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生物」(Phantasma)。

亦如人類的命名,其存在距離人類過於遙遠,歷史上被目擊到的次數寥寥無幾,乃至於無限接近於空泛的幻想。

它們是自世界伊始時便存在的生物,每一體都獨一無二,舉世無雙。幻想生物超越了“種族”這一概念,因此也被稱作「崇高存在」(The Great One)。

在人類的傳說中,僅有數只幻想生物被證明為切實存在:

全身沐浴着極晝光輝的輝神龍丹德萊恩(Dandelion)與浸沒在純粹之暗中的黑煌龍希爾妲(Hilda)。據說丹德萊恩與希爾妲乃脫胎於白晝與黑夜的界線處的雙生巨龍,也是西斯提亞最強大種族——龍種最初的祖先。

除此之外——

由世界最初的風化身而成的天空之鳥——希茲(Ziz)。

藏匿於海洋歸墟中的巨鯨——利維坦(Leviathan)。

以及,此時此刻,如巨山般呈現在蕾布莉安她們眼前的,

支配大地的巨獸——貝希摩斯。

“所以……亞龍才會離開這裡……不,前幾天,襲擊艾夏的那群魔獸說不定也是……”

蕾布莉安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輕微的刺痛讓她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

“可惡……這到底怎麼回事達莉婭!?為什麼幻想生物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感受着眼前那形同山嶽的巨大威壓,蕾布莉安像要壓抑恐懼似的深深呼吸,她神色複雜地詰問達莉婭,實際想問的卻是“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達莉婭只是輕輕地聳了聳肩。

“但是,你不是早就發現了地脈的異常,知道這玩意會蘇醒嗎?”宇白碧也跟着問道。四人之中只有達莉婭的神情最為平靜,理應對目前的事態有最多的了解。

“你說的沒錯,地脈中的巨量魔素十分不自然地朝一點匯聚,唯有傳說中的幻想生物才能在不依靠術式的情況下做到這點——我只是作出了這樣的推論而已。”達莉婭回看向宇白碧,後者臉上的驚愕還未散去,“可是,我可沒說,我連這之後的‘成因’也調查清楚了。”

“反倒是你,宇白碧。作為Apocalypse的持有者,你的天生異能難道沒能預見這一瞬間嗎?”

“咕……”被達莉婭的反問刺中要害,宇白碧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天生異能平靜地寄居在墨色的瞳仁里,直到現在也沒半點要發動的跡象,“確實……為什麼?明明在伊科諾村的時候,還能正常地……”

“喂喂喂——!你們怎麼還在說這些有的沒的?”卡特斯托菲顯然聽不懂達莉婭和宇白碧之間的對話。雖然對現狀一頭霧水,但察覺到貝希摩斯動向的她不由得出言提醒三人。

“那傢伙……是準備幹什麼?”卡特斯托菲指着貝希摩斯一望無際的龐大身軀,那座山嶽開始震顫,代表巨獸的意識也隨之蘇醒。

似山羊的頭顱高高仰起,長長的尖角劃破浮雲。濃稠的魔素凝聚為熾熱的液體,暗紅色的強光自寬大的前腹部滲出,足以穿透岩石的高溫點燃了山麓的杉木林,烈火如怒濤湧起,瞬間侵略了整個大地。

“「Absorb Obsidian」!”

轟——!!!

如天地崩裂的一聲巨響,將達莉婭渺小的聲音完全蓋過。

巨獸的頭顱之下撕開一道裂縫,無處肆溢的能量遁逃而。宛如沉寂已久的火山噴吐岩漿,熾烈的熱風彷彿要將萬物消融,伴隨着刺眼的耀光席捲而來。

待到那陣高溫消散於冰冷的空氣中,蕾布莉安緩緩睜開下意識閉上的雙眼。

僅僅是吸收了衝擊的餘波,擋在四人之前的黑曜石便從內部緩緩崩裂,化為齏粉。達莉婭的寶石魔法還是頭一次顯得如此脆弱不堪。

然而,唯此還不足以形容印刻在蕾布莉安眼中的光景。

山峰消失了。

準確來說,是被“蒸發”了。

前一瞬還在蕾布莉安眼底的,數千公尺高的皚皚雪峰,現在只剩下矮矮的基盤。岩漿自熔化的山體向下流淌,時不時擠出氣泡破裂的微響。殘留的熱量與冷空氣結合,形成了久久不能散去的濃霧。

經由數千年也未曾變化的自然,僅在幻想生物的一擊下便蕩然無存。

“……”蕾布莉安定在那兒,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牙齒禁不住地打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戴森球靜默地繼續維持飛行魔法,可她卻一刻也不想在這停留了。

“這可是……連龍種的「龍權魔法」也觸及不到的程度,不愧是幻想生物,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為高位的存在了吧。”達莉婭的狀況比蕾布莉安稍好,尚能對貝希摩斯的力量作出分析。然而,這也只是她清楚自己並非貝希摩斯目標的前提下。

“這下子……該怎麼辦,達莉婭?”目睹了貝希摩斯的所為後,卡特斯托菲已經把之前的紛爭拋在一邊,在這足以稱之為災厄的事態前,達莉婭與蕾布莉安她們之間的糾葛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不怎麼辦。”達莉婭說。

“你在開什麼玩笑……?達莉婭·德·勞倫斯!”聽到達莉婭幾乎無感情的回答,宇白碧幾乎下意識地作出反應。

在她吼出達莉婭名字的同時,貝希摩斯也開始緩緩移動,它每往前踏出一步,就會帶來地震般強烈的動蕩。

豎起的柳眉映照着宇白碧淡淡的怒氣,但這份憤怒與她先前提起桐生七夜時的完全不同。

“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看到這一切后,你還打算熟視無睹嗎?”

