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毫无休息的步行过后,翻越了好几个山头,我们大概到达了预定地点。

这是临近水源的一片林子,潺潺流过的小溪在这里变得平缓,也造就了一片不大的泥塘。两岸的青草非常茂密,很适合掩蔽人的行踪,而四周也不乏高大的树木。

伊莱亚小姐把身上的小包拿了下来,用手势招呼我放下身上的巨大背囊。她不疾不徐地靠近我,小声地贴着我的耳朵说:“等下你没有什么用处,离得远一点,也好方便躲开野猪群。”一边说,她的左手也丝毫不停,拿出好几个样式不同的陷阱——有放在地上的铁夹,有可以旋转盘绕的死结,还有可以埋入泥坑的铁钉。各种工具——十字镐、铁铲、粗细不同的各类棍子等等,看得我目不暇接。

随后她从自己的小包里小心翼翼的捧出几瓶液体,颜色各不相同,但是很有可能带毒,深红色的、翠绿色的、金黄色的,都仿佛妖娆的舞姬,盘旋着跳舞时在裙摆暗藏杀机。她灌注了十二分精力在制作陷阱上,以一种不似人类的耐心和仔细来缓缓打磨每一个设计。小圆脸上的雀斑在太阳照耀下有些明显,不过戴着的草帽却避免了整个头部轮廓在自然界中的违和。

挖完了好几个坑,在不引人注意处设置了诱饵和绳索,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撤退到泥坑周边的树林中,通过手势示意,卢佩卡尔大叔便会意地隐藏在泥坑旁的草丛里,慢慢地攀上有一定高度的树干,把阴影藏在树冠的阴影中。特拉维斯起先戴着手套帮助她挖坑,在泥潭的深处埋下好几个涂着毒液的铁蒺藜后也悄无声息地潜入森林里斑驳的暗影中,掩盖自己的身形。

而我,则是躲藏在离泥坑有一定距离的石头后,用树枝和树叶将自己的外表遮盖,等待着猎物出现。

偶尔出现的花斑鹿快速地从身旁掠过,有时把头偏向我,观察我的行动后再一蹦一跳地离开。我并没有想要捕猎它的意思,它也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吃草,并不是很怕人。

另外一个它不怕人的原因是:它的体型大的反常。我在它身旁蹲坐着,它的肩高竟然高过我的头部,很有可能它根本没把一身绿叶的我放在眼里。它的头上连鹿角都没有,要么没有成年,要么是雌性,可是以这两个标准衡量,它的体型实在是太过出格了。

大型野猪。

如果这样的鹿是鹿的普遍大小,那么我很难想象“大型野猪”的‘大型’这两个字了。

说是野猪,不会到时候出现的是大象大小的东西吧。

雄壮的蹄声由远及近,我开始担心我的预测变成了现实。

我向四周望去,另外三个人早就看不见了——不,看得见,只是他们的身形完全与自然融为一体,在阴影和树林的掩藏中仿佛消失无踪。

卢佩卡尔大叔全心全意地蹲在一处草丛里,他背上的长枪已经解到了手上,大斧则是放在旁边的树干一边,斧头上全部是泥土和树叶,不反光,看来他的战术是先扔投枪、在用大斧杀出去。

特拉维斯的站位则是完全不同。原本半跪在地上、端着望远镜窥视着远方的他现在侧身倚靠着一棵大树,捧在手里的弩箭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腰间,挂在背上的大弓却拿在手上,一根铁头的箭矢——铁头上还微微有液体的痕迹——搭住弓弦。很明显,猎物已经接近了。

我没看到伊莱亚小姐,但猎物就在我寻找她身影时从树林的缝隙中出现了。

那是一群巨大的野猪。粗略来看,小的至少每头有上百公斤,大的更是有可能达到五百公斤,这样庞然的体型,在森林里不一定存在敌人,也只有靠人类才能捕猎了。

中间有一头最为巨大的,可能是雄性,身边簇拥着好几头其他的小型野猪,漫不经心地踱步到泥浆中,这应该是他们享乐的胜地,就像人类泡温泉一样。

我从灌木的掩蔽下露出双眼,看着它们的行为,胡思乱想着。

那头大野猪欢快地打着滚,其他的小野猪也效仿着它的举动,在泥潭里滚来滚去,欢快地低吟着,享受着泥浆的美妙。它们刚刚从山脚下一个人类农夫的果园里搜刮回来,趁着农夫没回来吃光了他所培育的果子,胃里都是甜食,正需要在这里休息一会。

突然,它感觉到一丝异样。

有一头小野猪不动了。那头猪口吐白沫,腿不住地发颤,整个身体都在抖着,双眼无法聚焦。大野猪站起来,用鼻子拱拱那只不动的小野猪,小野猪已经不会做出反应了。

它自己也觉得左半身有点麻痹,脑子里一团浆糊,正当它思考时——头顶上一片黑影从天而降。

我从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伊莱亚小姐。

之前我为何没有找到她,是因为我的视线局限于地面上,在灌木丛和树林中如何寻觅一个爬到树冠上的人呢?

