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海码头的战斗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
码头变成了废墟。周遭几乎没有灯光。反倒是稍稍靠近城内的地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像是在对之前的战斗进行讨论。
邪魔不知道去哪了，只剩被死气缭绕的魔导巨人还矗立在狼藉之中。
我躺在魔龙的怀里，一言不发地看着脚下的维斯尼。
人类的劣根性。
逃离危险的地方，然后在安全的地方指点江山。
多么愚昧而无知啊。
视野陷入黑暗，也没有风在吹了，我才意识到希拉姆已经降落。
“你想要抱到什么时候？”
我淡淡地问。
希拉姆笑嘻嘻地把我放下来：“大姐头的身子还是软啊，抱着好舒服的。”
“打扰了。”
我没有心情去接这样的话。
举目四顾，发现他带我来到了一片小树林里。
我随便找了棵树坐在下面，靠在树干旁，抬头去从树叶的间隙中寻找星星。
希拉姆挠了挠头，像个冒险者一样在附近捡了一堆干树枝，然后拿出一颗焰心晶石将其点燃。
随后，他又掏了只不知道从哪抓来的野兔子，剥皮抽筋，开始烤了起来。
这是以前我们在魔族最喜欢干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用魔法……只能归结于兴趣使然了。
我默默看着活生生的兔子变成尸体被火炙烤，问：“有事么？”
“嗯。”火光映在他帅气的脸上，有种映面桃花的感觉。“那群家伙已经开始有动静了。联邦类城市都有人类的踪迹，他们大肆宣扬要把魔族的行政体制改为多民族联邦制……哈哈哈！”
说到一半，魔龙开怀大笑。
“然后呢？”
“然后？”魔龙显得很开心，“和我们预计的一样，各族同胞处于一种‘懂的都懂’的状态。好像有些同胞联系上他们过……嗯，全是你的粉丝。他们已经联系好下面的人当卧底了。”
他找了根树枝将半熟的兔子串起来，插在火堆边。自己张开双手向后仰倒，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还是大姐头好玩啊，都不用管事的。我们几个累成磨盘了，天天都有一大堆麻烦……”
“你来找我，有事吗？”
“有。”
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后，魔龙稍微收敛了自己的笑容。
“那群搞事情的死灵法师，一边宣扬这些可笑的理念，一边在收集材料。都是些和死灵亡灵有关的东西……量非常大。”
死灵……
我看着火堆，陷入沉思。
一直以来，人类魔法师来魔界寻求材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甚至联邦型城市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类魔法师带来的跨族交易。其中当然包含了在人类社会被当做过街老鼠的死灵魔法师。
魔族并不会使用亡灵魔法。这是因为魔族天生有强大的天赋和限制，对脱离种族天赋之外的能力一窍不通。因此像人类一样用精神力沟通灵魂、召唤尸体这些事是无法办到的。
当然，有类似的种族，但能力也十分局限。大概三五个种族的天赋能力拼凑起来，能勉强比得上人类亡灵魔法涉猎的广度。
而对于折磨生灵，以其死前的强大负面情绪作为能量召唤的死灵，对于魔族也是同理的——的确有类似能力的魔族，可他们的局限性能够为他们洗清一切嫌疑。
就算不同种族之间合作，也无法达到人类的亡灵魔法、死灵魔法那样自如转换操控不同类型的灵魂尸体。
这是对于我、对于所有魔族来说，都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也不屑于对任何人解释这些废话。
在离开魔族的三个月内，我了解了很多脱离正统魔导书、正统魔法史的小说、杂文。里面虽然没有提到过魔族与这类魔法有什么深刻联系，但总会将亡灵死灵作为反派来设定，然后和同样作为反派的魔族圈在一起。
人类并不需要为异族澄清正名，但他们乐意给一切非我族类泼污水。
所以在人类社会，并不会有人清楚魔族与亡灵之间的界线。当然，死灵同理。
甚至于，作为反派的魔族和亡灵死灵有关，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愚昧而可笑的自以为！
我皱起眉，对人类肆意编造谎言以及轻信流言的劣根性嗤之以鼻。
低劣的生物总有可恨之处。
火堆里的树枝发出燃烧后的爆炸音，把我的思维拉回正规。
死灵的话……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有些微妙。
对于死灵亡灵来说，区别在于材料是生物还是死物、以及过程是否残忍、是否违背人道。因此，在材料上来说，是没太大区别的——当然，在我看来，不存在什么人不人道的区别。
在施法进行前，或许只能从施法者是不是人类口中的黑魔法师、也就是死灵法师这一点来判断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种类型的材料被大量收购，在这个时间段实在是太微妙了。
——勇者似乎被死灵迫害过。
——勇者强烈怀疑死灵与魔族有深刻联系。
——曾经遭遇过死灵法师。
——死灵与魔导巨人能够融合。
虽然有巧合的成分，但这段时间遇见的死灵确实不少……就像是在大街上走，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遇见抢劫犯，而我在从谢尔曼镇开始到现在，已经遇到两次了。
我一直都在想，勇者即使再迟钝，也不会把一些毫无根据、甚至我有多少解释过的事情用来怀疑我。
我是说魔族与死灵之间的关系。
既然他一直抱有这样的怀疑，那么肯定有什么事实让他坚信了这种可能性……魔族和死灵有关的可能性。
而在这段时间，从人界逃出去的、躲在魔界苟活的死灵魔法师，大肆鼓动风雨，掀起波澜，回收破烂，这真的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吗？
这一切，和勇者的讨伐、和他被袭击，又有什么联系呢？
这一切，又和勇者可能有过的、魔族与死灵相关的经历有关系吗？
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大姐头，想什么呢？”
我被希拉姆打断思绪，接过他手中递过来的一条用木签穿好的兔子腿。
“没想什么。”我把脑子里那个褐色的蘑菇头甩出去，将思绪放空，“什么也没有。”
希拉姆做的烧烤一如既往好吃。油脂让兔腿呈现出金黄色泽，恰到好处的脆皮冒着热气。肉质鲜嫩甜美，加上脆皮上撒下的些许调味料，从视觉、嗅觉和味觉全面挑起食欲。
我小小地咬下一口，慢慢咀嚼。
然后，吐出一块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