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岚区，立银湾。
白塔历764年11月，一架载有一百三十二人的客机从这里坠落。机身解体的瞬间，机上的乘客如台风中的砂砾一样消失。只有一位中学男生存活。
站在沙滩上，能看到一座不亮的灯塔。原先准备拆掉的，因资金拖欠而耽搁工程，久而久之成了景点。
此刻，白塔顶部平台上——
“这是最后一次了。”
温雪把众神放下来，让她靠在石壁。
“我会向你证明的。”
她们到这里的时候，暴雨已经下了十分钟。
海面上水花溅跃，空气中有股烧煤球的味道。不经意间刮过大风，衣服被雨水浸湿，冷得就像在冰块上打滚。
哥特式的少女头饰带飘动着，然后垂下。
“你那是什么眼神？”温雪注意到众神的眼睛，“你在可怜我？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相信呢？”
“他们已经死了。”众神说。
“你疯了吧。”温雪似乎想笑。众神一直盯着她，她忍不住移开视线。“你一定是疯了，他们明明——”
“他们已经——”
“你闭嘴！”
温雪转过身望着海面，胸膛起伏得很快。
狂风中的雨滴斜着打在海面上，几乎看不到月光。平常这里很漂亮，能看到宝石般的海面与港口起伏的山峦。唯独今天。
“他们——已经——”
“闭嘴。”温雪用拳头用力锤打栏杆，生锈的栏杆不停震动，仿佛有人用球棒狠狠打了一下。“我不准你再说话了！”
“——死了。”
“你看着吧，”温雪回头望向波涛，紫水晶般的瞳孔干净得像镜子。“还有十分钟，你看着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川上众神把头扭过去，露出精疲力尽的笑。
“他们不会回来了。”她说。
“机票上写着的，你真的有认真看嘛？”
温雪的长发随风飘起。月光落在黑发上，闪烁着微妙的白光。
她忽然笑了。看起来想忍住，但还是笑了出来。一个普通的小女孩。
“当他们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当你看到他们真的回来了的时候，你该怎么感谢我？”
“那他们会从哪里出现呢？”川上众神看向大海。风雨停歇了，依旧看不见月亮。“从大海里吗？从水里？”
温雪的笑容消失了。
大概有半分钟。她们面对面看着对方的眼睛。她们都想对方先把视线移开，但都失望了。
温雪退后了一步。
“你会知道的。”
“他们已经死了。”
猛烈的白色剑光从川上众神背靠的栏杆处一斩而过。
大概就是按下快门时，闪光灯闪烁一下的那么短暂的时间。
众神的背后完全悬空了。巨大的石块跟灯塔结构落入五十米之下的海水中，掀起的巨浪仿佛一场倾盆大雨。
“那我们打赌吧。”温雪突然笑了，善意的笑。“看一个小时后他们回不回来，输的人要从这里跳下去。”
温雪压低身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哦？”
川上众神突然冲上去，一把撕开了温雪的上衣。
温雪吓了一跳，她用双手挡住身体。
但是挡不住了。
衣服被撕开。她身上缠着厚得像宇航服一样的绷带。她的鼻梁也淤青了。什么时候受的伤？刚刚还没有？
温雪的脸红了，她后退好几步，后背撞在栏杆上，瞪着川上众神。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为什么觉得你会赢？”川上众神看着对方的衣服恢复原状。
她原本以为温雪会用信誓旦旦的口吻说出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话。结果没有。这次温雪沉默了很久。
“大人不能说谎。”
她说，“他们说了第二天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我还可以放过你，因为我们太像了。我根本不想杀你。”
“那我认输了，”众神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温雪皱起眉头，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相信我？他们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你觉得他们会骗我们吗？”
温雪转身走到灯塔边缘。
“回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吃火锅。爸爸会骑车带我们去山上，妈妈会坐在后面，我们坐在前杠上。圣诞节，你记得吗？那个圣诞节——”
川上众神把头靠在栏杆上，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她的秀发扬起，随后落下，缎带也在飘。
“——去海边，我们游泳前还以为把棉花糖带在身边是件不错的主意，然后从海里上来，棉花糖就不见了。我们还在游泳时看到一个人在潜水，头上顶着不安的小狗。狗的毛都鼓起来了，就像一个拖把……”
众神无话可说。
