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嗬!

時間不明。

在一個城鎮的地下室里,一名男子突然用力地把頭往前叩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坐在一張不知道被多少人坐過的,帶靠背的小木椅上。一副剛才是坐在凳子上做了噩夢醒來的緊張樣子。

一件素布衣。

應該說是連身裙。

這麼看的話有點像是手術穿的手術服,沒有袖子,兩側則是用布疙瘩簡單的扣了起來,不至於讓側門大開,如果拆掉將衣服攤開來看的話,就只不過是一張中間有圓洞長方形布料,雖說簡陋了點,但是穿戴起來也很方便就是了,至少也不算是衣不蔽體。

用手掌摁着側腦,這個男子晃了晃頭,睜開眼睛,望着木質地板上自己的影子。

感覺很久沒呼吸過一樣……

不過,很快他又被自己這個奇怪的想法逗笑了,他搖了下頭——

“怎麼可能嘛……”

苦笑着說道。

嘛。

雖然這麼說也不全對,不過實際上,他就是很久沒呼吸了,久到根本沒人清楚的年代。只不過,與其要他相信自己很久沒呼吸的事實,相信這是錯覺還是更容易接受一點,放在哪個人類身上都一樣。

呼吸了幾口,肺里的氧氣補充地差不多了之後,這個男子才活動了下有點僵硬的肩膀,就像剛起床時的動作一樣,不……應該說,他到目前的認知還停留在自己是剛起床的層面上,直到他打量完自己身處的環境之後,他才明白,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

“這、這是……哪裡啊?!”

黃褐色泥土堆砌的牆,表面沒有上白石灰,顯得骯髒和粗糙。而且三十來平方的面積的環境中,居然沒有一扇窗戶,更別提有什麼窗帘和太陽光之類的東西了。這和他所知道的“房間”有很大的差異。唯一的光源是吊在房間四周的幾盞簡陋油燈,那個燈芯的火苗好像永遠都只有那麼一點高,沒人動它,自己也會左右晃動——這樣不可靠的火苗卻諷刺地提供着可以勉強觀察的亮度。

可……

這是哪兒啊?

對於這個奇怪的環境,男子一點印象都沒有,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種形狀的房子。

所以他只好繼續觀察。

然後他發現了。

在這個房間中的似乎不止自己一人,房間中的人還有不少——高矮肥瘦,長發短髮,好看的不好看的都有,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穿着一樣的素布衣……和自己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樣好像暗示了男子一些什麼信息。此時那些人都因為他醒來時造成了動靜,在盯着他看。

唔……!

他趕緊轉移開了視線。

觀察工作中止了。

糟糕,怎麼都往我這邊看啊……

被人注視就等於在展現自身的缺陷,對他來說,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所以幾乎是接觸到視線的一瞬間,他就有所反應——他看向了右邊。

正右邊很安全,沒有任何一個人。

只是那裡一排木椅子。

……咦?椅子?

男子又往左邊看了下——

還是椅子。

左右兩邊都是椅子。

而且椅子排列得很整齊,每張間隔大概都是半米,數量約莫二十張,他坐着的位置正處於隊列正中間,看上去剛才都有人坐過。

“……所以這裡是二十個人嗎……”

看到這些椅子都空掉,男子心裡莫名的有些難為情。畢竟這就意味着他是最後一個醒來的。放在學校的話,就相當於他是最遲一個進校門一樣……也難怪大家會那麼注意他了。

感覺好丟人啊。

小心翼翼觀察着人群的動靜,男子試探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身高大約有一米七五左右吧,對於男生,是個很標準的尺寸。所以,為了不成為唯一一個坐着的人,這個標準身高的男子站起來之後馬上就選了一個偏僻昏暗的角落走去了。

因為那裡可以毫不避忌地看着其他人的動作也不擔心會被投來目光——他認為那個位置很不錯。

其實啊……一開始,二十個年輕人還會注意到男子的行動,不過看到男子好像沒什麼事之後,就很快回到了男子醒來之前就商議着的事中,根本沒有男子想的那樣有多關注他。他們在低聲交流着的事也不是關於男子的,豎起耳朵聽了一下,大多都是“怎麼辦?”“可以出去嗎?”“我好害怕”之類的無用信息——就算不聽,看一遍周圍,誰都能搞明白,現在他們是被困在了這個地下室的處境了。

糟糕透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這些人是誰,我怎麼一個都不認識……而且,為什麼我會和這些人被關在這裡啊……是我做了什麼嗎?監獄嗎?這裡是監獄?我身上的事囚服?