她一跃而下,手里的战镐直直击中那头大野猪的左眼。

大野猪痛苦的嚎叫着,拼命摇动着身体想要甩下她,可是伊莱亚小姐已经成功地在它的背上保持了平衡,它的反抗不过是徒劳无功。

其他的小野猪看到中间的大野猪已经被伊莱亚小姐拿下,都从泥坑里起身,准备逃跑,领头的眼看着就要冲进树丛了——然后一只崭新的长矛击中了它的后腿,它的机动性被迅速剥夺,直接跑不动了,半跪在地上哀哀地叫唤。

其他的小猪想要换一个方向逃跑,又一只小猪的后腿被弓箭射中,蹲在地上,还剩下的小猪立刻瑟瑟发抖,龟缩成一团,在这小群体中一头小猪的头部又被箭击中。

那头小猪(说是小,看上去也有那么上百公斤)立刻疯了,不顾一切的向射出箭的地方奔去。

射箭的人——特拉维斯一边冷笑着,一边吐了一口吐沫。他似乎不把嘶吼着冲上来的野猪当回事,从腰间掏出连弩,瞄准了正前方。

“咔”他拉响了机闸。

十多根铁头的弩箭立刻从手中的连弩中奔流而出,小猪的头被插得像个刺猬,尽管已经咽气了,身体还是随着惯性向前,倒在地上。

“那么,谁还要来?”他随口一说,放下连弩,继续拉响弓箭,又一只箭奔流而出,又一只小猪恐惧地倒下。

只剩下两只小猪了,它们紧紧挨着,哀叫着,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免被屠杀的命运似的,可惜特拉维斯手上的弓箭丝毫不停,两箭射出,它们的前腿中箭了,再也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殷红的鲜血从粗糙的外皮上流下来。

我望向大野猪的方向。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占据上风的伊莱亚早已彻底锁定了胜局,脊背上的几处血洞正在喷溅着血水,毒性在大野猪的体内缓慢发作,它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迟缓了。

这时,卢佩卡尔大叔终于跳出来,双手挥动的大斧在空中划出残影,高速的劈砍直接斩下了右后腿,血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大野猪眼看着要死了。

然而大叔的攻击依然源源不断。第二发斧头砍下了野猪右侧的獠牙和半个鼻子;第三发砍在右腰上,拔出斧头时大量的血液从野猪的腰侧喷出;第四发砍断了野猪的右前腿。

原本冒着泡的泥潭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了,可以从我的位置看见许多鸟类已经群聚在树冠上,准备享受难得的饕餮盛宴。

大野猪终于在被砍断两腿的情况下放弃了挣扎,轰然倒地,喉咙在血泡里喘气的声音、没被砍断的声带发出的哀嚎响彻云霄。伊莱亚从它的脊背上跳下,战镐手起刃落,砸断了它的喉咙。

看看远处,特拉维斯从小野猪身上回收了箭矢,用匕首利落的放血、断气,除了泥潭里早已死去的那头,其他六头小猪已经被他一个一个杀死回收。

终于,大野猪也断气了。

“喂,”伊莱亚小姐气喘吁吁地从大野猪身旁站起来,双眼瞪着我,大吼着,“你别闲着,杀完了赶紧抬,等到晚上群魔乱舞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这附近有一个冒险者公会的野营地,我来带路,大家赶紧走。”

“这些小猪我杀完了,我来抬一头,卢佩卡尔大叔你抬一头,卢修斯你去抬一头,大的留到最后,伊莱亚你赶紧去野营地找一下留守的老头,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冒险者,以猪收购价格的五分之一去雇佣他们来抬猪,尽可能早点离开这里。”特拉维斯熟练地用双肩扛起一头小猪,朝着伊莱亚小姐吼道。

“马上!”她转过头去,先捡起了两条猪腿,快速地跑走了。

“卢修斯,来搭把手。”卢佩卡尔大叔使劲地拖动着大野猪猪身,费力地把它从泥潭里拖到树荫下,“先把这头大的拖走藏起来,然后帮特拉维斯去把所有的小猪都收集起来,这次算是少有的大丰收,可千万不能把我们辛苦得来的猎物被野兽拖走。”

我从藏身处跑出来,和满身大汗和猪血的卢佩卡尔大叔一起奋力地拖着那头大野猪。

“小心埋下的铁蒺藜,千万不要踩到,虽然对人没毒但会非常痛,之后就走不动路了!”特拉维斯把七头小猪——他居然把泥潭里的那头死的最早的抬走了——抬成一排,放好了血,转头向我们大吼。

“是,好的!”和我并排的卢佩卡尔大叔向我微微笑着。

这就是普通冒险者们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