她们一起看向东方的海面。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她看到温雪比她矮，手上捏着飞机票。目光带着期待。一百倍的期待。
真可笑，她根本就没见到那些东西。她忍不住去牵温雪的手。
温雪同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不敢去看温雪的眼睛。也许她从来没想过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我该怎么告诉她？我该怎么做？
十五分钟过去了。
月亮也出现了，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天上又开始下雨。
好大的雨。依旧什么变化都没有。
突然，温雪向前一步，跳了下去。
“——”
众神的反应很快，她想伸手去抓，但依旧来不及。
温雪的身子像沙袋一样朝下坠落。川上众神二话不说，也跳了下去。
在半空中，众神抱住温雪，把她湿透了的身体往自己身体里拥。
她伸手试图抓住塔身，但是塔身光滑无比。她的手上多出一柄飞剑，飞剑刺入白色的墙壁，石壁碎开，碎屑像沙子一样乱飞。
但是飞剑太锋利了。切割砖块就像切割流水，根本降不下速度。
距离海面三十米的地方，有一根挂彩旗的绳索。川上众神深吸口气，她鼓起勇气，抓向绳索。第一下没抓住，绳子实在太滑了，她立刻又抓了第二下，才确认抓牢。
她们在空中摆荡了一下，那只抓住绳子的手渗出血液，沿着洁白的手腕往下流，滴在两人的鼻子上，眼睛上。
但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她们停下来了。
川上众神刚想说话，绳索啪的一声断了。
两人继续下落。而下方不是水面，是一块突出海面半米左右的深色礁石，上面长满了苔藓。
“温雪。川上温雪。”
呼唤自己曾经的名字还怪怪的。结果对方没有回应。
她能感到她有呼吸，但身体在颤抖。天呐，她颤抖得太厉害了。
“川上温雪！”她叫对方的名字。
最后关头，她把温雪抱在胸前。两个人像陨石一样撞击在礁石上。从五十米的高空。
礁石的中央裂开，海水顿时淹没了这里。
……
在距离灯塔一百米的海面上，川上众神抱着川上温雪露出水面。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衣服上，她整个后背都受伤了，甚至连让呼吸都感到吃力。她用力抱住温雪，眼睛一下子红了。
“我们，我们一起活下去。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你就这么可怜我吗？”温雪的声音小得听不见。
“因为，我死了你也要消失了。”
“这样正好，我们都不会有痛苦——”
“但他们已经死了。”
温雪挣扎起来，但众神动作更快，她抓住她的手，抓住温雪的肩膀，用力到留下淤青的印痕。她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熟悉的，比孪生姐妹还相似的一模一样的眼睛。
“就剩下我们了。”
川上众神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冲下眼眶。“就剩下我们了，你知道吗！他们死了，全世界就剩下我们了。你和我。你跟我！就剩下我们了。”
她抱住温雪，闻她脸颊的味道，她头发上洗发露的味道。
营会洗发露。她小时候一直抱怨头发容易打结，妈妈给她买了营会洗发露，直到现在。
气味能带你回到过去。
“不要让我一直活在梦里，好吗？我不想杀你，一次都不想。我想我们一起活下去。”
温雪用疲惫的目光看着她的脸，她似乎想要说话。然后一颗子弹飞过来，穿过她的脖颈。
“——”
川上众神惊呆了。她伸手抚摸温雪受伤的位置，确认那是有热度的血液。
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快艇，起先小得就像蚂蚁，然后迅速变大。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快艇的船头，把手中的狙击枪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越来越多的引擎声从四周响起。
在快艇背后，紧跟着的二十艘载满警用机器人的快艇露出身影，它们像成鲨鱼一样一圈圈环绕着她们移动。
没有任何可以逃出去的地方。所有的机器人都把枪口对准她们，快艇的机炮也对准她们的身体。
“按照约定，温雪小姐。”
男人说，“我们来收回利息。”
他迈前一步，走出甲板的边缘。
当所有人以为他要掉下海去，却发现他站在海面上。
翻涌白沫的浪花支撑着他的身躯，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一柄普通的雨伞，从伞面到金属杆，通体黑色。
“你是谁？”川上众神盯着他。
男人压低视线。海上的风一下子变大，但吹不动他手中的雨伞。
