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會告訴你。”

魔鬼咬了口蘋果后,直截了當地說。

“……”

乾脆利落的拒絕。

比咬蘋果的聲音還要乾脆。

從MYSTERY出來后,我坐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公車,回到學校附近。先是在水果店裡買上一大袋蘋果(黃色的粉蘋果),接着又在文具店買了厚厚一摞紙藏在身上,做好各種各樣的準備后,才提起勇氣、振作精神,第三次邁入廢街。等走到熟悉的位置,時間已是暮色昏沉,而魔鬼就坐在枯萎的食人花頂上,頭頂血色殘陽,面帶弔詭笑容,居高臨下地靜候着我,彷彿早猜到我會來似的。

它既沒有不由分說地攻過來,也沒讓我吃閉門羹,讓我產生了能和它好好交流的錯覺,但看來並沒有那回事。

“為……為什麼?”我不甘心地追問。

“你是想從我口中問出小妹她尋死的理由,然後想法子勸說她別那麼做吧?”

魔鬼說著,偏過頭,像機關槍一樣從嘴裡突突突突地吐出蘋果籽,每顆籽也都像真的子彈一般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個小彈坑。

“我怎麼可能讓你如願,她不死掉的話,我怎麼拿到她的靈魂?小妹她必須死哦,在我的幫助下,實現她那個可愛又感人的願望,然後就這樣——鏘鏘!香消玉殞,魂歸我手。”

“……”

“感人”的……嗎?

自己殺死自己,在我看來怎麼說都只能算瘮人。

“等等。”

我突然反應過來。

“魔鬼,你說她的願望?”

“嗯?沒錯哦,怎麼了?”

“那個願望,應該不是指‘殺死剛出生的自己’這件事吧?”

“當然不是,哪有這樣的願望啦,你當這是什麼燒腦科幻電影呢?那只是她用來實現願望的方法而已。”

原來如此。

果然是這樣。

雖然海棠一直說殺掉目標(當時她還沒告訴我目標就是她自己),就能實現她的願望。但那個願望,肯定不是“殺死自己”這件事本身——畢竟如果只是單純消極厭世,自殺就好了,沒必要一定非要殺死襁褓中的自己。

只是用來實現願望的方式——換句話說,真正想要實現的願望,是因此所導致的結果。

殺掉剛出生的自己……究竟能實現什麼“感人”的結果?

親人肯定會無比悲傷吧?

自己的存在也會被徹底抹去。

完全無法理解。

“話說……魔鬼,我最近聽人說,你們真正追求的東西,其實是‘願望’來着?”

魔鬼聞言一愣,放下蘋果,慢慢轉頭看向我,他赤紅的雙瞳在夜色中緩緩曳動。

“誰告訴你的……不對,這不重要。小鬼,你說‘其實是願望來着’?你本來以為是什麼?”

“咦,不是靈魂嗎?”

“呵呵!”

魔鬼尖聲嗤笑。

“原來你以為這是兩碼事啊?”

“誒?”

難道不是嗎?

願望和靈魂……這兩個概念怎麼看都不搭邊吧?

唯一能把他們聯繫起來的,恐怕也只有“為實現願望,將靈魂賣給了魔鬼”這句話。

魔鬼陰惻惻地笑兩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稍微仰頭,看向新月與繁星。

“話說,她的靈魂,還真是美麗啊……”

“海棠的嗎?”

“嗯,就像焰火一樣。”

焰火……?

靈魂是那種樣子的東西嗎?

“你能想象那種模樣嗎,小鬼?絢爛的、燦爛的、漫爛的,像星星一樣閃耀的焰火?你這個殺人的小鬼,一定殺過不少人吧?你有見過他們靈魂綻放的樣子嗎?嗨,你肯定沒見過啦,畢竟你只是個小鬼而已。”

“……”

“我好想要她的那簇火焰啊,小鬼,我好想、好想要她的那簇火焰!”

它輕聲喃道。

眼中彷彿倒映焰光。

像是在觀看絢麗盛開的煙花一樣。

“魔鬼,你……”

魔鬼嘭一聲從食人花的頂部消失,只留下滿地蘋果核,我連忙回身四顧,發現它已經站在遠處廢棄酒店的樓梯台階上。

“話說回來,你現在哪來時間和我閑聊啊,小鬼?你們不久之後,就要參加巫魔會吧?你現在不是應該要加緊鍛煉嗎?就像電影里演的那樣,伴隨着激昂的音樂毆打凍牛肉之類的。”

“凍牛肉?巫魔會是拳賽來的嗎?”

