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面临人生中最大的绝境。

相信我,这次比乘坐时光机器后被扔到莫名其妙的地方终身囚禁还要糟糕无数倍。

今天中午,我接受玛丽姐的邀请,久违走进了她疏于整理的房间,水槽里堆积着至少三天份的盘子,与之相对厨具则没有一点使用过的痕迹。

她招待我来到餐桌旁坐下,桌面上早已放好了甜品和单人份的餐具,如果把地点选在种满花的庭院,说是为某位大小姐准备的都会有人相信。

不止是原材料,监狱方同样会提供熟食,甚至连甜点都有……出于“手制料理比加工食品更有力健康”的想法,我们家仍然保持着过去的习惯,根据我几次来访看到的场景判断,玛丽姐应该正好相反。

虽然每次到这里来都能吃到奶油蛋糕,玛丽姐本人却不是很喜欢吃甜食,大部分时间都在用三明治来填饱肚子,不过平时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窝在家里,食量小反倒能在运动不足的情况下保持身材(虽然对健康不太好)。

“玛丽姐,说是要一起吃午餐……但你从刚才到现在不是什么都没吃吗?”我放下叉子问道。

“但是,人家一点食欲都没有嘛,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反正距离出门还有不少时间,待会再解决也无所谓。”

玛丽姐的笑容和语气总是会令人怀疑她是否在心中悄悄盘算着什么,以至于相识一个月后见面我仍然会保持警戒,实际上却没发生任何事。

与别人相处的时候,她大概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吧?

“不按时吃饭,将来出现各种问题我可不管你。”

“哼哼~本以为来到这里后终于清净了,没想到还会被人用同样的内容说教。”

作息颠倒、饮食混乱、营养不均衡、运动不足再加上总喜欢只穿一件衬衫在家里乱晃……简直是健康生活的反例。

“真亏你能健康的活到现在啊……”

“如果出现意外,我肯定能用药物想办法应付过去,在这里甚至不用听医生唠叨。”

“作为天才就不能想点更好的解决方案吗?玛丽姐你步入老年后绝对会活的很够呛。”

“真的变成那样也没有办法,至少对于我来说,比起‘健康’,还是‘充足的时间’更加重要。”

即使是跟自己有关的话题,她的口气也依旧像是在谈论没有必要去关心的某人。

“不过嘛……零肯喂我的话,现在稍微吃一点也不是不行。”

“请问您今年贵庚?”

“27。”

“既然都不是小孩了,凡事都请自重一点。”

“你也是一如既往的正经,总是不会出现我预料之外的反应。”玛丽姐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把玩笑话先放一边......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茶。”

关于饮品,玛丽姐嫌麻烦时会直接从冰箱里拿出瓶装果汁,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懒洋洋地走进厨房,打着哈欠等水壶里的水烧开。

因为是曾经见识过的场景,我顶多在心里念叨一句“她今天有这个心情啊”,并不会由此去怀疑什么。

但是当玛丽姐把泡好的红茶放到我面前,随后拿着自己的杯子回到座位上时,我突然因某个事物产生了违和感。

换做平时,这位金发女总是会跟我喝相同的东西,今天我从她杯中看到的却不是红茶,而是一种棕黑色的液体。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难道不喜欢红茶?”

“跟我的喜好倒是没关系……玛丽姐你手里的是咖啡没错吧?”

“因为实在是太困了嘛。”

玛丽姐打了个哈欠,接着顺势喝了一口咖啡。

“其实我本来也想给你准备相同的东西来着,不过想想咖啡对于零你来说似乎还是太早了。”

“你到底当我今年几岁啊?虽然谈不上喜欢,在原本的世界我又不是没喝过。”

“我这可没准备砂糖和牛奶,如果你觉得比起红茶还是纯咖啡比较好,只能告诉你很遗憾我只准备了一杯……无论如何都想要的话,我是不介意一起喝一杯的哦?”