他也看着她们，棕色的瞳孔深邃，平静得像冬天的湖面。
“胜开海。”他说，“你可以这样叫我。黑签联盟的中层，负责星六角六大区的黑签基础运作。”
“她欠你什么？”
“生命。”
他说，“她的生命。她是我们从没见过的生命体，很有研究价值。一个从梦境中走出的新生命。这不符合能量守恒，这个宇宙一定有哪里缺少了一部分能量。我们想知道这个。其实也不是我想知道，是另一个人，但你们应该不认识。”
川上众神像靠近男人，但立刻有机器人朝她开枪。
所有子弹都在她周围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然后落入海面，扬起水花。
“你还有相当程度的反抗能力。”
他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柄巨大的霰弹枪，十二个弹孔的枪口对准川上众神的身体。然后，开枪。
砰的一声，很响。但是没有鲜血。霰弹枪的弹丸也停在了川上众神的面前，落入海面。
胜开海点点头，把枪扔回到船上。
他扯开脖子上的领带，脱掉西装外套。一闪身他就到了川上众神的背后，用皮鞋踢向她的后背。
没人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大。
她遭到重击，身体掠过海面，快得就像一枚火箭。
她的身躯分开海水，冲破了沿途的两块礁石。
川上众神的身体撞上了岸边的山峰。坍塌的岩石砸到她身上。
她伸手抓住岩石块。
鼻子可能骨折了，鲜血从额头一路流下，滴在黄铜色的岩石上，像张开翅膀的血蝴蝶。她想把岩石推开，但是推不开。
还有更糟的。
温雪落在沙滩上，在她保护不到的位置。虽然她自己也不那么安全。
“我们给了你很多，温雪小姐。”胜开海沿着海面走上岸，黑亮的皮鞋上沾着川上众神的血。“就像你跟我保证的那样，我们延长了你的生命，现在请你帮帮我们。”
他走到温雪面前，手上撑着仿佛参加葬礼的雨伞。
他帮她把雨水挡开，好让她能看到他，让她好好说话。
“什么？”
他意识到温雪在说话，单膝跪在地上，靠近她。
“妈妈。”温雪几乎发不出声音，靠近声带肌肉的地方正好被刚才的子弹伤到了。她费力地说，“我要妈妈。”
“你妈妈不在我这。”他直起腰板，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已经死了。”
“胜开海！”
川上众神的怒吼，就像弓箭射上天空。
她推开了身上的岩石，听到了他的话。跟刚才她说的话一模一样，但她不允许另外有人这样说。不允许。
“胜开海！”
她的声音愤怒得像是玻璃，像双手狠狠握住玻璃，让鲜血沿着指尖流淌。抑或是一场足以覆灭全世界的海啸。
大量的机器人围上去，她控制为数不多的精神力，与他们战斗。但这些机器人都是用更加强大的金属铸成，并配备了微型的核聚变反应堆，所以力量跟反应都更加快速，还有更高明的量子计算机。
“想见见你的父母吗？”胜开海蹲下身子。
温雪眨了眨眼睛，瞳孔有了亮光。她点点头。
“那就舔我的鞋。”他露出微笑。
温雪连滚带爬地坐起来，去舔他的皮鞋。上面其实很干净，只有众神的半凝的鲜血。她抬头看他。“你是大人。大人要说话算话。”
胜开海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
“是谁告诉你的？”
“是爸爸。”她说。“他告诉我，今天他回来。我们都在等他。等他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吃火锅。我们可以一起去山上骑车，我们——”
“还有另一只脚。”胜开海告诉她。
温雪立刻低头去舔。这只皮鞋连鲜血都没有，只有泥沙跟海水。剩下的就是皮革的味道。
她说，“你相信他们会回来吗？众神根本不相信我。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会回来找——”
抬起头，她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圆孔。
然后才意识到，胜开海在用枪指着她。远处，川上众神忍不住尖叫，而温雪依旧看着他。
“你不害怕吗？”他是笑着问的。
温雪没有说话。胜开海微笑。“说两句，孩子。我想听你说话。那样我就不杀你。我会带你找到你的家人。”
“温雪！”川上众神在尖叫。
“他们，”温雪犹豫着张开嘴巴。“他们——”
砰。
明月自水天相接处升起。
他根本没打算让她说话，也没有兴趣听她说。他只是想看到生命逝去时，脸上写满惊讶的神情。就是那样。
就是那个样子。当他们以为自己能活下去时，再给他们致命一枪。就像当一个浪子幡然醒悟，发现人生真正价值时，却意识到自己已经身患绝症。他要的就是这种快乐。
温雪像破损的，漏了一半沙子的沙袋一样倒在地上。
而他的另一只手在操作手机。
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上面是八年前的遇难者名单。他用大红色的框框标注出川上景和杨青婷的名字。
“很遗憾，他们死了。”
胜开海朝她的心脏开了一枪，朝她的肚子开了第二枪，然后是肺部的第三枪，以及颈动脉的第四枪。