嗯……也不是沒有可能。不然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的事情就解釋不通了。

可我……犯法了嗎?

如此想了一會,男子低下頭,陷入沉思,試着回想自己醒來之前的事情,不過事情並不順利。

在思索了幾分鐘之後——

“沒有……”

他頗為痛苦地失落道,

“根本——什麼都想不起來。”

什麼都回想不起來,連一點快要想起來的感覺都沒有。怎麼搜刮記憶耗費精神,能找到的信息只有一條——

善水。

這是他的名字。

所以男子就叫做善水。

“善水嗎……善水……善水……”

善水說不準對這個名字的感覺是親切還是陌生,硬要說的話就只有迷茫——為什麼什麼記憶都沒留下來,唯獨記得自己的名字呢?很奇怪啊……雖然說連自己的名字都忘掉的話會顯得很蠢,自己也覺得那樣的結果會更糟,不過……果然,還是說不出的奇怪,這兩個字就好像本來就該存在一樣。

存在得理所當然。

存在得不需要考究。

這……真的是我的名字嗎?我失憶了?

“善水是你的名字嗎?”

腦海中突然冒出別的聲音。

啊……還有這種情況啊……

善水剛準備笑話自己都冒出第二個人格來了,並打算無視過去——

“不是嗎?”

聲音又問。

……咦!?

他嚇了一跳。

這次聽得清楚了——不是第二人格,聲音是真實存在的。

就在耳旁。

扭過頭去。

一個和藍色眼睛,身高和他差不多的男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旁,現在正對着他微笑。

什麼啊……

雖然笑起來人畜無害,看上去甚至還很和善沒有惡意,但是看到藍眼睛帥哥,善水還是被嚇了一跳。

“不要在人想東西的時候突然間插話進來啊……”

善水驚魂未定地發出責備。

“啊啊,抱歉,嚇到你了嗎?”

藍眼睛帥哥用略帶歉意的語氣說道,

“因為剛才聽到你一直在呢喃着這個詞,想來問一下是你的名字,還是你的記憶中有其他額外的信息。”

“你的耳朵真靈……”

“嘛,本來就離你比較近嘛。”

“…………”

那你就離遠點嘛……

杠精,任何社會都會有,善水估計也是其中之一。

“我叫史提爾……呃,雖然想做個詳細一點的自我介紹,不過目前,這已經是最詳細的了。”

接着,他向善水伸出手。

不能說是和解,不過憑藉本能,善水還是伸出手和史提爾握了一下,他隱隱有種感覺,這是種社交禮儀。至於是哪裡的,他不知道。

“我叫……嗯,善水。”

“嗯唔,真是不錯的名字。”

“是么……”

善水不以為然。

“不過,究竟是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清楚。說不定善水其實是我養的一條魚或者一隻烏龜,抑或是一條愛洗澡的狗……能想到的東西都有可能叫善水。”

“呃……”

史提爾的表情有點尷尬,他大概沒想到善水會這麼自黑,

“不過,我認為這應該就是你的名字了。”

“大概吧。”

“你的記憶里不是也只有這個名字嗎?”

“……嗯。這倒——”

說到這裡,善水突然抓到了重點。

“也?史提爾也是一樣嗎?”

“嗯,我也是一樣,醒來的時候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其餘的想不起來了。”

“是么……”

看來不止我是這樣子,大家都失憶了啊。雖說有人陪自己也不錯,不過這樣一來就沒有人可以解釋當前情況了。

要問問其他人嗎?

