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雪天的庭院里跑来跑去,是离花最快乐的事。

虽然寒风凛冽,雪块跌落在肌肤上的触感也让人直打哆嗦;但对于离花而言,雪天让人兴奋的原因莫过于——

她可以叫上自己的兄长一起出来玩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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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的边疆地带,不论季节,绝大多时候温度是处于冰点之下的。

这些边疆地带中,住民数量最密集的便是一个叫满钟仙的小镇。

虽然不及库尔索的城镇那样繁荣,满钟仙倒也算是别具一格。因为气候寒冷,条件适宜,每年都会有大量的雪地文化在这个白雪覆盖的小镇交汇交融。

离家是满钟仙地带最富盛名的冰雕世家。

离家的长子,离雪荣,更是离家经年少有的可塑之才。虽说天赋算不上多么上乘,却也凭借着长年的锻炼在满钟仙崭露头角。

如果能够顺利成长下去,想必过不了几年,离雪荣的名气与技艺便会超过他的父亲吧。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从外人的闲言碎语里得知,这个离雪荣,前些日子好像得了一种怪病,怎么都治不好,搞得离家上下心神不宁。

离家家主离原请来了满钟仙几乎所有的中医,找遍各种药方,偏方古法都试了一遍,病人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

离雪荣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

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一辆银白色的马车从雪国帝都的方向驶过来,停在离家门前。

马车里面跳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带着些行李进了离家,借住了一晚。

第二天,离雪荣身上的怪病就不医而治了。

这事离家管事也没和外人说过,消息是有些人好奇去询问,听离家的佣人透露出来的。

“嘿,我还就是去离家问过一遍的。”

年轻的报商双手合抱在胸前,一脸得意地说:“其中那个小女娃子,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却已是倾国倾城的容颜!”

他面前围着十来个听热闹的小鬼,显然也对离家的这桩怪事很有兴趣。

不光是他们,几乎整个满钟仙都在谈论、帝都来的那两个小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真是神仙下凡。」

「此乃……为世间扫去灾祸的福星啊!」

「说不定是当世华佗——那位三柳怪徒的徒弟呢!」

满钟仙的百姓们私下都这么说。

但在离花看来,两天前来到她家,被人们褒奖为福星的那两个孩子,却是做了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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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过去!”

离花奋力地撑起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兄长房间的门前。

她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当然,离近了看,也能看得出他们两个都是男孩。

其中一个是温文尔雅,面如冠玉的少年,年龄比离花的兄长要小个四、五岁,约莫十四,却颇有大人模样。

另一个,一直被看成女孩子的那个,年纪和离花相差不多,十岁、十一岁,五官精致,有着一头奇异的银白色的长发。身上披着一张长长的红棕色的皮草,简直能够拖到地上。

是个……相当漂亮的男生。

离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人。

而且,若不是听过他说话的声音,中气比女生要足那么些,恐怕离花真会把这个银发小鬼当成是女孩子。

——唇若流脂,面若桃花,眉毛又细又柔和。

眼睫毛也像两把小刷子一样浓密细长,连一般的女孩子都无法同他相比。

连身为女孩的离花,若不是年纪尚小,恐怕都要嫉妒他几分。

与那头漂亮的银白色长发相对应,他的眼眸的颜色也是灰色,只有瞳孔的颜色最深,接近黑色。

即便是现在作着不愉快的表情,那双眼睛还是像一团漩涡一样,不断扰动看见它的人的思绪。

啊,啊呀。

不好。差点盯着他的脸看入迷了。

离花赶紧闭上眼睛,小脑袋也微微抬高,不敢看到他。

“为什么不准过去!我们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那银发的孩子不服气说。

他当然会不高兴。

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不止在这个地方、也不止一两次遇到过了。

“就是不准。这是我兄长的房间!”

离花还是寸步不让。

“离花姑娘。请不要任性。”小师叔也在一边劝说道。

离花还是坚守着那道房门。

用她瘦小的、羸弱的身体,倔强地阻挡在两人面前。

明明她自己都认为,房间里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她的兄长——

房间里传来男人虚弱的咳嗽声音。

里面的人好像醒了。

“失礼了。”

小师叔向前一步,右手像是施着什么法术一样变换出各种手势。

最后,一抹银蓝色的光芒出现在他的指尖。

离花看着他手上变戏法一样出现的光芒,虽然有点害怕,还是倔强地站在门前,强忍着胖自己的身体不做任何动作。

小师叔抬手,将那抹光芒轻轻点在离花面前。

离花的身体动不了了。

就好像被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控制住了全身,除了嘴巴可以勉强吐出几个字,其他的部位完全不能动弹。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瞪着小师叔。

小师叔没说话。一旁的银发小子却已经过分地笑起来:

“噗哈哈哈。活该!”

