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莉莉丝小姐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怎么了？”
“唔，没什么……就是睡得模模糊糊好像感觉莉莉丝小姐过了很久才回来的样子。”
“大概是你睡蒙了吧？”
莉莉丝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皇铭月的问题，心里只希望对方不是真的一直在等她回去才睡觉……那样的话可就不太妙了？
不过看昨天莉莉丝回去的时候皇铭月都已经睡得在说梦话的情况，她应该很早就睡着了吧？
“唔，是那样么……”
“是的啦，咱回来的时候你都在说梦话啦，吸着大拇指在梦里喊‘妈妈’什么的……”
“不对！绝对没有！我不可能那样！”
“有的哦？真的有的哦？”
皇铭月昨天晚上的梦话倒是蛮有意思的，在梦境中呢喃着“妈妈”的少女给人留下了不同以往的印象。
“绝对不可能！”
“有就是有哦？咱又没理由编谎话骗你~嘛，其实你蛮在意你母亲的不是么？”
“……”
皇铭月涨红了脸不说话，看她那用有点埋怨的眼神盯着莉莉丝的样子，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一定会堵着自己的嘴以防再说什么梦话了。
“超棒的啊，没想到真的是……昨天晚上……”
这个时候，从驼车前座的位置上传来了这样的对话，莉莉丝立即从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与桶的空隙间窜到了车厢前面，拉开挡风的布，对着坐在前座上赶车的冒险者大吼了一声。
“喂！！在说什么鬼东西！说过的话忘记了么！kiiiiiiii！！！”
咬紧了牙齿，莉莉丝用嗓子发出了不知是猫科动物还是蛇类一样的威胁声……虽然那声音的感觉和“姆姆姆！！”没什么区别，好像还蛮可爱的就是了。
之后，似乎是对方立即就道了歉……莉莉丝拉上挡风布，慢慢的退了回来，摇摇头轻轻“哎”了一声。
“怎么了？”
皇铭月露出了关心的表情。
“没什么……这里还有一个小孩子，在前面尽说些少儿不宜的话……万一教坏了皇带鱼怎么办……”
莉莉丝看起来似乎是在关心皇铭月的节操教育？虽然别人在说的多半是和她昨天晚上有关的话题……
“我不是小孩子！成年了，完成这次旅行我回去就成年了！”
按照传统的话，鳞族的成年划分并非按照年龄而是按照是否完成了作为成人仪式的“旅程”，毕竟是不会衰老的永生种，这样也是很正常的。
“是是，不小了不小了~”
莉莉丝打着哈哈，尽快将这个话题给带了过去。
“还有好几天的旅程，万一觉得无聊可就没办法了，为了应对这种状况……今天就来玩大富翁吧！或者五子棋？选一个吧。”
就和昨天的扑克一样，莉莉丝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一整盒游戏棋盘……女孩子的裙下其实是秘密的百宝袋？
“唔……我要大富翁！”
老实的遵从了自己的欲望，皇铭月伸出手指着大富翁的游戏盘的样子……确实很像小孩子。
不过这里还是要再提醒一下的就是，皇铭月本人看起来可是一位有着一米七以上身高，会让人觉得“靓丽”并且也具备了“帅气”成分的少女哦？嘛，当然也没人说过外表就一定要和内心一样就是了~
又是一天的结束，就这样，旅行到了第三天，自己再拿出什么新的游戏玩具的时候，莉莉丝明显感觉皇铭月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还以为是少女对这样整天都待在狭小的车厢中，连洗澡都没得洗的长时间旅行感到了厌烦，想着和她说再多忍耐一些时候吧……可是结果晚上莉莉丝回车厢睡觉的时候，才刚刚躺下……
“莉莉丝小姐。”
侧着身子裹着毯子，明明应该之前就先哄睡了的皇铭月这样叫她了。
莉莉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怎么了……你醒过来了么？”
“我一直没睡，莉莉丝小姐。”
令人尴尬的沉默在那句话之后弥漫了开来，虽然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但是莉莉丝还是寄希望于，自己做的事情能够瞒过皇铭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但是，看对方的问题……似乎是瞒不过去了。
“你在问什么呀，咱不知……”
“我不是小孩子了。”
翻了个身，皇铭月把脸朝向了莉莉丝……虽然车厢内一片漆黑，但是完全适应了黑暗环境的莉莉丝，在皇铭月的脸上看见了清晰的泪痕。
看来，她独自一人在车厢中的时候，一定是想了许多……也哭了很久。
是为我么？莉莉丝的心中，流过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暖流……即使对她而言，这样的感情是她自己拒绝接受的。
接着，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莉莉丝小姐……如，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是钱不够的原因的话……是我……”
“你不要会错意。”
莉莉丝打断了皇铭月带着哭腔的话语。