“別那麼快露出失落的表情嘛——”

看到善水又在觀察其他人的樣子,史提爾笑着搖了搖他的肩膀,

“不止是你和我,我想這裡的人大概都是一樣的狀況——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麼都記不起來。”

“……你怎麼知道?”

“猜的。”

“說猜的……”

“也有問過幾個人啦。”

就算身處在充滿未知的不安環境下,史提爾也沒有展現出慌亂,可以說可以笑,說的話也很風趣。和周圍的人包括善水相比,他截然不同,自成一派。不過,善水覺得他真的是太缺乏緊張感了,明明情況並沒有樂觀到可以開玩笑的地步。

實際上善水沒發覺,在和史提爾說了幾句話之後,自己沒有一開始那麼緊張了——這能更好的收集當前情報,是件好事。

說著話,善水察覺到有人往自己這邊看,當他有所感應的朝另一個方向望去,發現在斜前方的女生堆中,有一個站得較為靠後的紫色中短髮的女生,正以很小心的角度扭着頭看着善水和史提爾。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善水嚇到她了,在善水看向她的一瞬間,那個女生把頭馬上轉了回去,從背影上來看,似乎還低下了頭,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身體微微顫抖着。

沒看清她的容貌,只是在那一瞬間善水看到她鼻樑上架着一副金屬框小眼鏡。

“她叫艾希莉,好像比較怕生,比你早一點醒來,原本坐在你隔壁的,醒來時看到你好像死掉了一樣時,差點嚇哭了。”

同樣的情況史提爾也看到了,他主動解釋道。

“誒!?我剛才像死掉了一樣嗎!?”

“對啊,閉着眼睛,呼吸也沒有,一動不動的。”

“…………”

史提爾說得如此輕鬆,讓善水頓感無語。

我究竟經歷過什麼啊……這不就等於真的死掉了嘛!不,比起這個,為什麼我還能活過來呢……假死?是假死吧?無論是哪個,聽起來都好恐怖。

真的么……我剛才真的沒有呼吸嗎?

“……你也和她說過話嗎?”

“嗯,說過兩句。”

“那……”

“沒用哦。”

史提爾搶在善水發問前說道。他用手指輕掂着自己的下巴繼續說道,

“和大多數人一樣,除了自己的名字,她——什麼都記不起來。”

“什麼都記不起來……”

本來“什麼都記不起來”放在外面的世界,什麼時候都是一句讓人同情讓人驚訝的事,可是當自身周圍都充斥着這樣一群人之後,善水再聽,也沒有多大的感覺了,好像大家沒有了之前的記憶是件約定成俗的事一樣,當不正常的事被認可為正常,只能說——實在很可悲。

善水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不吭聲,繼續觀察着周圍,原本,沒有史提爾中途加入,繼續觀察就是善水分配給自己的任務。

二十個人。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三十平方的地下室來算,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空間站立,但是仔細觀察后,善水卻發現,這個房間中的人並不都和預計那樣零散分布着——在靠近離善水最遠的一個房間直角處,有一明顯的人堆,二十人里,起碼有十個人站在那,似乎是圍着什麼東西。

門……不,是鐵柵門。

十個人圍着的是一扇偏小的鐵柵門。

因為光線昏暗,加上人頭涌動,所以善水一開始沒有發現這個重要的東西,如今看到具有象徵出口意義的門,他心裡忍不住有點小激動,猶豫着該不該向史提爾提議,加入那個人堆中,不過才剛有這個想法的時候,人堆出現了一陣騷動。

“有動靜。”

離門最近的銀色刺蝟頭大個子說道,

“好像是腳步聲。”

這句話才剛說完,馬上就有另一名男子激動的提高語調,

“腳步聲,就是有人咯?我們可以出去了!?”