魔鬼沒有接茬,淡笑着背過身。

“你就別枉費心思了,小鬼。正所謂人叫毋行,鬼叫溜溜走,小妹她啊——早就打定主意,早就做好赴死的準備咯,你想要英雄救美,也要看氣氛的好嗎?不想被拯救的人,救下來也只會埋怨你。那簇火焰遲早會是我的。哎呀,真是期待那一天——真是期待把她捧在手心的那一天啊,哈哈哈!”

言罷,它放聲大笑着,消失在樓梯盡頭的幽邃黑暗中。

我在街道中心楞了一會兒后,悵然若失地轉身,走出廢街。

此時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縱使有大量的光污染,月亮——以及它旁邊的長庚星都格外明亮閃耀。

我沿着街道走了半小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嘿!前面的少年!”

我轉頭向後看,只見霓虹燈火之下,有一名女生騎着山地自行車,朝我飛速駛來。她的速度飛快,氣勢也相當不妙,簡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在朝我釋放使用自行車前輪撞人的必殺技。不過還好,她在撞到前一秒錯開車身,飛快掠過我的身體,在前方五米處一個急停加180度掉頭。摘下頭盔,甩了甩飄揚的長發,露出爽朗的笑。

“小峰,晚上好啊!你也在巡查嗎?”

這名元氣滿滿的少女是誰呢?

自然是我的同桌——正義的不良少女,巫葵小姐。

“一般來說,走在路上遇到同班同學時,是不會問他‘你也在巡查嗎’這種問題的好吧!這種打招呼的方式我真是頭一次見,難道說巡查對你而言是某種日常活動?”

“嗯,差不多。有空的時候,我就會在家的附近進行巡視,看有沒有正在做壞事的邪惡組織。”

“不會有的吧!”

你的職業是正義的夥伴嗎?!

“小峰你有在做壞事嗎?”

“說得好像會有人回答‘嗯,我在做壞事’一樣!你要是像這樣抓壞人,能抓到一個我就跟你姓!”

再說,這一帶是治安良好、環境優美的高級住宅區,哪有什麼巡查的必要。依我看,如果問附近的人有沒有發現可疑人員,得到的答案八成會是“騎着山地車到處遊盪的小太妹”。

等下,她剛剛說這裡是她家附近?

這點先不管,她今天的穿着依舊是很潮很朋克。

印着骷髏頭的無袖T恤和小夾克。

帶鉚釘的短褲和皮腰帶。

然後是條紋長襪和馬丁鞋。

看到這副樣子,我才發現她平常在學校里的穿着已經算是很克制了,因為她現在穿的這件T恤,根本就遮不住肚子,小蠻腰整個露了出來,而且她竟然有打臍釘。秦老師(教導主任)看到這副樣子估計會氣得直接升天。

“小峰,你再這樣盯着看,我可就要把你定位成壞人咯。”

“咦?!我並、並沒有盯着你的臍釘看啊!”

小葵笑着推動山地車走到我身邊,轉過車身來和我一起並肩前行。

“對了,武天老師現狀如何?”我問道。

武天老師是她上周新養的寵物烏龜的名字。

聽到我這話,小葵臉上的笑容瞬間黯淡。

“已經過世了……”

“這麼快?!”

兩周都不到誒!

就算對你來說也是創紀錄吧。

話說烏龜真的能養死的嗎?拿來墊桌腳都能活半年吧?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這、這麼說來,小峰你並不是在巡視嗎?”

小葵十分生硬地拗開話題。

“就說我沒那習慣了……”

我又不是正義的夥伴。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巡視壞人,你的話,應該是在巡視合胃口的美眉來泡吧?”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麼形象……”

要是有這樣一名高中男生,既不刻苦學習,也不努力鍛煉,每天的工作就是和不同的美少女聊天調情,那他的職業應該是輕小說的男主角才對。

“嗯……”

小葵眯眼盯着我,凝視幾秒以後,突然把臉湊過來。

“咦?!”

我嚇了一大跳,連忙下意識躲開,她騎山地車朝我衝過來時我都沒躲,但這架勢簡直像要強吻我一樣,所以我趕緊後撤,但小葵十分強硬地拽住我肩膀。

“……?!”