“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不准进我兄长的房间……”离花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嘴上的话语已经有气无力。

失去身体自由的感觉让她恐惧。

小师叔一言不发,把离花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

那个银发的孩子则是已经推开房门,回头冲离花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你们,你们给我记住……”离花气愤得好像要哭出来。

小师叔也跟着走进房间。房门“啪——”地一声,紧紧合上。

银发小孩小跑着到房间最里面,拉开两扇木窗的窗帘,好让外面的光线可以照亮整个房间。

卧床上有一个面相儒雅的青年,大概二十岁,盖着被褥,背靠床头坐着。

看到小师叔进来,那青年也投他以一个勉强、且显得有些违和的微笑。

“是……这样吗。”

他保持着那奇怪的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问。

一天前,从昏迷中醒来之后。

小师叔安排他第一次和家人见面时,他的妹妹离花看着他的脸,一边颤抖一边后退,“我的兄长不是这样笑的”,“你不是兄长,你是谁”——被说了这样过分的话。

他只好让小师叔指点他,希望尽可能地模仿出曾经的离雪荣的笑容。

“差远了。”

小师叔看着青年僵硬的笑容,无奈摇头。

“果然还是不行啊……”青年沮丧地低下头。

银发小孩也跑过来,两只胳膊撑在床铺上,歪着脑袋,理所当然地说:

“我倒是觉得,大哥哥这样的笑容没什么不好。”

青年微笑着点头:“谢谢你。天寻。”

他接着看向小师叔。

今天这两个小少年就要走了,小师叔临走前应该会嘱咐些什么。

果不其然。

小师叔拉开房间里书桌的座椅,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摊在桌面上。他腰间挂放饰品的宝带也轻轻飘动起来,一抹蓝光从腰间环绕着、千丝万缕地汇聚到小师叔的手中。

光芒消逝,小师叔的手中多了一支纯白色的毛笔。那正是他系在宝带上的那一支。

——原来那些不是装饰啊。离雪荣想。

那个叫天寻的小孩儿,还有小师叔,腰间都挂了这样的宝带。前者挂了两条,后者三条。宝带上系着玩物一样的挂件,毛笔、笛子等等,还有一个圆圆的,碗一样的东西。

但是这些挂件无一例外的都很小,简直是专门为了欣赏把玩才设计出来、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道具。

本以为那只是摆设,现在看来,倒是离雪荣误会了他们。

“咳。”

注意到离雪荣的目光,小师叔轻轻咳嗽了一声。

离雪荣摆摆手:“您请。”

小师叔挥动毛笔,没有蘸墨,毛笔却在小册上留下了清楚的笔迹。

“你除灵刚过不久,意识脆弱……”

“小师叔要为你做一枚护身符,以免你被恶灵鸠占鹊巢。”路天寻笑嘻嘻地抢断了小师叔的话。

小师叔手上没闲着,否则一定要给他一个爆栗。

离雪荣释然:

“那便多谢除灵师大人了。”

避灵所用的护身符,需要用到护身符持有者的一滴鲜血作引,避灵的效果也只对献出鲜血的这个人有效。且持续时间不长,一般只有半月时间;半月过后,血液中的力量散失殆尽,避灵的效果也就褪去了。

不过半个月,对于除灵后宿主意识的恢复,也算是绰绰有余。

取过离雪荣的血液,滴入到护身符上孔阵的中心,而后用唤灵的咒术将鬼神的缩影投放到护身符当中。

小师叔将护身符卷成烟卷的形状,找到床头的一叠便服,略作检查,把护身符放进离雪荣腰带的香囊之中。

“护身符咒凭附于主人思念之物。凭附之物伴随的情感越深,符咒的力量就越强。”路天寻小声提醒说。

离雪荣点点头。

小师叔这么做肯定是有着他的道理。

离雪荣刚从昏迷中醒来,也不再具有从前的那个人格,更别说过去十八九年的记忆。要让他自己去考虑“情感最深”的物件,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才会选择放在最为贴身的香囊之中。

不过,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所谓的“情感越深”,也是指除灵前这个身体的主人的情感吧。

“除灵师大人……过去的我,最为重视的事物是什么呢?”离雪荣问道。

小师叔瞟了他一眼。

“我不能断言。可能是冰雕,也可能是文墨。”小师叔冷冷地回答,小步走回到路天寻的身边。

“不过。文生长老和我说过,人一生中最为重视之物,往往都是另一个人。”他补充说。

离雪荣点点头。

小师叔打开房门。看了一眼仍在门口罚站的离花,抬手解去了她身上的禁制。

离花像是见了妖魔一样,胆怯地后退了好几步。

路天寻也跟着走出来。

离家的家主、离花的父亲离原刚好从主厅过来。看见小师叔走出来,离原也不顾什么大家面子,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好在不是什么过大的礼数,只是轻轻地作揖:

“见过除灵师大人。不知犬子现在……”

小师叔见对方行礼,赶忙也跟着俯身:“令郎已平安无事,相必再过几日就可以正常活动了。”

“那就好。那就好。”离原如释重负地点头。

一旁离花好像还想要说什么,却看到了小师叔不友善的眼神,吓得刚到嘴边的话语也被咽了下去。

小师叔向离原的方向走去:“既然除灵已经完成。我们也不多做逗留,若离家主没有什么别的要事……”

离原点点头:“在下吩咐后厨为二位准备了午膳,请务必用餐后再上路。”

小师叔摆摆手。

“不必。”

路天寻也笑眯眯地看着离原,说:“小师叔吃不惯重盐口,这两天心里可别扭呢。”

小师叔一拳敲在路天寻脑袋上。

“若是口味不调,大可早些告诉在下……”离原看着小师叔简单粗暴的动作,表情有些复杂。

“没有的事。只是路途遥远,不尽早上路,怕是要多跑上一天的路程。”小师叔回答道。

路天寻抱着头,用肘弯推了推小师叔的腰,嘴上不满地嘀咕道:“别敲我。这么笨都是你敲出来的。”

“那就不要乱说话。”

小师叔拽着路天寻就向客房的方向走。

离原也回到大厅,为家仆和管事传递离雪荣无事的讯息。

离花试探性地看向房间里。

什么都如往常一样。

她的兄长大人,也一如既往地看她,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可那笑容对离花而言,又是无比的陌生……