這句話一結束,銀色刺蝟頭身後的人群開始人頭攢動,似乎每一個人都想要親自確認一番。善水注意到,在人堆最後面的一個小個子紅色平頭的男子最為活躍,他一邊喊着“讓開讓開,讓本大爺進去看看”的話,一邊選中人堆中女生較多的位置,從其中的縫隙中擠了進去。周圍的女生都不悅的皺起了眉頭,沒有任何一個女生會希望被不認識的男生觸碰到身體的。

真差勁……

善水在後方略帶嫌棄的評價起紅色平頭。

“哎,不要擠梅兒!”

紅色平頭的粗魯行為引起裡面的一個金髮女生不滿,風鈴般好聽的聲音夾雜着少許埋怨的感情從裡面傳了出來。

“你從那邊過去啦,梅兒也想要聽!”

“哈?為什麼要本大爺從那邊去啊,本大爺想去哪就去哪,不服氣的話就把本大爺擠走啊。”

紅色平頭說著更用力往裡面擠,還不忘對金髮女生擠眉弄眼——真是太輕浮了。金髮女生氣得瞪大了眼睛。

“再擠……梅兒要揍你咯!”

“來啊來啊,本大爺根本不在乎被你這種小胳膊小腿的女生揍兩下,倒是你揍的時候千萬別把自己弄疼了。”

“你……!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小矮人!”

“誰是小矮人啊!臭婊子,本大爺的名字叫做蓋奇!”

“梅兒只會叫你小矮人,又矮又小的男生!”

“——給老子安靜!”

突然。

一道洪亮充滿怒氣的呵斥聲中斷了對話。連帶着把善水也嚇了一跳。

這番話當然不是對着善水說的——他還沒參與進去。而且,他也不是那種弱到被說了就害怕的男生。

只是人堆最前面的銀色刺蝟頭朝那兩個大吼的聲音過於洪亮的關係。原本還能聽到細碎討論聲的地下室霎時間鴉雀無聲,連吵着架的一男一女都被這個氣勢給攝住,一時間忘了說話。

“你們兩個吵着老子聽動靜了!”

銀色刺蝟頭直起身子,朝着兩人的位置走去,在他經過的路徑上,人堆自動的分出一條路來,好像他就是這裡領袖人物一樣。

這個人……好像不太好惹啊……

善水在心裡想着,並打算再做觀察的同時,銀色刺蝟頭已經來到兩個人面前,他首先用傲慢視線瞟了一眼那名自稱為梅兒的金髮女生,然後——

“嘖!”

露骨的咋了下舌。

裡面的嫌棄意味露骨之極,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才有這樣的反應。

那名自稱梅兒的女生聽到有人這麼嫌棄自己“唔!”的一下就鼓起了臉蛋,滿臉的不樂意。不過,比起紅色平頭,這個銀色刺蝟頭震懾力無疑大多了——目測就有190的身高,加上手臂上那鼓起的腱子肉,讓梅兒雖感到委屈,不過還是不敢還嘴。

銀色刺蝟頭把視線放在了紅色平頭身上,像蛇一樣打量他。

“怎……怎麼……?想……想打架嗎?”

蓋奇沒想到對方會直接略過梅兒,朝自己發難,他哆嗦着用一點都不硬氣的口吻進行試探。

“這又不是本大爺一個人的責任,你為什麼不找那個女的啊?”

這話一出,在一邊觀戰的女生們看到之後立馬悉悉索索傳來議論聲。

“哇……好遜啊……”

“對啊,剛才還那麼大聲的說。”

“好丟人……”

而本來對紅色平頭印象就一般般的善水,看他的目光更加鄙夷了。

“看……看什麼看啊!”

蓋奇通紅着臉,朝眾人大呼小叫,

“別以為本大爺怕了,這種對手,本大爺三兩下就……搞……搞定了……”

如果話到最後不要越來越小聲的話,估計還會有幾個相信的人,可現在……

蓋奇手忙腳亂的進行解釋,為了改善自己的印象,他真的是拼了老命了,不過收效甚微。這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好像被掐住了。

“咿——!干……幹什麼啊你!放開本大爺……呼吸——不了了……”

“聽着——”

銀色刺蝟頭掐着蓋奇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高了一點,

“老子這輩子最討厭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娘們了,如果不想第一個死的話,就給我閉上那張聒噪的嘴,懂了嗎,紅毛頭?”