“谢谢,请允许我拒绝。”

倒不是话说多了感觉口渴……弥漫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有点诡异,我立刻端起茶杯,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

我的回想到此为止,再往后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起初睁开眼睛,我还以为是场梦。

现在也是,以前也是,仔细一想我貌似经常梦见平淡无奇的日常,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无法意识到,直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才能反应过来哪边是现实。

起床,洗漱完毕后下楼与父母一起吃早餐,出门完成属于我的工作……途中经常会遇见西蒙哥与芙露露,少数情况会在准备返程时被玛丽姐搭话,下午可以去外面闲逛、躺在草坪上睡午觉,不然也可以待在家里消磨时间,等到父母工作结束后一起吃晚饭,洗澡,头发干了马上躺到床上睡觉,然后不断循环。

安逸而枯燥,我不做出改变的话,它会一直延续下去吧?

不过这样的囚犯生活……或许没有值得抱怨的地方。

既然刚才是做梦,那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在现实中重复刚才的流程,我可不想因为睡过头导致下个月热水器出现各种问题。

这样想着,准备起身的时候,关节处传来了足以令全部睡意退散的疼痛。

时隔三个月,再度体验了遭到束缚的感觉,不同之处在于这次是被真正的绳子捆住手脚,地点还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我现在的处境怎么想都很不妙。

“正好40分钟,看来药效很管用,睡得还舒服吗?”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放下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书本,从椅子上起身后用我熟悉的语气问道。

“玛丽姐?”

“我是个性急的人,比起等待更喜欢去花时间钻研达成目的的手段,但是偶尔也会对自己以外的人或事抱有期待……至少这次已经算是我最长的一次等待了,结果却还是不尽人意。”

在我昏睡的期间内,她已经穿上了裙子与外套,虽说谈不上正式,相比之前不检点的打扮已经到了可以出去见人的地步,表情认真到令人后背发毛。

不,不管穿着与态度,如果有人被下药后绑到床上,之后还会觉得跟凶手相处很安心的话,估计精神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零,我已经不想再忍耐了。”

玛丽姐在床前停下脚步,先是弯下腰,把手臂支撑在我的脖子旁边,慢慢把脸靠了过来。

“我……现在就想要……”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即使本能性往一旁挪动身体,紧紧缠绕在四肢上的绳子也令我无法抵抗。

接下来会被如何对待?至少决定权不在我手里。

要是没被抓进这种地方,普通的步入社会开始工作,虽然曾经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喝酒,在聚会上被其他人劝几句,估计我马上会顺着气氛一杯一杯的往下喝吧?

仔细一想,以前又不是没看到犯罪真凶是亲戚的新闻,亲人之间都无法百分百信任,竟然对一个相识不到半年……甚至每天都不一定会见面的人丝毫不抱有警戒心,自己也真是有够蠢的。

耳朵被其他人的呼吸弄得痒痒的,正当我放弃抵抗索性闭上双眼时,她用仿佛小孩子躲在角落里互相分享秘密的音量温柔地说出了下半句话。

“见到自己的妹妹。”

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便以相近的音量试探性的询问:“所以呢?”

“因为你们家的状况,我本来还抱有期待呢,对于我本人来说已经用尽一生的耐心了!不行!到极限了!明明稍微思考一下就会明白,小时候总是把‘人死去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所以分别之后我会待在天上继续守望姐姐’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言论挂在嘴边,有我帮忙成绩还是烂的一塌糊涂……交换立场的话,她根本不会拼尽一切去寻找与我再度见面的方法,而是连着我的份一起乐观的活下去吧?倒也不是想指责那个乐观笨蛋,说白了还是想要相信她的我太傻了!”

语气中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像个孩子一样被气得直跺脚,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玛丽姐。

“尝试其他方法需要去到至少能接触实验器材的场所,留在这种地方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要出去!现在!立刻!”

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话题之前,我连一次都没有想过。

离开这个用于惩罚触犯禁忌之人的“监狱”,也就是关于“越狱”的事情。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把我绑起来的理由。”

“本以为会更加惊讶的,你的反应却比我想象中还要冷静,不过我并不讨厌说话直奔主题的人……零,我有想跟你商量的事。”

“完全看不出来,这种程度都可以被称作犯罪了。”

“处于这种境地下还有心情说笑,真不愧是你,不过按照这里的规定,只要不会‘给当事人留下严重心理创伤’,我对你所做的就不会被定义成‘犯罪行为’,至少在他们管理者的眼中是被允许的。”

监狱方用于维持秩序的“规定”,换言之也就是“法律”不同于我所知道的人类社会。

“今天已经足以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

“没关系,你是个内心坚强的孩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崩溃掉的。”

“谢谢,但是我根本不觉得高兴。”

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在原本的世界里我都几乎不了解跟法律有关的知识,虽说在“监狱”内部有办法能弄到标明全部规定的册子,真正看过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方面我根本不可能辩得过她,人的内心也不是可以随意调整坚强程度的。

“说起来,有人成功逃出过这里吗?”

