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代~今天我带新的故事书来了哦?狸猫和兔子的故事,要不要我来读给你听呀~”
在读完了《五英雄物语》之后,安洁莉卡再次拜访那座孤儿院时,手中多了一本新的故事书。
浅显易懂却又暗含哲理,起码安洁莉卡自己是这样看待那篇故事的……这可是她在经过精心挑选之后,才特意决定拿来的书本。
应该很适合给小孩子读吧?
这么想着的安洁莉卡,其实精神上的年龄并不能称之为“成熟”。
“安洁莉卡姐姐今天不读这本了么?”
抱着自己的那本英雄物语,依代的蓝眼睛水汪汪地注视着安洁莉卡。
“可是那一本不是读完了么?”
对于依代似乎不太对自己手中新的故事书感兴趣这件事情,安洁莉卡稍稍有点失望。
明明是很不错的故事啊?虽然大家总觉得兔子是恶女的形象,但是帮老爷爷报仇的兔子在我看来很有侠女的风范呀?
“但是,但是……我喜欢听安洁莉卡姐姐读这个,因为……因为……”
“安洁莉卡姐姐读这本书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呀?”
与故事中的女主角同样黑发黑眼,在为女孩朗读那本故事书的时候……女孩也将她,当做了从故事中走来的角色。
小小的希望满怀憧憬,再也不是什么“黑发的恶魔”,而是与物语主角同样的英雄。
那是依代的憧憬,也是……
安洁莉卡自那以后,所怀抱的憧憬,憧憬着自己……
可以成为那个女孩的英雄。
然而如今,那已成为绝对无法实现的虚梦。
为了复仇而双手沾满鲜血的安洁莉卡,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早已玷污女孩纯真的憧憬。
自己毁掉了多少人的家园,自己让多少……如依代一样的孩子,迎来了不应是人所拥有的最末?
堕落的魔女早已化作自己昔日最为痛恨的敌人,如若重回五年前的时光,那么那时的安洁莉卡,无疑会毫不犹豫的手刃如今的自己吧?
然而无法回头,即使明知如此,安洁莉卡也已经连回头重来的资格也没有了。
太多的罪孽与太多的杀戮,早已不是能够让自己说放下就放下的程度……我无法成为谁的英雄,我无法成为故事中的角色,我所能成为的……唯有祈祷着世界末日的魔女。
然而心中,那份憧憬犹存,在黑色一片宛如死水的憎恨之底,那份小小的光芒,依然埋藏其中。
但正因为自己知晓自己的角色,正因为自己知晓,自己心中还有着如此柔软,如此虚伪的温柔……
所以才会,更加悲伤,所以才会……
如这番模样,将自己的悲伤与绝望,悉数倾注于刀刃之上……
因再次见到了宛如五年前自己一样的那三名冒险者而令心中的死水泛起涟漪,小小的希望之光依托那不断扩散的涟漪,将自己的心,染为了更加凄凉的景色。
因违背了那名女孩的期望而注定无法成为英雄的哀伤,以及因为成为了那名女孩绝对不愿让安洁莉卡成为之人的,对于自我所怀抱着的憎恨。
但也正因为如此,哀伤的剑姬,那被哀伤与对自我的憎恨所包裹着的剑道……
已然粹入非人之境。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以自己成为自己最憎恨的人为代价,安洁莉卡拥有了足以改变她昔日命运的力量,然而能够让她改变的机会,却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哀伤的剑姬舞起哀伤的剑舞,愤怒的咆哮声中,满是伤悲与忧愁。
斩断,斩断,斩断。
巨大的镰爪迎来了与被那些镰爪所切碎的石块同样的命运,纤细的剑姬与那柄纤细并不合手的短弯刀,跨越了力量与体积上的差距,将一只只镰刀节爪切成了碎片。
眼中不再有那只死龙的存在,心中不再有那只死龙的存在。
耳中的声音逐渐远离,渐入臻境的安洁莉卡放空了自己的身心。
当终于,连忧伤与憎恨都已感受不到之时,涟漪不再泛起,安洁莉卡的心中,一片洁白之景。
无念无想,所有的情感自安洁莉卡身体之中悉数流出,全部……都流淌到了,她手中的那柄弯刀之上,于是……那切断天地的苍之一闪,再度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以瞬步之姿从原地消失,一瞬间便已出现在了死龙的背后,流动的青光所划过的轨迹,是原本仅仅只有前臂长短的弯刀绝对无法到达的地方,然而……一如忒丝贝姬能够以手挥出的风刃将死龙连同山岩一起斩碎,此时的安洁莉卡,她在这仅仅一刹那间所抵达的剑之极意,便已能够……
令她毫无阻碍的,切断那条异形死龙的躯体与心脏。
挥了挥手中的短弯刀,安洁莉卡走向了门口。
在她身后,死龙的残骸已经渐渐腐朽,化作了一缕缕黑紫色的瘴气,朝着敞开的石门内汇聚而去。
“太轻了,用不顺手。”
这么说着的安洁莉卡将那把刀还给了忒丝贝姬。
“给他们检查下有没有被瘴气感染吧……别做多余的事情,我去门口等你。”
擦身而过的黑色少女,眼角的泪痕……
依然清晰可见。
“腿部伤口有感染,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话……”
忒丝贝姬手刀落下,石板的地面上,立刻多了一片鲜红。
“真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去死……总之多谢了。”
咬着牙齿含着泪水,拼命忍耐没有让自己哭出来……被同伴们搀扶着站起来的半精灵少女,她的腿上被忒丝贝姬削了一大块肉。
“还好只是表面伤,如果刚刚伤到了静脉动脉,让瘴气流入血管的话……砍掉的可就不止是这么点了。”
忒丝贝姬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本来是想杀掉这三个人的。
“安洁。”
听见呼唤自己名字的那个声音,靠在遗迹门口的少女回过了头。
孤独的灯火摇曳闪烁,一前一后,忒丝贝姬与那三个人的身影,渐渐从一片漆黑的遗迹之中显露了出来。
想了想到底应该用什么表情回应那声呼唤,最后……
眼泪早已流干的安洁莉卡,对贝姬与其余三人,还以了一个还算温柔的笑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说了么,就是调查员而已……既然需要以少量人手调查遗迹,那么最起码讨伐死龙的实力,还是需要有的吧?”
