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人间悲喜
这是漫长而痛苦的一场梦。
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分。
皇真时睁开了双眼，又连忙将眼睛眯了起来——初夏的阳光来得早，也来得特别霸道。
微风从窗户的缝隙窜进来，是清爽而湿润的草木味道，让人心旷神怡。围墙上还有一只慵懒的三花野猫，迎着晨光惬意地舒展四肢，踱步离去。
他坐了起来，一边整理着还有些混乱的思绪，一边将视线挪回房间里。
这里似乎一直保持着该有的生活气息，不论是堆放在椅子背上的衣服，还是胡乱码放在书桌上的铅笔工具，都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两年来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这里。
唯一让他讶异的是，放在墙角的那把刀不见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处，会心一笑。
“哥哥，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妍。”
遗失的记忆已被取回，皇真时终于回想起来，自己的妹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和她本就是一体的。掌管时间的伊甸之子，必须要在那一刻到来之时，将整个因缘千世拖入无尽的时间回廊之中。因此，为了在漫长的寂静和黑暗之中保持理性，时间之子将自身一分为二，共同掌管庞大的力量。
皇真时已经记不清谁是本体，谁是创造物，可这并不重要。
因为能够在漫长的黑暗中相伴的，只能是她。
可是，在世界意志创造的时空里，将他救出来的人，为什么会是云美琪？
“我用了她的身体。”
妍仿佛看穿了皇真时在思考什么，一边走过去一边说。
皇真时先是不解，随即脑海中大量的情报和知识涌入，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于是他低头，眼中满是不安和愧疚。
一只手抚上他的下颚，随即强硬地抬起皇真时的头。
“你这副样子很惹人恼火，我很不喜欢！”
皇真时眼中一阵迷惑，然后逐渐变得清明，他眼中的妹妹仿佛变成了两个重叠的身影，既有她，也有她。
妍又笑了，转身向房间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客厅有人在等。”
简单洗漱后，真时来到客厅，那里果然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而且是他很熟悉的人。
“旅人先生。”
“我们可以一边吃早饭一边谈。”旅人微笑说。
此时，妍陆续端上来三份早餐，有温热的牛奶、烤香的吐司、金黄色的炒蛋和微焦的培根，还有一盘水果沙拉。
伊甸之子不需要靠进食来摄入营养，只要是存在因缘的地方，他们就能永生，可现在三人都吃得很专注，仿佛这是一种很神圣的仪式。
对于人类躯体来说，进食也是一种享受，能带给身体愉悦幸福的感觉。
他们很珍惜这种感觉。
一口将杯中的牛奶喝光，皇真时满足地叹了口气，视线对上旅人的眉间：“可以了。”
旅人点头：“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状况，也知道你们做了什么。现在这个时间的结界……姑且称为蛹，只要你们离开，失去力量的蛹就会消失，这个世界会立即迎来终结。可是因缘千世更加需要你们。”
见两人认真地听着，旅人又接着说：“现在我有一个办法，可以继续维持蛹的存在，虽然这其实只是拖延这个世界的死亡……”
“什么办法？”妍问道。
旅人淡淡一笑：“让我来代替你们，成为蛹的核心。”
兄妹都是一惊：“那您岂不是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哈哈哈，你们可能不知道，记录之子为记录而生，因缘千世可是有千亿个世界，只有一个我怎么走得过来？一个分身而已，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
两人的脸色都是一缓，可旅人又接着说：“但这里又会产生一个隐患。从我成为蛹那一刻开始，枫树就会失去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这里将会成为遗弃之地。而总有一天，污浊会吞噬这个世界，而我也无法维持蛹的存在。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对因缘千世又会产生什么影响，我们已经无法掌握。最好的结果，它就像是从树上掉下的果实，腐烂在地里，重新变成果树的养分。而最坏的情况，它很可能会成为堪比终焉之果的灾难。”
旅人长吁一口气，看着沉默的两人说：“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但我们还没到绝望的地步，毕竟，他就在因缘千世。所以，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先关注眼前的问题。”