“胜开海！”
川上众神极力推开阻拦的机器人。她浑身颤抖，连操控飞剑都很困难。
胜开海朝川上众神开枪。
远处响起引擎的声音。
双涡轮十六汽缸，7700马力的陆地怪兽破尘而出。
这辆灰色跑车从空气中突然出现，撞向胜开海。胜开海在地上一滚，躲了过去，而一旁的温雪却不见了。
胜开海深吸口气，双手垂下，把枪丢到地上。
“所有黑签。”他喃喃，“给我统计所有在华彩的黑签……前往川上商业医院。我的意思是，格杀勿论。”
他把手机粗暴地塞进口袋里，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白色跑车。
○○○○○○○
车刚到立银湾，她就推开吉普车的门。风卷着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
她沿着泥泞的斜坡一路狂奔，中途摔了好几次。雪白的白袜上沾满了又黑又臭的淤泥。能看到海平面上来往的大小船只，甲板上站满了人。在海浪之中，还有大量的白色夹板片。
风雨太大了，还有闪电。这根本不是冬天的天气，就算是盛夏也很少有这种时候。闪电就像坏掉的相机闪光灯。
她朝前走去，雨点打在脸上像冰块，甚至就是冰雹。雨太大了，她就像走在瀑布中。现场拉起了很长的警示带，警车闪烁红蓝色的灯光，天空战舰悬停在半空，八台大探照灯在海面上照来照去。
红芍希望她跟在她背后。但她不听，或者说压根没听到。
她进入一个用防水布临时搭起来的小帐篷。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见到了天子。棕色的毛巾盖在他身上，身上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他缩在墙角，一句话也不说。
“为什么你还活着？”她问。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但大人们没有观察他们，而是尽量放低手中工作的动静，一边竖起耳朵听。她朝天子走去，一路撞开桌子跟椅子。她的膝盖都淤青了，但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还活着？”她抓住天子的衣领。
天子大她八岁，任由她拉住衣领，鼻子红红的。
“你为什么还活着？”她问。
“你以为我在庆幸吗？”他说，“你以为我很高兴，对吗？”
“其他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你活着！”她用更大的声音把他压下去。“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为什么你——”
“你以为我不难过吗？”天子说。毛巾从他身上滑落。“你以为从一万米高空落下是件开心的事情？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看到一个个人被甩出去，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你以为——”
她把他顶到墙上。结果根本没有墙，那就是一块防水布。帐篷塌了，他们一起摔到沙滩上。川上众神骑在他身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你坐在他们后面。”川上众神说，“你就坐在他们后面，对不对？”
天子张开嘴巴，却没有说话。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仿佛回到那个时刻。他的身体在颤抖。
“他，”他用力喘气，只有这样才能继续说话。
“他帮我系好带子。”他说。
他站起来，顺便把她也拉了起来。起初她不愿意照做，但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冷得就像冬天的钢铁。他帮她拍掉身上的沙子。
“我的降落伞带卡住了。”他说。
这时候，西城泽香草来了。她环顾四周，发现川上众神后，几乎是径直走到她面前，然后朝她鞠躬。
“对不起。”她说。
川上众神没有跟她说话。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然后跑开了。
她回到了车上，汽车没有启动。只是静静停在路灯下。过一会儿，车窗户摇下来，露出一双不安的眼睛。太远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就是想看。
“我不知道，”天子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降落伞少了很多。”
川上众神低头看着脚下，脚边有一块被海水打磨得很圆润的石头。
有人过来带他们回到能避雨的地方。红芍也发现了她，她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上，显得很重。红芍想去牵她的手，但后者挣脱了。红芍就用更快的速度握住川上众神的手。