還好她只是把鼻子湊在我側臉、脖子和衣領附近,嗅了一番。

像小狗的嗅法。

“…………”

她收回鼻子,點點頭。

“嗯,有女人的香水味。”

“不對,香霧那是體香!”

“……”

“……”

我最近發現,自己很擅長“自爆”這個技能。

“也就是說,小峰你在遇到我之前,是在和一名叫香霧的美眉廝混呢,對吧?”小葵露出促狹的笑,“而且根據我的分析,還是一位穿着女僕服的巨乳美眉。”

“什麼?!”我大驚失色,“你光憑氣味是怎麼分析出這種事的?!”

“哦,這個不是憑氣味哦,是憑小峰你個人的喜好來分析的。”

“……”

“我的直覺一向很准呢,雖然很多時候都是連蒙帶猜,但總是能得到正確答案。”

畢竟是正確之神嘛。

在“正確”這一點上無人能及,有着神一般的嗅覺、奇迹般的預感,像是在抽鬼牌遊戲中連贏21把,狼人殺百戰不敗,對她來說都是稀鬆平常的時,可以說她幾乎是不會犯錯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回想起今天遇到的一個疑惑,作為正確之神,或許她能幫我答疑解惑也說不定。

“對了,小葵,我今天遇到件挺奇怪的事。”

“嗯?你今天被女生告白了?”

“這事一點也不奇怪!雖然我還沒遇到過!有個人說,願望和靈魂是一樣的東西。你覺得是這樣嗎?”

小葵聽到這話,猛地一頓,然後把頭緩緩轉向我。

她這個緩緩轉頭的動作,和魔鬼剛才簡直一模一樣。

“誰跟你說的?”

用相當嚴肅的表情看着我。

“誒?呃,這個不重要吧,就……就網上看到的。”

“上網衝浪時看到的?”

“……你一臉嚴肅地這麼問我,我只會忍不住笑的。”

她口中時不時會蹦出一些相當過時的詞彙,美眉啊、上網衝浪啊之類的,也不像是在玩梗。

“算啦,就當你是在網路上看到吧。你覺得願望和靈魂是一樣的東西嗎,小峰?”

“很明顯不是吧……”

“那麼番茄和西紅柿呢?”

“咦?”

我瞬間一愣。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哦,我們這邊名叫荷蘭豆的東西,在荷蘭那邊,卻被叫做中國豆。梅毒在意大利和德國叫法國病,在法國則叫意大利病,在荷蘭叫西班牙病,在日本叫唐瘡;不辭而別這種行為,在英文中叫French leave,在法語中卻叫filer à l'anglaise,就是‘像英國人一樣離開’的意思,所以你看,小峰。”

小葵聳聳肩,做了個不言而喻的手勢。

“語言是用來交流與表達的工具,但在定義事物的功能上,真的只是馬馬虎虎、差強人意而已。不過也沒大礙,因為無論被叫做番茄還是西紅柿,荷蘭豆還是中國豆,對於那些東西本身都沒有任何影響吧?它的客觀存在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那到底是……”

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那位說願望和靈魂是一種東西的先生——當然也有可能是在胡言亂語啦。但另一種可能則是,他是一位能夠直接看到客觀存在的高人。”

——超越語言的桎梏和局限,看穿事物的本質。

小葵一字一句地宣讀。

“因此在他看來,願望和靈魂是一種東西。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不是說願望和靈魂這兩個詞是一個意思啦。而是在說,在他看來——人類語言中的願望和靈魂,是在定義同一種東西。”

她說完,繼續用相當嚴肅,甚至有些嚴厲的視線盯着我。

她剛剛說“先生”?

就好像她知道對方是男性一樣。

話說魔鬼算男性嗎?

不管如何,這雙杏目簡直就像能看穿人心一樣,讓我心裡直打鼓。

“海棠同學,最近怎麼樣?”

她冷不丁問道。

像是突然轉移到毫不相干的話題。

卻讓我心中鼓點更甚——因為很顯然並不是毫不相干。

“海、海棠?姬海棠嗎?你突然問我她的事幹嘛?我們又不熟。”我下意識裝傻。

小葵一拳摟在我脅下。

“你裝什麼蒜,真是的!你和她不是都出雙入對了嗎?你們倆並肩行走的目擊報告都貼滿學校的匿名版了。”

“呃、呃……哦……”

由於海棠此前的提議,我和她現在確實是在以情侶關係行動。

“而且呢,還出現了像這樣的流言——”

“流言?什麼流言?”我緊張地問。

“海棠同學被那個小流氓給脅迫了。”

“小流氓?!應該不是說的我吧!”