用充滿威脅的危險語氣對後者說道。

“你說……誰是紅毛頭,本大爺……的名字是——”

“啊——?”

“……對不起,我是紅毛頭,我會安靜點的……”

看着銀色刺蝟頭高掄着準備砸下的拳頭,蓋奇很是識相的認了慫,連語氣都變得相當客氣那樣窩囊樣……連善水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他默默地替蓋奇的處境感到悲哀。

“好丟人……”

“嘛,是啊,不過都是一些有意思的人呢。”

“……你是認真的嗎?”

“誒,起碼有活力就是一件好事。”

“…………”

在善水眼裡很丟人的事到了史提爾嘴裡則變成了有意思。善水不知作何評價才好。

“我們也去吧。”

招呼了一聲,史提爾率先朝着銀色刺蝟頭的位置走去。

“去?去幹什麼?”

“解決麻煩啊。”

解決麻煩!?

紅頭的麻煩嘛?開玩笑的吧,你沒看到銀色刺蝟頭有多可怕嗎?

“這……喂……史提爾……”

善水在後面勸阻史提爾,但並沒有成功。

“沒事的。”

史提爾這麼說完就往事情中心點走去了。

“…………”

為什麼要在這種節骨點參和進去啊……早知道晚一點醒過來就好了。

老實說,善水最怕這種矛盾和麻煩了,原本看到史提爾和他一起旁觀了這麼久,以為他也是這類和平主義者,不過,史提爾的行事作風似乎和他想的有點不一樣。

而且史提爾剛才還說是“我們”,那善水肯定也跑不了了。

真討厭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咕噥了一句,善水也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雖說擅自把他也拉進去有點自作主張,不過,善水不想給史提爾留下自己很膽小的印象,如果這時候拒絕,自己不就像現在的蓋奇一樣了嗎?

那種事,善水敬謝不敏。

“嘛,既然蓋奇答應了不會再吵鬧了,事情就這樣算了,如何?”

走到了銀色刺蝟頭和蓋奇中間,然後把手搭在掐住蓋奇脖子的那隻大手上,史提爾面帶微笑向銀色刺蝟頭提議。

“你是誰?”

感覺有人和自己發生肢體接觸,銀色刺蝟頭皺了下眉頭。

“我的名字是史提爾。”

“沒聽過。”

“很正常,這裡的名字誰都是第一次聽說。你的名字呢?”

“你和這個紅毛頭是一夥的?為什麼幫他說話?”

      銀色刺蝟頭理所當然地把史提爾的詢問無視掉了。

不過史提爾沒有因為對方無視了自己的問話感到焦躁,反而還是一開始那樣——不急不躁,和顏悅色。好像沒把事情放在心上。

“不,我沒有和誰一夥。”

他先是這麼說完,然後在這裡頓了一下——“硬要說的話,我可以算是和你一夥,和大家一夥的。”這麼補充了一句。

“嗯?”

“不需要用那麼危險的眼神看着我也沒事,我沒有惡意。現在大家都被困在這裡,相比起找蓋奇的麻煩,我覺得還是趕緊回歸到打聽動靜的事上面穩妥。你不這麼覺得嗎?”

“對啊對啊,本大爺只不過是想能不能從那個動靜里看出什麼端倪而已,本大爺什麼錯都沒有哦!?”

“我看你只不過是想往女生身上蹭而已……”

善水在後面鄙夷地吐槽了一句。

“不……不要胡說八道,你,就是你說的吧,那個鷹鉤鼻子的傢伙。果然鷹鉤鼻子的人都是些陰險小人吧!本大爺絕對沒有過趁機把頭夾在女生胸部之間之類的事哦!?”