“据我所知没有呢。”玛丽姐果断回答。

“那不就意味着逃狱什么的基本不可能会成功嘛,外面又不是悬崖或者孤岛……”

“如果我是监狱的管理者,就算曾经真的有人逃出去过,我也会封锁消息,毕竟它意味着出逃的可能性,说不定会有人因此动歪脑筋。”

姑且有点道理。

“如果认为不行就果断放弃,那么它不过只是个想法而已,许多事情在真正有人实现前大家都认为是不可能的,说到底不过是‘做’还是‘不做’的问题,是否有人成功过根本无关紧要。”

假如这句话出自某位举办讲座的成功人士,肯定会出现在近期各种新闻的内容和标题之中,万一那个人的影响力足够大,今后被编入教材也并非毫无可能。

不止是玛丽姐,我的父亲也是抱有相同的想法,所以才会为原本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产物拼上全部吧?

但这大概不是“天才”与“平凡人”的区别。

这句话不是成功的秘诀,也不是需要大量阅历才能得出的结论,而是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能做出成果的人会被称作天才,失败者不过只是“不懂得变通的普通人”罢了。

至于我……肯定不是个能被称之为天才的家伙。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一个人逃出这种鬼地方,实施计划需要的人手不足。”

“事先说明,我可不会参与这种危险的计划。”

不同于玛丽姐,我没有即使承担风险也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并不是是在邀请你成为‘共犯’,而是想通过你来寻找同伴,仅此而已。”

“理由呢?”

“因为除了你以外我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见面,亲眼观察下来值得信任的只有你一人。”

“但是……”

“对于我来说,这就跟抽签一样,比起用有限的时间去尽可能筛选合适人选,不如选择相信你的判断,或许后者还更加可靠一点。”

刚想到拒绝方式,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抢着否决了……话说回来,她有留给我拒绝的余地吗?

“玛丽姐,莫非你把我绑起来是想……”

“嗯?讨厌啦——我又不是那种冷血的女人,不这样做的话零会逃跑的,肯定连想都不想就拒绝我,甚至都不肯乖乖的把话听完。”

不得不承认她是正确的,稍微在脑中模拟一下我们两人坐在餐桌上,玛丽姐说想让我帮她越狱八成会被当做玩笑话,即使是认真的,我似乎也不可能会同意帮忙。

“既然都讲完了,差不多该把绳子解开……”

“不——行。”

“唉?”

“我是很宽容的,因此会留给你好——好思考后再回复我的时间……”

此时我只有不好的预感。

“一天、一星期、一个月,甚至是更久,你想保持这样多久都无所谓,虽然我是个性急的人,并不意味着没有耐心等待,在回到原本的世界之前时间根本多到用不完。”

“我突然消失一定会有人发现的。”

“没错,所以为了不让你的父母担心,今晚我会去你家一趟,告诉他们‘零想要在我家住几天,不过时间暂时没定下来,她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在这之前不必过来找,我会全部负责的。’”

“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相……”

等等,那对笨蛋夫妻的话好像真有可能。

“你有喜欢或者忌口的食物吗?今晚我会替你准备的。”

“经历过早上的事之后你认为我会不长记性?你绝对还会往里面放奇怪的东西。”

“你的身体由于营养不良垮掉我也会感到困扰的,如果不肯配合,那我只好把食物嚼烂再用嘴强行逼你咽下去了。”

“听起来好恶心求你千万别那样干。”

“每天都会按时给你做肌肉按摩,到了晚上我也会帮你把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洗干净,睡觉前再讲一个帮助放松精神的故事……我连绝症晚期近乎全身瘫痪的人都照顾过,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这比断水断粮的监禁更加令人难以接受,至少我不认为会有人会想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体验植物人的生活。

 “不过呢,你仍然拥有选择的权力。”

“你指的是在体验废人生活前答应你的要求?”

“这当然也是种选择,但是我想让你选的是另外一件事……难得有机会同居,供电出现问题不就太扫兴了嘛,为了你,为了继续搜集情报,同时也是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必须出门完成工作,每天有6个小时左右无法留在你的身边,食物和水还好说,至于其他生理需求……对吧?”