她抬头看她，红芍朝众神压低视线。
“不要乱跑了，小姐。”
“有人来抢我身上的降落伞包。”天子说。
“就在川上先生为我扣好带子的时候，他把我拉到身后，与那个人搏斗。当时已经着火了。浓烟混杂着尖叫声，仿佛哪里都是人。我们喘不上气。一个空乘姐姐告诉大家，液压从一开始就漏光了。”
○○○○○○○
进入华彩已经有五分钟，车上依旧没有人说话。
汽车换做康时驾驶，其他人都在后座。红芍检查了一遍川上温雪的身体，眉头皱到一起已有十分钟了。她的额头都是汗。
温雪忽然咳嗽了一下，仿佛静谧的夜空闪过惊雷。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川上众神的速度是最快的。她松开了抓住温雪的手，松了口气，掌心出了很多汗。
“妈妈……”
温雪的声音很虚弱。
“是我，温雪。”川上众神靠上去。
“我看到妈妈了，”温雪的瞳孔没有光亮，一片黯淡的紫色。“还有爸爸。你，你看到他们了吗？”
“是的，”众神含着泪水。“他们，他们……”
“他们抱住了我。他们回来了。温雪，温雪终于回家了。好多年了。温雪终于回家了。”
“是的，”众神也抱住她。
“我们可以吃火锅，爸爸，爸爸他会带我们去山上。他把我们抱起来，在最接近太阳的位置。他……天呐，他带了礼物。他在我换上婚纱。纯白色的婚纱，好漂亮，还有水晶的鞋子。我要做新娘子了，温雪是幸福的新娘子了。爸爸的头发白了很多。妈妈也是……”
“是的。”
红芍皱眉看向别处。
红芍说：“只有尽快到医院，也许还能……”
整个车厢猛地一颤。所有物体都向右侧倾斜。
康时紧紧握住方向盘，把档位降到最低的位置，接着利用制动踏板跟手刹一起降低速度，但还是难免撞上路肩。
轮胎在地上打磨，冒出了难闻的青烟。
在跑车的左侧，一辆白色的跑车引入眼帘。
驾驶座上，胜开海手握方向盘。他的速度也很快，几乎要领先康时这边半个车位。
红芍跨到副驾驶座上。“康时，换过来吧。”
康时握住方向盘，咬牙切齿，尽全力使汽车停下。
“现在不行。”他说。
白色跑车再一次朝康时撞过来。
康时猛踩刹车，车身一错位，胜开海的车一下子到了他们的右侧。他们一路往前并行，胜开海一有机会就撞过来。
“能走就走。”红芍说。
“我尽量。”康时咬紧牙关，他似乎要和车子合为一体，但这时才发现，这远比想象得要艰难。。
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他突然踩住刹车，猛打方向盘，朝左侧转向。胜开海的车依旧朝前开去。
两车分道扬镳。
但寂静的商业区中，白色跑车的引擎声轰鸣不断。下一个路口，白色跑车又一次出现在后视镜上。
康时不知不觉喘气越来越重。他每隔两秒就要看一眼后视镜。
车的速度在四百公里每小时，只要稍微有一点失误，一车人都要葬送。
而更关键的是，他甩不开胜开海。
康时用力踩油门，胜开海反而赶超上来。
速度迫近五百。引擎转速表的指针已经飙到了红色的区域，车体在空气屏障中开始颤抖。
白色跑车从左后方撞击过来，康时闪避不开。但跑车并没有失去平衡，也没有失去速度。
他们共同开上一段平坦的道路，随后沿着铁轨开。
胜开海不断摁喇叭，故技重施从左侧赶超上来。而前方，传来了火车的警报声。预计还有两千米左右，对火车来说，这是个近在咫尺的位置。
两辆车并排前行。
胜开海若想超车，必须开在铁道上。
要么超过康时，要么降低速度，他只有这两种情况才能变道。
“红芍小姐。”康时说。
“稳住。”
红芍也在时刻关注车后的白色跑车。
这么快的速度，全世界都在摇晃。如果胜开海再不变道，而是坚持超车，就一定会跟火车迎面相撞。
胜开海疯狂按喇叭，他摇下车窗。
康时看到了，胜开海在笑。
他明知道再这样下去要被撞死，那个疯子，居然在笑。
“红芍小姐，他们要撞了。”
“稳住！”
红芍不断注视胜开海。
火车驾驶员不断拉响警笛，康时不得不转向，但红芍坚决不让出车道。她在一旁扶住方向盘。康时冷汗直冒，看向一旁的胜开海。
而胜开海，依旧不减速。
“……”
他盯着康时的后背，继续踩油门。
康时也盯着后视镜里的胜开海，继续踩油门。
车速达到了骇人的五百公里每小时。
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耳边是风的尖叫，连眼睛都很难睁开。这个速度，康时甚至吸不进多少氧气。
火车的警报声近在咫尺，火车的车头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甚至能想象出来火车驾驶员汗流浃背的神情。
白色跑车的车顶的隔板打开，升起一座机炮。
“躲过去。”红芍说。
康时调转方向。
但速度太快了，转向的幅度快上一丁点，都会引起致命的后果。他们撞上绿化带，一路剐蹭树枝，顺利冲到了坡道下方。
背后传来了巨大的碰撞声。
后视镜中，白色跑车与飞驰的火车擦了一下，火星四溢。十六列车厢险些脱轨，康时颤抖着深吸口气。
“天呐，我们做了什么？”
“管好自己。”红芍说。
