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小沙弥在佛堂静跪着。佛像端坐在佛堂的正中央,安静而又庄严地俯视着佛堂前跪坐着的小沙弥。殿内的香烛一排一排整齐的排列着,烛火燃烧所发出的光亮让整间佛堂在黑夜中显得万分明亮。那些烛火明明没有带来什么暖意,却总是摇曳着看起来很温暖的亮光,将佛像和小沙弥的影子拖长。

小沙弥念了半天,木鱼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佛堂里,一层又一层,若不是小沙弥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否则听起来还有点可怕,房间里早就没了其他人,现在天早就黑了,其他的那些师兄们也都诵完经回房歇着去了,唯独他一个人惨兮兮地被方丈留在佛堂里。

“不就是因为今天偷懒没有把院子里的叶子扫干净嘛!”小沙弥一边小声地嘀咕着,一边轻手轻脚地放下木鱼,他环顾着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扑通一声躺倒下来,整个人在佛祖面前躺成了一个大字,不过他和那尊佛像对视了许久之后总觉得心跳得厉害便爬了起来,盘腿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佛祖啊佛祖。”小沙弥抬着头看着那尊佛像:“他们都说您普度众生,救一切苦难,那么我娘当年被饿死的时候,您为什么不救她一命呢?”

佛像并无回应。

“还有还有,之前寺庙里的那只大狗阿黄,被狼咬死了,你说你救它一命多好,这样就有东西陪我玩了,现在寺庙里都没人陪我玩。”

佛像依旧不言语。

“还有还有……”

“你问一尊佛像这么多问题,他也很难回答你啊,小朋友。”

一个声音传来,把小沙弥吓了一跳,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地跳起来,手中抱着那根敲木鱼的小棍四下张望着,口中还故作镇定地喊道:“谁在那?!”

见没有人应答,小沙弥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心这么乱,难怪会被留下来诵经。”一顶斗笠伴随着清冽的男声盖在小沙弥那锃亮的脑门上。

小沙弥胡乱地拿手扒拉想把那斗笠扯下来,没成想一只手却轻轻将他头上的斗笠掀开,映入小沙弥眼中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容,看起来很温和淡雅,若不是那张脸生在个没头发的脑袋上,要不然也是个难得的翩翩君子。

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应该叫翩翩秃子比较合适吧。

小沙弥在心中这么暗想着,却只见那人站起来,他身上披着青色的袈裟上面沾着些许风尘,看起来像是刚刚远行回来似的。

“你是什么人啊?”

“嘘,先别吵,你去厨房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

“可是方丈他……”

“现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佛祖知”那人指着背后的佛像说道:“佛祖不说,我两没人会说的。”

“可是……”

“你去帮我找吃的,你回来我给你讲故事。然后今晚佛堂我替你跪。”

小沙弥一听有故事听还有人愿意替他做这个冤大头便来了劲,忙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不过……”小沙弥歪着脑袋问道:“你要给我说什么故事啊?”

“你听说过,妖僧吗?”

不一会,小沙弥手里端着一碗阳春面回了佛堂,那青衣的僧人接过盛面的碗,看上去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猴急地卷起一筷子面就往嘴里塞。

“我说,我们在佛堂吃饭是不是不太好?”小沙弥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你相信我。”青衣的僧人拍了拍胸口,又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你慢点别噎着了.......”小沙弥也许是被这人这种饿死鬼似的吃法给吓到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人:“方丈跟我们说,佛堂是理佛的地方,佛祖在这里看着的。”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青衣的僧人在狼吞虎咽的缝隙间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念智。”小沙弥对着他眨眨眼。

“佛堂是礼佛的地方,但佛不是在这。”青衣的僧人对着小沙弥微微一笑:“你觉得佛在何处?”

“天上?西天?”小沙弥伸手指了指外面的天空。

青衣僧人摇摇头,他放下已经空了的面碗,盘膝而坐:“佛呢,不在天上,也不是你面前的这尊佛像,佛,在这。”

青衣僧人伸出手,指尖贴在小沙弥的心口,又慢慢地挪到小沙弥的眼前。

“佛法入心,佛相入眼。”青衣僧人很神秘的说道:“口中有佛不如心中有佛,心中有佛不如眼中有佛。”

“眼中?什么意思?”

青衣僧人笑着站起身,掸了掸禅衣上的灰尘:“你仔细看这个世界,当你觉得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有佛像之时,你才算悟了。”

“佛无相。”

“喂!你等一下!”小沙弥急忙喊道。

“怎么了?”青衣僧人很奇怪地回头看着小沙弥。

“你还没跟我说妖僧的故事呢。”

“啊,那个啊。”青衣僧人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他指着小沙弥面前的木鱼:“传说有一种妖怪,是破戒的僧人所成,他们会被一辈子困在佛堂里,敲着木鱼。也有一种说法,他们是吃人的妖怪。哦对了,还有人说,偷懒的僧人也会变成妖僧。”

话毕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不管小沙弥有没有听懂,便转身离去了。

等到那抹青衫消失在夜色中时,小沙弥才意识到,他被耍了。

“骗子和尚。”小沙弥愤愤地嘟囔道,但转念一想这样好像又骂了自己,便不再言语,只是蹲坐在蒲团上,看着地上的空碗和木鱼发呆。

面前的佛像静静地看着他,佛像的嘴被雕琢的似笑非笑的模样,小沙弥看着那尊佛像,佛堂里似乎有木鱼的声音响起。

等到第二天一早,念智一早起来,便看见方丈领着昨晚那个青衣的僧人朝着佛堂走去。

“哈,那个骗子和尚昨天骗庙里的面吃,现在被发现了吧。”念智想到这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骗子和尚?”身旁的师兄被念智的嚷嚷声给叫醒了。

“就那边,你看,那个青衣的和尚。”念智朝着佛堂的方向一指。

“青衣?”师兄听到这两个字就跟屁股底下长了针似的,一下就蹦了起来:“大师兄云游回来了?”

