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山间,橙红色的火烧云现在已被夜幕的薄纱所取代,清冷的月光洒落世间,与那碧波万顷的海面上,投下了自己虚幻的倒影。

少女站在海岸边的沙滩上,赤裸着双脚,凝视着那海水中的幻月。

如从海底浮起的泡沫,自己的心中也同样寄宿着这份情感,曾经认为自己的梦想不过只是水中月亮的倒影,是一触即碎的幻想,然而如今……面对着月色下风平浪静的那片大海,面对着以那整块海平面作为镜子而倒影成像的虚月,安洁莉卡,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堆起石头竖起木杆,忒丝贝姬在海岸边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烤火架,帮安洁莉卡烤着刚才就全都湿透了的衣服。

安洁莉卡此时只穿着内裤和绷带裹胸,但是她的样子却不像以前那般羞涩不堪。

“原来以前的世界……是这么美丽的世界么……”

双手抱肩,安洁莉卡在火堆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只在故事里才存在,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够看见……这样美丽的海,这样美丽的世界,在千年之后,居然变成了那样……”

漆黑不详的深渊与令人绝望的沙漠,此时眼前的种种在千年之后的世界之中不存一鳞,生于那时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曾经的世界居然拥有着这番令人陶醉的美景。

那是这个世界的结局么?那是这片景色的结局么?变成那样,让人恶心,让人难以生存下去的模样,所以那也是……我的结局么?

蹲坐在火堆边,望着垒起的石圈中火焰燃烧,透过那跃动着的火焰,安洁莉卡似乎,看到了一切的结局。

“能做一场这样的梦,倒也蛮好的……”

她喃喃自语着。

“这不是梦,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但是我们看起来,是确实的回到了过去的世界中。”

从火焰的对面,望见了忒丝贝姬的脸。

“等衣服烤好了就回去吧……有些事情我还想确认一下,然后……我大概就能……知道我们需要做些什么了。”

“回去……”

抬起头有点迷茫的望着贝姬的脸,一瞬间安洁莉卡将那误以为是在说“回到她们应该在的时间段中’,不过在看到贝姬温柔的笑脸之后,她很快就明白那是指“回去哈兰黛尔”。

“好奇怪啊,我还以为这里应该更……那个什么一些。”

走在居住区安静的小路上,偶尔也能遇到几个擦身而过的淫魔与两人打招呼……安洁莉卡对于这座城市的环境感到有些不太理解,按照她的想法,这里不应该是整天都在……那个什么的地方么?

虽然穿着暴露的倒的确有很多啦,往上方看过去的话,似乎满眼望去个个都是忒丝贝姬……

“一年四季都在发情的除了兔子就只有人类了,笨蛋……难道你会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分场合的端着饭碗吃吃吃么?”

“额……”

安洁莉卡居然还思考了一会儿如果真的能让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吃吃吃的话会是什么样子,然后还得出了“这样好像也不错”的结论!

“哈兰黛尔是我们的故乡也是我们的归宿,不管是在城里和来这儿的客人对上了眼还是外出寻找爱人,最后肯定都会选择回到这座城市养育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平均能活两百多年的我们和一般种族的寿命差距还是有不少的,居民区这边……多少有点单亲妈妈聚会的感觉。”

唔,可以想象的到可以想象的到!缺少男性的社会群体,一群单身妈妈在讨论如何教育自己女儿的问题!等等……难道不是讨论如何让自己的女儿变得更……能魅惑男人么?

“你到底把我们想成什么啦……算了,一般人大概也都是这么看我们的……”

忒丝贝姬耸了耸肩。

“啊……”

然后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贝姬?”

担心对方是不是肚子疼还是忘记东西在沙滩上了……安洁莉卡凑了过去。

“来这边。”

拉着安洁莉卡的手,忒丝贝姬和她一起缩进了边上的小巷中……这倒让安洁莉卡有点之前和贝姬一起缩在遗迹的角落里偷窥骑士团讨伐死龙时的感觉。

但是现在偷窥的对象并不是威风凛凛的骑士团,而是……带着两个幼女的一位淫魔。

从两人藏身的小巷口走过,打开了对面屋子的门……因为距离太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从幼女们笑容灿烂的脸上可以看出,那一定是非常令人开心的话题。

等到那三人都走进了屋子关上门口,忒丝贝姬还依旧望着那间屋子不发一言……这时候安洁莉卡忍不住了。

“喂,贝姬……虽然大家都有特别的喜好我也没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但是……该不会你是萝莉控吧?眼神都变了啊?还是说你喜欢人妻?哎呀!”