“這份過剩的責任感,就是你自甘被輝彌紅蓮囚禁十年的緣由嗎?”達莉婭只是淡淡地回擊道。

“……看來,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被觸及不願被外人道的私事,宇白碧的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陰翳,她撇過頭,抓起蕾布莉安的手,“我們走,蕾布莉安。”

“去……哪裡?”

“總之先回尼爾瓦納一趟,村子裡的人估計也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了。”

“尼爾瓦納……嗯、對了……艾蕾還在那裡……”蕾布莉安甩甩腦袋,終於清醒了過來。“這裡的魔素對傳送魔法來說太不安定了……得去別的地方——”

“所以,不是說了要你們別太着急么?”達莉婭打斷蕾布莉安,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明明再等等就差不多了。”

“‘等等’?”蕾布莉安不解。

“好啦……這麼折磨你們的耐心也沒什麼意思,我就稍微說明一二吧。”

達莉婭伸出手,指向貝希摩斯面朝的方向,在被夷平的山峰之後——儘管還在數百公里之外,也能看到翻越山嶺后的高原之上,矗立着一座純白之城。

“那裡就是聖都教會國……它之所以會熔化山峰,是為了清除它與聖都之間的障礙,也就是說,它想要到那裡去——”

“貝希摩斯的目標是……聖都教會國?”宇白碧喃喃。

“同時,和我們的目的地一致,沒錯吧?”

“和我們……一樣……?”

蕾布莉安愣了愣,她知道達莉婭話裡有話。

貝希摩斯的覺醒必不可能是場罕見的巧合,反而與她們天生異能的持有者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雖然其中有很多猜測的成分……”達莉婭盯着那座若隱若現的聖城,“我想,西斯提亞聖教會也和我一樣,已經察覺到這場異動了。”

“別忘了,這裡並非克洛維亞斯或芙蘭格頓的領土,換言之,我們已經踏入了聖都教會國的國境線。”

“……所以?”

“所以,現在最該着急的並非你我,而是那位幽居在天空之底的教皇大人——普莉絲緹絲·洛蕾爾。”

“你……想要將貝希摩斯當作誘餌?”宇白碧帶着遲疑的口吻問道。

“不不不,經過一年前的教訓后,我學聰明了。盡量不要把自己置於風暴的中心。”達莉婭自嘲般地笑笑,“我只是想靜觀其變而已——”

“而且,對方的行動只會比你想象的更快。”

蕾布莉安心裡一沉,她對普莉斯緹絲實際上知之甚少。作為西斯提亞聖教會罕見的女性教皇,自普莉斯緹絲奠基以來,有關她本人的情報幾乎沒在克洛維亞斯與芙蘭格頓流傳。聽聞她除了固定的新年宣講外,從未踏出過所居住的晨星大教堂一步。蕾布莉安在伊科諾村碰到的那位名叫凜的前修女,也沒有提起過教皇的一二事。

如果達莉婭所言為真,那麼那位擁有「凈化」這一異能的教皇,不會放任貝希摩斯在她的國土內肆虐。

這才是達莉婭叫她們“再等等”的意圖所在。

“但是,就算普莉斯緹絲會對此出手,貝希摩斯也不是任何一個魔法使能抗衡的存在。”

“這才是教皇的可怕之處,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達莉婭搖搖頭,“西斯提亞聖教會之所以能君臨世界的中央,調停各大種族之間的矛盾,從來不是因為他們的教宗是‘倡導和平’——”

“而是因為他們擁有着來自‘神明的遺產’。”

蕾布莉安下意識地順着達莉婭的目光,抬頭望去。

遙遠的密提爾高原之上,聖都米德拉什的正上方,宛如有無數道光芒自暗淡的天幕划落。

“那是……!”

那並非自天而降的流星群。

隨着它們的迫近,蕾布莉安才逐漸認出光芒的正體。

那是一群素裹純白坎肩,如雕塑般無暇的少女,每個人的背上都生長着由光素編織而成的羽翼。她們神情肅穆,像無言的朝聖者,保持着編排好的陣列,朝貝希摩斯飛來。

“來了……傳聞中,在無雲的天空之上漫遊,世界神西斯提亞的造物……”達莉婭燃起灼灼的目光,將那群帶翼少女的身姿刻在眼瞳里,“裁定一切的秩序之劍——”

“「幻翼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