起爷爷那张苍老的脸,在记忆里渐行渐远。

“是要回家看看了啊……”因为脸色惨白而显得鲜红的双唇轻轻翕动着。

愈月打了个寒颤。

心情仍是一片空落。她想,等自己病好了之后,就赶回家。

几天后,她受到了一封电报。

从家中寄过来的电报,内容很简单“速归”,她家很少发电报,如果动用到电报的话,那一定是什么急事吧?

“我欠乱花巷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赶紧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并把那封信寄给了我。在回去的路上,由于心情烦乱,没有注意到旁边飞驰过来的、失控的车辆……

……

……

如果能将身上的包袱卸下的话,轻松活下去这件事情回变得简单吗?

可是如今——

生命,不复存在。

梦想,不复存在。

灵魂,不复存在。

那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残存的意识仍然留存,肉体已无知觉,眼前的全是幻象。关于乱花巷,关于乱花书,关于我……

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十年之后,乱花还会再次盛开吗?

如果见不到我,希望你不要伤心啊……

生命,渐渐消失。

灵魂,渐渐消失。

体温,渐渐消失。

在只有一丝意识尚存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像乱花巷后面的灯塔一样、甚至还要更明亮一些。灯光里夹杂着七色的奇异的光,怪异得无法解释。

亮光渐渐明亮。周遭的世界,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又回到了乱花巷后面的山上,就是那片能够眺望到对面山头的森林。

陌生的是,发自心底的近乡情怯。

身体没有体温,既没有温暖,也没有寒冷。换句话说,就是保持着低于常人的体温,这种状态,不需要进食来保持体温。

难道说——愈月望向了灯塔。想起了自己记忆中的传说。

“死者的记忆会被全部留存,但是只会维持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复活体通常会去实现自己的遗愿。”

灯塔里有人。

愈月急忙跑向了灯塔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