听到那个他，就连皇真时也感觉到背上一阵恶寒。毁灭伊甸的元凶，在伊甸之子里也是一个禁忌的存在。
“真时，我希望你们能替这个世界阻挡夜魔的进攻！不需要多长时间，五百年就好。这点时间，足够人类成长到和它们抗衡的地步。”
如果这算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点补偿的话，当自己要离开的时候，也就不会亏欠那么多吧？
“嗯，我会的。”
旅人释然一笑，说：“那么，接下来就给你们一点告别的时间吧。”
即便对于人类来说也是短暂的人生，可兄妹已经经历了太多，与形形色色的人产生了羁绊，这对于他们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枷锁？
“哥哥，电话。”妍忽然将正在震动的手机递出。
皇真时接过一看，却是孔虬龙的号码，眉头一扬，马上接通电话。
“听说你回来了，怎么，失踪那么久，到哪儿玩去了？”
“……大龙。”
“我这边也有很多话要说，有空的话，来一趟狄拉克吧，这里刚刚重新装修完，兄弟们也都回来了。”
“好。”
孔虬龙，这个复杂的男人不论身份如何，他确实为皇真时做了很多。不论是财富、地位，还是女人，孔虬龙毫不吝啬，将皇真时视若己出，还多次暗示将虬龙帮交给皇真时打理。某种程度上，他比皇真时的亲生父亲更像一个父亲。
“那我还是在世界的尽头等你们吧。”旅人起身，身影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待得旅人完全消失，皇真时对妍说：“去一趟狄拉克，你也来嘛？”
“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一次，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狄拉克确实变了，彻彻底底地变了个样。多亏了济世会发动的战争，这个虬龙帮的地标被迫推倒重建，然后变得更加气派，更加奢豪。
不变的是孔虬龙，他还是那样高大，浑身充满了爆炸的力量，不羁而狂傲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你终于是回来了。”看到皇真时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孔虬龙立刻站了起来，大步走向真时，视线不断地在他身上打转，好像一个多年未见儿子的父亲。
“嗯，跟别人打了一场架，最后还是我赢了。”
孔虬龙哈哈大笑，大掌落在真时的脑门用力揉了揉：“这才是真时！来，陪我喝一杯！狐烟，酒！”
当一只手打着药膏的狐烟从后厨走出时，皇真时便瞪大了眼睛：“烟姐，你……”
狐烟爽朗一笑：“我们也打了几场架，难免就挂彩了。”
这一次，皇真时没有拒绝，而是学着孔虬龙，一口喝完杯中的烈酒，喉咙顿时一阵火烧。
“好，有我的样子了！”孔虬龙一拍桌子，豪迈一笑。
酒精在往脑壳冲锋，真时的双颊一片红晕。
“李复葳死了。”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真时瞬间清醒了不少。
“很多兄弟死了，当然，我们的对手也死伤惨重。现在不论是清水市，还是天城，都有可能面临大清洗的局面。真时，我们要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要长久！”
孔虬龙眼中虽然也有悲伤，但更多还是桀骜和野心。皇真时心中叹息，并没有接话。
“虬龙帮很快就能准备好下一场战争，这回要趁着修罗和两大世家虚弱的期间，一举夺下天城！”
“大龙，现在做这些，不觉得太早了些吗？”皇真时没法直接反驳，只能旁敲侧击。
孔虬龙愣住了，他眉间的阴影越发深沉，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皇真时，看得他心里发怵。
“来，给你看一样东西。”孔虬龙站起来，对皇真时冷冷地说。
皇真时有些惴惴不安，却还是依言跟上。
虽然经历了战火和重建，狄拉克的地下室还奇迹般地保留得完好，甚至是地下斗技场的灯光和布满血迹的地面，都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走吧。”
未有停留，两人穿过擂台，继续向地下深入。皇真时记得清楚，这里下去，就是虬龙帮的墓室，也就是堆满神龛的那个房间。
孔虬龙没有走进最大的墓室，而是打开另一扇说：“进来看看吧。”
昏暗的灯光中，两座神龛孤零零地正对门口，上面两个灵牌刻着工整的字，只不过距离有点远皇真时无法看清。
于是他走近两步，终于看清楚是谁的神龛。
皇真时，孔虬龙。
他悚然一惊，随即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一道厚重的铁门霍然坠下，封死了这个地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