“大......大师兄?”

“哦对,你来的晚你可能不知道,大师兄,也就是念觉师兄,当年国寺的大师来本寺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他,说他是舍利,有悟性什么的。”

“这么.......厉害的吗?”

“你还别说,念觉师兄是真的有悟性,据说很多方丈都搞不懂的问题,他都知道,而且,国寺的那个大师在临终前给了他一本书,据说是他毕生所悟,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师兄很严肃地看着念智。

“什么?”

“意味着,念觉师兄就是那个大师的关门弟子了。”

念智想了半天,都很难把昨晚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和一个佛法大师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念觉和他说的一句话。

“师兄,花草是佛吗?”念智突然问道。

师兄白了念智一眼反问道:“花草怎么可能是佛?”

“也对。”念智点点头,心想:“念觉果然是在骗我。”

再说佛堂那边,念觉被方丈领到佛像边,方丈握住念觉的双手,小声的呢喃道:“你可算回来了。”

“方丈这般紧张,是最近这段时间寺里出了什么事吗?”

“哎呀,你有所不知啊,之前有一对男女,来寺里求签,也不知道问的是什么,但摇出来的签文竟然无人能解啊。”

“还有此事?”念觉不禁来了兴趣。

“他们今天恐怕还是要来,你啊,就藏在那佛像后面,等他们的签摇出来,我把签递给你,你之前和慧能大师学过解签,这签要是你再解不了,天下可就没人能解了。”方丈一边说着,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我试试。”念觉点了点头。

方丈还没松一口气,就屋外念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张......张公子来了!”

只见方丈的身子一下子就绷直了,他连忙把念觉往佛像后面推:“你就在那等着,我一会给你递签。”

“啊,好。”

念觉躲在佛像后面,他靠在佛像背后的板子上,只见佛堂里传来一阵声响,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念慈方丈,我上次来你说你解不出来那签,让我过几天再来,今天来你要再说解不出来,你玄空寺这几百年的香火,我看也没有续下去的必要了。”

“张公子莫要这么说,我们啊,这次不是找僧人来解,我们来问佛,你们摇签,我们让佛来解。”

听到这,念觉便明白了方丈的意思,合着他躲在佛像后面,是为了装佛的。

“佛堂之内,还是不要喧哗的好。”一个清冷的女声传到念觉的耳中,让他微微一愣,他以为只是方丈和张公子在说话,没想到还有个女人。

“那我们开始摇签吧。”

念觉只听见签筒摇晃的声音,随后,一支签文落地的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他便听见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只见念智小跑着到他面前,将一支签递给他。

念觉低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那竟是一支空签。

只是一支简单的木条,上面用小刀刻了精致的花纹,但是就是一个字也没有。

“师兄.......”念智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这已经第七次了,每次都是这支签。”

“我知道了。”念觉点点头,示意念智藏好。

过了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施主可否告知,求的是何事?”

“佛......佛像说话了?”张公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

“可否告知我,二位求的是何事?”

“姻缘。”又是那个清冷的女声,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好像即使面前的佛像突然站起来了也无什么所谓似的。

“还请佛祖如实告知。”

念觉听到她所言,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无字签其实并没有很难解,意思并不多,只有两种,要么是所问之事已经确定无须再问,要么就是所问之事全无结果。

念觉并不是看不懂这支签,他相信方丈也一定看懂了无字签的意思,只不过,方丈不敢说。

在外云游的时候,他也是知道一些天下的事情的,这个张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宰相之子。

方丈不敢说话,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此签文,前路空旷,且歌且行。”

“多谢大师。”

“大师?”念觉突然在心里嘀咕着:“刚刚不还是佛祖吗?”

“大师不必躲在佛像背后,出来一见吧。刚刚那个小和尚拿着签文进去的时候我都已经看见了。”

念觉有些绝望地看着念智,而念智也满脸委屈地看着他。

念觉叹了口气,缓缓地从佛像背后走出来,而这一步踏出,也算是打消了他内心的一个疑惑。

那个清冷女声的主人此时正跪在蒲团上,她一身白衣,双手合十,眉目微闭,略施粉黛的脸上透露着一种如同清晨薄雾一般的美感,是少见的美人,她的面容中,妖冶、淡雅都恰到好处,就好像是被画师精心画出来的一样。

听到念觉出来的声音,那女子微微抬眸,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琥珀色,睁眼的瞬间只觉得有一片宁静的湖面泛起波澜的感觉。

她嘴唇上涂了些口脂,绚丽的红色被她嘴角生出的一颗美人痣衬托的更加艳丽。

念觉曾听过有一个词,叫做媚骨,不知道为何,在见到女子的第一眼起,他就想起了这个词。

有些人天生就是尤物,那种娇媚是生在骨子里的。

“谢过大师解签。”女子站起身,对念觉微微躬身。

“好了,走吧,总算是解出来了。”张公子说着,便拉起女子的手就朝着佛堂外走去。

在临走之前,那女子对着念觉微微一笑。

念觉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刚刚没说真话的事情似乎被这女子看穿了似的。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念觉的视线中,念觉才开口问道:“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师兄,我跟你说!那个就是瑶池阁的花魁,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