“證據就是,她和你一起走的時候,臉上沒有一點陽光的表情,還經常露出陰暗的冷笑。”

“那就是她本性啦!!”

絕望了!對這個顛倒黑白的世界絕望了!

“小峰,你最好多加註意一點。”

“注、注意什麼?”

“海棠同學的擁躉和粉絲數量還是很多的,其中也不乏一些很狂熱的傢伙,你目前還沒遭遇危險,並不代表以後就會一直安然無恙。”

小葵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另外一方面,你自己也要有點自覺、端正形象才行,畢竟你是在和咱們學校的臉面與名片交往,你要是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也會連累她的形象,甚至連帶整個學校的評價變低哦。像今天這樣,拋下自己女朋友,去和別的美眉玩,這可不是值得鼓勵的行為。”

“對、對不起。”

我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低聲道歉。

“不過,小葵,你怎麼確定我今天不是在和海棠玩?”

香水味,胸部大——這兩點海棠也算符合啊,女僕服什麼的,作為一種play也很正常。

“嗯?海棠同學的氣味我熟悉得很啦。”

她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信息量極大的話。

“……啥?”

“基本上全班同學的氣味我都能分辨出來。”

“……”

之前我說她嗅氣味的動作很像小狗,看來那並非無端聯想。

“照這樣說,我現在也不應該跟你聊天吧。”我說道。

小葵聽到我這話,眼睛睜大,露出完全不明白我在說什麼的表情。

“因為你也是‘美眉’吧?”

“咦?!”

她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你這才叫沒自覺吧……”

看來她很沒有自覺。

她的個人形象並非可愛型,而是那種凜凜英氣型的,再加上平常的穿着選擇,讓這種形象變得更加深刻與深入人心。不過這倒不是說她是那種假小子哦——畢竟留的還是長發,舉止也不算男性化。只能說那份比例恰到好處的帥氣會更加襯托女性魅力的散發,而且另一方面——她在女生中也確實很有人氣。

“最想與之交往的女生”榜單,當然是海棠毫無懸念地奪魁,但那是因為投票只在男生中展開,沒有女生參與,假如有的話,我私下裡覺得,小葵的排行恐怕會很不錯。

“也、也對哦,我也是‘美眉’來着。”

小葵捻着劉海中的那撮挑染,臉蛋有些微紅地說。

“而且你剛才還在我身上聞來聞去,這個動作也很不妥吧?會讓人誤會的吧?”

“……!”

她臉上的紅暈擴大了。

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將散掉的幾縷頭髮掖到而後。

喂喂……別做出這麼軟妹的舉止啊。

剛剛才把你形容成穆桂英一樣的角色來着。

巫葵。

依我個人意見,是一位「巧克力奶茶」式的少女。

巧克力、牛奶、茶,分別對應着太妹、軟妹、正義的夥伴。

不過如果必須要選擇其中一種口味作為她主導特質,那自然還是——茶。

必須是。

畢竟如果將茶的特質取走,那她不過就是一個(在漫畫里)隨處可見,(在漫畫里)見怪不怪的,以反差萌為賣點的「巧克力牛奶」式角色了。

“小葵,我最近還遇到一些問題,也想向你諮詢一下。”

“哦?還有什麼事嗎?”她聽到這話,臉上的赧意瞬間一掃而空,露出認真的表情,“儘管問哦,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我很喜歡她這一點——也正是因為這種特質,才會放心大膽地找她商量各種事情,因為她從來不會讓巧克力和牛奶搶了茶的味道。

“說來事情比較沉重,是這樣的,我有一位朋友她……”

我頓了頓。

“……她有點自殺傾向。”

小葵盯着我。

沉默了大約兩秒鐘的時間。

“自殺——是嗎?”

小葵語氣微妙地說。

“是因為什麼事想自殺呢?”

