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虹海临近的虹海市水文测站是全省最大的水文观测点,主要监测对象是汇入虹海的全国第一大河——清河及其周边主要支流与中小河流,属于国家重要水文测站。

今天是上班的日子,外面飘着雪花,观测员文维成已经到观测点观测潮水位、蒸发量、水温,并在表格上已经认真填写好各项记录。

等做完今天最后一次观测,就能回家了,文维成心想。

他今年27岁,刚刚博士毕业,就来到这里工作,工资并不高,但是他喜欢这个小城市的氛围,这里是他的出生地。他依稀记得他依稀记得当年,他放弃了继续留学出国深造的机会,决定回到家乡陪伴父母时导师的不解。

“维成啊,出国的机会可是太难得了,国外的实验条件可是比咱们不要好太多啊,人家有好多咱们现在实验室买不起的机器,现在除去学校里的领导子女,可就只剩一个名额了,你这几年在我手底下也做出了不少成果,你出国之后肯定能在那边留下。”

“算了,老师,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爱我的家乡。今年是我在外省求学的第6个年头。

我再也不想在外漂泊,并且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在外漂泊。

他看着平静的河面,树叶落尽的丛林,已经部分上冻的河床,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清晰记得,去年台风来袭,潮位站出现建站以来的第三大高潮位。狂风巨浪汹涌而来,潮水漫过沙埕站水位测井引桥。望着滚滚潮水,文维成担心水位仪器损坏影响自动报汛,毅然冒着倾盆暴雨,穿着救生衣、打着手电筒,一次次顶着狂风到海边人工观测高潮位。

经过连续4个昼夜奋战,他及时观测搜集到最重要的一线水文数据,并迅速上报至国家海洋预报台。

工作很辛苦,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做到一些事情的,比追求飘渺的自由和梦要踏实的多。

几声稀落的鸟叫让他回到现实中,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该回去了。他踏上了布满积雪与杂草的羊肠小路,哼哼着他还在读书时的流行歌曲,虽然他已经记不清那个乐队的名字了。

Itstartswithone

有件事从始至终

AllIknow

我都明白

It'ssounreal

就仿佛虚幻的梦

Watchyougo

默默望着你离开

I'vetriedsohard

我曾努力挣扎过

Andgotsofar

才得以走到现在

Ihadtofall

我自甘堕落

Toloseitall

只为了放下那一切

Butintheend

但到了最后才意识到

Itdoesn'tevenmatter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在他把这个简单旋律反复哼了几遍之后,终于回到了自己单位的办公室,他伸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推门走入房间。房间布置相当简单,一张大号木桌,上面摆放着四台显示屏,主机放在一边低低的轰鸣。地上刚刚被他顺手打扫过,一点灰尘也看不到。他有轻微的洁癖,从高中住校开始就是寝室的清洁工。

桌上其中一台屏幕上显示着实时地下承压含水层的承压水位,文维成撇了一眼屏幕,波形图正在有序平稳的做着微不足道的起伏。

他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顺手把监测报告放在了桌面上,两只脚旁若无人的架在了桌子上。

还有不到10分钟下班,回家吃什么呢。

水文观测站的驻站人数很少,今天是他来轮班,但是很快会有人来接替他,但是他记不清那人的名字了,好像是今年新来的。此人话不多,平时与周围同事都没什么交流。

等会要不要跟他商量一下一起吃个晚饭呢,都是同事,早晚要彼此熟悉的。他胡思乱想着,然后听到了身后的门被打开了,他赶忙把还大摇大摆放在桌上的两脚放下来,然后扭头一看,嘿,换班的人来了。

来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在这个数九寒冬显得十分突兀。

文维成很惊讶,他开口跟对方寒暄,“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多穿点呢?”

对方不发一言,男子自打进门目光就盯着桌上的几台显示屏,脸色冷峻,目光带着一丝紧张。

文维成感到有些奇怪,他回头看了看如常的监测参数。

既然对方不想搭话也罢,可能这人的性格就是有点孤僻,其实做这一行这样子最好,就是这样的人才耐的住寂寞,文维成想。

虽然离下班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但是既然换班的人到了,他也可以走了吧。想到这里,文维成起身准备穿上外套。

但是就在他穿好一个袖子的时候,报警器却响了。

他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看向监视屏幕,果然,原本平稳的图像居然变的扭曲的夸张,部分数值居然超出阈值了!

表征地壳应变剧烈变化,这种水文前兆,莫非是——

地震!

文维成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个不祥的词,他顾不得穿好另一只袖子,对身边一直沉默的同事喊道,“不好了,得赶紧联络省地震台!”

水位监测能够提供地震产生过程的信息,但是要深入发展则取决于对数据的进一步积累与处理,得马上将这个信息移交到专业部门。文维成想到这里,立刻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然而他试图拨号的手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同事终于开口了,“这个事情交给我吧。”

他愣住了,同事指了指房间的钟,“已经过了换班时间,这事不由我来上报,总归不太好。”

文维成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也看着他的眼睛,两人僵持了片刻。他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电话,继续把另一只没穿好的袖子套上,扭着身体向门口走去,“好,那等会你一定不要忘记了,事情重大啊。”

对方点点头,转身目送着文维成出了门。半饷,男子伸手关掉了轰鸣的警铃,向电脑主机上插了一个U盘。顺手拨出一个电话。

“老大,这里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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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是没法喊出声的,原来恐怖片主角们看到鬼魂出现发出的尖叫都是假的。

因为现在我的嗓子是哽咽的。

这谁?