紧接着，白色跑车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冲了出来。
胜开海按了好几下喇叭，跟在康时身后。同时，头顶的机炮开始射击。子弹在车身上打出一个个细密的弹孔。
“‘英雄’是防弹的。”红芍说。
火车的残响在耳边不断炸响。他开始后悔，也许应该更早让出车道。他没想到胜开海居然真的不变道，宁愿撞上去也不变道。
而且，他还在笑，他到底在笑什么啊？
胜开海摇下了窗户，举起了手上的东西，康时立刻屏住呼吸。
他见过那个。在医院的病床上。
粘性炸弹。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松开又握紧。
胜开海将那个炸弹扔出天窗，在落下的瞬间，他用手枪向炸弹射击。炸弹没有爆炸，但在子弹的射击下撞上康时的车门，粘在了上面。
“拆掉它。”红芍说。
“我做不到。”康时说。
“那就拆掉车门！”
“我做不到！”
红芍让他前倾，让出空间，她一脚踹向车门。
车门向外凸现，但依旧没有脱离。康时也用脚去踹。第二次也失败了，不过有所松动。
“不不，来不及。”他说。
“我们必须来得及！”
为了甩开胜开海，康时开入一栋还在建设中的大楼。
二十层楼的骨架才刚刚打好，连墙壁都没有完成。而不知不觉间，白色跑车失去了踪影。
“他没想到我们临时变道。”
红芍再一次用脚去踹。这回车门终于啪的一声脱离了车体，飞到了背后。在落地的一瞬间，炸弹爆炸了。
“——”
大地开始震动，过了一秒钟，他们才反应过来。
“快，”红芍说，“这里要塌了！”
大楼一楼的地面已经悉数破坏，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半米以上的高低差，严重影响了车辆行驶。
康时已经把油门踩平了，车身颠簸得快要散架。
崩塌的水泥块紧跟在身后落下。前方的水泥地很不好开，而更不幸的是，建筑塌陷的速度比他们还快。
刚开始，他们把崩塌甩在身后，但现在，在他们前方三十米的地方已经开始了不同程度的崩塌。摧毁的力量往往具备连锁效应。
忽然，车身猛地一震，速度迅速降低。
“后轮。”康时脸色煞白。“后轮不知道陷在哪里。”
他踩下油门，后轮在淤泥里疯狂旋转，轮胎下的黑泥如同泥石流般飞起来，一片一片落在后挡风玻璃上。
康时松开安全带，直接跳下车。
“你去哪里？”川上众神问。
“我去看看。”
大地都在震动。
“拿上这个。”红芍扔给他一个金属圆筒。“一个小机器人，可以轻松抬动一百吨重的东西。”
康时跑到车后，立刻沉了一口气。
后轮陷进了泥土中。这里是留出来做绿化带的场所，已经铺上了泥土，外加刚刚下过一场雨，泥土湿滑。
他拧开金属圆筒，就像那个治疗的机器人一样，圆筒也开始了同样的程序。但是，他也预感到自己在移动。
他在向下移动。视线一下子下沉了半米。
“要塌了！”众神从车窗内探出头。
最后时刻，康时抓到了沥青路面的边缘，身体就这样悬在半空。
他深吸口气，崩塌的建筑残体不断从头上落下来，砸在地上就能引发一场微型地震。他只能祈求不会有这么倒霉的一刻。
川上众神也跳下车，伸手拉住康时。
等他们爬出来，而机器人刚好完成了工作。
“红芍小姐！”他朝车内大喊。
红芍立刻换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他也想上车，但是来不及了。头顶有巨石落下，混杂着钢筋混凝土的大块。
川上众神上了车，康时只好朝车顶扑去，双手抓住天窗。
在可怕的加速度下，“英雄”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阵青烟，冲出了这片未完工的建筑群。石头擦着康时的脑袋甩在车后，扬起的碎石划过他的胳膊，出现了一道血痕。
“康时。”
川上众神从天窗探出头，拉住康时的手。
康时从天窗进入驾驶座，他们砸在一起，惊魂未定。
“欢迎光临，先生。”红芍面不改色地架势汽车。
他刚想说话，川上众神从背后抱住了他。带着少女的味道，还有洗发露的味道。康时吓了一跳。
“谢谢你救我。”她说。
“因为川上小姐说，能帮我洗脱罪名。”
他转过身，川上众神微笑。就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自信，把脆弱包裹在强势下的笑。秋白说她有个朋友，简直比猫还难伺候。当然康时认为，这句话有时也适用于她自己。
“也许我随便说说的。”她说。
康时苦笑。“我只是觉得，川上小姐跟之前的川上小姐很不一样。”
“那你喜欢现在的，还是之前的？”
“喜欢白那样的。”康时摸摸脑袋。
“哎呀。”她揉了揉眼睛，显得很苦恼。
她看向康时的眼睛。“居然让你看到这么丢脸的事情，以后，我还怎么调戏你呢，大哥哥？”
川上众神看着他，突然把脸凑近来。康时又吓了一跳。
“大哥哥，你就这么喜欢秋白吗？你们还没真正结婚吧？要不要换一个女朋友呢？”
她带着强势的笑容。
“刃依才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哦？想要刃依承诺一辈子吗？人家现在很喜欢大哥哥，想嫁给大哥哥，怎么办？”
