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动也不动一下,单靠余光打量门口的女人。

妃夜摆正姿势,从裤子身后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翻了两页后,她用有趣的眼神看着秋白。

“你的超均衡值很奇怪。按理说,精神力强度比上第一抵抗指数不是越高越好,因为会影响结构强度,但你显然比我考虑地要更加另类。”

秋白握着刀片。“我们谁杀谁?”

少女说得很慢。

妃夜看了几秒钟,把笔记本收好,双手在头发两侧摸索着,摘下一个仿佛蓝牙耳机一样的装置。

“他控制了我两年半。”

秋白还是没说话。

妃夜接着说:“你杀了他,那就是我的恩人。我想也可以这么说了。”

接着她转过身去。

“我带你去找她。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怎么不相信我?我曾经也是川上家族的一员,我跟红芍,曾经都是家族里的执事,老主人发生意外后,共同辅佐小姐。后来你看到了,两年半前我失败了。他没有杀我。”

她朝走廊那头晃了下脑袋。“跟我来吧。”

秋白看着她的后背,最后跟了上去。

她们不断拐过转角,走上楼梯或是下楼梯,就像在陆地上。

周围也没有引擎的声音,如果不朝窗外看,谁都不能确定是否已经瞒着自己降落了。

“不过你杀了他,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妃夜说。“我有的是办法。但军部的人一定会去找你。”

“来一个。杀一个。”秋白说。

“也不用说的那么极端。你是红签,他们会找你很多麻烦,但不至于真的怎么样。”

两人走过最后一个转角,站在一扇仿佛潜水艇里才有的铁门前。

“毕竟事实是,红签比一个将军有用多了。”

妃夜挑出一张卡片,在一旁的水晶板上一划。

滴滴,门朝两边打开。

妃夜说:“红芍一开始就想来找我。她绝不是被他们绑架来的。她只是借着机会来到这里来找我。”

秋白不说话。

“她希望小姐能活过来。”妃夜说。

○○○○○○○

等再次见到轻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当她走进房间,秋白、红芍还有妃夜坐在一张圆桌旁,旁边还有一个位置。

她是唯一一个伸手打招呼的人,说了一声“嗨!”,还兴奋地招了招手,就像在约定地点等了很久,终于看到朋友来了一样。但尴尬的是没有人陪她闹。她只好拉开椅子坐下,脑袋埋进双手,显得很痛苦。

倒是红芍,跟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她穿着离开时的毛衣,外面披了一件蓝色的大衣。跟妃夜坐在一起,倒真有一副足以撑起半壁江山的气场。

“康时的毒素不可能解开,只能暂时控制住。但时间一长,就会像那些人一样死去。他体内有特殊的力量,才使得他不会立即死亡。天下风垒知道这一点,所以特地配好了药剂量。”

妃夜说:“你知道他有可能是天使吗?”

秋白眉头一皱。“我不管这些。我要他健健康康的,直到有一天合上眼睛。”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妃夜脑袋一歪,修长的双腿一顶地面,整个人往身后靠去。“我并非不信任男人,只是有时候……”

“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过的。”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包括轻歌,也尽量不发出声音,甚至屏住呼吸,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

“在那个时候,只有他愿意帮我。那个时候,我想杀光他之外的所有人。但他不想看到有人死。因为他,我就发誓不再杀人,除非……有人要杀他。”

妃夜敲了敲桌面,桌面中央的一块降下去,等重新升上来时,多了一杯可乐。她把可乐拿在手里。

“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复杂。不过,机械中心的毒素被一个叫琴樱的人拿走了。”

“琴樱?”轻歌说,“谁认识琴樱?”

结果又是一阵沉默,谁都不跟她互动,鉴于这一处境,她左看右看两眼,哈哈地干笑两声,只好往后靠,再一次把脸埋进双手。

“好像,下周一就是运动会了啊。”

没人跟她说话。她抱住脑袋啊啊了叫了一下,失去力量地趴到桌子上,一边流泪一边苦笑。

我并不是不受欢迎,只是……我并不是不受欢迎,只是……

“你刚才说,”秋白看着妃夜。“‘复活?’”

