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我吃过早餐后,没立即去峡谷,而是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在镇子里乱转,试图找些线索,但结果仍是枉然。小镇像个铁桶,将我探寻的目光挡在一层看不见的铁壁之外。

午后,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放弃对小镇的调查,踏上了去往南侧峡谷的路。

今天是个晴天,云翳稀薄,炙热的光线从碧蓝的高空泻下来,浇在海面和附近的山峰上,爆发出奇异的光热。

才走了一会儿,我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红石峡谷在公路附近,要过去必须先沿公路走上一段。我顺着来时的公路往回走,经过那个快散架的候车亭,又走了约莫五六分钟,来到了峡谷外的公路上。

这段公路有一个弧度很大的弯道,仿佛具有弹性的路面绕过两座高耸的大山和红石峡谷,然后沿着一个斜坡往下冲,借着这股冲劲,公路飞快地从小镇前蹿过去,匆匆隐入另外两座山岳,消失不见。我现在就站在这个长长的弯道里,往外看,可以看见整个小镇。通过和视频里地形的对比,我确定这里就是那起神秘事件发生的地点。

我四下查看,从弯道的起点一直到弯道的终点,想要寻找车祸的痕迹,但是很遗憾,热烘烘的柏油路面上除了些碎石子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弯道的外边是一片低谷,落差很大,为了防止车辆翻落,弯道外侧还装了护栏。我将半个身子探出护栏,往下瞧,下边是一片布满小型碎石的谷地,有一条浑浊的溪流汩汩流过,溪边长满苍耳和飞蓬草,但枝叶都呈出一种不健康的绿色。

看完右侧,我又将视线转向了左侧的大山。山上林木密集,但叶子也都是灰暗的、萎靡不振的,像被吸去了养分。

看着,我忽然想起视频里的那个神秘生物是从左侧的黑暗里冲出来的,但从现场看来,弯道左侧的山壁都异常陡峭,近乎垂直,下不来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条峡谷————峡谷的谷口与公路差不多持平,可以从峡谷里一直跑到公路上。

于是,我决定去峡谷里走一遭。

我并未将少女的告诫抛在脑后,但我也不可能被一个意义不明的警告挡住脚步。在过去的记者生涯中,威胁和警告已然成了常事。

我走到弯道的中央位置,面对峡谷V字形的谷口,这个谷口像是被巨大、锋利的兵器劈出来的,边缘平整、深红。像是行注目礼般望了一阵后,我手脚并用,爬上一个较为平缓的小坡,进入了峡谷。

进去前,我站在阴凉的谷口往身后望了一眼,发现峡谷正对着满溢的大海,还有小镇,镇子中央那栋尖尖的钟楼很是瞩目。

***

……干燥、苍凉,庞大的异岩耸立在阳光的暴晒下,赤色染满了峡谷。

整条峡谷自东向西,笔直地横陈在古老的地壳上,突兀、巨大,像是从天而落的一般。峡谷内没有丝毫荫庇,从日升到日落,都完全暴露在枯黄的太阳之下。

站在峡谷内,仰头望天,可以发现上方的天空中涌动着异色,淡淡的红吮吸着天空的蓝,颜色扭曲了视觉。

怪异、畸形的红色巨岩遍布峡谷的腹地,直直矗立着,像是缄默的人柱。我在一块四方形的巨岩前驻足,伸手贴上岩石温热的表面,一阵奇异的光热流过,仿佛岩石的红渗入了我的血肉。我用力动动手指,从发脆的岩石上扣下一小片碎屑来,这里的岩石似乎都是砂砾岩。

峡谷内的情况让我想起了著名的丹霞地貌,我并不是很懂地貌学,只是觉得有些像而已。

越往峡谷深处走,峡谷的V字就越大,空间就越广阔,同时空气中多出了一丝类似硝石臭的气味。峡谷里没有任何植物,两边节理交错的峭壁上也是光秃秃一片。峡谷的腹地不见沟壑,只有林立的奇石凝固在液态的光线中。

我实在没想到,在广东的偏隅居然还有这样的地貌。

随着前进,原本两边极为陡峭的峭壁开始变得平缓,甚至到了可以轻易爬上去的地步。也是在这时,我发现在峭壁低处和腹地的岩石间,多出了一些窄窄的缝隙,还有许多像是被开凿出来的洞窟,小的如碗口,大的足以容纳一人通过。我将脸探到某个洞窟前,里面吹来微弱的风,空气是流动的,峡谷之下似乎存在着一方黑暗的空间。森冷、古老的灰尘气息混合着硝石味从深处透出来。

我凝望着洞窟内的黑暗,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可正当我想要进一步查看时,眼睛却忽然瞥见前方的天空中多出了一条黑色的烟柱————烟柱是从峡谷尽头升起的。

————那是怎么回事?!