康时眨眨眼睛。川上众神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从他身上起来。
“我开玩笑的。”她说。
“后面有很多车。”红芍说。
后视镜上，突然多出了六辆黑色的轿车，在轿车背后，是那辆白色跑车。
“黑签。”川上众神闭上眼睛。“有很多人。大概有二十个人。”
赶在黑色轿车追上来之前，红芍驾驶着跑车冲进医院大门。
“快下车。”红芍说。
车辆尚未停稳。在灯光的照射下，全副武装的甘雨与黑龙站在广场上。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红芍也停下手上的动作，原本她在解安全带。
“我们必须下车。”康时第一个从车上下来。
川上众神背着温雪，三人刚从车上下来，背后的黑色轿车也到了。
它们的速度太快，必须把整辆车打横过来才能尽快减速。背后的地上多了一道道冒烟的黑线。
车门开启。十六位黑签从车上下来，朝康时四人慢慢走来。而与此同时，甘雨与黑龙也朝他们走去。
他们就像一个不断缩小的圆，慢慢逼近康时四人所在的圆心。
○○○○○○○
他看到甘雨手中受损的红宝石长剑，剑锋的地方多了一个缺口，导致整块红宝石之剑都遍布裂缝。
但是剑就是剑，既然甘雨没有舍弃，就一定还能相当的威力。
康时忍不住屏住呼吸。
甘雨、黑龙跟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战斗一触即发。
只剩下三米了，康时用力呼吸，但就是吸不进多少氧气。现场安静得他快要窒息。结果两人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
擦身而过。
他们走到康时背后，面对那围拢过来的十六个人。
胜开海关上车门，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一路十六位黑签身前才停下。他把香烟夹在指间。
“有什么问题吗？”他朝甘雨笑了笑。
“这里还有无辜的人，”甘雨说。
“但康时不是无辜的。”胜开海微笑。
“但你刚才给出的任务是另一个人。”甘雨说，“如果你不能给出关于她的罪名，我不会逮捕她。反而，我会根据法律保护任何合法公民的安全。”
胜开海点点头。他看向黑龙。在甘雨身边，黑龙的个头几乎是她的两倍。
“你呢？”胜开海问。“我记得她害死了你的女儿？两个小时前，受她们战斗的波及……”
“在立案前，”黑龙的声音很沙哑。“她仍旧是合法公民。在日出之前，我仍旧会保护他们的安全。这是黑签职责的第一条。”
“那那小子呢？”胜开海把香烟丢到地上，用皮鞋踩灭。
黑龙看着香烟散开的火星，看着其中的亮红色一点一点消失，一时半会没说话。
“好吧。”
胜开海后退一步，他伸手进口袋，似乎要再掏一根香烟。
结果是手枪。
“——”
黑龙的胸前绽放血花。
他很平静，甚至让人觉得他早有心理准备。
他一声不吭地用手捂住伤口部位，不还击，也不后退。
“黑签职责的第一条，”他盯着胜开海。“不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老板。”
甘雨挥舞红宝石之剑，深红色的剑气划过半空。
太快了，对普通人而言根本不可能躲过，甚至连“这对我有威胁吗？”这种判断都没有时间生出，就已经伤于剑下。
剑气与十六人的祖安能量纠缠着，超过临界点后发生爆炸。烟尘中，十七道身影发生了交战。
能看到那名头戴头盔的红发少女剑技超群，即便面对几乎同等实力的十六人的围攻，依旧阵脚不乱，不落下风。
“我们快走。”
直到红芍拉了康时一下，康时才反应过来。川上众神背着温雪，站在地下车库的入口处，朝他们招手。
“川上小姐没问题吗？”
“马上接受治疗。”红芍说，“她一路上都在强撑。你看到了，温雪小姐的飞剑贯穿了她的心脏，她一直用精神力维持住伤口。红签们很喜欢这一招，因为确实方便。但长时间就不行了。”
康时一言不发，跑进地下停车场。
他想到了秋白脖子上的伤口，问她时，她用围巾小心遮住了。往常她不会这样子。是因为她在坚持保护他？保护不得不躺在病床上，必须受家人照顾的他？
康时隔着裤子，再一次抚摸口袋里的翻盖手机。那东西像魔鬼一样盯着他。就是那样。它盯着他，像道黑色的影子。
如果能保护她一次就好了。他想。
“什么？”
红芍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当康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跟着红芍到了地下车库的最深处。她显然以为他有事要说。
“我说了什么吗？”他问。
“如果你有的话。”红芍扫了他一眼。她从川上众神背后接过温雪，把她抱在怀里。温雪已经没有一点呼吸了，胸膛也不会起伏。
康时狠狠揉了揉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口袋。心里有人在说话，它告诉他，如果没有力量，会失去更多更多人。
这个数量没准会比你预想得多很多。
那因此而死的无辜者怎么办？