我用力掐住大腿上的皮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完全没用。

这谁啊?

要不要开口问问。

它能听懂人类的话吗。

班长去哪了?死了吗?

蜡烛幽暗的光因为行走着的步伐微微晃动,我和前面的‘人’的影子映在地面和墙壁上,我注意到墙壁是由凹凸不平的石头组成,在蜡烛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粼粼的光。

墙壁也是湿漉漉的吗,那这里是哪里,我来到海边了吗?

前面的它为何要给我引路,它的目的是什么,想害我吗?

斗笠和大草帽将其身躯完全罩住,但是可以看出其佝偻的姿态,以及走路微微摇摆的姿势,和人类有很大差别。

忽然前方的路出现了拐点,怪人毫不犹豫的拐了弯。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瞬间眼前的光线变的明亮了许多。

难道是这里可以通向外面吗?

但是我下一秒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很明显,与外界的暖色调的日光相比,光线是偏冷色调,所以,是人工的冷光灯?

与越来越明亮的光线同时出现的,是愈发浓烈的海水特有的腥味。不知道是否是味道过于刺鼻的缘故,我觉得头痛的感觉再次回来了,心中不安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爸爸....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父亲的身影,在那个夕阳下的背影,手里拿着风筝线,正在把掉落的风筝一点点拽回到他身边。

为什么我对他的印象如此的不清晰呢。

家里有许多父亲的照片,在他死后,母亲并没有刻意避讳他的痕迹,而是像从前那样随意的摆放了很多家庭的合照。其中有一张是还是婴儿的我,正在张口打着呵欠,父亲抱着我,正在低头看着我,母亲看着镜头,一手托着我,另一只手挽着父亲的胳膊。

不知为何,在众多照片中我最喜欢这张,有种莫名的安逸气氛。

我感觉似乎周身愈发的冷,身上的棉衣似乎已经没法抵御越来越重的寒气,我不禁开始发抖,奇怪了,我这是走进什么冰窟了吗。

周遭的墙壁上的黏液似乎比刚才更加厚重,甚至有一些正在顺着墙壁向下滑落。我感到一阵恶心,同时脚下的黏液也更多了,甚至有些凹下的陷坑中积满了黏液。

该如何形容呢,既像是口水,又像是胃液。事实上,我心中觉得像那个生物,也是我一直规避的一个物种,鱼。

在父亲死后,我的梦中开始出现了各色的鱼。

由于实在太过丢人,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没错,我在害怕鱼类这种生物。

梦中出现的鱼类如果只是在饭桌上出现的普通物种也还好。然而在我的梦中缓缓游过的,是许多造型怪异到我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物种。它们有的可以发光,躯体上有许多透明且密集的白色小泡,莹莹的发出冷光。

有的长着许多尖刺,从身躯两侧呈放射状打开,然而如果我用手去触摸,就会发现那些貌似坚硬的尖刺其实是柔软无比的,就像贝类的肉。

还有的,那条鱼是我见过最巨大的一条,就像一个巨大的建筑物,缓慢迟钝的游走在海底的深渊,当然,它与其他的鱼类们最大的区别在,它对我说话了。

当然了,并不是人类的语言,如果别人看来,可能只是怪兽发出的尖啸,就像海豚发出的声音,人类并不能理解。

说实话,我虽然很困惑,但是我知道它在尝试对我讲话,虽然我没法理解它说的每个字,但是它说的每句话我都听懂了。

它想要我死。

它在说话的时候没有讲嘴一张一合,而是静静的用无神的眼睛注视着我,庞大身躯上附着的许多海底生物随着海水的波动一摇一晃,慢慢的发出一种沉到谷底的闷响,一直绵延着。

它想要我消失,因为我做了对它不利的事。

我很想辩解,我根本不认识你,我甚至不是很会游泳,没法走到深海去见你,我是怎么会对你做坏事呢?

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它沉默了。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微笑成为了我随后十几年的梦魇。

人们可以笑,猫和狗甚至也可以笑,海豚的某些表情也可以看作是笑容。

但是谁见过一条鱼笑。鱼怎么笑?我心想。

它该扬起嘴角吗?它的嘴角在哪里?

但是那是千真万确的笑容,我甚至在之中读出了愉悦的感情,鱼怎么可以有感情呢,不对,它说话这件事就让我很困扰。

父亲给了我这条鱼,然后消失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彻底离开了大地,离开了我们。

我眼前出现了许多景象,此刻前方似乎是个风洞,许多空气进入了我所在的空间,但是空气并不新鲜,更加复杂的味道涌进了我的鼻腔,进入大脑。

光线已经很充足了,但是前面带路的身影却比之前要模糊,我左手摸了摸鼻子,又流血了,右手摸了摸耳朵,也流血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倒在地,这是怎么回事,身体比以前更差了吗。还是说受到了刺激么。

在合眼的前一秒,我看到前面手持蜡烛的斗笠怪人终于转过身来,摘下了硕大的草帽。

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