“复活?”轻歌瞪大眼睛,爬起来,说到现在,这是她唯一听懂的。“复活,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有条件的。”

妃夜身体前倾,双臂撑着桌面。“事实上,需要很多几乎不可能的条件,让它们同时存在,更是难得不可想象。但有时候,就是这么巧。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当事人不能真正死去。”

轻歌很疑惑。“不能真正死去,是指……?”

“川上小姐没有死。”妃夜说,差点打翻了可乐。但本来也没多少了。“她的精神没有完全消散,最重要的是,她还保留着主要意识。”

“那她又在哪里?”秋白问。

“福音教会。”红芍说。

“什么?”轻歌张大嘴巴。“福音教会,那里都是一群疯子。那个美咲也在那里,她跟她母亲,两个人都很疯。漆雕三夏的死很可能与她们有关哦。”

“世界讨厌无中生有。”红芍看着桌面。

“你们在说什么啊?”轻歌脑袋一伸。“就不能说说人话吗?”

“你接下来怎么办?”红芍问秋白。

秋白看着桌面。“他们明知道康时是无罪的,但还是不放过他。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漆雕三夏一定知道理由。”妃夜说。

“但就我所知,死人不会说话才对。”

红芍看了她一眼。“至少天下风垒的人也在追逐康时。”

“等一下!等一下!”轻歌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她需要冷静下来,话题太快,又是复活又是精神力,它有点招架不住。

“我觉得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把那个卉平关起来呢?我是说,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他呢,当时?如果要诬陷康时的话,当时就把一切证据都杀掉,不是更加一了百了吗?”

“说明那个卉平,至少曾经对他们有用。”红芍说道,拿过妃夜的那杯可乐,一饮而尽。妃夜也不在意,好像她们之前就经常这样。

“只是不得已,塔可发现了它,你们也追踪到了他。天下风垒才让浮白去杀掉他。”

“那为什么不关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他的实验室?”轻歌说。“为什么要交给雇佣兵?星六角严令禁止雇佣兵,被发现的话,会被议会的人彻查的。他不会不知道风险。”

妃夜说:“他是不方便吗?还是不能这么做?”

“也许他在争取一个更大的利益,至少当时是这样。这样一来就通了。他用那些倒霉蛋实验毒药,顺便陷害康时。他还想从卉平身上得到些什么,又赶上了必须要优先处理的事情,所以才搁置了计划。但现在又被我们发现,他让浮白那西瓜来杀他。”

轻歌走到秋白的沙发椅后,双手靠在椅背顶端。

“说的我有点害怕。我们能早点下去吗?我讨厌在陌生环境里侃侃而谈。”

妃夜点点头,掏出口袋里的笔记本看了一眼。

“我们下去吧。我跟你们一起。”她说。

“你也?”

“我该回家了,留在这本来也只是引擎的强迫。军方的人一定也知道这里出事了,引擎一死,他们就知道了。他们有自己内部的检测机制。”

“那我们不是很危险?”

“原则上来说,是的。”妃夜看向轻歌。

“那既然如此,你们就先走吧。”

“你刚才还说,你很害怕。”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情想弄明白。”轻歌敲敲墙壁,“我想到这‘姑娘’的脑海里去看看。”

妃夜说:“我提醒你,他们快来了。”

“是的,”轻歌神色黯淡下来,“但我想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

一点五亿人口的庞大城市星六角,这庞大的钢铁丛林,由无数房子组成。

其中一间毫不起眼的建筑中——

这里经过精良地改装,地下也被掏空,有通道通往地下。很长一段走廊内,都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灯泡是红色的,几乎看不清脚边有什么。