那个叫天下风垒的，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他年轻时就能成功发射火箭，甚至用激光击溃来犯的陨石。还有什么更加疯狂的？
如果说天下风垒打算制造原子弹，他都信。
该怎么办，该怎么……指望白吗？
她是个不管他做什么，都会无条件支持他的家伙，尽管经常生气，但马上就能哄好。就算他要成为世界上第一大罪人，她也会帮他实现愿望。如果他要她杀掉一个善良的老婆婆，她也不会皱眉头。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就好像忘了怎么犹豫。
“怎么了？”红芍问他。
康时满头大汗。在红芍问他之前，他一直走来走去，显得很急躁。红芍的话让他一哆嗦。
“我？”
他把手贴在额头，就像测量是否发烧一样。
“我只是有点累。没事的。过了今晚休息一下就好了。也许。也许吧。”他低头看着鞋尖。
另一边，川上众神把手贴在墙壁上。
当她把手挪开，墙壁朝旁边退去，露出一段通往更深处的石台阶。沿着台阶往下走，最终会到达一个屏蔽任何电子信号的私人空间。
“快进来。”
当三人都进来后，墙壁迅速恢复原状。从外面看严丝合缝，没有一丁点迹象。
地底深处，红芍打开头顶的日光灯。
从外观上看，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堆放东西的房间，钢板组成的墙壁都锈了，没有任何科技感，颇有一种上世纪的老旧工厂的感觉。
红芍把温雪放到房间中央的平台上，顺手打开旁边的机器。
“还能用吗？”
康时用手抚摸机器上的灰尘，险些被呛到。
“康时。”
他闻言抬头，发现红芍虽然没看他，却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不放心的话，给秋白打个电话。”
“不用打了。”川上众神说，“她那里也很热闹。”
“她？”康时刚坐到沙发上，闻言站了起来。
“他们在国王影院，”川上众神扬起嘴角，但不是在笑。“很久以前，那里是世纪大图书馆，后来图书馆搬走了。”
康时几乎没听她在说，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那头就是不接。
“她关机了？”红芍一边操作按键，一边问道。
“她不会用手机。”康时把手机放下来。他教了白好几次，但秋白一只学不会，最后她索性把手机扔到床上。“我打的是家里的。”
“那更不可能。”
川上众神打开一旁的隔板，里面是一个微型的升降机。她从中抱出一个不大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康时入院前的衣服。
“相信我吧，今晚大家都很忙。”她说。
“小姐，”红芍皱起眉头。“我说了很多次，治疗中途不能离开，请继续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那个带有六个金属机械臂的蓝色座椅，很像牙医为病人看病时用的大躺椅。当川上众神重新坐上去，一道科技感十足的蓝色激光照射下来，从上到下扫描她的身体。
“啊，需要重新来过吗？”
“所以我才说啊。”
六个机械臂同时运作，以纳米为单位的电子探针不断在川上众神的伤口上移动，像蜘蛛织网一样修补受损组织。
“谢谢红芍小姐。”康时把手机还给红芍。
他刚要说话，没想到手机响了。他们对视了一眼。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直等到铃声响了三声，康时才按下接听键。
这时，整个房间都发生了震动。房间里，堆垒起来的纸箱子瞬间坍塌了，所幸没有存放重物。
“他来了？”康时问。
“不一定，”红芍说，“这里是川上家族最隐蔽的场所，任何不安全的信号都会被自动屏蔽。”
“你好。”康时试探着问道。
结果手机那头一直不说话。
红芍回头看了川上众神一眼，后者对她歪了一下脑袋。红芍一把把手机抢过来扔到地上，拔枪射击。
“——”
地下车库之外，黑龙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撞上墙壁，奄奄一息。
整片墙体都塌了，茫茫粉尘扬到半空，仿佛有谁打翻了十罐痱子粉。
灯光照射下，一道影子照在粉尘上，胜开海走出来。
他一只手抱着一块大约五寸的显示屏，把手头只剩下呲呲响的手机扔到地上不管。
液晶屏幕上呈现出川上商业医院的详细地图，标记了周围的大小细节。
每一个红点就代表一位病人，一个黄点代表一位医生。他们的年纪、容貌、喜好全都记录在案，包括他们的家族成员。每一个人，都有超过十万字的详细资料。
胜开海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标记出了一道红色的路径。
他把手上的香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后丢掉，朝那面隐藏的墙体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