“你自己都全說出來了……”

“梅兒也感覺他總是在扭動身子……”

“那個是自然動作好不?因為這點小事就在意,所以才說你是個雞婆的女生!”

“你——!”

“好了好了——”

史提爾看準機會出聲調和,將話插了進去,

“這裡沒人覺得你有那個想法,先安靜一下,有什麼事,等離開這裡再討論吧?”

“……”

“……”

被史提爾說了一句之後,本還想繼續說些什麼的梅和蓋奇最後還是不甘心的剎住了車。互相大眼瞪小眼,沒再多話。史提爾的調和方法比起銀色刺蝟頭緩和多了,給雙方找足了台階之餘也沒有咄咄逼人。

史提爾繼續開口,他朝銀色刺蝟頭投去目光,像是“你決定要怎麼辦?”的意思。

“門外的動靜還在等着你分析不是嗎?”

“……”

史提爾和銀色刺蝟頭對視,銀色刺蝟頭表情依然那麼恐怖,史提爾則是很優雅的笑着——大家都沒再說話。

沒說話,現場的氣氛就很緊張了。

劍拔弩張。

明顯銀色刺蝟頭不屬於好說話的那種類型,如今史提爾干預了他的做法,他肯定會覺得有點不爽。

麻煩了呀……

善水感覺空氣中好像拉扯出無數根緊繃的絲線,雙方稍有不慎,這種平衡就會馬上被打破,產生另一個風波……真該勸止住史提爾的。

善水心生後悔。

不過好在,善水預想的那種拳腳相向的畫面並沒有出現。

在沉默了幾秒之後。

“……少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銀色刺蝟頭冷哼了一聲說道。接着他用接近推開蓋奇的手法,放開了他的脖子。朝蓋奇恐嚇了一句“沒有下一次。”之後,才轉身回到鐵柵門前,繼續追蹤動靜。似乎……是認可了史提爾的觀點了。

善水鬆了一口氣。

他和史提爾認識不久,不過要是發生了拳腳矛盾,善水也做不到丟下史提爾不管。比起打架,如今這個結局,對善水來說才是一個好的結果。

“切……有什麼好神氣的……不就長得高一點嗎?”

一邊摸着自己被掐了許久的脖子,蓋奇退到史提爾身邊小聲嘀咕。

“事先聲明啊,我可沒要求你來幫我,那種對手,本大爺下一秒就能解決掉……”

“這句話你倒是剛才就說出來啊……這樣史提爾就不用來幫你了。”

“什——!”

蓋奇剛想恢復到剛才大聲嚷嚷的態度,不過想到剛才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他馬上中止了。瞥了一眼銀色刺蝟頭,看到沒引起他的注意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明明是你們自己多管閑事,反而怪本大爺!”

“至少說聲謝謝吧……”

“休想!只有女生才會說謝謝,男人是從來不會用這個詞的。”

“…………”

這是什麼奇怪的規定,不要一竹竿打散一船人啊……就算不說謝謝,至少也不要反咬一口吧。

“嘛,道謝就算了,也不是什麼需要說謝謝的事。只是現在這個處境吵架是不能解決問題。”

史提爾在一旁打圓場。

“那個……梅兒也不是想吵架的,只是——”

不知什麼時候也靠過來梅兒往蓋奇的方向狠瞪了一眼,沒有理會蓋奇在一旁說的“你看我幹什麼?”“想說這是我的錯嗎”之類的廢話。

“有些人就是太過分,才沒忍住。”

這麼說道。

“我明白。”

史提爾友善地回了一句,換來梅兒轉陰為晴的笑容,前者則又回以一個安慰的笑容。

總感覺他很愛笑啊。

“話說回來,梅兒是你的名字嗎?”

史提爾問道。

“不,不是的,梅兒的名字只是單字一個梅,不過梅兒覺得在後面加上個兒字會顯得可愛一點,所以才叫梅兒!”

“是么……嘛,是會挺可愛的。很適合你哦,這個名字。”

“對吧?你也要試着加一下嗎?很可愛哦!”