“确实是因为钱不够的关系，但是也是因为咱急着进行这趟旅行所以选择了这种方法而已，况且……”
“咱在成为恶食王之前首先是淫魔，像这种事情对咱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和进食没什么区别的事情而已，咱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过去也有过相似的回忆，因为那件事情还和忒丝贝姬……是这样么，为了我自己的执拗，我总是在做令他人感到伤心的事情……或许真的，我的天性就是如此吧？
“但是……和种族没有关系吧！果，果然……做这种事情果然很奇怪不是么？不管怎么说，这都应该是，是和自己爱的人……才……才会做的事情不是么……”
越往后说声音越小，连莉莉丝都忍不住要笑场了。
“你有爱人么？”
于是就对皇铭月发起了突然袭击。
“哎？额……唔……没……没有……”
皇铭月被莉莉丝的问题呛的一时语塞。
“咱有哦，另外，咱也有孩子哦，虽然不是咱亲生的，但是的的确确流着咱的血……所以，在知道自己成为了母亲的那一刻开始，咱就觉得……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可以让咱的孩子能够不说开开心心，最起码也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活在一个不必每天担忧着何时会迎来灭亡的世界中，也不必每日再为那些哀伤与仇恨充斥着自己的内心，咱就觉得……无论是什么事情咱都可以去做。”
莉莉丝面朝着皇铭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那副表情并非是对皇铭月，而是当莉莉丝在心中想起自己的“孩子”之时，充斥着那颗本应完全变质了的腐坏心脏的感情，是曾经身为“人”时，名为莉莉丝的那位少女所怀抱着的，被冠之以“母爱”的幸福。
盲目的母亲或许是适合于形容莉莉丝的词语，甚至，她自己就知道自己的那份盲目，但是，就算如此……恶食的怪物也想要仅仅扮演好自己这最后也最不协调的一个角色。
“莉莉丝小姐……有……孩子么……”
皇铭月瞪大的双眼中还闪烁着未干的泪花。
“嗯，如果按正常年龄来说的话，比你大一点……咱的孩子叫安洁莉卡哦？怎么样，很好听的名字吧？”
“嗯……嗯……”
皇铭月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顺带一说，咱的孩子就是那个龙之魔女哟？”
“嗯……嗯……啊啊啊？？？？”
差点跳了起来。
“变成那样也不怪她，毕竟她的母亲……咱和忒丝贝姬都是那样的人，不过，也不是为她犯下的错开脱的意思，只是，咱觉得……”
“就算咱是坏人，咱的爱人是坏人，咱的孩子也是坏人……可是，这和咱想要做个母亲，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尽力创造出一个未来，和咱的这些想法没有关系吧？就算是这样的人，就算以后也要一直当一个这样的怪物，但是……这和咱‘是母亲’这件事没有关系吧？”
莉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也足以证明她的内心其实正在经受非常巨大的波动，以及……她或许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可以实现的未来。
“但是，就算那样……这种事情也……”
“咱无所谓哦？况且，对咱来说本来就只是‘进食’而已。”
“……”
皇铭月没有再说话，她望着莉莉丝好一会儿，然后，换成了仰面平躺的姿势。
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开口，直到连莉莉丝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之后……
“莉莉丝小姐，你说如果是我的母亲的话……她会愿意为我做……也不是说这种事情，就是想说……她会愿意为了我而付出么……”
“蠢问题。”
莉莉丝半闭着眼睛，在毯子中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了一个球。
“不是，就是……莉莉丝小姐之前说……我的母亲其实很爱我，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所以，为什么？”
“……”
莉莉丝闭上了眼睛，发出如同小动物一样的细微呼噜声，在这样稍稍的小憩了一会儿之后……
“有的东西……应该你自己去想办法搞清楚，由外人，特别还是咱这个混蛋来说……并不合适，不过，既然你都问了的话……”
真不知道她刚刚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在你看来似乎是受到了冷落的待遇，正是因为你的母亲爱着你的证据，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的话，那么原因大概是……她在害怕吧。”
莉莉丝最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那句话。
“害……怕？”
“嗯，害怕着会失去你。”
可以察觉到莉莉丝那边的被窝中一阵稀里嗦啰的小动静，她似乎把自己的尾巴抱得更紧了。