口不择言的安洁莉卡脑袋上理所当然的挨了忒丝贝姬一击手刀。

“那间屋子……是我的家。”

“你,你的家!?那……那她们是……”

听到忒丝贝姬的话,安洁莉卡显然吃惊不小。

这里是过去的世界,是千年前还未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世界,那么理所当然,关于忒丝贝姬……她在千年前生活过的痕迹,也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之中。

“那是我的母亲……”

望着那间屋子的目光中蕴含着许多复杂的感情。

“你的……母亲……那,那两个孩子,岂不是就是……有一个应该是……”

“嗯,是小时候的我……淡黄头发的那个。”

理所当然,这个时间段的忒丝贝姬,也一定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

张大了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安洁莉卡最后……

“你小时候……好像不黑啊?”

于是,又一击手刀落在了她的头上。

“没想到小时候的你还蛮可爱的嘛?和现在一点儿也不一样……”

回想起刚刚看见的幼女,安洁莉卡觉得用可爱来形容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个时候的忒丝贝姬应该多大了呢?看起来绝对不超过十二岁……应该不可能因为寿命有差距,所以几十岁了还是幼女的模样吧?

“对了,那……刚刚还有一个孩子,蓝头发的那个呢?是你的姐姐或者妹妹么?”

从来没听贝姬说过自己还有其他的姐妹,但是从那两个孩子的样子看来,她们的感情应该非常好,而且还进了一家门……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她的母亲因为工作的关系很少回家,所以基本上都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在一起的……”

连忒丝贝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正在反复呢喃着的那句话,当然,安洁莉卡是不可能不注意到这样的异状。

“现在的话,如果是现在的话,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

双眼之中有些迷茫,但是转瞬之间,就又染上了兴奋,充满动力的神采……那是安洁莉卡此前从未在忒丝贝姬身上见到过的,名为“希望”的色彩。

“你知道么,安洁莉卡……今天是神历一三一二年,水星日的第三个礼拜四……再过五天,就是我的故乡……毁灭的日子。”

忒丝贝姬转身面对安洁莉卡。

“而再过六天的话,就是我的生日了……我的故乡就在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彻底毁灭了。”

话语之中流露悲伤,然而双眼之中却饱含希望……安洁莉卡完全明白,现在的忒丝贝姬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之前所说的“确认”某些事情和做出决定,到底是指的什么。

但是她没有打断忒丝贝姬的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讲述那段过去的往事。

“我们因为是夜行性的种族,所以昼夜活动和人类是颠倒的,现在地面上的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到十点左右,对我们来说,差不多就是刚刚吃过早饭的时间……那一天,也是一样的。”

“刚刚吃好早饭,还在讨论着明天的生日,母亲答应了带我们去地上人类的城市里,玩对此满怀期待兴致勃勃,然后……噩梦就降临了。”

“大地开始颤抖,城市中传来了恐怖的巨响……我的母亲让我们待在家里千万不要出去,她到外面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那样弥漫着恐怖的氛围之中我们最后没有忍耐得住,追着母亲一起跑了出去,但是,我们没有看见母亲,只看见了……异形的怪物。”

“那就是最初从门的那一端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死龙,也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我们,第一次认识那样的怪物……是它们,杀死了我的母亲。”

咬着牙齿的忒丝贝姬表情逐渐变得扭曲。

“本来我们也应该在那时就死去,但是……那个时候有不认识的同族救了我们,将我们送上了去往地面的升降梯……”

“大部分的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与哈兰黛尔一起毁灭,少部分的同族去了地上的世界,然后死在了那动乱的年代之中,一部分是在和死龙战斗时身亡,还有一部分……是被人类杀害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年代,人类都是我最讨厌的生物,永远都只顾着自己,不是火烧到头上的话根本不会去关心别的种族,就是因为人类的国家附近遗迹的数量较少,规模也比较小,所以在最初没造成太大的威胁……许多落难的种族前往人类的国家寻求帮助,但是他们根本对此完全不顾,还觉得现在正是自己的种族称霸世界的最好时机,甚至还因此迫害其他种族的人们……等到终于意识到这是世界存亡的危机之时,死在那些该死的人类手中的其他种族,一点儿也不比因为死龙而死的人少……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的很想去把现在人类的国家给彻底毁灭,但是……但是……既然,既然我们回到了现在,既然……”

忒丝贝姬稍微有点语无伦次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但是如果这真的是上天给我的又一次机会,安洁莉卡!就算是烂到骨子里的人也应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是恶贯满盈的人也应该有重新做人的机会,是这样的没错吧!!如果这真的是命运的垂怜,是让我,让我……让我们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的话,那,那!!!”

安洁莉卡静静的望着,这个仿佛她第一天才认识的忒丝贝姬……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贝姬突然改变了什么,而是她……

她那不愿相信自己还有希望的内心,终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花。

“和我一起来拯救我的故乡,和我一起来拯救这个世界吧,安洁莉卡!现在的我有能力阻止那场灾难,现在的我有能力拯救这一切!!我可以重来一次,你也可以重来一次!!你梦想中的英雄,你希望的未来!!在千年后的那个孩子,你也可以重来一遍,去拯救她的人生!所以,所以!”