我望着遥遥升起的黑色烟柱惊讶不已。

难道是失火了?但感觉又不像,烟雾始终不浓不淡的。

我抛下那些古怪的洞穴和缝隙,往峡谷尽头赶去。

峡谷的尽头连着一片灰暗的松林,散发着浓浓的阴郁气息。我跨过一些乱石,进入了黯淡的松林,里面弥漫着松香味、硝石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焦臭味。

进入松林后,我没立即往冒烟的地方赶,而是偷偷摸了过去;我断定这里面有猫腻。

等赶到冒烟区域近旁时,我找了一处高高隆起的土坡,以一颗粗大的松树为掩护,往外瞄了一眼。

只见在松树林中央的位置有个大坑,凹陷的坑壁被熏得漆黑,坑内正烧着什么东西,冒出滚滚黑烟。

————有人在烧东西。

见此,我低下身子,趴在厚厚的松针上,露出半个脑袋往外瞧,透过黑色的烟幕,可以看见坑边站着个人。

————黑皮衣、压发帽,雪白的两鬓,一张骷髅似的蜡脸,不是别人,正是“白头翁”!

看清是白头翁后,我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他在这里干什么?

我密切注视着白头翁,想弄明白他出现在此地的缘由。只见他不断弯腰,从脚边抱起一个又一个黑色塑料袋包裹,丢入火坑中,火焰随即将包裹吞噬,滋生出呛人的黑烟。

这可真有意思,原本行迹就足够可疑的白头翁,现在正在峡谷尽头的松林里烧着什么东西————会是什么?生活垃圾?————不,如果是垃圾那肯定没必要跑到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来焚烧......

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土坡后,注视着白头翁,不敢轻易移开视线,生怕会错过什么。其间,我瞧了眼手表,我进大峡谷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而现在已经是四点二十分了,天马上要黑了。

就在我以为白头翁会在火坑旁待到夜晚的时候,却发生了新情况。只见他仰头看了看暮色浓郁的天空,而后弯下腰,拾起剩余的未来得及烧掉的黑色塑料包,离开了松林。他来来回回四五次,将那些包裹分批取走,每次来回的间隔不超过十分钟,因此我断定他将那些包裹放在了近处的什么地方。

在他取最后两个包裹的时候,我悄悄跟了上去,注意不暴露形迹。跟了大约几十米后,我发现在松林的一片洼地里,有一栋小房子,只见白头翁扛着包裹,进了门,过了大约半小时后,他才出来,两手空空的。他将那些包裹藏在了小房子里。

走出小房子后,白头翁左右四顾了一圈,然后才关上门,上了锁,双手插在衣袋里,无声无息地走了。

我一直等到白头翁走后很久才敢出来,生怕他杀个回马枪。

我不知道白头翁鬼鬼祟祟的在这里搞些什么,但我会弄明白的。当记者挖新闻和采人参没什么区别,急不得。

我先过去看了那栋小房子,它是由水泥筑成的,而不是木头,一侧有一个很高的窗口。门是实木门,上面挂着锁,不过我发现铁锁锁住的是一个挂锁扣,一片薄薄的铁皮搭扣,一端用螺丝拧在木门上,如果想想办法,也许能轻易搞开,不过我没轻举妄动。

为了查看小房子里的情况,我特意绕到那个高窗口底下,踮起脚,往里面瞧,虽然光线较暗,但还是能看清里面。

房内毫无特色,简洁得出奇,只有一张床,地板是木头的,上面盖了块脏旧的毛毯,除此外就什么也没了。

————那些包裹消失了,既不在房子里,又没被白头翁带出去......不,它们一定在房子里,我没看见包裹只证明一件事......

我忽然想起白头翁是护林员,这栋小屋应该是他的林间小屋,不过我感觉这个身份更像是一种掩饰,为了方便行事。

离开小屋后,我回到那个大坑旁,里面的火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堆黑乎乎的碳化物,看不清是什么。

我蹲在坑边,用手指从残渣中挑出一些白色的小碎片,然后放在鼻子下嗅,有一股皮革或动物蛋白烧焦后的气味,臭且刺鼻。

所以......这烧的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峡谷里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太阳正没入那片离奇的海域。我不想在峡谷里待到夜晚,所以站起身,匆匆往外赶。我决定明天做好准备后,再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