“呃……我就算了。”

“是么……”

梅兒好像有點失望,不過很快她又恢復了精神。

“史提爾兒,感覺也不錯嘛。”

“…………”

善水感覺史提爾的表情很精彩,因為史提爾的名字多加一個兒字的話,怎麼念也不會覺得可愛,相反還有點奇怪。想必史提爾自己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會拒絕的吧。不過善水沒有好心地把這個事實告訴給梅,除了覺得沒必要之外,更重要的是——

鐵欄門傳來了更大的動靜。

“有人來了!”

銀色刺蝟頭低沉的提醒。

以他為首,所有聚起來的人都立馬警惕地向後退了幾步,屏息凝視。

咔咔……

是類似於開鎖的聲音。

很大聲,根本不需要豎起耳朵就能聽到的那種。

隨着一聲老舊鐵門轉動軸承的尖銳金屬音,那棟扇鐵欄門終於被打開了。

“要來了么?”

善水緊張的吞了下口水,用盡全力盯緊門口處的黑暗,耳朵也豎了起來,確保不放過一點信息。這種情況,不知為什麼,善水聯想到了“幕後黑手”這類詞,他感覺自己身處這個地方的原因,全都在這個即將進入的人身上。

然後。

首先。

是收回鑰匙的響聲——“零零零”清脆金屬碰撞音,響了一會,從碰撞頻率來看,保守估計,鑰匙的數目不下十條。

接着,黑暗中一隻穿着皮鞋的腳,踏進了燭光照到的地方,再到小腿——膝蓋——下半身,最後到整個人完全出現在地下室里。

皮鞋加有點破舊的束腿長褲,上身則是一件沒有扣上扣子的厚夾克,顯出了肚子上兩排涇渭分明的腹肌。

這名壯漢走進來之後,地下室內突然瀰漫起一股奇妙的緊張氣氛。大概是大家都看到這個壯漢臉上多到幾乎數不清的疤痕吧。肯定是這樣的。無法形容他的長相,又或者說,疤痕就是他的長相——粗的、細的,豎的、橫的,似乎能想象到的疤痕形狀都聚集在了這張臉上了。給人的感覺除了驚悚、就是驚悚。

傷疤男在門口前幾步的位置站定,將手橫在了眉骨上方做眺望狀,一邊點着頭,一邊橫移着視線,口中喃喃着“唔嗯……好像都齊了。”之類的話,似乎在清點這裡的人數。

然後。

像是什麼工作都準備完成,希望大家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樣,傷疤男在胸前“啪”的一下,拍了下手掌。然後用中氣十足的渾厚聲音大聲說道——

“很高興各位能醒過來,我的孩子們!就我個人而言是十分歡迎再次來到這個世界。我的名字叫做保羅,是洛基鎮的鎮長,你們可以叫我鎮長或者父親,當然也可以叫我傷疤,但是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接下來我要帶你們離開這個地下室,並給你們分配一些任務——”

“等等!”

銀色刺蝟頭打斷了傷疤的發言,

“你說給我們分配任務?什麼任務?老子可從來沒聽過什麼任務!”

他用同樣洪亮的聲音發出質問。

“什麼任務?”

鎮長傷疤輕輕重複了一遍。

善水感覺保羅看向大家的視線很犀利。

可以說是逼壓感——壓得眾人喘不過氣。至少他自己在接觸到保羅的目光時就有這種感覺。

“那還用問嗎?小子。”

“……”

就以這樣的視線,傷疤盯着大家,用確定,毋庸置疑的口吻斷言道。

“肯定是怪物獵人的工作啊。”

“…………”

眾人鴉雀無聲。

無人理解這個新名詞。

“當然,這不是強迫你們,只是,你們現在根本沒有其他選項可以選。只要你們聽我的話好好乾,我可以保證,在這個城鎮里你們絕對可以生存下去。”

然後,果然,在最後,他發出了善水預想的那種毛骨悚然,陰謀味十足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