安洁莉卡决定接着忒丝贝姬的谎言继续编下去。
“今晚的事情请不要说出去。”
未了,她不知是出于善意还是处于不想惹麻烦,这样提醒了一句。
“为什么?既然死龙出现了的话,应该……”
看样子,对方并不太理解她的善意。
“会有很多麻烦,首先,死龙出现就足够造成城镇的恐慌,其次,这次是在没有预警,也没有天上的那些家伙在场的情况下突然突破的封印,虽然并不保证一定就会引来什么麻烦,但是万一……他们又想要‘清理’一下的话,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多说吧?那边的半精灵小姐不也有所见闻么?听说,被龙之魔女释放出的死龙所破坏的城镇,那些镇子在最后……可都被‘清理干净’了哦?”
那并不是听说,而是安洁莉卡亲眼所见……亦是她的,亲身经历。
因死龙出现而瘴气弥漫的大地,要将那些瘴气彻底消除而不至于扩散或者污染土地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一片地区彻底烧尽。
当然,没有让遭受瘴气感染的人逃离的理由,那正是为了确保死龙病不会蔓延而采取的“必要措施”。
但是,以这“必要措施”为借口,沉迷于自己力量肆意滥杀的“神明”又有多少呢?起码,安洁莉卡认为那绝不在少数。
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无辜者的鲜血,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黑发恶魔”,而天上……那些披着“神明”的外表,妄自为自己加上“神明”称呼的家伙,亦是与自己同样的“恶魔”。
另外三人都没有说话,看他们的样子,即使对安洁莉卡与忒丝贝姬仍旧抱有怀疑,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她们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没有关系,瘴气的重新聚集需要不少时间,只要不是有人人为开启的话……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扇门打开的时候了,当然,半精灵小姐也许是有机会的。”
最后,忒丝贝姬所补充的话语多少让人稍稍安心了一点儿。
“那就在这里告别吧,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还要去其他的地方,要是被人看见一起回城里的话也不太方便,所以就告辞了。”
两人的行李都异常的少,忒丝贝姬根本没有行李,而安洁莉卡……她的钱和带着的一些杂物,已经全部都交给忒丝贝姬了。
后者用手划了个圈,然后把那已经破到看不出原本样子的布包,像是塞进箱子里一样丢了进去……自己的包裹就那样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即使封印了体内辉水晶的力量,但是忒丝贝姬似乎还是可以创造出用于收纳道具的小型空间。
这样旅行也变得异常轻松了起来,不需要回去旅店再拿行李,可以直接这样走人。
“请等一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已经与贝姬并肩走上离开的道路,安洁莉卡回过头,望着出声叫住了她的青年。
“请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变得和你一样!”
啊,真好啊……那双眼中倒映着的色彩,那双眼中,倒映着的我的面容。
这一次,我终于不用再注视死人的脸了。
想要变强,想要获得力量,想要能够,成为被传诵千年,如同物语一般的英雄,今夜之后的你,在心中一定会……怀抱如此的期望吧?
“够幸运的话,说不定未来也会有属于你们的故事流传,但是……那得是在你们能够活下来的情况下,还有,虽然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值得憧憬的对象,但是作为应该是过来人的我的建言,就只有……”
“千万不要变得和我一样,等到什么事情都无法回头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自己的悔恨。”
挂在安洁莉卡嘴角边的微笑,那份绝美的悲伤,令人动容。
漆黑的夜道,黑发的少女与褐肌的舞女,肩并肩向着远方前行。
“安洁莉卡。”
“什么事?”
“你的愿望……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的愿望没有变,忒丝贝姬……但是我所怨恨的,并非是什么人或者天上的哪个家伙,我所怨恨着的……是允许了这种事情的这个世界。”
安洁莉卡抬起头,望着满天星辰的夜空。
“尽管嘲讽我尽管看不起我吧,明明自己已经做了那些事情,现在却又像是懊悔了一样的想要拯救什么人……你一定在心里很看不起我吧,贝姬?”
“说起来,或许也是因为又重新遇到了你,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的心中,那柔软的部分重新回归……但是,我的愿望是不会改变的,即使知道……知道自己所犯下的是多么丑恶的罪行,但是……”
“忒丝贝姬,我会毁了这个世界的。”
少女将自己的人生倾注于憎恨之上已无回头的可能,如今因与昔日友人的重逢而多少回复了一些往日的本性,然而也正因为此,当自己重又回顾那被自己舍弃了的道路之时……
黑发的少女,才会染上这比起自身的遭遇都更为悲伤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