“害怕，会失去……可是……这……这根本说不通……为什么会……”
“你确定要问咱这个造成了这一切的元凶么？”
没头脑，不知道看气氛，问最不该问的人……莉莉丝有着作为“恶”的觉悟，但是那也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会对自己所犯下的错毫不在意。
背负自己的罪走下去，那停滞在千年之前的身心才能获得成长，然而每一次重新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都会让莉莉丝感到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即使少女对此并不知情，但是皇铭月她自己，正是映照着莉莉丝所犯之罪的镜子。
“你的姐姐……是咱杀的……居然就这么问咱……真的是条没有脑子的皇带鱼。”
莉莉丝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觉得你的母亲冷落你是因为你不像你的姐姐那样优秀是吧？但是让咱来说的话……成为这样普通的人，正是你的母亲对你怀抱的最大的期待。”
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姐姐很优秀，优秀到足以杀死咱……就算被迫离开了故乡来到地面上，也依然按照你们种族的传统磨炼技艺踏上旅程，并且以足以书写为传奇故事的伟业证明了自身的价值，可是……她们已经不在了啊……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足够优秀与孩子在自己身边，这两样要选哪一个？咱觉得无论是哪一个母亲都会选择后者吧？如果不是因为她们那么优秀，如果不是因为一族的传统，甚至，你的母亲大概会觉得……如果不是那时候和她们吵了架，把她们锁在屋子里所以激发了她们的叛逆心的话……对于你的两个姐姐，你的母亲，大概比起责怪咱……其实她要更加在责怪自己吧？”
“活的短有活的短的好处，活得久也有活得久的坏处……从千龙之战之前一直活到现在，自己的故乡变成了历史，自己的族人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片栖身之地，自己的孩子……只能看着她们的遗体归来，你有想过你母亲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么？”
皇铭月沉默不语。
“对你怀抱期待，但是怀抱的绝不是‘超过你的姐姐’或者‘建立何等丰功伟业’这样的期待，而只是……期望你能够‘就算像个人类一样也要好好活下去’的期待……你难道，连这点都不懂么？母亲总是这样，总是在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来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一旦有任何事情证明‘自己的方式是错误的’并且那个错误影响到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就会开始变得畏首畏尾，想要为孩子做些什么但却又不敢做，生怕自己会再次犯错……因为对母亲而言，自己的孩子，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替代不了的无价之宝啊……”
“你的母亲不敢对你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她甚至不敢责骂你的任何错误，只怕你像你的姐姐一样，因为一时的冲动离开家就再也无法回去，她只能这样，想要说又不敢说，想要爱却又不敢爱的，这样将你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中……所以你知道么？你自己的这个’和咱一起出来’的选择，对你母亲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咱可是在让她从‘看着你死在她眼前’和‘帮助咱’之间选一个啊，明明……你应该都听到那些话了。”
说完之后，莉莉丝松开了自己的尾巴，她爬起身子，从边上的水罐中为自己倒了些水喝。
而边上的皇铭月……则开始了啜泣。
“真的……么……你说的是……真的么……可是……明明……只是你的假想吧……莉莉丝小姐，你根本，不知道我的……”
“咱不知道你的事情，但是咱知道你母亲的心……因为和你的母亲一样，咱也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再次闪烁着泪光的双眼望着靠着箱子半坐着，正在喝水的莉莉丝。
“可是，可是……我只是，只是想要能……让母亲她……以……以我为荣……”
“孩子在任何时候都是母亲的荣耀，她并不想要你做任何事情来证明这一点……只是想要你，能够平平安安，不受约束也不用背负一族重担……就这样像个普通人一样……只要能够……安稳的活下去就好了。”
“可是……可是……可是我以为……我以为她是……可是……”
最后，皇铭月攥着毯子的边角，就那样哭了起来。
“等回去以后，你这条皇带鱼可得真的记得，好好和你母亲道歉啊……”
莉莉丝又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