她既沒有問朋友是誰,也沒有問現狀如何。

這對於我來說倒是落得輕鬆,畢竟整件事現在的具體情況,根本難以描述。

魔鬼、巫魔會、穿越時空、殺死剛出生的自己。

這其中任何一條,說出來都會讓自己變成一個胡言亂語的神經病。哪怕她是正確之神,我也不能指望她能理解並且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所以還是只注重於整件事的核心問題就好,向她請教那一點就行。

“這就是問題的核心了,我從她口中無法問出理由來。”

小葵聽罷,沒有說話。

此時我們已經走到某個十字路口附近,她停下腳步,凝視着車水馬龍,彷彿出了一會兒神之後,才轉頭重新看向我。

“小峰你現在,是打算怎麼做?”

“咦?那當然是從她口中問出求死的理由啊。”

小葵輕輕笑了笑。

“問出理由——之後呢?”

“之後——”

我的大腦瞬間宕機。

我還完全沒想過這件事。

對哦,之後該怎麼辦。

攻擊那個理由的正當性嗎?

告訴海棠,她不該為這個理由而死?

“你的思路完全錯了呢,小峰。”小葵笑道。

“咦?!”

我被正確之神直言做錯了!

“小峰,你應該有看過電視劇里的那些演出吧?裡面的談判專家們,走到意圖自殺的人旁邊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呃……”

“總而言之,不會是問‘你為什麼想要自殺’吧?”

“也對……”

“「天氣真好啊」、「不介意我抽根煙吧」、「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東西/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們來打局農藥如何」——一般來說,會是這樣的開頭,對吧?”

“嗯……”

除了最後那句有點奇怪以外,大體來說是這樣沒錯。

“小峰你覺得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咦?不是安撫情緒用的嗎?”

“這當然是表面上的原因,不過其實還有個很隱蔽的作用哦,那就是向對方灌輸‘不要死’的暗示。”

“誒?”

“死人才不需要抽煙、喝水、吃東西、玩遊戲、在意天氣吧?想死的人也不會在乎這些,但是只要讓他們重新注意到這些事——‘活着能做的事’,就足夠了。談判專家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點,因此他們也從一開始就在這樣做,「你死後愛你的人怎麼辦」、「你不想多看看這個世界嗎」、「人死了錢沒花光,不遺憾嗎?」,這些理由雖然很老套,但卻是最實用的。能被說服的人,並不是因為尋死的理由被成功反駁,而是因為——重新得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事情就是這樣啦,小峰。”

小葵一攤手——當然,因為扶着山地車,只攤了一隻手。

“對於你的那位朋友,雖然很殘酷,但她為什麼想死——這種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出她不能死的理由。”

——活下去的理由。

小葵注視着我的臉,大概是因為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實在太過風雲變幻吧,她莞爾一笑,出口安慰。

“不用擔心啦,小峰。你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活下去才是更崇高的行為吧?”

“啊……嗯。”

在那場有關少女Y的爭論中。

“所以沒關係的,因為活下去永遠是更正確的事,只要你能向她證明這一點,就肯定沒關係。因為正確——永遠會打敗錯誤。”

小葵堅定不移地說出最後那句話。

“……”

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吧。我想破腦袋也沒能想通的思路,被她三言兩語就順利理清。

重要的不是找出海棠為什麼那樣做的理由。

而是找出她不能那樣做的理由。

“……不愧是正確之神啊。”

我不由得輕嘆。

“我才不是什麼正確之神啦。”

聽到我的話,小葵又變得有些羞赧地颳了刮臉。

“只是到現在為止還沒做錯過而已。”

然後一如既往的加上後半句。

這到底是自謙、還是自滿——亦或兩者都有?

“那麼,我也是時候回去了。”

小葵把山地車車頭轉向左側的路,示意即將和我分道揚鑣。

“畢竟和你走在一起,很可能會被人誤會呢,要是被海棠同學看見,那就更難辦了。替我向海棠同學問好哦,以及——別擔心,她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小葵笑道。

“…………”

該死,她打從一開始就清楚嗎?

這恐怕也是正確之神的權能。

“那麼,晚安了,小峰,886——啊!”

她說出一句連秦老師聽到后估計都會咋舌的太古級網絡用語后,突然間露出滿臉驚愕,怔在原地。

視線對着街道的另一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正確之神露出這麼驚慌的表情,該不會是看到哥斯拉了吧?我連忙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向人行道的另一邊,發現那裡站着一個比哥斯拉還要可怕的存在。

那裡站着姬海棠。

我瞬間差點心跳驟停。

用最言簡意賅的語言,來描述現在的情勢,那就是:

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