“吶,安洁!和我一起来拯救世界吧,好么?”

那张充满期待的笑脸,让或许一千年都没有摆出过这种表情的忒丝贝姬,看起来多少有些显得可笑了起来。

心如死灰的女神,所有的感情都伴随着失去的过往而消失不见了的女神,然而只要像现在这样把再来一次的机会放在她的面前,她也还是,能够露出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语怀抱这种心情,也还是能……再度对未来,满怀期待么?

我又何尝不是呢?当自以为自己可以重新拾起过去的愿望的时候,当自以为自己或许仍然可以走上英雄之路的时候,当自以为自己……但是我们,真的可以么?

答案不是很清楚了么,忒丝贝姬?正因为怀抱期待,才会落得更加绝望……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命中注定的东西……根本不可能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应该远比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可是……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会拒绝这种虚幻的……机会么……

“对想要毁灭世界的魔女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安洁莉卡展现出了不屑一顾的样子。

“安洁!!”

忒丝贝姬显然急了。

“开玩笑的,贝姬……不过你也应该和我说实话吧?”

睁开一只眼,笑着瞄向忒丝贝姬。

“你根本不想拯救什么世界,你想拯救的除了你的故乡和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她吧?那个蓝头发的女孩,她不止是你的青梅竹马那么简单对吧?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就是莉莉丝,对吧?”

唯独在这方面非常敏感,只是看到了那个孩子就有所感觉……

那大概就是忒丝贝姬,一生所爱之人了。

忒丝贝姬愣了愣,显然她没有想到安洁莉卡会这么说,之前一直用的是“我们”,就是不想要告诉安洁莉卡她的名字……因为自己的失误在之前醒来的时候喊出了那个名字,这种事情一定让安洁莉卡已经心生芥蒂……但是既然已经被她知道了,那么就也不可能再遮遮掩掩了。

自己唯一的愿望,只有……

“是……没错,她就是我日后的爱人——莉莉丝,也是你的前辈,最初的‘龙骑将’。”

忒丝贝姬干脆的承认了,但是安洁莉卡显然不肯就此罢休。

“你应该明白的吧,贝姬?就算真的让你拯救了世界拯救了她,但是……在这个时间段中有这个时间段的你存在,最后就算还是会相爱走到一起,那也是属于她,属于另一个忒丝贝姬的爱情而不是你的……你要拯救的不过还是像倒影在水中的月亮一样无法触碰到的事物,即使这样你还要……”

一起长大,然后经历与正确且残忍的历史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仍旧会走到一起,也或许会和其他人组成彼此的家庭,然而无论如何……

那都不是属于“这个”忒丝贝姬的人生了。

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毁坏掉的东西就是毁坏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真的存在……

那也绝不属于,已经经历过那段时光的人了。

“无所谓!!!我自己到底能不能重来一次,我根本无所谓!!!”

然而那在忒丝贝姬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我珍视的只有她,立下誓言一定会守在她的身边,立下誓言一定会创造出能让她欢笑的世界!!!!只要她能够活下去就满足了,只要她能够获得拯救就满足了,只要她一个人能够幸福,只要她的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和我还是现在的忒丝贝姬,或者还是其他人在一起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她,只要她能够……能够活下去啊啊!!!安洁莉卡!!!如果给你选的话,难道你对依代不也是这样期望的么!就算自己的人生变得再怎么破烂,但是如果能拯救那孩子的人生的话,你不也一定会这么做么!!!”

一把揪着安洁莉卡的衣领,忒丝贝姬安洁莉卡压在墙上。

她的感情伴随着她的话语,如溃堤的洪水般奔流而出。

积压了太多积压了太久,当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的时候却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获得了看上去近在咫尺的,名为“拯救”的许诺。

“别和我提依代,不要拿那孩子来当你的借口,忒丝贝姬。”

因为对方提到了依代来做对比让安洁莉卡非常不高兴,她一把推开了贝姬。

“安洁……“

忒丝贝姬伸着手,就像是想要抓些什么东西一样,她的表情中满是期望,却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因为在这里的“只有我”,所以能够成为依靠的……也就“只有我”了么?

那是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话语与凄凉,那是只能和同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安洁莉卡所吐露的心声……

这一次,大概算是真的听到了她的真心话,吧?

安洁莉卡叹了口气,然后她的表情变得轻松了起来。

“行了,贝姬……要是真的能重来一次,我也不会说什么一定要毁灭世界这种话,不管是要拯救谁的人生,如果想要拯救世界是你现在的愿望的话,那么……我也来帮你出一份力吧。”

“我可不想看你哭鼻子,那个表情就真的太不适合你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为了忒丝贝姬的愿望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那么无论是毁灭世界也好还是拯救世界也好……

放心吧,我一定都会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