当一载浮白再次踏上这里的地面,少女也正好打开门,从房间里出来。

就在这条通道上,他们相遇了。

一载浮白看到她了,没有停下脚步。

少女手上拿着东西,是一朵白色的花,中间是淡黄色的。连她也叫不上名字,看上去,就像那种小孩子画画里最常出现的品种。

她远远看着他走过来,当路过身旁时,踮起脚尖,把花递上去。

但他没有接。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头也不回。她跟了上去,一有机会就把花递给他。

可他就是不要。

最后一次坚持,是在走廊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人的头顶,终于有了一盏明亮的日光灯。

周围的墙壁是绿色的,就像医院的住院部,还带着细碎的三角形半圆形花纹。

一载浮白侧过身子看她,看她手握的花,还有她的脖子,她的嘴巴,她的眼睛。

花终于到了他的手中。

少女手上多了一把狙击枪,她把它双手举起,举过头顶,就像举了一个音箱。

当你以为她要做什么的时候,从枪口,噗地一声射出了彩色的碎屑,那种婚礼宴会上常用的廉价反光纸片,还没完,一个套着白布的木棒从枪口抻了出来,白布上写着“晚上好!”还有一个类似“>=<”的表情。

少女面无表情,眼神也不蕴含情感,把枪竖过来,像旗帜一样轻轻挥舞着。

而他,看了一会儿她的动作,不管她,继续往前走。

少女挥舞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你讨不讨厌你爸爸?”他问。

她当然说不出话。他曾经想过,她是不是一直都不会说话。

是因天生如此,还是后天的影响?他对她知之甚少。

她可能有个姐姐。她姐姐在八年前还是九年前死了,死于一场违背人道的实验。

但这与他无关。她发生什么又关他什么事?反正这种关系到今晚为止了。

“想吃什么吗?”他说,“我去买。”

她张张嘴巴,发出沙哑的声音,看起来可能是在说话。但听不清。

他消失了,连风也没有。

然后又出现在她面前,手上提着冰激凌卷饼。

“所有口味的都买了。”

他伸出提着袋子的手,示意她接过去。

她矮他太多,踮起脚尖也直到脖子。难以想象,她平时得依靠那么长的狙击枪战斗,挥舞起来又得心应手。

“我会成为英雄王。”他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持平。

“我会的。”他说。

她点点头。

“我做过贼。”一载浮白把花重新接过来。“在很小的时候。”

“但他们发现了我。他们要让另一个,比我更小的小孩切下我的无名指。在我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姐姐骑车冲过来,带上我就走。她当时也才八岁。

“我坐在自行车后面,看她一个劲地蹬,我的脚也开始蹬。你知道,其实没任何作用。但我忍不住。我记得,我们撞飞了一个纸箱子,里面装满了那种……彩色的纸。结婚时用来洒到天上的那种。

“后面的人朝我丢石头。”

他伸出手,到她面前。食指跟中指一样长。

“这一厘米救了我无数次。而她——我姐姐——她绝对不是一个活泼的人。”

他收回手,靠着墙壁。

“星六角有很多活泼的蠢货,我认识的就有好几个。还有的人,动不动就脸红。我喜欢不来那种人。我姐姐。她从来不会大声说话。我一直怕有人欺负她。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人欺负她,我无论如何也要揍他。不管他是警察、是将军,还是英雄王,谁都不行。我爱她,就像她爱我那样。”

他看向走廊前方,双拳捏紧。

“不过,能再见到他,真是个奇迹。”他望着尽头发呆。

……

这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地下迷宫。

逃过了整座星六角的监管,将一部分城市地底挖空,铺设管道,架设设备。天下风垒从十年前就开始经营这片不见天日的庄园。那个时候,他女儿还没有离开,那个时候,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浮白推开实验室的门,顿时闻到了空气中的化学药剂的味道。

他皱起眉头,打量四周。

几面巨大的显示屏排列成一个四方形,上面能看到全星六角主干道的情形,每一张桌子前都有椅子,桌上堆满了整齐的资料。实验室里只有一个人,她坐在中央那个巨大复杂的操作台前,背对着门。

“我来找他。”他看着屏幕,手在口袋里捏成拳头。

椅子转过来,露出花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