玛丽姐没有明说,眯起眼睛笑着对我歪了歪头。

囚禁自己的犯人每日都必须长时间外出,按理说应该算好事,毕竟这里只是间普通的屋子,门锁可以从内侧打开,外部庭院中都是软绵绵的草坪,从二楼打破窗户逃出去也并非难事,成功挣脱绳子后几乎不需要为之后的逃脱路线发愁。

但是……她的一句提醒让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加要紧的问题。

“玛丽姐,你应该……不会想让那种事情发生吧?”

倒不如说我从刚才开始就隐约有点感觉了,虽然还没有到需要立刻解决的地步,但是保持这个样子再过几个小时绝对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也就是需要去厕所解决的“那个”。

“所以我才想让你选择,首先绳子是不会解开的,但是你可以选择自己被绑的地方,弄脏卧室也没办法,我会负起责任来打扫干净的,想被绑在厕所里我也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惩罚游戏!”

至少我清楚以现在的状态肯定无法解开绳子,想要在玛丽姐离开后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脱,拜托她将我转移到其他地点或许能提高一点成功率。

不过这仍然是个赌博,一是无法确定被转移后的活动范围,二是无法保证能在身边找到用来切断绳子的锋利物品。

糊涂的家伙倒还好,玛丽姐绝对不是会犯那种低级失误的人。

稍微想象一下失败的场景,不管是以临近成年的年纪在别人家里失禁,还是被狼狈的绑在厕所里长达6个小时……哪边都令人无法接受。

不在玛丽姐出门前答应她的要求,估计等到她回来我的人生已经可以宣布结束了,之后怎么后悔都无法挽回。

察觉到除此之外无路可选,我向恶魔区服了。

“很好,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听到这番话,我不禁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不答应帮忙就囚禁我的事也好,想要越狱的事也好,跟往常的对话一样,我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认真的,或许只是想用这些听起来很糟糕的手段来逼迫我做出决定,到最后仍然不行会直接放过我也说不定。

我只是摸不清底线,不清楚她会做到哪一步,因此不敢去尝试将其当做玩笑的结果罢了。

达成目的后,玛丽姐还没等我催促就用快到难以置信的速度解开了绳子。

“没想到你意外的爽快……”

我轻抚手腕,上面有被绳子缠绕过后留下的印子,略微发红,麻麻胀胀的,这算是被粗暴对待了吗?本以为被捆的那么严实事后或多或少会出现淤青,结果却完全没有,也不会觉得有哪里痛。

“听你的说法,方法就像是想要再被多绑一会,难道是不小心觉醒了某种兴趣?当然我也不是不能奉陪。”

“怎么可能!我只是认为你会趁机继续提其他不讲理的要求。”

“或许你误会了什么。”

玛丽姐随手扔掉绳子,坐到我的旁边翘起腿,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看起来有些失落,但绝对不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脸上浮现出十分寂寞的微笑,然后才继续开口:“这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求’,而是我个人对你的‘请求’。”

“你肯定弄错了‘请求’与‘威胁’的定义。”

“我当然清楚,‘威胁’可能会引起当事人的不满,由此演变成被报复的契机也不稀奇……为了确保结果,成为拥有共同目标的‘同伴’是最好的,但是我们之间缺少最关键的因素,其次是‘雇佣’,以相应的酬劳保证动机……什么都好,你有想从我手里得到的东西吗?”

“你能放过我去找其他人就帮大忙了。”

“你看,没有吧?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无法构成‘雇佣’关系,所以剩下的就只有‘请求’了。”

她渐渐降低音量,将手盖到我的手背上,传来细微的凉意。

“既然你是无偿帮忙的那方,结局低于期望值我也没有抱怨的资格,作为请求方,自然不能指望你主动亏损自己的利益,万一中途暴露你完全撇清关系,以今早的事为由把过错全部推到我身上,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而且虽然没有‘报酬’,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谢礼’,看在以前的交情上,可以吗?”

什么嘛……事到如今才说这些,用像是被抛弃的流浪猫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弄得即使口头答应下来却仍不想真心帮忙的我跟个不近人情的坏蛋似的。

关于今天的事过分的是她才对吧?

“知道了……”

“我期待着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